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老谈苑
提要 《国老谈苑》二卷,旧本题夷门隐叟王君玉撰。考陈振孙《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作《国老闲谈》,卷数与此相合,而注称夷门君玉撰,不着其姓。然则此名後人所改,王字亦後人所增也。是编所纪乃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杂事,於当时士大夫颇有所毁誉,尤推重田锡而贬斥陶榖,其馀如冯拯诸人,俱不免於微词。虽间或抑扬过情,而大致犹据实可信。如范质不受赂遗,窦仪议令皇帝开封尹署敕,赵普请从征上党,曹彬平蜀回囊中惟图书诸条,《宋史》皆采入本传中。他亦多叙述详赡,足与史文相参考。惟记太祖清流关之战,谓临阵亲斩伪骁将皇甫晖,不知晖兵败见擒,送寿州行在,周世宗尚赐以金带鞍马,因创甚不肯治而死,并非戮之阵前。又谓是时环滁僧寺皆鸣钟,遂为定制。案滁人一日五时鸣钟,乃後人感晖之义,以资追荐,亦非为太祖助战而起,此则传闻之讹异,未可概从。至谓太宗向用老成,寇准欲求速进,遂饵地黄、芦菔以求白髪,恐准亦未必至是也。
卷一 太祖尝语赵普曰:“唐室祸源在诸侯难制,何术以革之?”普曰:“列郡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替,则无虞。”因从之。 开宝中,御厩新调御马成进,太祖御宣政殿亲阅,时太宗尹天府,亟召之。既至,俾自殿陛乘之。太宗固辞,以人臣之礼不可。上勉之,不从其恳。已而,目送之,且语左右曰:“令公真他日太平天子也。” 太祖以范质寝疾,数幸其家。其后,虑烦在朝大臣,止令内夫人问讯。质家迎奉器皿不具,内夫人奏知,太祖即令翰林司送果子床、酒器凡十副以赐之。复幸其第,因谓质曰:“卿为宰相,何自苦如此?”质奏曰:“臣向在中书,门无私谒,所与饮酌,皆贫贱时亲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猥蒙厚赐,有涉近名,望陛下察之。”寻薨。开宝中,因相位乏人,太祖累言:“如范质,真宰相也。”嗟悼久之。 太祖尝曲宴翰林学士王着,御宴既罢,着乘醉喧哗。太祖以前朝学士,优容之,令扶以出。着不肯退,即趋近屏风,掩袂恸哭,左右拽之而去。明日,或奏曰:“王着逼宫门大恸,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谙,况一书生,虽哭世宗,能何为也?” 太祖曰:周世宗征淮南,太祖总军政,然分部之制禀于世宗。时宣祖不豫,是役当淮将皇甫晖之敌也,宣祖惮之,密请移军,上告以世宗之命,遂止。上翌日衔戚夺志,以图报效,挺身死战,血濡袖。既而擒晖,淮南平,上功居第一。王业肇于是矣。向若苟私循军移,世宗有命,则得祸无类,又安能建不拔之基,以延祀于万世者乎? 太祖提周师甚寡,当李景十五万众,阵于清流山下,士卒恐惧。太祖令曰:“明日午当破敌!”人心遂安。翌日正午,太祖果临阵亲斩伪骁将皇甫晖,以覆其众。是时,环滁僧寺皆鸣钟而应之。既平,鸣钟因为定制。