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卷第十一
仲冬纪
一曰──
仲冬之月:日在斗,昏东壁中,旦轸中。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黄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冰益壮。地始坼。鶡鴠不鸣。虎始交。天子居玄堂太庙,乘玄辂,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命有司曰:『土事无作,无发盖藏,无起大众,以固而闭。』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诸蛰则死,民多疾疫,又随以丧,命之曰畅月。
是月也,命阉尹,申宫令,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毋得淫,虽有贵戚近习,无有不禁。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麴糱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监之,无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原渊泽井泉。
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者,牛马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山林薮泽,有能取疏食田猎禽兽者,野虞教导之;其有侵夺者,罪之不赦。
是月也,日短至。阴阳争,诸生荡。君子斋戒,处必弇,身必宁,去声色,禁嗜慾,安形性,事欲静,以待阴阳之所定。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结。糜角解。水泉动。日短至,则伐林木,取竹箭。
是月也,可以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涂阙庭门闾,筑囹圄,此所以助天地之闭藏也。
仲冬行夏令,则其国乃旱,气雾冥冥,雷乃发声。行秋令,则天时雨汁,瓜瓠不成,国有大兵。行春令,则虫螟为败,水泉减竭,民多疾疠。
至忠
二曰──
至忠逆於耳、倒於心,非贤主其孰能听之?故贤主之所说,不肖主之所诛也。人主无不恶暴劫者,而日致之,恶之何益?今有树於此,而欲其美也,人时灌之,则恶之,而日伐其根,则必无活树矣。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荆庄哀王猎於云梦,射随兕,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王曰:『何其暴而不敬也?』命吏诛之。左右大夫皆进谏曰:『子培,贤者也,又为王百倍之臣,此必有故,愿察之也。』不出三月,子培疾而死。荆兴师,战於两棠,大胜晋,归而赏有功者。申公子培之弟进请赏於吏曰:『人之有功也於军旅,臣兄之有功也於车下。』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兄犯暴不敬之名,触死亡之罪於王之侧,其愚心将以忠於君王之身,而持千岁之寿也。臣之兄尝读故记曰:「杀随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惊惧而争之,故伏其罪而死。』王令人发平府而视之,於故记果有,乃厚赏之。申公子培,其忠也可谓穆行矣。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行无高乎此矣。
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太子曰:『何故?』文挚对曰:『非怒王则疾不可治,怒王则挚必死。』太子顿首强请曰:『苟已王之疾,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文挚曰:『诺。请以死为王。』与太子期,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爨之三日三夜,颜色不变。文挚曰:『诚欲杀我,则胡不覆之,以绝阴阳之气。』王使覆之,文挚乃死。夫忠於治世易,忠於浊世难。文挚非不知活王之疾而身获死也,为太子行难以成其义也。
忠廉
三曰──
士议之不可辱者大之也,大之则尊於富贵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虽名为诸侯,实有万乘,不足以挺其心矣。诚辱则无为乐生。若此人也,有势则必不自私矣,处官则必不为污矣,将众则必不挠北矣。忠臣亦然。苟便於主利於国,无敢辞违杀身出生以徇之。国有士若此,则可谓有人矣。若此人者固难得,其患虽得之有不智。
吴王欲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吴王患之。要离曰:『臣能之。』吴王曰:『汝恶能乎?吾尝以六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满把,而不能中。今汝拔剑则不能举臂,上车则不能登轼,汝恶能?』要离曰:『士患不勇耳,奚患於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吴王曰:『诺。』明旦加要离罪焉,挚执妻子,焚之而扬其灰。要离走,往见王子庆忌於卫。王子庆忌喜曰:『吴王之无道也,子之所见也,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离与王子庆忌居有间,谓王子庆忌曰:『吴之无道也愈甚,请与王子往夺之国。』王子庆忌曰:『善。』乃与要离俱涉於江。中江,拔剑以刺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捽之,投之於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其卒曰:『汝天下之国士也,幸汝以成而名。』要离得不死,归於吴。吴王大说,请与分国。要离曰:『不可。臣请必死。』吴王止之。要离曰:『夫杀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便事也,臣以为不仁。夫为故主杀新主,臣以为不义。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庆忌为之赐而不杀耳,臣已为辱矣。夫不仁不义,又且已辱,不可以生。』吴王不能止,果伏剑而死。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忘其辱。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於使。翟人攻卫,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禄者,鹤也;所贵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余焉能战?』遂溃而去。翟人至,及懿公於荣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於肝,毕,呼天而啼,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襮。』因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桓公闻之曰:『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复立卫於楚丘。弘演可谓忠矣,杀身出生以徇其君。非徒徇其君也,又令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绝,可谓有功矣。
当务
四曰──
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操『吴干将』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跖之徒问於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後,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汤、武有放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谷其头』矣。辨若此不如无辨。
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於涂曰:『姑相饮乎?』觞数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於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後。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长见
五曰──
智所以相过,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於古也,犹古之於後世也。今之於後世,亦犹今之於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後,古今前後一也。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荆文王曰:『苋譆数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则不谷得焉,不以吾身爵之,後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於是爵之五大夫。『申侯伯善持养吾意,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谷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後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於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先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後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於上世也。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後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於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後世之知音者也。
吕太公望封於齐,周公旦封於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上功。』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後齐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鲁日以削,至於觐存,三十四世而亡。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於岸门,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足丽〉,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魏公叔痤疾。惠王往问之,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将奈社稷何?』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勿使出境。』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魏果用弱,非公叔痤之悖也,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