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鹤林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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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林玉露卷之三 乙编

 

  

  陈子衿传

  先友李衍进之有隽才,於书无所不读,不幸年逾二十而死。吾党惜之,以比王逢原、邢居实。进之尝以三百五篇诗名作陈子衿传。其辞曰:陈子衿,宛丘北门人也。其先居甫田,世有清人,当汉时,缁衣为县令者甚众。及进士设科,绿衣登第,累累而有,於都人士中为最盛,雝雝如也。子衿母名静女,封硕人,尝采苹汝坟。风雨暴至,殷殷其雷,有小星坠於怀,载驰而归。出车思齐,祷于清庙,遂生子衿,正十月之交也。生时东方未明,设庭燎以举之,鼓钟於宫,以飨贺客,宾之初筵,晨风和畅,缾列白华,盘有木瓜,纫芄兰, 【 纫芄兰 「芄」,原误作「芃」,据诗集传卷三芄兰改。】 焚蓼萧,绸缪沾洽。有客既醉,击鼓歌曰:「椒聊之蕃衍兮,葛藟之绵绵,猗嗟盛哉,其大君门。惊人瑞世,驺虞麟趾。」歌阕,主人谢曰:「今日之集,薄具无羊,幸南有嘉鱼,荐俎式微,诸君亮之。」客皆假乐,至鸡鸣乃罢。硕人教养子衿,欲令三才并通,故试之泮水,使学烈文;置之灵台,使观云汉;出之旄丘,使知民劳;行则君子阳阳,狡童不得伍;居则衡门閟宫,巧言无从入。日月既久,问学大明。硕人卒,子衿哀毁甚,素冠庐墓门,朝夕瞻卬。读「劬劳」之诗,三复哀恸,门人为之废蓼莪。於是念烈祖之绪,覃思文典,而家窭无衣,丰年乏食,葛屦履霜。门人或为之伐木,或为之采葛,或为之采菽采苓,以供衣食薪烝,尝喟然叹曰:「噫嘻!非天保我,其谁闵予小子乎?我将时迈四方,冀昌厥志,必不获遂,则采薇首阳,追踪夷、齐耳。」乃正月吉日,出其东门,载驱而行,遵大路,过株林,度陂泽。褰裳以济溱洧,则思子产之乘舆;狼跋而登终南,则念杜陵之秀句,信南山之雾豹,想崧高之降神。瞻彼洛矣,则概然有击楫之志;杭彼河广,则跃然有焚身之思。过东山而想谢傅之风流;涉渭阳而叹西平之勳烈。访落帽於龙山,吊文王於毕郢。登高怀远,凄然无归,因着青蝇赋以讥切当世。乃济沔水,逾韩奕,复入南山,节南山而西,寄食於公刘之家,南山有台,下墩大田;彼黍离离,延及南陔;楚茨棫朴,樛木蒹葭,蓊密罗结;黄鸟玄鸟,绵蛮差池;桑扈鸳鸯,飞鸣自适。葛生其中,载芟载刘,规为小宛,以供游观。破斧伐檀,大东方之地。以筑新台,植以桃夭,樊以菀柳,罗以甘棠, 【 罗以甘棠 「甘」,原误作「其」,据诗集传卷一甘棠改。】 环以泉水,东则东门之杨,东门之枌,骈翠交青;北则山有扶苏,野有蔓草,葱蔚可爱;俯视则隰有苌楚,瓠有苦叶,菁菁者莪,皇皇者华,纷红骇绿,错布如锦。其桑中则桑叶可拈,采绿之女,行露沾衣;其下泉则鱼藻交加,凫鷖上下,振鹭鸿鴈,或集或翔。又有渐渐之石,可以考盘。扬之水则清流激湍,多采蘩之氓,竹竿垂纶,鱼丽于钓, 【 鱼丽于钓 「钓」,似为「罶」之误。诗集传卷九鱼丽有「鱼丽于罶」句。】 东门之池,葛覃其上,芣莒卷耳,瓠叶杕杜之属尤多。其中谷有蓷,其丘中有麻,其防有鹊巢,其墙有茨,其园有桃,其摽有梅,其汾沮洳,则有裳裳者华,与苕之华隐映於行苇之闲。