(赵时进《滁州午钟记》) 太祖尝暑月纳凉于后苑,召翰林学士窦仪,草诏处分边事。仪至苑门,见太祖岸帻跣足而坐,仪即退立。阁门使督趣,仪曰:“官家方取便,未敢进。”阁门使怒而奏之。太祖自视微笑,遽索御衣而后召入,未及宣诏意,仪奏曰:“陛下新即大位,四方瞻望,宜以礼示天下,臣即不才,不足动圣顾,臣恐贤杰之徒闻而解体。”太祖敛容谢之。自后,对近臣未尝不冠带也。 太祖将亲征潞贼李筠,诏留后吕余庆、赵普于京师。普因私谒太宗于朱邸,且曰:“普托迹诸侯十五年,今偶云龙,变家为国,贼势方盛,万乘蒙尘,是臣子效命之日,幸望启奏,此诚愿军前自效。”太宗即以闻上,太祖笑曰:“赵普岂胜甲胄乎?”因谓太宗曰:“是行也,朕胜则不言,万一不利,则使赵普分兵守河阳,别作一家计度。”及凯旋第赏,宰臣拨官,太祖曰:“普有从朕伐叛之勋,宜当加等。”于是授侍郎枢密使。 太祖一日袒裼幸翰林院,时学士卢多逊独直,上行与语,引入寝殿,因指所御,有缣帐、紫绫褥,谓多逊曰:“尔在外意朕丰侈耶?朕用此犹常愧之。” 太宗尝冬月命彻兽炭,左右或启曰:“今日苦寒。”上曰:“天下民困是寒者众矣,朕何独温愉哉?” 太宗尝幸龙图阁阅书,指西北架一漆函,上亲自署钥者,谓学士陈尧咨曰:“此田锡章疏也。”已而怆然久之。 太宗一日写书笔滞,思欲涤砚中宿墨,顾左右咸不在,因自俯铜池涤之。既毕,左右方至,上徐顾曰:“尔辈何处来?” 太宗志遵俭谨,每居内,服浣濯之衣,或有穿者,则命纫补以进。 太宗退朝,常以经籍自娱,所阅之策以帕裹,小黄门持之,巡行殿籞,毕以为从。药糊之湏率皆副焉。又以柏为界尺,长数寸,谓之隔笔简。每御制,或飞宸翰,则用以镇所临之纸。 真宗初即位,暇日,召翰林学士王禹僜,与之论文。禹僜奏曰:“夫进贤黜不肖,辟谏诤之路,彰为诰命,施之四方,延利万世,此王者之文也。至于雕纤之言,岂足轸虑思、较轻重于琐琐之儒哉?愿弃末务大,以成宗社之计。”上顾曰:“卿爱朕之深矣。” 真宗在朱邸时,诸王竞营假山。兖王山成,合宴以赏,真宗预焉。酒方洽,王指谓侍读姚坦曰:“是山崇丽乎?”坦曰:“聚血尔,何山之谓也?昔年夏侯峤为宛丘令,田赋充而迁,督刑之血,日沃于庭,此山之工,实倍彼赋,非聚血而何?”上不怿,而辍宴还第,乃去山为壁,写儒行篇。他日,对而命宴,坦叩头谢曰:“非英贤何能及此?”太宗闻之,意有属焉。 真宗在东宫,一日,太宗勖令学草书,乃再拜曰:“臣闻王者事业,功侔日月,一照使隐微尽晓。草书之迹,诚为秘妙,然达者盖寡,倘临事或误,则罪有归焉,岂一照之心哉?谨愿罢之。”太宗大喜,顾谓之曰:“他日之英主也。” 仁宗在储宫,真宗慎择官僚,皆难其人。鲁宗道时作正言,慷慨敢谏。忽一日,便坐召对,真宗曰:“太子天下之本,当得正人辅之,今以付卿,其志心以导吾子。”宗道退让,敦奖遣之。翌日,除右谕德。 仁宗既即位,每朝退,多弄翰墨。一日学书,适遇江陵王钦若奏章上达,因飞帛大书“王钦若”三字。既罢,左右取之呈于太后。是时钦若有再命相之议,太后遂令中使合其字,缄为汤药,驰驿以赐钦若,即口宣召之。钦若至阙下,故寂无知者。 周世宗在汉为诸卫将军,尝游畿甸,谒县令(忘其姓名)。令方聚邑客蒲博,弗得见,世宗颇衔之。及即位,令同部夫犯赃数百匹,宰相范质以具狱上奏。