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讦海兰察之短
超勇公海兰察不检细行,和珅与之龃龉,一日,于纯圣前讦其在甘肃剿贼回京,收受皮张等物。纯圣谕云:“海兰察能杀贼,皮张收以御寒,何必诘责?汝等既不能杀贼,亦岂能谢绝人情乎?”和珅语塞。
◎京师官场之称谓
前明王州《觚不觚录》云:“京师自内阁以至大少九卿,皆称老先生,门生称座主亦如之,盖称谓之最尊者也。外省则佥宪以上,悉以此称巡抚;若称按部使者,则止曰先生、大人而已。”阮亭《居易录》云:“京官沿明旧称,如内阁部堂彼此曰老先生,翰詹亦然,给事曰掌科,御史曰道长,吏部曰印君、曰长官,自国初以来皆然。余再入京师,则诸部郎官以下,无不称老先生者矣。”《柳南随笔》引此二条,而又申之曰:“阮亭所云康熙己巳年事,比州时风气已异,今则一登两榜,未有不老先生之者,盖三四十年风气又为之一变。”康祺入都,在同治初,所谓掌科、道长、长官者,绝无如此称谓,惟印君则六部掌印者皆然,不独吏部。而老先生三字,则贵贱上下,满朝无一人称者(按:词林掌故,翰林前辈称后辈曰老先生,近亦不行)。闻曩时新进士称先达曰前辈,此称甚古,而今则惟内阁、翰林院、吏部、礼部、都察院及军机章京,以此相呼;盖由赀郎日多,仕途淆杂,惟此数衙门尚须正途出身,故相沿未改也。余谓内阁衙门,今亦有以捐纳得官者(或输饷赏举人,报捐中书,或以恩贡、岁贡遵例捐纳),六部主事,每科以进士、拔贡蒙上点用者,亦不绝。凡科甲中人,正宜循前辈、后辈之称,而不必兼及哙等。功名志业,稍自矜奇,事虽细微,而所关亦巨也。
◎吴退旃尚书四反
吴退旃尚书椿,人言其生平有四反:体极羸弱,而豪饮之气,辟易万夫,一也;不喜谈文章,而屡司衡鉴,二也;家居极俭约,而推财济物,豪无所吝,三也;贰司空时,以不谙工作为歉,而督办浙江海塘,将数十年未修之工同时竣事,四也。
◎光禄卿典春官试
退旃尚书,道光己丑以光禄寺卿被命典春官试。凡礼部题请会试考官,光禄卿例不列衔,此特恩也。
◎诗人遭际以沈归愚为最隆
诗人遭际,自唐宋至本朝,以长洲沈尚书为第一,天下孤寒,几视为形求梦卜矣。当公进呈新诗时,中有“夜梦俞淑人”一首,未经删去。高宗见之,谓汝既悼亡,何不假归料理,因赐诗送行。还朝后,同内直诸臣恭和悼孝贤皇后挽章,中有儿字、亡字,难于措词,公独云:“普天俱洒泪,老耄似童儿。”又云:“海外三山杳,宫中一鉴亡。”命即写卷后,传示诸臣。又公告归,命大司马梁诗正奉御制十二本,令德潜逐日校阅,先缴进四本。上命之曰:“改几处,俱依汝。惟《大钟歌》中云‘道衍俨被荣将命’,汝改‘荣国’,因道衍封荣国公也。荣将本黄帝时铸钟人,汝偶然误会。然古书读不尽,有我知汝不知者,亦有汝知我不知者。余八本,尽心校阅,不必依违。”至于赐序私集,俯和原韵,称老名士、老诗翁、江浙大老,渥眷殊恩,几于略分,公亦何修得此乎。
◎吴中七子
