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不下带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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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带编卷四

 

   杂缀兼诗话

  越上浅人 金埴 小郯原字苑荪  鳏鳏子述

  萧山毛太史奇龄西河诗话一则云:「予郡金某 先君子讳火傍,上字日,下立字。 字子藏,为太平卿楚畹公孙。目有重 瞳子。其母弟马君玉超挟岭表一扶乩客来,见某惊曰:『此南唐李後主後身也。』初不信,既而阅陆游南唐书,则後主亦名某,亦目有重瞳子。太常笑曰:『焉见此客不维读南唐书耶!』後子藏年十九中顺治戊戌进士,授山东郯城县知县。康熙庚戌罢官,甲戌死。考後主于南唐建隆三年壬戌即位,至开宝七年甲戌而国亡身殒。史所称宋师下 江南,削开宝年号而降 称甲戌是也。如是则亦奇矣!後其子埴作哭父诗一十二首,其一曰:『天生吾父有奇因,襁褓时曾遇异人。为指终生官禄相,南唐後主是前身。』二云:『目开一览世全空,烁烁金生阿堵中。莫道惊人鸣太蚤,最惊人处是重瞳。』盖实录也。」西河太史又为先君子作墓表,详载其事于毛翰林全集及西河文选,行于世。

  淮上成州牧乾夫永健与埴重晤於临沂,为言「垛庄驿驿吏钮○○者,君里人也。马前来谒,其吟卷尽 津上声 可观。小吏真不可忽也。」埴因举弇州诗「马头迎拜不敢忽,恐 有当年高蜀州」之句,谓乾夫曰:「其先生之谓欤?」乾夫为一抚掌。

  阮亭司寇过涪陵有石鱼诗:「涪陵水落见双鱼,北望乡园万里余。三十六鳞空自好,乘 潮不带一封书。」或讥之云:「既是双鱼,合云七十二鳞。」闻者笑之。此东坡所谓「毙厮踢」也。

  林初文章送人诗:「不趂东风不待潮,渡江千里九停桡。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予美之,诵不能忘。有谓埴云「此诗乖地理」者。不知诗人止取兴会超妙,笔意所之,便成佳句。若必拘于地理,亦即「鼈厮踢」已。

  曾忠愍假髻行云:「东家美人发委地,辛苦朝朝理高髻。西家美人发及肩,买装假髻亦峨然。金钗宝钿围珠翠,眼底何人辨真伪?夭桃花下来春风,假髻女儿归上公。」此所谓真不如假能行时也。牧斋自言列朝诗误刊此首为张东海。後始知曾忠愍作,乃是宋诗也。

  放翁曰:「字所以表其人之德,故儒者称夫子为仲尼,非嫚也。先左丞每言及荆公,只曰介甫。苏季明书张横渠事,只曰子厚。」今人以字称名达先辈为嫚,而必称爵,称公,称先生者,亦似太拘,岂未见放翁语耶?

  野客丛谈辨坡诗「应记侬家旧姓西」是「旧住西」,大有意味。故多恨坊刻讹书及矮人妄注妄改。周栎园书影载罗氏水浒传一百回,其原本各有妖异语引其首。嘉靖时郭武定重雕其书,削其致语,独存本传。金坛王氏小品中亦云:「此书每回各有楔子,今俱不传。」予见闽 中建阳书坊所刻诸书,节缩纸版,求其易售,诸书多被刊落。此书亦建阳翻刻时删削者。六十年前白下、吴门、西泠三地之书尚未盛行,世所传者,独建阳本耳。其中讹错甚多,不可不知。

  今闽 版书本久绝矣,惟三地书行于世。然亦有优劣,吴门为上,西泠次之,白门为下。自康熙三、四十年间颁行御本诸书以来,海内好书有力之家,不惜雕费,竞摹其本,谓之欧字。见刻宋字书, 宋字相传为宋景文书本之字,在今日则枣本之劣者。 置不挂眼。盖今欧字之精,超轶前後,後世宝惜,必称曰「康版」,更在宋版书之上矣。