世宗曰:“亲民之官,赃状狼籍,法当处死。”质奏曰:“受所监临财物,有罪止赃,虽多,法不至死。”世宗怒,厉声曰:“法者,自古帝王之所制,本以防奸,朕立法杀二赃吏,非酷刑也。”质曰:“陛下杀之即可,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遂贷其命。因令:“今后犯者,并以枉法论。”质乃奉诏令。《刑统》中“强率敛入己,并同枉法者”是也。质之守正不回,大率如是。 范质在中书,急于铨品人物,凡清资华级,未尝虚授于人。延士大夫讲贯世务,以观器识。显德中,殿中侍御史柴自牧、右补阙裴英同谒质于中书,质语及民间利病,因谓自牧曰:“尝历州县乎?”自牧对以数任职事。次问英,英,唐相贽之后,以门地自负,乃曰:“徒劳之役,惟英偶免。”质怒,责英曰:“质虽不才,备位宰相,坐政事堂,与谏官御史论生民疾苦,非戏言也。浮薄之徒安可居谏署?”英惭惧而退,明日,质具奏其事,英遂授散秩。 赵普在中书,每奏牍,事有违戾太祖意者,固请之于上,或拂之于地,普缓拾之,振尘以献,有及再三者,理遂而已。 曹彬初克成都,有获妇女者,彬悉闭于一第,窍度食,且戒左右:“是将进御,当密卫之。”洎事宁,咸访其亲以还之,无亲者备礼以嫁之。彬平蜀回,辎重甚多,或言悉奇货也。太祖令伺之,皆古图书,无铢金寸锦之附。 范质性俭约,不受四方遗赂,自五代以来,宰相取给于方镇,由质绝之。为相辅,居第止十一间,门屋庳隘。周太祖尝令世宗诣质,时为亲王,轩马高大,门不能容,世宗即下马步入。及嗣位,从容语质曰:“卿所居旧宅耶?门楼一何小哉?”因为治第。 周世宗尝欲以窦仪、陶毂并命为宰相,以问范质,质曰:“毂有才无行,仪执而不通。”遂寝其事。太祖又欲令参知政事,赵普惮其刚严,奏以薛居正代之,终不入中书,亦其命也。 雷德让判大理寺,一日有疑谳,非次请对。时太祖放鸷禽于后苑,见。德让奏曰:“陛下以放禽为急,刑狱为常,臣切未喻。”上怒,举持玉针撞之,二齿坠地,德让拾而结于带中。上谓曰:“汝待诉我耶?”德让曰:“臣安敢诉陛下?自有史官书之。”上从而悔,厚赐以遣之。 窦仪自周朝以来,负文章识度有望于时,搢绅许以廊庙之器,仪因以公台自许,急于大用,乃设方略,以经营之。为端明殿学士判河南府时,括责民田,增其赋调,欲期恩宠,以致相位,当时洛人苦之。又尝奉诏按筠州狱,希世宗旨,锻炼成罪,枉陷数人,士君子以此少之。 权某为翰林待诏,有良马,日驰数百里。陶谷欲取之,累言于权。权曰:“学士要,诚合拜献。某年老有足疾,非此马驯良,不能出入,更俟一二年,解职,必以为贽。”谷心衔之。后因草密诏,召权于阁中书之。谷曰:“吾尝爱权卿破体王书,写了进本来。”权即与书之。谷突入阁中,取其本,乃谓权曰:帝王密诏,内有国家机事,未经进御,辄写一本,欲将何用?泄漏密旨,罪当不赦。”即呼吏作奏牍,发其事,权不能自明,但皇恐哀诉而已。谷曰:“亟将马来释尔。”遂并马券取之。 又尝奉使两浙,献诗二十韵于钱俶,其末云:“此生头已白,无路扫王门。”时谷官是丞郎,职为学士,奉命小邦,献诗已是失体,复有扫门之句,何辱命之甚也? 又浙帅开宴,置金钟以为罚爵。谷后因卧病,浙帅使人问其所欲,谷以金钟为请,浙帅以十副赠之。乃以诗谢,云“乞与金钟病眼明”。