归愚尚书主吴下坛坫时,门下士王光禄鸣盛、钱詹事大昕、王少寇昶、曹侍讲仁虎、赵少卿文哲、吴舍人泰来、黄明府文莲,汇刻吴中七子诗,以文章气节重天下,谈宗派者,至今称颂。康祺以为就今日论之,师徒着述,强半流传,二王、钱、曹诸公,其才学实出归愚上,而在当时,则陶成奖借,尚书未必无功。世之身负达尊,有气力足以庇士者,其亦留心雅道,收桃李门墙之效哉(成就人才,挽回世运,是当今第一事业。一命已上,均有此责。但为史书附传、学案渊源起见,犹浅论也)。
◎阎百诗题柱语
“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陶宏景语也。“遭人而问,少有宁日”,皇甫谧语也。百诗先生集以题柱,用自策勉,宜其邃学通经,积成儒硕与。
◎惠天牧幼慧
惠天牧先生初生时,父梦东里杨文贞公来谒,遂名士奇。年十二,善为诗,有“柳未成阴夕照多”之句,为名流激赏。弱冠补诸生,人戏谓之:卿熟《史记》、《汉书》,试为我诵封禅文。即应声朗唱,终篇略无讹脱。康祺昔作《幼慧论》有云:韩昌黎送张童子序,称其生九年,自州县至礼部试,一举而进,又二年,复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由是拜卫兵曹之命。唐四百年科第之蚤,当无其偶,而新、旧《唐书》曾未一见姓名。宋时以神童解者,岁至数百人,而成大名者不多得。盖极言天质之不可恃,观于先生,虽生有宿根,恐亦赖濡染家学,潜心稽古之效也。不然,吴中惠氏三世经师,岂元龙、定宇两先生,皆为名臣转世?
◎余仲林古经解钩沉
定宇先生之弟子最知名者,为江声叔坛、余萧客仲林。仲林撰《古经解钩沉》三十卷,书将成,适婴疾,无暇校正,遂有疵阙,然不能不谓之精博也。病愈,损其目,生徒求教,但以口授,时人称为盲先生。
◎江叔不书俗字
叔征士爱古成癖,平生不肯为俗字,尺牍书疏,皆依《说文》。其写《尚书》,水,依《淮南》作廛;汝乃是不[b194],依《尔雅》义作孟,人颇怪之,遂不改也。内行甚修,对家属如宾客,交友不妄取。孙渊如以一缣赠,累书千言,却而后受。嘉庆元年,举孝廉方正,不仕,卒于家。征君常欲举经子古书,绳以《说文》,去其俗字,命曰“经史子字准绳”,此书若成,真不朽之业也。
◎乾隆朝举经学
乾隆朝举经学,顾、陈、吴、梁四君,同授司业。顾、陈以老辞;吴迁讲学,降侍讲;梁擢至少詹事。然顾先生虽未一日立朝,而眷遇之隆,在三君上。先生尝成进士,与陈司业同;其补中书、举鸿博,则陈所未有,此犹浮荣也。当先生诣阙祝皇太后万寿时,数被引对,曲加恩礼。既辞去,将发,制七言诗二章美之。高宗幸江南,又赐御书,加二秩为祭酒。三十年,谕曰:“儒林亦史传所必及,果经明学粹,不论韦布,岂以品位拘,如近日顾栋高辈,终使淹没无闻邪?”嗣是史馆始立儒林传,先生之所曹,殆视包咸、桓荣,有过之已。
◎顾栋高笃好左氏
无锡顾祭酒少治《春秋》,笃好左氏学,昼夜研诵,辄未暂辍。偶怀忿忄,家人以《左传》一卷置其几上,怡然诵之,不问他事。自壮至老,勤勤订述,常若不及。夏月闭户不见一客,卸衣解袜,据案玩索,膝摇动不止。每仰视屋梁而笑,人知其一通毕矣。
◎进呈着述
介休梁詹事着有《易经揆一》,始被荐,即录上之,高宗嘉焉,敕将梁锡屿所着经学,翰林、中书,各誊写一部,纸札给于官。金匮吴侍讲鼎所着《易例举要》、《东学案》,亦奉谕着录四库。我圣朝尊经重道,疏逖不遗,宜乾、嘉后朴学蔚兴,继四先生而起者,家许、马而人郑、孔也。