其中野则鹿鸣呦呦,鹤鸣革革,终日不绝。其隰桑之下,则棠棣黍苗,敷荣秀实,有杕之杜,幢幢如盖,匪风而凉。公刘日与其友召旻,旻弟小旻、小弁、及子衿,号五公子,酣饮其中。子衿虽羁穷,公刘心知其非烝民比,敬爱无斁,采芑杀羔羊,射鸠雉,泂酌流泉,所以奉子衿者甚至。顷之子衿欲有所适,公刘赠以白驹,送以候人。子衿乃历东门之墠,入旱麓,过北山,山之神移文招之,子衿亦乐其幽邃,往从其招,作歌曰:「北山有枢,为吾之居;北山有竹,箨兮窣窣;山之卷阿,凯风何多;山之崇丘,谷风翛翛;何草不黄,阴翕而藏;何彼襛矣, 【 何彼襛矣 「襛」,原误作「穠」,据诗集传卷一何彼襛矣改。】 青阳韶美。」朝夕歌之,声满天地。山多鸟兽草虫,有关雎、鸨羽、鳲鸠、鸱鴞、螽斯、蜉蝣、硕鼠之类,杂出其间,其野有死麇,其有兔爰爰, 【 有兔爰爰 「有」,原误作「狡」,据诗集传卷四有兔爰爰改。】 其鹑之奔奔,俄而有鹊巢其屋,有狐出其窦,子衿抚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於是还魏,陟岵山适楚。至江有汜,得柏舟济汉广,与楚人巷伯、祈父,二子乘舟。二子知子衿抱负不群,谓之曰:「君子于役, 【 君子于役 「于」,原误作「行」,据诗集传卷四君子于役改。】 既乏臣工,又无车舝,羔裘将敝,頍弁萧条,般桓江汉,只影无俦。泛观生民,莫不有十亩之闲以耕,一版之屋以处。方春之时,蝃蝀载见,膏雨将降,东方之日小明,则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或将仲子,与叔于田,或伯兮居守,或大叔于田,蓑笠在身,良耜在手,长幼暨暨,或饁或耘。四月六月,雨无正时, 【 雨无正时 「正」,原误作「止」,据诗集传卷一一雨无正改。】 引渠灌输,俾苗怒长,七月既秋,华黍将收,大车以载,月出方归,及夫定之方中,农隙多暇,则呼卢令,携兔罝,挟角弓,张九罭,施敝笱,以猎以渔。其富者,或驾驷铁,乘四牡,有车辚辚,有駜驷驷,车攻原野,网交淇奥,酾风湛露,角胜校获,何其乐也!至有得时遇主,取相封侯,入赉彤弓,出建干旄,被丝衣,曳纨絝,武夫前呵,莫敢执竞,有女同车,有手其姿,窈窕由仪,思与君子偕老。如燕燕于飞, 【 燕燕于飞 「于」,原误作「之」,据诗集传卷二燕燕于飞改。】 彼何人斯,踵其常武,岂子之所难哉!夫盖世勳名,权舆一念,傅说胥靡相殷武丁,天作尚父,文王有声,虽维天之命,亦有志竟成,今子幸遭时清平,下武右文,不能小毖于心,奋取富贵,而维清泉白石以自洁,终风苦露以自隐,不与贤登于朝,而顾与我行其野, 【 我行其野 「其」,原误作「于」,据诗集传卷一一我行其野改。】 徒叹昊天有成命之不可易,而不知所欲之必从也,以期于世,不亦左乎!藉曰无意斯世,则相鼠有穴,况於人乎!一区未辩,脱有小戎寇,子将奚归,唯君简兮,毋谓我生流坎,由庚甲之利不利也。」子衿曰:「诺哉!二子行矣,我将思之。」 【 我将思之 原下有夹注云:「传不记其人之所终,用史记体。」】 赞曰:异哉!子衿之为人也。其孔北海、李太白之流乎?观其抗志青云之上,睥睨宇宙,犹以为小,而不免为旅人。谚曰:「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若子衿者,岂以用不用异其心哉!