其苟得无耻之如此。及复命,将出其境,即赋诗于邮亭,云:“井蛙休恃重溟险,泽马曾嘶九曲滨。”请令人传诵,冀掩前诗之失。谷之狡谲,多此类也。 刘温叟方正守道,以名教为己任。幼孤,事母以孝闻。其母甚贤。初为翰林学士,私庭拜母,即命二婢箱擎公服、金带,置于阶下,谓温叟曰:“此汝父长兴中入翰林时所赐也,自先君子薨背以来,常惧家门替坠,今汝能自致青云,继父之职,可服之无愧矣。”因欷歔掩泣。温叟伏地号恸,退就别寝,素衣蔬食,追慕数日,然后服之。士大夫以为得礼。温叟累居显要,清贫尤甚,未尝受人馈。知贡举时,有经学门生居畿内者,献粟草一车,温叟却之,其人曰:“此物出于躬耕,愿以致勤。”温叟不得已而受之,即命家人置衣一袭以为答,计其直,即倍于粟草矣。自是无敢献遗者。为御史中丞时,尝道由乾元门,左右奔告圣驾方御楼,温叟如常而行楼侧,下马入奏,曰:“此门按故事,非赐大酺不御,今陛下无故而登,军庶几或闻,则有恩给之望。臣所以不却导从者,不欲警彼耳目也。非礼勿动,臣职当风宪,敢不言之?”上遽还,给内帑三千缗付县官,以自罚。 赵普自枢密副使授集贤殿大学士,是时范质等皆罢相,中书绝曹,普授官敕无人署字。太祖在资福殿,普因入奏其事。太祖曰:“卿但进来,朕为卿署字可乎?”普曰:“此有所行,非帝王所亲之。”太祖俄曰:“卿问陶谷、窦仪,必有所说。”普乃召问之,仪曰:“唐文宗时,甘露事后,中书无宰相,然当时册命,辅相即不知何人。今皇帝京尹官是中书令,此正宰相任也,署敕宜矣。”普入奏,遂命太宗署敕焉。 田锡为谏议大夫,疾亟,进遗表。真宗宣御医赍上药驰往,已无及矣。俄召宰相对,袖其表而示之,且曰:“朕自临大宝,阅是表多矣,非祈泽宗族,则希恩子孙,未有如锡生死以国家为虑,而儆戒于朕。”兴叹久之,命优其赠典。 寇准再入中书,魏野贻诗曰:“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未几南迁,常诵此诗句。 崔遵度为太子谕,德性方正清素,尤精于琴,尝着《琴笺》,以天地自然有十二声徽,非因数也。范仲淹尝问琴理于遵度,对曰:“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琴书是也。” 李遵勖、杨亿、刘筠常聚高僧论宗性,遵勖命画工各绘其像成图,目曰“禅会”。 陈省华以大卿居家,其子尧叟参枢密,尧咨掌制诰。每朝退,端服夹侍。偶宾至,则导茗酪焉。 张咏为兵部尚书,临终,上疏言:“丁谓奸邪,用之乱国,愿斩之以谢天下。”
卷二 王旦在中书,祥符末,内帑灾,缣帛几罄。三司使林特请和市于河外,草三上,旦悉抑之。顷而,特率属僚诉于宰府,旦徐曰:“琐微之帛,固应自至,奈何彰国弱于四方?”居数日,外贡并集,受帛四百万。盖旦先以密符督之也。 王嗣宗为御史中丞,真宗一日幸相国寺,回自北门。嗣宗上言曰:“天子行黄道,岂可由后门?臣任当风宪,讵敢废职?”上悦其直,给内帑三千缗以自罚。北门由是不常开焉。 曹璨,彬之子也。为节度使,其母一日阅宅库,见积钱数千缗,召璨,指而示曰:“先侍中履历中外,未尝有此积聚,可知汝不及父远矣。” 