◎书院院长
四先生中,荐而未出者,仅常熟陈先生一人。先生自雍正元年礼部中式,不与殿试,拂袖南归,僦廛华汇之上,执冲慕道,清静自养,求执业者裹粮相从,不肯出门候人。惟长洲沈德潜、宜兴储大文,尝一诣之,褰裳苇间,率尔休畅。尝谓人曰:“吾老是乡矣。”会诏天下遍设书院,大吏聘为苏州紫阳院长,移徐州之云龙,又换安庆之敬敷,扬州之安定,皆强而后可,不久辞去。人问其故,愀然曰:“士习未醇,师道不立,惧负朝廷、招物议也。又此席似宋时祠禄,仕而不遂,可以处焉。吾不求仕而久据之,人纵不言,吾自汗无厝矣。”乾隆十五年,公卿交荐经学,终不肯起,天子重之,即家拜为司业。观先生行事,觉东西京处士风流,去今未远。
◎召对赐坐
凡王公大臣召对赐坐,故事:蒙谕宣赐,叩头即坐。自嘉庆初年,成哲亲王秉性谦温,谢而不坐,遂以为例。道光初,诸臣面奉谕旨,仍复旧制。
◎春官六座六师生
嘉庆十八年,铁冶亭尚书保、王文僖公懿修为大宗伯,秀楚翘、胡西庚长龄、英相国和、汪文端公廷珍为少宗伯。铁出王门,胡、汪、英、秀前后均出铁门,时有“春官六座六师生”之语。
◎仁宗留心词赋
嘉庆二十三年大考之次日,仁宗召英相国谕曰:“汝子奎照、奎耀试作,耀当在二等,照次之,今日阅卷,未尝宣露一字,俟拆封后看若何?”既而耀居二等,照列三等,仍为满洲第二名。越日,圣驾诣东岳庙,小黄门传谕云:“文章自有定评,日昨所断,竟不爽。”仁宗几暇留心词赋,当时操玉尺者,洵未易也。
◎年终赐福
列圣每于年终御书福字,赐中外大臣及翰林之值两书房者,其兼赐福、寿字为异数,其召入亲瞻御书,即时受赏者,尤为异数。至于嘉平朔日,圣驾在重华宫,以康熙年间赐福苍生,笔书福字斗方十幅,则用以张贴宫庭,从不颁赐臣下。道光三年,宣宗御此笔,于十幅外别书福字一幅,交总管太监梁宝,传旨赏协办大学士英和,实出非常恩遇,前后俱未有云。
◎成均十器
国学礼器,多贻自前朝。乾隆三十年,上复于大内尊彝中亲选十器,颁予成均,凡牺尊一、雷文壶一、子爵一、内言卣一、康侯鼎一、明簋一、雷纹觚一、召仲一、素洗一、牺首一,皆周以前法物,陈设于大成殿廷。同治壬申仲秋,康祺尝偕友盥祓瞻仰,典重扁,莫名其宝。归后拟分赋十器,辄以才薄呼奈何也(按:乾隆四年送阙里孔庙陈设祭器:爵一、十六、一、簋一、笾四、豆四,乃新制者)。
◎讲官设坐
顺治乙未冬,召日讲官五人进讲。王文靖公熙讲《尚书·尧典》称旨,奉谕:嗣后讲官不必立讲,遂侍坐。讲官之设坐自文靖始。
◎典簿博雅
康熙中修《四书讲义》,至《乡党》“羔裘玄冠不以吊”,玄字为圣祖讳,叶文敏公方蔼商之同僚,均未有以对。翰林典簿穆维乾曰:“大字当仍原字以尊经,小字改元字以避讳。”文敏问何所本?对曰:“《中庸》慎独乃原字,小注改慎为谨。”文敏从之,大加敬礼。或曰:康熙年间,翰林遴选博雅,何至令典簿有言?康祺以为文敏以院长之尊,督修书籍,不自断决,询及微僚,正前辈贵人风气也。
◎圣祖念林师