  以学为诗

  赵昌父云:「古人以学为诗,今人以诗为学。」夫以诗为学,自唐以来则然。如呕出心肝,搯擢胃肾, 【 搯擢胃肾 明活字本作「肾胃」。】 此生精力尽於诗者,是诚弊精神於无用矣。乃若古人,亦何尝以学为诗哉!今观国风,间出於小夫贱隶妇人女子之口,未必皆学也,而其言优柔谆切,忠厚雅正。後之经生学士,虽穷年毕世,未必能措一辞。正使以後世之学为诗,其胸中之不醇不正,必有不能掩者矣。虽贪者赋廉诗,仕者赋隐逸诗,亦岂能逃识者之眼哉!如白乐天之诗,旷达闲适,意轻轩冕,孰不信之?然朱文公犹谓: 【 然朱文公犹谓 「犹」,诸本作「独」。】 「乐天人多说其清高,其实爱官职,诗中及富贵处,皆说得口津津地涎出。」可谓能窥见其微矣。嗟夫!乐天之言,且不可尽信,况余人乎!杨诚斋云:「古人之诗,天也;後世之诗,人焉而已矣。」此论得之。

  活处观理

  古人观理,每於活处看。故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又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明道不除窗前草,欲观其意思与自家一般。又养小鱼,欲观其自得意,皆是於活处看。故曰:「观我生,观其生。」又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学者能如是观理,胸襟不患不开阔,气象不患不和平。

  祝寿

  陆象山在荆门,上元不设醮,但合士民於公厅前,听讲洪范「皇极敛时五福」一段,谓此即为民祈福也。今世圣节,令僧陞座说法祝圣寿,而郡守以下,环坐而听之,殊无义理。程大昌、郑丙在建宁,并不许僧陞堂说法。朱文公在临漳,且令随例祝香,不许人问话。余谓若祖象山之法,但请教官陞郡庠讲席,讲诗天保一篇,以见归美报上之意,亦自雅驯。 【 亦自雅驯 「驯」,原误作「训」,据诸本改。】

  至人

  庄子谓「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如周公遭变,而赤舄几几;孔子厄陈,而弦歌自如;皆至人也。不濡不热,其言心耳,非言其血肉之身也。

  桃锦柳绵

  杜陵诗云:「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如绵。」初读只似童子属对之语,及细思之,乃送杜侍御入朝,盖锦绵皆有用之物, 【 盖锦绵皆有用之物 「锦绵」,原作「绵锦」。案,上引杜诗先云锦後云绵,此系释杜诗,故当以「锦绵」为次,据诸本改。】 而桃花柳絮,乃以区区之颜色而胜之,亦犹小人以巧言令色而胜君子也。侍御,分别邪正之官,故以此告之。观「不分」、「生憎」之语,其刚正疾邪可见矣。 【 其刚正疾邪可见矣 「疾」,诸本作「嫉」。】

  村庄鸡犬

  韩平原作南园於吴山之上,其中有所谓村庄者,竹篱茅舍,宛然田家气象。平原尝游其间,甚喜曰:「撰得绝似,但欠鸡鸣犬吠耳。」既出庄游他所,忽闻庄中鸡犬声,令人视之,乃府尹所为也。平原大笑,益亲爱之。太学诸生有诗曰:「堪笑明庭鸳鹭,甘作村庄犬鸡。一日冰山失势,汤燖镬煮刀刲。」

  谢昭雪表

  岳武穆家谢昭雪表云: 【 岳武穆家谢昭雪表云 「岳」,原误作「兵」,今改。】 「青编尘乙夜之观,白简悟壬人之谮。」甚工。

  末世风俗

  王荆公论末世风俗云:「贤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无道;贱者不得行礼,贵者得行无礼。」其论精矣。嗟夫!荆公生於本朝极盛之时,犹有此叹,况愈降愈下乎?