寇准出入宰相三十年,不营私第,处士魏野赠诗曰:“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洎准南迁,时北使至,内宴,宰执预焉。使者历视诸相,语译导者曰:“孰是无地起楼台相公?”毕坐无答者。 王旦在中书二十年,常日罢,归,径趋书阁,阖扉以自息,虽家人之亲密者,不复接焉。尝以蝗旱忧愧辞位,俄而疾发,不食,真宗命内饔调肉糜,宸翰缄器以赐,日常三四。旦疾亟,聚家人谓曰:“吾无状,久坐台司,今且死矣,当祝发缁衣以塞吾平昔之志。”未几而绝,家人辈皆欲从其言,惟婿苏耆力排而止之。 张知白为参知政事,尝言参政之名,实贰彼相,礼当隆之,每乘马直入政事堂下。 寇准镇大名府,北使路由之,谓准曰:“相公望重,何以不在中书?”准曰:“主上以朝廷无事,北门锁钥非准不可。” 李允则守雄州,匈奴不敢南牧,朝廷无北顾之忧。一日,出官库钱千缗,复敛民间钱,起浮图。即时飞谤至京师,至于监司,亦屡有奏削。真宗悉封付允则,然攻者尚喧沸。真宗遣中人密谕之,允则谓使者曰:“某非留心释氏,实为边地起望楼耳!”盖是时北鄙方议寝兵,罢斥堠,允则不欲显为其备然。后谤毁不入,毕其所为。 陶谷以翰林学士奉使吴越,忠懿王宴之,因食蝤蛑,询其名类,忠懿命自蝤蛑至蟛蜞,凡罗列十余种以进,谷视之,笑谓忠懿曰:“此谓一代不如一代也。” 田锡知制诰,太宗命三班奉职出,使回上殿,因访民间利病。锡上言曰:“陛下苟令三班奉职上殿言事,未审设吕蒙正已下何用?”乃罢之。 赵世长以宗正飨北使。时九月,既宴,荐瓜主,客举谓世长曰:“此方气候诚早,彼想未也。”世长对曰:“本朝来岁季夏,此味方盛,故知其节物晚也。” 滕涉以户部副使聘北朝,既至,宴主客,谓涉曰:“南朝食肉,何故不去皮?”涉曰:“本朝出产丝蚕,故肉不去皮。” 杨亿在翰林,丁谓初参政事,亿列贺焉。语同列曰:“骰子选尔何多尚哉?”未几,辞亲逃归阳翟别墅。 陈彭年在翰林,所兼十余职,皆文翰清秘之目,时人谓其署衔为一条冰。 冯拯姬媵颇众,在中书,密令堂吏市珠络,自持为遗。或未允所售,出入怀之,有及三四夕。 鲁宗道为正言,言事违忤,真宗稍忌之。宗道一日自讼于上前,曰:“臣在谏列,言事乃臣之职,陛下以数而忌之,岂非有纳谏之虚名,俾臣负素餐之辱矣。臣切愧之,谨愿罢去。”上喜其忠悫,勉而遣之。他日,追念其言,御笔题殿壁曰:鲁直。 苏易简在翰林,太宗一日召对,赐酒甚欢。上谓易简曰:“君臣千载遇。”易简应声答曰:“忠孝一生心。”上悦,以所御金器尽席悉赐之。 种放隐终南山,至老不娶。养母,非力耕之粒,不馈。四方从学者几百人,由此被召。 寇准有饮量,每饮宾席,常阖扉辍骖以留之。未尝点油,虽溷轩马厩,必用蜡炬。 陈恕长于心计,为盐铁使,厘宿弊,大兴利益,太宗深器之。尝御笔题殿柱曰:真盐铁陈恕。 李宗谔为翰林学士,家虽百口,雍睦有制。真宗尝语侍臣曰:“臣僚家法,当如宗谔。” 李遵勖为驸马都尉,折节待士,宗杨亿为文,于第中筑室塑像,晨夕伸函丈之礼,刻石为记,未几,亿卒。 寇准年三十余,太宗欲大用,尚难其少。准知之,遽服地黄,兼饵芦菔以反之,未几,髭发皓白。 查道以谨俭率己为龙图阁待制,每食,必尽一器度,不胜则不复下箸,虽蔬茹亦然。尝谓诸亲曰:“福当如是惜之。” 祥符中议营昭应宫,计其工,十五年而成。