康熙甲戌,特旨令礼部取霸州廪生林佳荫充内官学汉教习,谕廷臣曰:“是朕教书林师之孙,其家甚贫也。”时上御极已三十余年,佳荫方为诸生,林师何人,而圣祖乃尔,录此以谂熟于国故者(此事《文献征存录》、《海岛录》均纪之,均未详其出处)。
◎老胡笳歌
回部噶尔丹叛,扰我喀尔喀各盟部,圣祖亲征凯旋,驻跸归化城,大飨军士。俘囚有老胡者,善吹笳,口辩,通汉语。上赐之潼酒,使歌之,曰:“雪花如血洒战袍,夺取黄河当马槽,灭吾名王兮虏我使歌,我欲走兮无骆驼。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乃伏地谢,众大笑。老胡一歌,传之后世,盖亦天山敕勒之嗣音也。
◎圣祖悯三等人
圣祖尝谕阁臣曰:“天下黎元,皆朕赤子,朕最悯念者有三等人:一读书寒士,一饥寒穷民,一无知犯法之人。”昔成汤之立贤无方,文王之哀无告,夏禹之泣罪人,我仁皇帝殆兼之矣。
◎史文靖为年羹尧所荐
溧阳史文靖公贻直,与年羹尧为齐年,年败后,世宗问文靖曰:“汝亦年羹尧所荐乎?”公免冠对曰:“荐臣者羹尧,用臣者皇上也。”世宗意解。
◎革职知县即升知府
漳浦蓝氏代产名将,独鹿洲太守鼎元博览前籍,有志经世,以循吏称。尝参从兄南澳总兵廷珍军事,经略台湾,多所筹画,闽中大吏如张清恪辈,咸倚信之。令广东普宁、潮阳,决狱平恕,治盗及讼师独严,民心大洽。忤惠潮道楼俨,诬以赃私。俨迁臬司,益周内成狱,总督鄂弥达知其冤,留之幕府,并具疏白受诬状。征诣阙廷,擢知广州府,赐赉褒异。初起废籍,即躐升阶,在圣朝自不屈一士。惜到官一月即卒,未及报世宗特达之知(按:鼎元以革职带罪知县,骤升知府,若依近年吏议,则第一次保免罪,二次保开复,三次保免缴捐复银两,四次保仍留本省以知县用,五次保免补本班以同知直隶州用,六次保补同知直隶州后以知府用,七次保免补同知直隶州以知府仍留原省补用,八次保归入候补班。其间又有捐免保举、捐免引见之条,而所谓知府者,仍一听鼓应官之候补人员也。京外选补,大抵如此,有志之士,未免灰心。康祺人地卑微,何敢横生议论,窃见今日时势,部院行省,皆苦官多,而临事辄有乏才之叹。愚意以谓英奇有用之才,越二三阶而岂为幸授;茸无能之辈,列八九品而亦是滥跻。文法限人,资格困士,谁秉国成,亦思变计乎)。
◎一榜三经师
雍正元年,黄昆圃先生叔琳典江南乡试,填榜竣事,揖监临曰:“一榜三经师,可为朝廷得人庆矣。”盖谓荆溪任启运、常熟陈祖范、当涂徐文靖也。
◎丁氏藏书
八九十年来,吾郡教授以博雅着闻者,必推前丁后冯,冯即柳东先生(见前笔),丁盖小疋先生杰也。归安人,少以清苦建志,家贫不能得书,日就书肆中读,自朝至晡以为常。肆主闵之,为具食,不食也。久之,博学多通,应乡试,以策问《大戴礼》所对独精,遂中式。入都,交朱竹君、卢召弓、戴东原、程易畴诸君子,学益进,聚书益多。通籍得县令,以亲老乞为儒官,始来吾郡。先生所藏书,皆审定其句,博稽他本同异,以纸反覆细书,下签其中。孙颐谷侍御志祖尝戏之云:“君书颇不易读,遇风纸辄四散,不可复诠次,奈何?”乡先辈相传先生最宝爱其书,每厚糨黏纸八九层为面叶、底叶,见者辄笑曰:“此丁氏藏书也。”康祺幼时,见吾家邻街有小酉山房书肆者,其主人丁姓,每与之谐价购书,喜其朴呐,兵后不复见矣。嗣知小酉山房即小疋先生集名,而书肆主人,姓又适合,岂即先生一家欤?憾当时鄙陋尤甚,不及就询先生遗着,思之歉然。