  关中屈 悔翁复称诗。来浙,埴与晤于郑南谿许,一见谓予曰:「与君心交三十载矣。」予最爱其湖上吟二句:「此生安得西湖死,添个梅花处 士坟。」风致如许,较胜元人「咸平处士真堪羡,死守梅花在里湖」之句。时南谿欲为悔翁谋结茅孤山,埴赠悔翁一联云:「兰畹骚翁为远祖,梅花仙客定前身。」惜其举不果。

  人臣对君,称谓有体。李泌对德宗曰:「臣若苟合取容,何以见 肃宗于天上?」此称谓法也。凡人言死,则曰地下;人君之祖父,则曰见于天上。此不可不知。嘉靖中,上召太医令徐伟胗脉,进殿蒲伏膝行。见上坐小牀,龙衣曳地,不敢以膝压衣,奏曰:「皇上龙衣在地上,臣不敢前。」上遽以手抠衣出腕而诊。伟但一时事耳,出至直庐,上诏赐内阁曰:「伟适诊脉,称衣在地上,足见忠爱。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云云。赏赉甚厚。伟见诏,惶惧失色,自谓若有神佑。设误称地下,罪万死矣!盖世庙严而多忌,悮有所犯,罪至不宥。而伟偶中 上旨,非虑所及,故且喜且惧。此与泌天上之旨,亦偶合也。

  任丘庞翰林雪崖垲罢郡过杭,见示病足一绝:「短歌微吟朝复昏,吾患何有有身存。即妨美人笑躄者,春来不过 平原门。」时冯子山公景同在座,举其秋日登厠吟「火云变白秋蛆弱,乾矢橛堆钻力薄。夏畦失势如是观,当年悔蹋朱门脚。」庞激赏之。二作可相颉颃。山公为宋中丞漫堂延于吴中使 院,多所规益。着集曰樊中,曰解春。其诗文成一家机杼,风骨不凡。版行未广而遽毁于火,惜哉!後庞自都寓书于予,索山公文集,予无以应之。

  山公登厕吟,见者佳其後二句,诮其前二句,谓秽语吻臭不典。庞雪崖曰:「彼曾翻经耶?佛经云:『参栢树有省,号栢树慧果。曰:若参乾屎 矢同 橛称乾屎乎?』而以不典诮之,寃矣!」然实是好诗。

  西河太史杂笺言:「今人作诗以广舆记为行枕之秘,虽僻邑孤壤,皆有标识 ,若指点 畧泛,翻訾不切。不知古人所见者,大名山巨浸汛挂人口,如『入吴不逢张子布,渡江不识王茂弘。』虽切,无当 也。」吾乡云门与禹穴相隔,而宋考功云门诗:「山围伯禹庙。」灵隐与江距远,而骆丞灵隐诗:「门对浙江潮。」太湖与七里滩更远,而喻凫泛太湖诗:「滩回七里迷。」卢纶忆崔汶诗,因汶客江西也,故首云:「夜问江西客。」而云「晴日游瓜步」则在扬州。「新年到汉阳。」在湖望岭。「家何处?登山泪几行。」在岭。「闽中传有信,应且住南康。」又在闽 。如此不可更 仆。

  渔洋山人曰:「香炉峰在东林寺东南,峰不甚高,而江文通从 军建平王登香炉峰诗:「日落长沙渚,层阴万里生。」长沙去庐山二千余里,香炉何从见之?孟浩然下赣石诗:「暝帆何处泊?遥指落星湾。」落星在南康府,去赣亦千余里。古人只取兴会超妙,不似後人章句,但作记里鼓也。

  明道杂志云:「古人作诗赋,事不必尽实。如谢宣城「澄江净如练」。宣城去江百里,州治无江,但有溪耳。埴谓,前说但可为知者道 ,彼不善学古人者,若动以此言为口实,而涉笔多属子虚,则应为识者笑也。

  徐元叹波乱後寄楚僧寒碧诗:「楚鬼微吟上峡谣,中元法食可相招。凭师为 譬兴亡恨,雨打秋坟骨亦销。」此诗为锺、谭二君作,最可吟诵。虞山宗伯寄徐诗:「皇天老眼慰蹉跎,七十年华小劫过。天宝、贞元词客尽,江东留得一徐波。」亦妙。