丁谓总领其事,以夜继昼,每绘一料,给烛二条,逾七年而就。 杜镐广博,为龙图阁学士,真宗一日问:“椟食原于何代?”镐对曰:“汉景帝为太子,文帝钟爱,既居东朝,文帝念之,曰:‘太子之食,必料差殊。’乃命太官每具两檐椟,以一赐之,此其始也。” 鲁宗道为参政,以忠鲠自任,尝与宰执议事,时有不合者,宗道坚执不回。或议少有异,则迁诤不已。然多从宗道所论。时人谓曰“鱼头公”,盖以骨鲠目之也。 天圣初,朝廷清明赏罚必信。时王钦若、王曾、张知白、鲁宗道皆以忠义许国,故风采耸动。虽姚宋佐唐,萧曹出汉,无以方此数君子者。 戚纶待制龙图阁,天书初降,群臣表贺,词皆溢美,纶独言曰:“旷古未有此事,不可恃之为祥,当戒慎修省,以答天意。”真宗览而嘉之。 张咏镇杭州,有诉者曰:“某家素多藏,某二岁而父母死,有甲氏赘于某家,父将死,手券以与之,曰:‘吾家之财,七分当主于甲,三分吾子得之。’某既成立,甲氏执遗券以析之。数理于官,咸是其遗言而见抑。”咏嗟赏之,谓曰:“尔父大能,微彼券,则为尔患在乳臭中矣。”遽命反其券而归其资。 鲁宗道以孤直遇主,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每中书罢,归私宅,别居一小斋,绘山水,题曰“退思岩”。独游其间,虽家人罕接焉。 查道罢馆陶尉,与程宿寓于逆旅,中夕有盗取其衣。既觉,呼宿曰:“衣有副乎?翌日当奉假”。盗闻之,弃获而去。 寇准谪营道,惟衣裘系为相时所得金笏头带,当权希时者讽其逾礼,准拒之曰:“君父所赐,服之不忘,未见礼之失也。”讽者惭恧而退。 丁谓在朱崖,家于洛阳,为书叙致真宗恩遇,厚自刻责,且励家人不可兴怨。遂寄洛守,托达于家。洛守不敢私开,遽奏之。上览而感动,遂有雷州之命。 王旦在中书,东封西祀,悉尝总领。祥符中,处士魏野令山童持诗以献,曰:“圣朝宰相频频出,君在中书十四秋,西祀东封俱礼毕,好来相伴赤松游。”旦袖其诗,累于上前求退,不遂。 查道初应举,自荆州湖游,索获资十余万。至襄阳,逆旅见女子端丽秀出,非尘中之偶,因诘其所来,乃故人之女也,遂以行橐求良谨者嫁之。是岁由此罢举。又尝于旅邸床下获金钗一束,且百只,意所遗者必复来求之。向晚,果二人至,见道,但嗟惋而已。道诘之,具言其所遗,如道所获,遂尽以付之。其人惊喜,请留三之一,以为谢。道固拒之而去。 丁谓既窜朱崖,路由湘潭佛寺,饭僧为文以自叙,其略曰:“补仲山之衮,虽尽巧心;和傅说之羹,难调众口。”既至贬所,教民陶瓦,先为公宇,次营所居之第。为小楼,日游其上,阅书焚香,怡然以自得。后将有衡阳之命,谏官刘随上言曰:“彼擅移于陵域,将不利于嗣君,合取头颅,置之郊庙。”遂中止。 王旦在中书,祥符末大旱。一日,自中书还第,路由潘氏旗亭,有狂生号王行者在其上,指旦大呼曰:“百姓困旱,焦劳极矣,相公端受重禄,心得安邪?”遂以所持经掷旦,正中于首。左右擒之,将送京尹,旦遽曰:“言中吾过,彼何罪哉?”乃命释之。 寇准初为密学,方年少得意,偶撰《江南曲》云:“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又云:“日暮江南一望时,愁情不断如春水。”意皆凄惨。末年果南迁。 