◎军机大臣穿绿牙缝靴
军机大臣穿绿牙缝靴,自嘉庆二十一年特旨赏托津、卢荫溥始,并谕嗣后军机大臣俱准穿用。
◎夫以妻荣
乾隆五十二年,军机章京给事中(按:近例科道无值军机者)刘谨之病故,其妻汤氏,夫亡殉节。事闻,赏谨之鸿胪寺卿衔,并赐银一百两治丧,汤氏特旨旌表,夫以妻荣,枢曹之异数也。
◎鹤楼三绝
毕秋帆尚书开府武昌,幕下宾僚,多一时方雅之士。会重修黄鹤楼成,江都汪中为之铭,歙县程瑶田书石,嘉定钱坫篆额。过客登楼,叹为三绝。
◎刘端临之孝行
宝应刘端临先生台拱,学宗康成,行仪紫阳,举乡试后两上公车,不复出,为丹阳训导。课士之暇,闭门着书。事继母至孝,常家信来,辄目先觉。一夕,忽心动,请急归视母,果病且剧,亟营医药以进。母爱之曰:“如吾子,不过所生耶?”连遭二亲丧,哀毁过情,蔬菲四年,人以为难。
◎淮海四士
青浦王侍郎尝曰:“吾于淮海得四士焉:给事中王念孙及子引之,善《苍》、《雅》之学;汪中为杨、马之文,刘台拱有曾、闵之孝。”时谓“四士三美”,宜矣。
◎焦里堂邃于易学
甘泉焦里堂孝廉循,乡举后仅一试礼部,遭母丧既免,病足,移居村舍,筑小楼数间,几榻之外,书研茶具而已。尝语人曰:“家虽贫,幸蔬米不乏,天之疾我,福我也,吾老于此矣。”孝廉为阮文达姻连,学邃于《易》,世多习之者。
◎汤文正之礼贤
汤文正公抚苏,步访徐枋,世谓枋避而不见,余既于一笔辨之矣。公任潼关道副使时,朝邑雷子霖以理学显,公治事之暇,时造其庐,以志景慕。考后汉陈蕃守豫章,礼下徐稚;守乐安日,亦特设一榻,以待周谬。自来贤者莅官,固无不以访隐求贤为汲汲也。
◎汤文正遗事(三则)
汤文正赴岭北道任,雇一骡载补被出关去,及移疾受代,衣物了无所增。
汤文正之奏革淫祀,投五通神像于湖中,世多纪之。先是上方山民掘地得碑,其文曰:“肉山酒海,遇汤而败。”可知淫昏气焰,必待正人得位而始衰,亦早有定数也。
汤文正内召去苏,其夫人乘舆出,有败絮堕其舆前,老少见者为泣下。至京,贫益甚,赁居委巷,御寒只一羊裘。冬月入朝,卫士识与不识,咸目之曰:“此羊裘者,即汤尚书矣。”先义行公最喜谈于清端、陆清献及文正遗事,尝训康祺曰:“清俭非必皆名臣,名臣未有不清俭。”客曰:“倘家本殷富,入官必勉学寒素,亦似矫情。”先公曰:“褕衣珍食,声色狗马,其人本不宜官,若自奉厚薄,原可各行其素,但不可有意求精。盖于日用嗜好中多用一分心,必于民生国计上少用一分心,此即不肯清俭之病也。”不肖为外吏不远矣,世守先畴,势未能如掘门穷巷之夫,过自啬苦。惟于有意求精四字,庭诰在耳,岂忍背之,豫约妻孥,同遵彝训。
◎高顾两家子弟不坠家学(二则)
明季讲学诸家,入国朝后,东林高、顾两家子弟,颇能不陨其家学。攀龙从孙愈,世仍廉白,守静不苟,晚岁清窭至极,啜粥七日矣,方挈其子临城瞩眺,不改其乐。尝曰:“士求自立,当自不忘沟壑始。”人有仇忿,至愈前,辄自愧曰:“是可令紫超见乎?”乡人以道学相诋其,至于愈,佥谓:“此醇备长者也。”同县顾栋高事愈谈经,诲诱不倦,栋高每叹曰:“便便之腹,真五经笥,但不为孝先之假卧耳。”仪封尚书抚吴,尝请主东林会讲,愈以疾辞。