  康熙初,如臯冒辟 音辟。 疆襄,家有园亭声伎之胜。歌者杨枝,态极妍媚。名士题赠盈轴,惟陈其年维崧擅场。阅二十年而杨枝老矣,其子亦玉人也,因呼 小杨枝。一日宴集,辟疆出 昌瑞切。 前卷示客,邵子湘蘅题于後:「唱出陈髯绝妙词,灯前认取小杨枝。天工不断销魂种 ,又值春风二月时。」此诗可谓佳证,但不知陈髯原唱与云郎小照为何如耳。

  陈其年检讨,布衣时馆于冒氏,与歌童紫云甚,有调 寄贺新郎赠云郎合卺云:「小酌酴醿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滉漾。隔着屏风喧笑语,相送鹊桥初上。 义上声,叶去声。 又悄把檀郎偷相,但临风私取弓鞋量。 义平声,叶去声。 送尔去,揭鸳帐。 六年孤馆相依傍 ,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藳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牕亮。休为我,再惆怅。」 辟疆戏与其年一绝句云:「陈子奇才乱典坟,陈子痴情痴若云。世间知己无如我,不遣云郎竟与君。」

  对客挥毫,古人所尚。然人各有才,难齐迟速。而亦有名因虚冒,最怕面为,若非素共挥毫者,切不可使为于对客,亦诗人忠厚之旨也。埴父执严陵毛徵君会侯际可恒以为诫。一日谓埴曰:「偶雅集,赋诗各一律赠太守。有名宿某,不欲言其姓氏,搜吟半日,改抹终不成章。予窥之,起谓羣公曰:『行觞者待久矣!诗竣明晨可乎?』某大喜,即拉登筵。盖其人虚名卅载 ,刊盈尺之集而始知其假手于他人也。则秦少游可尽人信其能耶!」

  文思 迟速,自是生成。相如濡笔而腐毫,子云辍翰而惊梦,王充气竭于沉虑,桓谭疾感于苦思,枚臯应诏而奏赋,杨滔斵窗而检书,平子研两京于十年,太冲链三都于一纪,潘纬十年方吟古镜,何涓一夕而赋潇湘,道衡蹋壁而卧搜,苏頲占 授而腕脱;刘敞一挥九制,文琰击鉢成诗,秦少游对客挥毫,陈无己闭门索句。画家亦云:李司训累 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宁为巧迟,毋为拙速。

  「时荣歾已,古今同叹」。毛徵君会侯尝举史公斯语于座曰:「吾幸际昌时,虽不敢自以为荣,然『殁已』二字,老而益惧。吾侪惟火急着书,传否听之後世耳。」徵君此言,时贤都不着意,盖人性能惧其已,然後可以不已也。

  宝应乔侍读石林莱有家伶管六郎以姿伎称。己巳春,车驾南巡,召至行在,曾蒙天赐,自此益矜宠。後侍读下 世,六郎踪迹不可问矣。查夏仲慎行再见于都门筵会,有诗云:「一羣浓艳领花曹,头白尚书兴最豪。记得送春筵畔立,酒痕红到郑樱桃。」诵之魂销矣。

  泊宿京口,吴帆晓渡,时风露侵裯,江烟触梦。构思未属,忆查太史夏仲夜渡扬子江诗:「如高峰下晓钟撞,隔岸吴船正发帮。风露一天人拥被,艪枝摇梦过春江。」眼前情景,悉在个中,遂不复作。

  古人成句,即古人亦不嫌重复。如李陵「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曹植亦云:「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宋子侯:「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曹植亦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曹植:「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应德琏亦云:「公子敬爱客,乐 饮不知疲。」刘桢:「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谢灵运亦云:「步出西城门,遥望城西岑。」王粲:「合座同所乐,但愬杯行迟。」潘岳亦云:「元醴染朱颜,但愬杯行迟。」凡此类,不可更 仆。盖古人兴到笔随,不觉暗符成句。刘贡父云:「大抵讽咏古人诗多,则往往即为己得也。」埴谓,陆龟蒙咏白莲无情有恨之句,直用李贺昌谷笋句,盖李前陆後,即明知彼作,而恰好着题,便不能避,非有心蹈袭也。今人若故为抄取,则难免偷江东之诮矣。

  梁张率多属文,虞讷见而诋之。率更为诗以示,托名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讷惭而退。今人无论文之佳恶,但云出自名腕,则恶亦称佳,所以古人往往以假托得名。如汉庆 作清思 赋,人不知贵,托以相如,所作遂见重。魏曹冏作六代论,托名子建乃传。郢人为赋,托以灵均,举世而诵之。赵人有曲者,托以伯牙之声,人竞习之。又邯郸托曲于李奇,士季托论于嗣宗,不可枚举。盖世多虞讷之见,自古如此已!

