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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古迹

  铁墓厄台

  余旧过陈州,留七十余日,近城可游观者无不至。柳湖旁有邱,俗谓之「铁墓」,云陈胡公墓也,城濠水注啮其址[65],见有铁锢之。又有寺曰「厄台」,云孔子厄於陈、蔡所居者,其说荒唐,在不可信[66]。或曰东汉陈愍王宠「散弩台」[67],以控黄巾者,此说为近之。

  黄州隋永安郡

  昨日读《隋书?地理志》,黄州乃永安郡。今黄州东十五里许有永安城[68],而俗谓之「女王城」,其说甚鄙野。而《图经》以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吴国,今无锡惠山上有春申庙,庶几是乎?

  汉讲堂

  汉时讲堂今犹在,画固俨然。丹青之古,无复前比。

  记樊山

  自余所居临皐亭下,乱流而西,泊於樊山,为樊口,或曰「燔山」,岁旱燔之,起龙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为卢洲,孙仲谋泛江遇大风,柂师请所之,仲谋欲往卢洲,其仆谷利以刀拟柂师,使泊樊口。遂自樊口凿山通路归武昌,今犹谓之「吴王岘」。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镜。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顶即位坛、九曲亭,皆孙氏遗迹。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萨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庙,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於樊口。寻绎故迹,使人凄然。仲谋猎於樊口,得一豹,见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见。今山中有圣母庙,予十五年前过之,见彼板仿佛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断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鹘巢其上,有二蛇,或见之。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图经》云是徐邈,不知何时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细石,往往有温莹如玉者,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也。既数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处,以为羣石之长。

  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69],虽金铁不可近,须沙碾而後成者,世以为真玉矣,然犹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须定州磁芒所不能伤者,乃是云。问後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红丝石

  唐彦猷以青州红丝石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盖亦不见佳者。」今观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许尔。

  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蜀去海远,取盐於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顺盐亦久矣,惟邛州蒲江县井,乃祥符中民王鸾所开,利入至厚。自庆历、皇佑以来,蜀始创「筒井」,用圜刃凿如碗大,深者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以隔横入淡水,则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为桶,无底而窍其上,悬熟皮数寸,出入水中,气自呼吸而启闭之,一筒致水数斗。凡筒井皆用机械,利之所在,人无不知[70]。《後汉书》有「水鞴」,此法惟蜀中铁冶用之,大略似盐井取水筒。太子贤不识,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斗门

  数年前朝廷作汴河斗门以淤田,识者皆以为不可,竟为之,然卒亦无功。方樊山水盛时放斗门,则河田坟墓庐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则淤不能厚,谓之「蒸饼淤」,朝廷亦厌之而罢。偶读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转运使以汴河水浅不通运,请筑塞两河斗门,节度使以当管营田悉在河次,在斗门筑塞,无以供军。」乃知唐时汴河两岸皆有营田斗门,若运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当更问知者。

  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举自共城来,抟大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佑三年九月七日,东坡居士书。

  范蜀公呼我卜邻

  范蜀公呼我卜邻许下,许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篛笠,放荡於东坡之上,岂复能事公卿哉?居人久放浪[71],不觉有病,或然持养,百病皆作。如州县久不治,因循苟简,亦曰无事,忽遇能吏,百弊纷然,非数月不能清净也。要且坚忍不退,所谓一劳永逸也。

  合江楼下戏

  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摇几席之上,而有茅店庐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

  名西阁

  元丰七年冬至[72],过山阳,登西阁,时景繁出巡未归[73]。轼方乞归常州,得请,春中方当复过此。故有阁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谟、廓,名父子也[74],晋、宋间第一流,辄以仰公家[75],不知可否?

  亭堂

  临皐闲题

  临皐亭下八十数步[76],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闻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子,上无两税及助役钱尔。

  名容安亭

  陶靖节云:「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轩,以容安名之。

  陈氏草堂

  慈湖陈氏草堂,瀑流出两山间,落於堂後,如悬布崩雪,如风中絮,如羣鹤舞。参寥子问主人乞此地养老,主人许之。东坡居士投名作供养主,龙邱子欲作库头。参寥不纳,云:「待汝一口吸尽此水,令汝作。」

  雪堂问潘邠老

  苏子得废园於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於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慾深。今似系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於内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籓外之游,可乎?」苏子曰:「予之於此,自以为籓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籓也,名誉不足以为籓也,阴阳不足以为籓也,人道不足以为籓也,所以籓子者[77],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局?之不已[78]。则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於凹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於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覩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仑之邱,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於游,情寓於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盘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於他,在於羣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人物

  尧舜之事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於六艺。《诗》、《书》虽阙,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於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於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於许由,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东坡先生曰:士有以箪食豆羹见於色者。自吾观之,亦不信也。

  论汉高祖羹颉侯事

  高祖微时,尝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视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侯。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封其子信为羹颉侯。高祖号为大度不记人过者,然不置轑釜之怨, 不畏太上皇缘此记分杯之语乎?