愈从父世泰,亲受业攀龙,名尤高,学甚该究,晚葺道南祠、丽泽堂,以梁溪为讲习地。祁州刁包,闻声谒之,两人非同门学也,而更相切磋,学者以为美谈,由是“南梁北祁”之号起。陆清献、张清恪皆与友善,若孝感相国,则世泰之徒所成就者也。汪学圣讲学于歙,发挥圣道,颇杂玄言。既一至梁溪,惘然自病。学圣里人汪知默、陈二典、胡[C09A]、汪佑、吴慎、朱宏、施璜等,先于紫阳书院为文友之会,讲论闽学,因学圣至梁溪,遂各相从问道,奉书称弟子。二高先生含冲隐居,守先待后,他日有辑本朝学案者,当无得而遗焉。
◎卢抱经学士
卢抱经学士少传父业(按:学士父存心,尝举鸿博科,未仕),敦笃玩古。妇翁桑调元,时之盛德,甚推器之,以为风韵似其外祖冯景,其湛深乃过景也。学士父藏景遗稿于家,有示学士诗云:“外祖冯山公,文章惊在宥,衣钵无后人,瓣香落汝手。”学士谨识之,晚乃出景《解舂集》,请长洲彭绍升别择锓行。
◎抱铛图
调元世称甫先生,着述宏整,为工部郎,忽弃官遍游五岳,人竞高之。先生父文侯,真孝子也。家贫,粥角黍于市,亲病关鬲,合羊脂和粥以进,终不痊,抱铛而哭,人为绘《抱铛图》。万征君光泰赠诗云:“羊脂数合米一,病父在床唯啖粥,父能啖粥子亦甘,粒米胜于五鼎肉。升屋皋某无归魂,束薪断火铛寡恩,床前呼父铛畔哭,抱铛三日铛犹温。恨身不作铛中米,临没犹能进一匕,谓铛不闻铛有耳。”丁卯冬初,康祺乘轮船北上,狂飙巨浪中,泪涔涔下,同舟以为性惮波涛,其实见有携铛煮粥者,偶触万诗也。是编鲜录寻常诗词,以此首音节哀恻,足发至性,登之。
◎何义门身后赠官
何义门学士用李安溪荐,以一寒士赐举人,侍直南斋,再赐进士出身,改庶常,散馆入下等,仍留馆肄业,寻授编修,被参解官,仍令书局校书,圣祖之矜全极矣。然康、乾间,文士似此受知者尚多。惟义门殁后,奉旨赠侍讲学士。以被议七品官,卒于牖下,身后晋秩,特超坊局五阶,旷世之遭,义门果何德以堪此。
◎何义门行止不端
何义门声望骇俗,其所着书,所谓《道古录》者,既云为人窃去;其校定《困学纪闻》,则前让阎征君,后愧全吉士,至以词科习气讥厚斋尚书。正不知义门于词科之学,有无梦见,居然屡发大言(按:《四库提要》及《简明目录》《困学纪闻》条,于焯之妄肆诋摘,大有微词;谢山作《纪闻》序,亦诮为批尾家当)。若世所传流之《读书记》,即义门弟子,亦早云真赝参半,不出焯手矣。我圣祖之破格优崇,本出安溪乞请,姑令厕之编纂,以示一技之不遗。至康熙季年(按:为焯以己女寄皇子允礻异抚养,及为潘耒之子夤缘),雍正初年(按:为钱名世事)则何焯之不识恩义,行止不端,遂明见之两朝谕旨矣。海内人士,幸勿以浮名而震之(按:谢山表墓,称义门少尝选坊社时文行世,薄海之内,五尺童子皆道之,而不知其为刘道原、洪野庐辈。余以为谢山此数语,天下自有当之者,而义门非其人也)。
◎程易畴先生言志
程易畴先生瑶田,少入塾,师谓童子盍言尔志。曰:“无志,穷达由天。穷为匹夫,不得曰非吾志而却之也;达为卿相,不得曰吾志不及此而逃之也。”坐者起曰:“是圣贤之志也。”先生曰:“读书不当师圣贤耶?”