  司马景王命虞松作表,再呈,不可意。锺会为定五字,松悦服,以呈景王。景王曰:「不当尔耳。」松曰:「锺会也。」景王曰:「如此可大用。」杨升庵谓沈佺期诗:「『五字擢英才。』用此事。解者以为五言诗,悮矣。」埴疑之,盖唐人七字有得失,惟五字无得失。三百篇後五字最重,故唐制取士与学人起誉,皆以五字为进退,所谓「五字擢英才」也。愚意「五字」二字,虽出锺会,而佺期正指诗言,然乎否耶?曩以质之西河太史,太史甚以为然。

  屏之张 也,直则不可立,必也回 而曲之。轮之转也,方则不可行,必也揉而圆之。人之处世也,亦然。虽然,屏必有幅,轮必有轴。屏虽欲曲,不可不齐。轮虽欲圆,不可不正。君子自处也,亦然。此于慎行语。

  画家有张果老倒骑驴图,或题其上云:「多少世间人,不如个老汉。非是倒骑驴,凡事回头看。」谚亦云:「有钱难买回头看,头若回看後悔无。」皆醒世语也。

  古今豪杰用世,求其才畧,固亦可企而及,惟气魄与望不可强 。何谓气魄?与人同恩,而能使天下感其恩;与人同威,而能使天下畏其威。此必有出于庆赏刑罚之外者,所谓气魄也。何谓望?位有与之齐,而其势独尊;功有与之并,而其名独着,求其故,则不可得而指,所谓望也。大臣之望有三:一曰德望,一曰才望,一曰清望。

  仁和丁茜园文衡,予良友也。品端貌伟,诗文极工。有分年日记,绝类唐人小品。赋体数十篇,西河太史序之,称为「六朝高手」。惜乏嗣,殁後遗编散逸。记其一诗云:「为人毋 使亲,为文毋俗取。 叶下偶。 人亲类优孟,俗取吾与偶。」此茜园自道语,一勺水可知大海味也。埴近过赵氏小山,主人谷林昱、意林信昆玉为言,得茜园日记十余帙,最耐寻味,则必为之搜其遗编而发其光焰。盖小山二林,乃西泠之贤者也。 查太史夏仲题其斋牓曰「二林吟和」。

  李德裕镇浙西,刘三复在幕。一日命草「谢御书表」,曰:「立成之!」刘曰:「文理贵中 不贵速。」李以为然。李铉文思 敏捷,凡所篡述,常不喜 预作。有欲从求其文者,必戒临事即来请,往往执笔立就,未尝沉思。尝曰:「文速则意思 敏快,缓则体势疏慢。」埴曰:一不贵速而一嫌缓,人故各有能也。

  前人云:「诗能穷人。」究其质情,则诚有合者。夫穷、老、愁、病,人之所谓不佳者也,然而入诗则佳。富、贵、显、荣,人之所谓佳者也,然而入诗则不佳,一合也。泄造化之秘,则真宰默仇;擅人羣之誉,则衆心未厌。 ,故呻吟椎凿,几 于伐性之斧;豪咏纵挥,自傅爰书之竹。矛刃起于兔锋,网罗布于雁池,是二合也。循览往近,良少完终,为之怆然,以慨肃然以恐。

  磁器起于柴世宗,所谓「雨过天青」者,已不可问矣!流传至今,徒传柴窰片之名,与金翠同价也。本朝刘吏部公体仁每自诩其诗文为柴窰片绝妙品,题而出之于己,亦吟坛韵事。渔洋老人称其诗「矫矫不羣」,则此名为不虚已。