  五百弓

  荆公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盖佛家以四肘为弓,肘一尺八寸,四肘,盖七尺二寸,其说出译梵。

  白羊先生

  绍熙甲寅,孝宗升遐,光宗疾,不能丧,中外人情汹汹。襄阳兵官陈应祥,归正人也,欲乘此为变,结约已定。其间一卒,买卜於市所谓白羊先生者。卜者诘之曰:「此卜将何用?观所占,是要杀爷杀娘底事,大不好,莫做却吉。」其人色动,时都统冯湛帐前适有一人在傍知见,遂潜迹之。至一茶肆,与之语,绐以己得罪於湛,倘有所谋,愿预一人之数。卒始不肯言,再三问之,乃以实告,但深以卜不吉为疑。其人曰:「若疑其不吉,当与汝同首,可转祸为福。」卒然之,然恐无验,乃引其人诣陈曰:「此人都统帐前人也,近偶得罪,可为内应。」陈始不信,再三言之,乃与以白巾一,告以期约。其人与卒急诣湛告变。时张定叟作帅,湛携首状告定叟。时定叟方卧,起与湛密议定,复就寝,徐令具酒肴与客饮,遣数人请陈及其他一二兵官同来,面以首状及白巾诘之。陈辞屈,乃集众於教场射杀之。二人及白羊先生皆补官。

  东坡文

  庄子之文,以无为有。战国策之文,以曲作直。东坡平生熟此二书,故其为文,横说竖说,惟意所到,俊辨痛快,无复滞碍。其论刑赏也,曰:「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其论武王也,曰:「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则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 【 必以弑书 「弑」,诸本作「杀」。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二武王论作「弑」。】 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 【 殷王中宗 「殷」,同前书作「商」。】 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其以是哉!」 【 其以是哉 「其」,武王论作「亦」。】 其论范增也,曰:「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自此始矣。」 【 自此始矣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四范增论「自」字上有一「必」字。】 其论战国任侠也,曰:「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豨从车千乘。 【 代相陈豨从车千乘 同前书「陈豨」下有「过代」二字。】 萧、曹为政,莫之禁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凡此类,皆以无为有者也。其论厉法禁也, 【 其论厉法禁也 「厉」,原误作「励」,据诸本及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六厉法禁改。】 曰:「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则舜之术也。」 【 则舜之术也 「术」,原误作「刑」,据诸本并厉法禁改。】 其论唐太宗征辽也,曰:「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於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其论从众也,曰:「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 则国以乂安 「乂」,原误作「人」,据诸本并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二四上神宗皇帝万言书改。】 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成危辱。」 【 则反成危辱 「成」,同前书作「为」。】 凡此类,皆以曲作直者也。叶水心云:「苏文架虚行危,纵横焂忽,数百千言,读者皆如其所欲出,推者莫知其所自来,古今议论之杰也。」

  叔世官吏

  叶水心云:「唐时道州西原蛮掠居民,而诸使调发符牒,乃至二百函。故元结诗以为贼之不如。杜少陵遂有『粲粲元道州,前贤畏後生』之语。 【 前贤畏後生之语 「贤」,九家集注杜诗卷一一同元使君舂陵行作「圣」。】 盖一经兵乱,不肖之人妄相促迫,艹芥其民。贼犹未足以为病,而官吏相与亡其国矣。」至哉言乎!古今国家之亡,兆之者夷狄盗贼,而成之者不肖之官吏也。且非特兵乱之後,暴驱虐取吾民而已,方其变之始也,不务为弭变之道,乃以幸变之心,施激变之术,张皇其事,夸大其功,借生灵之性命,为富贵之梯媒。甚者假夷狄盗贼以邀胁其君。辗转滋蔓,日甚一日,而国随之矣。