◎程易畴为嘉定教谕
易畴先生为嘉定教谕最久,斋规严整,踵法苏湖,士习为之一变。乞病归,邑人购忠烈名流手迹赠之,先生曰:“乡贤手迹,宜藏于乡也。”对曰:“先生不取吾邑一钱,岂破纸亦不受耶?”乃受之。王光禄诗曰:“官惟当湖陆,师则新安程。”康祺屡读《通艺录》,焯然知此语之不诬。
◎庄廷钅龙明史祸与戴名世南山集祸(二则)
《鲒亭外集》记本朝江、浙两大狱,一为庄廷钅龙史祸,一为戴名世《南山集》之祸,谈旧事者所当知也,录之。明相国乌程朱文恪公,尝作《明史》,举大经大法者笔之,已刊行于世,未刊者为《列朝诸臣传》。国变后,朱氏家中落,以稿本质千金于庄廷钅龙。廷钅龙家故富,因窜名己作刻之,补崇祯一朝事,中多指斥昭代语。岁癸卯,归安知县吴之荣罢官,谋以告讦为功,借此作起复地,白其事于将军松魁,魁移巡抚朱昌祚,朱牒督学胡尚衡,廷钅龙并纳重赂以免,乃稍易指斥语重刊之。之荣计不行,特购得初刊本上之法司,事闻,遣刑部侍郎出谳狱。时廷钅龙已死,戮其尸,诛其弟廷钺。旧礼部侍郎李令皙曾作序,亦伏法,并及其四子。令皙幼子年十六,法司令其减供一岁,则得免死充军。对曰:“予见父兄死,不忍独生。”卒不易供而死。序中称旧史朱氏者,指文恪也。之荣素怨南浔富人朱佑明,遂嫁祸,且指其姓名以证,并诛其五子。松魁及幕客程维藩,械赴京师。魁以八议仅削官,维藩戮于燕市。昌祚、尚衡贿谳狱者,委过于初申覆之学官,归安、乌程两学官并坐斩,而二人幸免。湖州太守谭希闵,莅官甫半月,事发,与推官李焕皆以隐匿罪至绞。浒墅关榷货主事李尚白,闻阊门书坊有是书,遣役购之,适书贾他出,役坐其邻一朱姓家少待,及书贾返,朱为判其价。时主事已入京,以购逆书立斩,书贾及役斩于杭,邻朱姓者因年逾七十免死,偕其妻发极边。归安茅元锡方为朝邑令,与吴之镛、之铭兄弟尝预参校,悉被戮。时江楚诸名士列名书中者皆死,刻工及鬻书者同日刑,惟海宁查继佐、仁和陆圻,当狱初起,先首告,谓廷钅龙慕其名列之参校中,得脱罪(按:小说传奇,咸谓继佐由吴六奇得脱;渔洋文集亦云然,非也)。是狱也,死者七十余人,妇女并给边。盖浙之大吏及谳狱之侍郎,鉴于松魁,且畏之荣复有言,虽有冤者,不敢奏雪也。之荣卒以此起用,并以所籍朱佑明之产给之,后仕至右佥都。
桐城方孝标,尝以科第起官至学士,后以族人方猷于酉主江南试,与之有私,并去官遣戍,遇赦归,入滇受吴逆伪翰林承旨,吴逆败,孝标先迎降,得免死,因着《钝斋文集》、《滇黔纪闻》,极多悖逆语。戴名世见而喜之,所着《南山集》多采录孝标所纪事,尤云锷、方正玉为之捐赀刊行。云锷、正玉及同官汪灏、朱书、刘岩、余生、王源皆有序,板则寄藏于方苞家。都谏赵申乔奏其事,九卿会鞫,戴名世大逆,法至寸磔,族皆弃市,未及冠笄者发边;朱书、王源已故免议,尤云锷、方正玉、汪灏、刘岩、余生、方苞以谤论罪绞。时方孝标已死,以戴名世之罪罪之,子登峄、云旅,孙世樵并斩,方氏有服者皆坐死,且锉孝标尸。尚书韩、侍郎赵士麟、御史刘灏、淮扬道王英谟、庶吉士汪份等三十二人,并别议降谪。疏奏,圣祖恻然,凡议绞者改编戍;汪灏以曾效力书局,赦出狱;方苞编旗下,尤云锷、方正玉免死,徙其家;方氏族属,止谪黑龙江;韩以下,平日与戴名世论文牵连者,俱免议。是案也,得恩旨全活者三百余人,康熙辛卯、壬辰间事也(庄廷钺事,前笔记之未详,故补采全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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