  昔雍陶作牧,自比谢宣城、柳吴兴,投贽者,罕得见。有冯道明请谒,云与故旧,及引进,陶呵曰:「与君素昧平生,何方相识?」答曰:「诵员外诗,仰 员外德,诗集中日得见,何乃隔平生也!」遂吟陶佳句,口如流注不竭。陶闻吟,欣然待道明如曩昔之交。近有一孝廉,为某中丞延课子。中丞曾举于乡,素寡文名。孝廉手录其行卷三数篇,杂先辈名作二十余篇装一册,置砚席间,早晚朗诵不辍。中丞窗外微闻之,一日启户见之,大慰,订为文字知己。于是倍其馆俸,益厚礼之。所谓搔着痒处,古今无人不快,非徒好谀而已也。

  古人之诗如画意,人物衣冠,不必尽似,而风骨宛然。近代之诗如写照,毛发耳目,无一不合,而神气索然。彼以神运,此以形求也。汉魏之古风,盛唐之近体,赠送酬答,不必知其为谁,而一段精神意气,非所与者,不足当之,所谓写意也。近代之诗,赠送酬答,必点出姓氏官爵,甲不可乙,左不可右,以为工妙,而不知其反拙矣,所谓写照也。此说载于慎行笔麈。

  长安一雨,则泥淖盈衢,舆人畀平肩舆者,恒虑吃跌,数唱声曰「把滑」。盖谚云:「前人吃跌,後人把滑。」乃彼此相警之词也。一日埴在肩舆中,闻之猛省,因写其声作把滑歌曰:「呼 把滑,长安道。小心多,失足少。呼把滑,舆人走,才向前,即顾後。呼把滑,自相警。舆中人,亦唤醒。」

  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曰:「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国策江乙谓安陵君曰:「嬖女不敝席,宠臣不敝轩。」吕不韦说 华阳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三说大抵意同,皆以色为喻也。埴谓,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美女破舌,美男破老。则不祥者,莫如色也,古人所以为喻。

  史、汉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人如欲复古,何不以三代官名、地名施于昔日,而但纪其实耶?文之雅俗,故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盖名义之微,必不可苟。寻常小作,或可迁就。若金石之文,断不可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也。

  坡诗恒以约词纪事。惠州有潭,潭有蛟,人未信也。虎饮其上,蛟尾而食之,浮骨水面,人始知之。东坡以十字道尽:「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言渴则知虎以饮 水召灾。言饥则蛟食其肉矣。即此十字可法。埴谓:若以约词纪事论史,则马、班以下,人人束手矣!

  温公尝言:「学者读书,罕能自第一卷至卷尾,往往或从中,或从末,随意读起,又多不能终篇。」光性最专,犹常患如此。近惟何涉学士案上,惟置一书,读之自首至尾。若未终卷,誓不他读。此学者所难也。

  李叔则爱牛说云:「肉牛者,十之三;革牛者,十之三;骨牛、角牛者,十之四。天下于是无全牛矣。」夫戕全牛之命而三分其身,岂不惨极。自今上力严屠杀耕牛之禁,口勅累颁,天语常及闻。近已触禁者罕,则肉者幸免矣,而不知革者、骨角者之并得免焉否耶!此则至尊为民爱物之宸衷所惓惓无已者也。

  东坡雪堂既毁,绍兴初黄州一羽士捐建。何颉上 梁文云:「前身化鹤,曾陪赤壁之游;故事换鵞,无复 扶又切。 黄庭之字。」工而切当。

  「船中人被利名牵,岸上人牵名利船。为利为名终不了,问君辛苦到何年?」此前人见曳纤船而作也。相传有扬州一纤人自言能诗,舟载达官,命咏桅灯,立成之:「百尺竿头蜡烛悬,绦纱笼罩火珠圆。仙人掌上一轮月,太华峰头十丈莲。紫气渐冲宵汉表,文光直射 斗牛边。臣查贯月朝天阙,正是台星达帝前。」官厚礼之,延为馆师,後其人登第。

  五代史:「王仁裕自幼不知书,年二十五始就学。尝梦人刮其肠胃,以西江水涤之,顾见江中沙石皆为篆籀之文,由是文思 大进,乃集其所作诗号西江集。」埴谓凡人吐词恶劣,皆由污肠秽胃所致,安得尽涤以西江之水?佛图澄尝至流水厕,从腹旁孔中取出五腑六脏洗之,洗讫还内 纳仝 腹中。可见成佛亦须洗其腑脏,况文人乎? 按:王仁裕梦剖肠涤西江水而文超,与僧释仁梦吞龙数百条而昼进,皆千古奇梦。