  宰辅久任

  唐太宗相房玄龄二十三年,用魏徵及相十八年, 【 用魏徵及相十八年 「徵」,原误作「证」,据诸本改。】 王独专国秉至二十六年,此古今所无。至晚年得末疾,犹专国秉数年,尤古今所无。故洪舜俞诗云:「阴阳眠燮理。」?此外惟李林甫、元载最久。国朝魏野赠王文正诗云:「太平宰相年年出,君在中书十二秋。」盖以为最久矣。至蔡京、秦桧,皆及十八九年。近时史

  安乐直钱多

  周益公退休,欲以「安乐直钱多」五字题燕居之室,思之累日,未得其对。一士友请以「富贵非吾愿」为对,公欣然用之。

  借助夷狄

  花门尚留,杜拾遗以为忧;吐蕃既回,陆宣公以为喜。 【 陆宣公以为喜 「喜」,原作「官」。案,以「喜」对上「忧」,当是。据明活字本改。】

  东坡书画

  东坡谪儋耳,道经南安。於一寺壁间作丛竹丑石,甚奇。韩平原当国,劄下本军取之,守臣亲监临, 【 守臣亲监临 「监」,原误作「监」,据诸本改。】 以纸糊壁,全堵脱而龛之以献。平原大喜,置之阅古堂中。 【 置之阅古堂中 「阅」,原误作「间」,据诸本改。】 平原败,籍其家,壁入秘书省着作庭。辛卯之火,焚右文殿道山堂,而着作庭幸无恙,壁至今犹存。坡之北归,经过韶州月华寺,值其改建法堂,僧丐坡题梁。坡欣然援笔,右梁题「岁月」,左梁题云:「天子万年,永作明主, 【 永作明主 「明」,诸本作「神」。】 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同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右梁题字,一夕为盗所窃。左梁字尚存。余尝见之,墨色如新。坡归,至常州报恩寺,僧堂新成,以板为壁,坡暇日题写几遍。後党祸作,凡坡之遗墨,所在搜毁。寺僧亟以厚纸糊壁,涂之以漆,字赖以全。至绍兴中,诏求苏黄墨迹。时僧死久矣,一老头陀知之,以告郡守。除去漆纸,字画宛然。临本以进,高宗大喜,老头陀得祠曹牒为僧。

  糕字

  刘禹锡作九日诗,欲用「糕」字,以其不经见,迄不敢用。故宋子京诗云:「刘郎不敢题糕字,虚负诗中一世豪。」然白乐天诗云:「移坐就菊丛,糕酒前罗列」,则固已用之矣。刘、白唱和之时,不知曾谈及此否?

  博浪沙

  张子房欲为韩报雠,乃捐金募死士,於博浪沙中以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其副车,始皇怒,大索三日不获。 【 始皇怒大索三日不获 「大」字诸本在「怒」上。】 未逾年,始皇竟死。自此陈胜、吴广、田儋、项梁之徒,始相寻而起。是褫祖龙之魄,倡群雄之心,皆子房一击之力也,其关系岂小哉!余尝有诗云:「不惜黄金募铁椎,祖龙身在魄先飞。齐田楚项纷纷起,输与先生第一机。」

  诗人胸次

  李太白云:「剗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杜子美云:「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二公所以为诗人冠冕者,胸襟阔大故也。此皆自然流出,不假安排。

  牒

  左氏传:王子朝之乱,晋命诸侯输周粟,宋乐大心不可,晋士伯折之,乃受牒而归。今世台府移文属郡曰「牒」,盖春秋时,霸主於列国已用之矣。

  奸钱

  今江湖间,俗语谓钱之薄恶者曰「悭钱」。按贾谊疏云:「今法钱不立,农民释其耒耜, 【 释其耒耜 「耜」,贾谊集新书铸钱作「耨」。】 冶熔炊炭, 【 冶熔炊炭 「炊」,贾谊集作「炉」。】 奸钱日多。」 【 奸钱日多 「多」,贾谊集作「繁」。】 俗音讹以「奸」为「悭」尔。