  武帝踞厕见卫青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元帝诏与论语孝经小异

  楚孝王嚣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东平王不得於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然後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离,附离也,今作「不离於身」,疑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後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於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後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时,或荐梅询可用者,上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时沆之没,盖二十余年矣。欧阳文忠公尝问苏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 以无心,故尔。」轼因赞其语,且言:「陈执中俗吏耳,特以至公犹能取信主上[79],况如李公之才识,而济之无心耶!」时元佑三年兴龙节,赐宴尚书省,论此。是日,又见王巩云其父仲仪言:「陈执中罢相,仁宗问:『谁可代卿者?』执中举吴育,上即召赴阙。会乾元节侍宴,偶醉坐睡,忽惊顾拊牀呼其从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台。」以此观之,执中虽俗吏,亦可贤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节有心疾,亦难大用,仁宗非弃材之主也。

  孔子诛少正卯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或以为太速。此叟盖自知其头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发之。使更迟疑两三日,已为少正卯所图矣。

  戏书颜回事

  颜回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费亦省矣,然且不免於夭折。使回更吃得两箪食半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跖两日禄料,足为回七十年粮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於蓝

  荀卿云:「青出於蓝而青於蓝,冰生於水而寒於水。」世之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冰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以为膳羞,曰「酒甘於米,膳羞美於羊」,虽儿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为辨,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至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颜蠋巧於安贫

  颜蠋与齐王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蠋辞去,曰:「玉生於山,制则破焉,非不宝贵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於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蠋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娱。」嗟乎,战国之士未有如鲁连、颜蠋之贤者也,然而未闻道也。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是犹有意於肉於车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适,取其美与适足矣,何以当肉与车为哉!虽然,蠋可谓巧於居贫者也。未饥而食,虽八珍犹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为然。蠋固巧矣,然非我之久於贫,不能知蠋之巧也。

  张仪欺楚商於地

  张仪欺楚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後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80],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获,所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论》,书此。

  赵尧设计代周昌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置贵强相[81], 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尧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黄霸以鶡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於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皇,盖可疑也,霸以鶡为神爵,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於戏,亦有理也。

  王嘉轻减法律事见梁统传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疎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书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年少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後虽节而病,见此便谓酒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一出此言,遂获罪於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疎而不漏」,可不惧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饭,贤愚相远。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82],未知孰贤与否?

  勃逊之[83]

  与朱勃逊之会议於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鬷蔑一言,得其为人,予於逊之亦云然。

  刘聪吴中高士二事

  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於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於生者。

  郄超出与桓温密谋书以解父

  郄超虽为桓温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知之。将死,出一箱付门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伤为毙。我死後,公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门生以指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复哭矣。若方回者,可谓忠臣矣,当与石碏比。然超谓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则不从温矣。东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论桓范陈宫

  司马懿讨曹爽,桓范往奔之。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范说爽移车驾幸许昌,招外兵,爽不从。范曰:「所忧在兵食,而大司农印在吾许。」爽不能用。陈宫、吕布既擒,曹操谓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今日何如?」宫曰:「此子不用宫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尝论此二人:吕布、曹爽,何人也?而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谓智。」元佑三年九月十八日书[84]。

  录温峤问郭文语

  温峤问郭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容,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本行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耳。」又曰:「饥思食,壮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独无情乎?」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先生 处穷山,死为乌鸢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於蝼蚁,复何异?」又问:「猛虎害人,先生 不畏耶?」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世不宁则身不安,先生不出济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尝监钱塘郡,游余杭九镇山[85],访大涤洞天,即郭生之旧隐。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测,盖尝有勑使投龙简云。戊寅九月七日书。

  刘伯伦

  刘伯伦常以锸自随,曰:「死即埋我。」苏子曰,伯伦非达者也,棺椁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则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陈涛斜事

  房次律败於陈涛斜,杀四万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虽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刘秩。陈涛之败,秩有力焉。次律云:「热洛河虽多,安能当我刘秩!」挟区区之辨以待热洛河[86],疎矣。

  张华鹪鹩赋

  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於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87]。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之本意。

  王济王恺

  王济以人乳蒸豚,王恺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行酒[88],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也,而贵戚敢如此,知晋室之乱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乔属[89]。将妻之,惠风杖剑大骂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 慙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卫瓘欲废晋惠帝

  晋惠帝为太子,卫瓘欲陈启废立之策而未敢发。会燕凌云台,瓘托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启。」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贾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语,乃於众中言之,岂所谓「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邓艾之冤,天夺其魄尔。

  裴頠对武帝

  晋武帝探策,岂亦如签也耶?惠帝不肖,得一,盖神以实告。裴頠谄对,士君子耻之,而史以为美谈,鄙哉!惠、怀、愍皆不终,牛系马後,岂及亡乎!