  戏曲至隋、唐始盛,在隋谓之康衢戏,唐谓之梨园乐,宋谓之华林戏,元谓之昇平乐,其元人杂剧则有十二科名目,曰神仙道化,曰林泉丘壑,曰披袍秉笏,曰忠臣烈士,曰孝义廉节,曰叱奸駡谗,曰逐臣孤子,曰拨刀赶棒,曰风花雪月,曰悲懽离合,曰烟花粉黛,曰神头鬼面。今优人登场爨演所谓古戏今戏者,多法元人院本,不能出其范围于十二科之外。若夫爨演逼肖处,能令 观者色动神飞,乍惊乍喜,甚至有帘幙中人泪渍 巾袖者,盖彼浑 其当场之假,而直认为现在之真已。埴尝谓洪昉思曰:「古今善恶之报,笔之于书以训人,反不若演之于剧以感人为较易也。然则梨园一曲,原不徒为娱耳悦目而设,有志斯民者,诚欲移风易俗,则必自删正,传 奇始矣。

  凡筵会张 乐,人多乐 观忠孝节义之剧。戊戌冬仲,家太守从祖紫庭公一凤于兖署饯埴南旋,姑苏名部演节孝记,至王孝子见母,不惟座客指顾称叹有欲涕者,即两优童亦宛然一母一子,情事真切,不觉泪滴■〈毛瞿〉毺间。夫假悲而致真泣,所谓无情而有情者,彼文有至文,斯曲非至曲耶!两优年各十四五,询其泪落之故,则齐声对曰:「伎授于师,师立乐色, 俗误作脚色,以乐脚同音也。 各如其人,各欲其逼肖。逼肖则情真,情真则动 人。且一经登场,己身即戏中人之身,戏中人之啼笑即己身之啼笑,而无所谓戏矣。此优之所以泪落也。」家太守嘉其对,以缠头锦劳 之。顾埴谓座客曰:「白傅诗『古人唱歌兼唱情。』岂真能唱情者,曲艺且然,况君子之大道乎?」

  莱州胡中丞有优伶一部,一日张、胡两夫人会宴,张谓胡曰:「闻尊府梨园甚佳。」胡古朴,不埴有一唱千金曲数千言,感此而作也。晓文语,辄应曰:「如何称得梨园,不过老枣树几株耳。」左右皆匿笑。莱人因号胡氏班为「老枣树班」。

  历下泺 音泊,俗音洛,误。 口有卤贾 刘氏辟枣园为梨园以教歌,延予连夕赏之枣香中,主人即席索诗,埴应声曰:「乐为 红梨歌太繁,枣香香里舞新翻。愿祈教主唐天子, 今优曹例尊明皇为梨园教主,称曰老郎菩萨。 诏改梨园号枣园。」孙太常莪山勷闻而艳之,有和诗曰:「梨枣知音度曲繁,梨香才舞枣香翻。玉妃一笑传优诏,新赐梨园合枣园。」和者甚多。埴因改其名为「枣园班」,亦曰「枣香班」。今盛行于二东。

  康熙初阮亭王尚书司李扬州时,淮安张虞山养重过之。揖甫罢,王亟问曰:「夙爱足下『南楼楚雨三更远,春水吴江一夜生。』平生如此好句复有几!」张退谓邱洗 先,上声。 马季贞象随曰:「夙昔快意之句,不意阮亭一见便能道出。」埴曾于吴门雪舫怀楚友陶甄夫窳云:「烟波楚客三秋渺,风雪吴帆一夕迟。」匠门张太史大受极爱之。及予闻虞山句,遂削己稿。