  有若劫寨

  左氏传:吴师在鲁,微虎欲宵攻王舍,择卒三百,有若与焉。叶水心曰:「有若尚劫寨,何况他人?」余谓吴师压鲁,鲁亡无日,有若视父母之邦阽危如此,义气所激,愿与宵攻之列,使诚因是而死,得死所矣,岂不贤於子路之死乎!水心以为劫寨,过矣。

  无字

  周易「无」皆作「无」。王述曰:「天屈西北为无。」盖东南为春夏,阳之伸也,故万物敷荣。西北为秋冬,阳之屈也,故万物老死,老死则无矣。此字说之有意味者也。

  朱文公帖

  庐陵士友藏朱文公一小简真迹云:「便中承书,知比日侍奉安佳。 【 比日侍奉安佳 「比日」,明活字本作「皆」。】 吾子读书,比复如何, 【 比复如何 「比」,明活字本作「此」。】 只是专一勤苦,无不成就。第一更切检束操守,不可放逸。亲近师友,莫与不胜己者往来,熏染习熟, 【 熏染习熟 「熏」,原误作「重」,据诸本改。】 坏了人也。景阳想已赴省, 【 想已赴省 「赴」,原误作「起」,据诸本改。】 季章当只在家,凡百必能尽心苦口,切须承禀, 【 切须承禀 「承」,明活字本作「省」。】 不可有违。谚云: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此言虽浅,然实切至之论,千万勉之。大学说漫纳试读之,不晓处可问季章也。未即相见,千万为门户自爱。」此简盖与其亲戚卑行也,大全集所不载。後生晚进, 【 後生晚进 「进」,诸本作「辈」。】 能写一通, 【 能写一通 「能」,明活字本作「为」。】 置之座侧,朝夕观省,何患不做好人!景阳姓许,名子春,季章姓刘,名黼,皆庐陵醇儒,从文公学。季章後为特奏第一人。

  毕再遇

  开禧用兵,诸将皆败,唯毕再遇数有功。虏常以水柜败我,再遇夜缚藁人数千,衣以甲胄,持旗帜戈矛,俨立成行。昧爽,鸣鼓,虏人惊视,亟放水柜。旋知其非真也,甚沮。乃出兵攻虏,虏大败。又尝引虏与战,且前且却,至于数四。视日已晚,乃以香料煮黑豆布地上,复前搏战,佯为败走。敌乘胜追逐,其马已饥,闻豆香,皆就食,鞭之不前,我师反攻之,敌人马死者不胜计。又尝与虏对垒,度虏兵至者日众,难与争锋。一夕拔营去,虑虏来相追,乃留旗帜於营,并缚生羊,置其前二足於鼓上,击鼓有声。虏不觉其为空营,复相持竟日。及觉欲追,则已远矣。近时沅州蛮叛,荆湖制司遣兵讨之,蛮以竹为箭,傅以毒药,略着人肉血濡缕,无不立死。官军畏之,莫敢前,乃祖再遇之智,装束藁人,罗列焜耀。蛮见之,以为官军也,万矢俱发,伺其矢尽,乃出兵攻之,直捣其穴,一战而平。