种放以谏议大夫还山,真宗命宴饯于龙图阁,群臣赋诗以赠行。杜镐学士独跪上前,诵北山移文,音句锵越,一坐尽倾,上尤善之。 徐铉为散骑常侍,太宗谓曰:“官家之称,其义安在?”铉曰:“三皇宫天下,五帝家天下,盖皇帝之谓也。”淳化中,上苑象毙,取胆不获。太宗命使宣问铉,铉对曰:“请于前左足求之。”果得以进。诏复询之,铉曰:“象胆随四时在足,今方二月,臣故知耳。”初,自南唐入京,市宅已岁余,见宅主贫困之甚,因召而谓曰:“得非售宅亏直而致是耶?予近撰碑,获润笔二百千,可赏尔矣。”宅主固辞不获,亟命左右辇以付之。后黜邠州,年七十,手不释卷,尝亲写许慎《说文》一部,谨细无误。一日栉罢,命纸大书曰:“道者,天地母。”投笔而绝。 贺兰归真有奇志异术,隐居嵩山。景德中,真宗朝陵,因访异人,左右以归真闻,乃召对。问曰:“知卿有点化之术,可以言之。”归真奏曰:“臣请言帝王点化之术,愿以尧舜之道,点化天下,可致太平,惟陛下用之。” 卢多逊既卒,许归葬,其子察护丧,权厝襄阳佛寺,将易以巨榇,乃启。其尸不坏,俨然如生,遂逐时易衣,至祥符中犹然。 王钦若、母宾古同倅三司。一日,宾古曰:“天下宿逃之财,自五代迄今,理督未已,亡族破家,疵民大矣,俟启而蠲之。”钦若即命吏理其数。翌日上奏,真宗大惊曰:“先帝岂不知耶?”钦若曰:“先帝非不审其弊,盖与陛下收天下心。”真宗沾泣久之,遽诏有司,俾尽释焉。钦若自此宸眷之厚。 张咏镇永兴,有父老诉牛舌为人所割。咏诘之:“尔于邻仵谁氏最隙?”诉者曰:“有甲氏尝贷粟于某家,不遂,构怨之深。”咏遽遣去,戒云:“至家径解其牛贷之。”父老如教。翌日,有百姓诉杀牛者,咏谓之曰:“尔割某氏牛舌,以偿贷粟之怨,而反致讼耶?”其人遂伏罪,而谓神明焉。 寇准掾雷康,丁谓谪朱崖,将假路于雷康,准闻之,以蒸羊逆诸境上,曰:“某之窜遂,诚冤于谓。今谓穷来,而吾仆有刚者,必将致仇,当为防之。”于是聚令博易,亦阅之。诘旦,闻夜三更谓往矣,乃令散。 李宗谔以京秩带馆职,不预赏花钓鱼故事,赋诗“戴了宫花赋了诗,不容重见赭黄衣。无そ独出金门去,恰似当年不第归”。太宗览之,大喜。特诏预宴,即日改官。 祥符中,天书降,群臣称贺,鲁宗道上疏,略曰:“天道福善祸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则作佑以垂报;治乖于上,则出异以警戒。又何书哉?臣恐奸臣肆其诞妄,妖惑上听。”真宗虽不开纳,然甚奇之。 查道性淳古,早寓常州琅山寺,躬事薪水以给众。常衣巨衲,不复洗濯,以育蚤虱。晚年待制龙图阁,朝列伏其重德,咸谓之查长老。 丁谓为侍中,尝赋诗云:“千金家累非良宝,一品高官是强名。”未几而籍没资产,削免官爵,果符言志也。其在中书时,总领山陵事,李维在翰林,将授其亲职为挽郎,恳请于谓,曰:“更在陶铸。”谓应声曰:“陶铸复陶铸,斋郎又挽郎。”维对曰:“自然堪泪下,何必更残阳。”未几而谓败,至朱崖,撰诗赋文论数十篇,号《知命集》。其诗有“草解忘忧忧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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