  予屡过山东州邑,闻狱卒率以版拘囚人,终夕不令 转侧,殆如僵然,其罪轻罪重弗问也。即南来经过 流人,暂寄一宿,亦遭此毒,甚至有长絷囚笼者。囚人罔弗饮 恨,而官则或察不及察也。埴因制哀东狱乐府词一首,愿居官者见之,知徒惩狱卒之无益,但令增卒厚廪,高固圜墙,以更替严其视守,则自不致有脱亡之虞矣。一切 缧絏及私刑惨具,安用之哉?噫!此仁人之所当亟加意矜恤者也。词曰:「哀东狱,东狱狠,罪人一入成虀粉。东狱法,版为,夜夜人俨罗刹。尔罪轻,尔罪重,总加版僵难动。更有囚笼迫蜷局,如豚栖栅声喔喔。昼亦为昏真地狱,卒一发怒囚觳觫。古人拘罪为犴牢,但严视守圜墙高。狱卒夜卧图逍遥,动辄藉口防亡逃。官虞谴罚一任为,见者心酸闻者悲。吾闻圣主好生刑清万邦同,岂容狱卒私刑惨具致令 天下罪人问罪取道畏山东!」

  太仓唐太史实君孙华咏门神一联为海内传颂:「将军自昔曾当户, 李广孙名当户。 丞相于今亦把关。」 见萧望之传。 嘉兴张木威邵一律:「功名一纸笑空虚,也 比凌烟画影初。每到残年催致仕,恰逢新历当除书。衣冠滥买光朱户,灵爽难邀式敝庐。腹负将军痴宰相,赫然相对立何如?」杰作也。今禾中刻三家咏物诗 元谢宗可,明瞿佑,今即邵也。 一册,各百律,而张作美不胜收。

  杨子吾三煜曾,毘陵才士也。戊申、己酉埴假馆于彭城张氏。 通守道汧履时氏。 其嗣君羣从 ,济济皆才彦,如端黼、维岳、鲁宗、达夫、朝柱、帝臣、泰瞻、拱辰、及宾师孔君见青、杨君青岑、胡君且安诸君子,偕埴吟和无虚日,而吾三□闻。吾三最赏予题端黼寄渔图二句云:「最是晚风摇曳处,船头斜挂一竿丝。」为称不容口。予亟往访之而吾三行矣!予亦南旋,虽一面悭缘,而风尘相赏,能无天涯知己之感乎!

  司空图曰:「辨于味而後可以言诗也。醯非不酸,止于酸而已;鹾非不咸,止于咸而已。人之所以充食而遽辍者,知其于酸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观表圣之言,可以知诗味矣!

  翳桑饿夫,倒戈以衞宣子;漂絮老媪,进食 音嗣 而哀王孙;顾、阴 荣、铿二人。 受报于觞炙之人;黔娄忍死于嗟来之食。古人视饮食之重如此。

  咏史有见,方不为泛作。如罗隐咏西施:「西施若道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王安石咏西施:「但愿君王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又咏昭君:「自是蛾眉 一作倾城。 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李贽咏荆卿:「荆卿原不识燕丹,只为田光一死难。」是皆咏史之有见者。

  宋方务德侍郎帅绍兴赴召,有士姚某以书投诚曰:「某以场室蹉跎,失身于倡馆马慧,根深蒂固,生育男女,恩义有不可负者。兼渠一身无倚处 ,性不能自立。万一有叛此盟,存亡或未可保。不于侍郎还朝之日,得遂脱身从良,不惟无以释儿女之恨,而某亦从此销缩。区区欲望矜怜,俾鱼鸢之属,川泳云飞,侍郎之德大矣!敢不下 拜?」方书其後云:「姚解元文词英丽,蚤以俊称。盃酒流连,遂致忘返。露由衷之恳,不愧多言;遂成家之名,何惜一妓?韩公之于戎昱,既徇所求。奇章之望,牧之更宜自爱。」能从其请,可谓盛德,且用事切当,不愧风流佳话矣!

  唐末一山寺,有病僧自题于户云:「枕有思乡泪,门无问疾人。尘埋牀下履,风动 架头巾。」适部使 者至,怜而疗治 之。後使者贵显,言于朝,遂命天下寺院置延寿寮,专养 病僧也。今苏州陈善人监雄者,本乐工也。鬻歌京师,蓄缠头金半千归,首创普济院于虎丘之野,救疗无力病人僧衆,及广行一切善事。富室助之者甚夥,遂成大功德。康熙五十五年赐宸翰曰「香岩普济」四字。扁悬于院,上官贵绅多为制序题牓赠之,无不称为善人。