  刘凝之沈麟士

  《南史》[90]:刘凝之为人认所着履,即与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还,不肯复取。又沈麟士亦为邻人认所着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与之。邻人得所失履,送还,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虽小事,然处事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为诞妄

  柳宗元敢为诞妄,居之不疑。吕温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过於此者,必呱呱然。虽子产不至此,温何以得之!其称温之弟恭亦贤豪绝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龄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为裴延龄壻者乎?柳宗元与伾、叔文交,盖亦不差於延龄姻也。恭为延龄壻不见於史,宜表而出之,见宗元文集恭墓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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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城濠水注啮其址」,「注」原作「往」,据苏集改。

  [66] 「在不可信」,商本、苏集无「在」字。

  [67] 「陈愍王」,原作「陈思王」。王案:据《後汉书》卷五十,刘宠谥「愍」,应称「陈愍王」,据改。

  [68] 「黄州东」,「东」原作「都」,据商本改。

  [69] 「今世真玉甚少」,此上苏集有「步军指挥使贾逵之子佑为将官徐州,为予言」十八字。

  [70] 「人无不知」,苏集「知」作「智」。

  [71] 「居人」,商本作「若人」。

  [72] 「元丰七年」,原作「元丰三年」,误。王案:据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苏轼元丰三年冬至在黄州贬所,不得至山阳;元丰七年量移汝州,是年冬过山阳,逼岁到泗州,上表乞於常州居住,下交云「轼方乞归常州」,即谓此也。商本作「元丰七年」,从改。

  [73] 「景繁」,原作「景烦繁」,「繁」下夹注云:「原本作『烦』,张本同,从商本改。」王案略云:景繁,蔡承禧字,时为淮南计度转运副使,《宋史翼》、《戊辰修史传》有传,《东坡七集?前集》卷三十五有《祭蔡景繁文》,据改;孔凡礼亦据苏集将「景」後原有「烦」字删。

  [74] 「蔡谟廓名父子也」,王案:据《宋书》卷五十七、《南史》卷二十九,蔡廓乃谟之曾孙。原本此句下夹注有云:「蔡廓,《宋书》附《刘穆之传》」,误。廓於《宋书》、《南史》皆有传,附《穆之传》者,乃穆之婿蔡佑,与廓无涉。

  [75] 「辄以仰公家」,「公家」原作「公名」,夹注云:「原本(王案指赵本)作『家』,张本同,从商本改。」孔凡礼据苏集改全句为「辄以似公家」;王松龄查诸本「公家」并无作「公名」者,据《东坡七集?续集》卷五《与蔡景繁书》作「公家」回改,从之。

  [76] 「临皐亭下八十数步」,苏集「八十数步」作「不数十步」。

  [77] 「所以籓子者」,「籓子」原作「籓予」,从张本、《学津》本、商本改。

  [78] 「不已」,「不」原作「而」,据苏集、商本改。

  [79] 「特以至公」,原误作「持以特至公」,「特」下夹注云:「原本(王案指赵本)无『以』字,『特』作『特』(王案『持』之讹),张本同,从宋椠朱子《名臣言行录》改。商本作『特』,亦无『以』字。」王案:赵本、张本、《学津》本作「持至公」,商本作「特至公」,《名臣言行录》作「特以至公」。原本从《名臣言行录》改「持」作「特」而「持」未删,补「以」字而倒置之,因致误耳。

  [80] 「非特六百里也」,「特」原作「欲」,据苏集、商本改。

  [81] 「置贵强相」,原脱「置」字。王案《史记》卷九十六、《汉书》卷四十二皆作「置贵强相」,据补。

  [82] 「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如叔」,苏集作「如此」,属上读。「吾子以快活」,此下原本夹注云:「句疑有误。」商本、苏集「以」并作「似」。

  [83] 此标题称呼不例,疑「勃」上脱「朱」字。

  [84] 「元佑三年」,商本作「元佑二年」。

  [85] 「九镇山」,苏集作「九锁山」。

  [86] 「挟区区之辨」,「挟」原脱,据商本、苏集补。

  [87] 「而不免伦秀之虐」,苏集「虐」作「害」。

  [88] 「使美人行酒」,「行」原作「饮」,今从苏集、商本。

  [89] 「乔属」,原误作「高属」,从商本、苏集及《晋书》卷九十六改。

  [90] 「南史」,原误作「梁史」。王案略云:世惟《梁书》而无「梁史」,且刘凝之、沈麟士皆不载於《梁书》。二人皆有传於《南史》,且俱载其认履事。可证「梁史」乃「南史」之误,径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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