  诗犯古人

  近时赵紫芝诗云:「一瓶茶外无只待,同上西楼看晚山。」世以为佳。然杜少陵云:「莫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即此意也。杜子野诗云:「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世亦以为佳。然唐人诗云:「世间何处无风月,才到僧房分外清。」亦此意也。欲道古人所不道,信矣其难矣。紫芝又有诗云:「野水多於地,春山半是云。」世尤以为佳。然余读文苑英华所载唐诗,两句皆有之,但不作一处耳。唐僧诗云: 【 唐僧诗云 案,从下引「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句,知为宋初僧人惠崇诗。宋刘攽中山诗话云:「僧惠崇诗云:『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然唐人旧句。而崇之弟子吟赠其师诗曰:『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偷古人句,古人诗句似师兄。』」宋人古今诗话、闲居诗话亦有类此记载。欧阳修六一诗话云:「国朝浮图,以诗名於世者九人,......其一曰惠崇。」此处作「唐僧」误。】 「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有僧嘲其蹈袭云:「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此虽戏言,理实如此。作诗者岂故欲窃古人之语,以为己语哉!景意所触,自有偶然而同者。盖自开辟以至于今,只是如此风花雪月,只是如此人情物态。

  徐孺子

  伯夷「不立於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可谓离世绝俗矣。然不念旧恶,未尝流于刻薄也。柳下惠视「袒裼裸裎」,「焉能浼我」,可谓和光同尘矣。然不以三公易其介,未尝流於苟贱也。此其所以为百世师欤?东汉徐孺子矫矫特立,诸公荐辟皆不就。然及荐辟者死,炙鸡渍酒,万里赴吊。於清高不混俗之中,有忠厚不忘恩之意,其为东汉人物之冠冕,不亦宜乎!

  玄真子图

  山谷题玄真子图词,所谓「人间底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者,固已妙矣。张仲宗词云:「钓笠披云青嶂晓, 【 钓笠披云青嶂晓 「晓」,全宋词收张元干渔家傲题玄真子图作「绕」。】 橛头细雨春江渺。白鸟飞来风满櫂,收纶了,渔翁拍手樵童笑。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忘昏晓,醉眼冷看朝市闹, 【 醉眼冷看朝市闹 「冷」,原作「久」,据诸本并全宋词改。】 ?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语意尤飘逸。仲宗年逾四十即挂冠,後因作词送胡澹庵贬新州,忤秦桧,亦得罪。其标致如此,宜其能道玄真子心事。

  责将帅

  自古夷狄盗贼之祸,所以蔓延滋长,日深一日,其终或至於亡国者,皆将帅之臣玩寇以自安,养寇以自固,誉寇以自重也。故杜少陵诗,其於王室播迁之祸,每每深责将帅。如云:「将帅蒙恩泽,兵戈有岁年。至今劳圣主,何以报皇天?」又云:「登坛名绝假,报主尔何迟?」又云:「天地日流血, 【 天地日流血 「流」,原误作「洗」,据诸本并九家集注杜诗卷二一岁暮改。】 朝廷谁请缨。」又云:「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公何以答昇平。」 【 诸公何以答昇平 「公」,九家集注杜诗卷三0诸将三二作「君」。】 皆是意也。然将帅之不用命,实由於朝廷驾御操纵之无法。 【 朝廷驾御操纵之无法 「驾」,原误作「贺」,据诸本改。】 古人云,譬如养鹰,饱则扬去。我太祖之御诸将,有守边一二十年而不迁官者,盖谓扞御免侵轶,特仅不失职耳。非有战胜攻取,官固不可妄迁也。至於曹彬之平江南,功亦不细矣,然使相之除,终至吝惜,止於赐钱百万而已。夫太祖岂食言之君,而曹彬亦岂饱则扬去之人哉!英君谊辟远虑微权,众人固不识也。近世以来,将帅守边,仅免侵轶,及至岁终,则论功行赏,屡迁不一,迁不知使其能。扫清关河,哭单于於阴山,又将何以赏之?少陵诗云:「今日翔麟马,先宜驾鼓车。无劳问河北,诸将觉荣华。」言虽翔麟之马,亦必先使之驾鼓车,由贱而後可以致贵。今诸将骤登贵显,如马之未驾鼓车,而遽驾玉辂,安於荣华,志得意满,无复驱攘之志。河北叛乱,决难讨除,无劳问也。又云:「杂虏横戈数,功臣甲第高」,亦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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