  明有知州某,母八十矣,度 不得见其子而死,剪发一缕寄之,而某居官如故。唐公有怀 荆川父 时为守,闻而恶之,力请黜免。上官曰:「是素无大过。」公曰:「一缕发足矣!过孰有大于是者乎?」卒黜之。

  子建诗:「沉忧令 人老。」文选:「思君令人老。」其本出「惟忧用老」耳。太白诗:「朝心不开,暮发尽白。」冯时可云:「一事逆而心憎,一言拂而心衔。树 荆棘于灵台,障云雾于天门。」嗟哉!胡其自隘而自戕乎?盖人生几何,但当快意寻绎。诸言可以送老。

  清谈擅于晋,小说着于唐。本朝以来,其行世谈部说家,埴所闻见者,则周栎园书影闽小纪,汪钝翁说铃,董阆石三冈识 余,尤悔庵艮斋杂说,渔洋山人居易录、池北偶谈、分甘余话、夫于亭杂录,王任庵署窗臆说,吴青坛说铃, 吴所载诸家说部名目甚夥,兹不具。 褚人获坚瓠集,孔宏舆拾箨余闲,王丹麓今世说。凡此皆彰彰在人耳目者也。

  疏受为广兄子,广与受言,每称父子;受称广大人。蔡邕叔父名质,邕以质为程璜所诬,上书自陈,愿身当质辜,丐质不并坐 。书中凡三称父子,皆叔侄也。可见古人虽叔侄亦称父子。

  衣惟称 体,何用宽绰为?国朝服式,最超前古,如今之韦裘,全里皆毳,独余膝以下虽 地之边减短一二寸或三四寸,用帛代之,使裘之下边不露毛毳,名之曰和■〈衤罗〉。始于康熙初间,而今则盛行矣。崇俭示朴,得古人制衣之义。且裘本贵轻,尤便于趋,其盛行固宜。埴有咏和■〈衤罗〉二首:「韦袍尚华,和■〈衤罗〉若素。君子藏锋, 又作内有修藏。 不欲尽露。」「代缀以缯,少短其毳。适可为宜,冗长 曷贵。」按传灯录僧问大茅和尚曰:「何者是?」大茅境曰:「不露锋。」今裘之全露毛毳者,俗名为出锋裘。和■〈衤罗〉下不露毳,宜更名曰藏锋裘。亦即大茅之旨也。

  从来纱宜于暑,衣之无里者也;褐宜于寒,衣之有里者也。自康熙二十余年间,忽有用纱为复,用褐为禅 ,而两衣遂相反,海内翕然服之将五十年矣。俗因以纱比人之无理而反有理,褐比人之有理而反无理者。埴题三言四语于缝人肆中, 周礼天官有缝人,掌王宫缝綫之事。按缝人之缝去声,冯贡切,缝綫如字。 曰:「有里纱,无里褐。里何常,任予夺。」列子曰:「理无常是。」即一衣可以观已。

  康熙壬戌,合肥相君李公湘北天馥典会试,得士最盛。其嗣君丹壑孚青先以己未进士入翰林,时年仅一十有 同又。 六,乃登科之最少者。一日,公宴集诸门生,有史讲学胄司夔献诗云:「郎君馆阁称前辈,弟子门墙半列卿。」时以比之唐人「鸾掖鲤庭」之句。

  颍川有姚尚书墓,其神道碑穹窿高厚,四面均焉。明初有州人某侍郎者,欲割其三分之一,以镌墓表,告之州守。守曰:「胡弗割三分之二?」问「何也?」守曰:「吾欲使後人割侍郎碑者,犹得中分耳。」遂惭而止。

  有豪家筑园亭,稍侵邻人尺地而存其半以还之。客曰:「胡弗并侵之,留此以待後之侵君者,亦不过失却尺地耳。事须蚤计也。」此事与割碑意同,得古人规讽意。

  杨尚书翥,德冠一时。邻家构舍,其桶溜水溢于庭,公不问,曰;「晴日多,雨日少也。」又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儿也不妨」之句。

  埴先太常一生俭约,始终不渝。于庭前题柱以示後人云:「俭于己,可以不求于人;俭于官,可以不取于民。」

  明曹棅尝云:「大臣体国,言官论事,当如和羹相济;言官无恩,益见大臣之有容。大臣休休,乃有言官之谔谔。」乃千古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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