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无义:无耻之尤(2)
但周作人并不是一个信奉主义的革命者。他对封建专制制度和文化的揭露与批判虽然也是极其深刻的,对军阀混战的现实更是深恶痛绝的,但他只注重“人学”的研究。“在这样的社会里,决不会发生真的自己的解放运动的,我相信必须个人对自己有了一种了解,才能立定主意去追求正当的人的生活。”在周作人庞大的“人学”体系中,个体的人所阐述的是人的自然的生物的属性;人类的人,所强调的是人的社会属性,即为人类的人,寻求二者的和谐与统一,正是周作人研究“人学”的目的。
而如此严酷的现实,总使周作人心中的“自由”只是在“寻梦”。所以,他总脱不开一个“苦”字。作为他所构建的“人学”之中的人类之人,周作人是“自由”的,作为现实的个体人,周作人是难以“自由”的。二者的分离和对立,是周作人的痛苦和悲剧所在。
一生活在对立的矛盾之中,周作人的人格发生了分裂。他能不“苦”吗?
1934年,周作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他写了“五十自寿诗”明志: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且看寒斋吃苦茶。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显然,周作人仍处于“出家”与“在家”的矛盾之中,对命运的抗争,对现实的无奈,对自身的嘲讽皆跃然纸上。
也正是这一对矛盾,决定了他一生的“苦”和“悲哀”。不只是他,那几代知识分子,都深陷于这对矛盾难以自拔。他们一方面在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里是主宰,另一方面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不得不充当奴仆,就像他们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一样,是一种无奈,无奈的痛苦。
一旦现实发生改变,以往所隐忍的平衡就会发生倾斜,不是逃避现实,就是被现实所改变。
周作人的“苦茶”也吃不下去了,“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把整个中华民族都推向了救亡图存的危机之中。
周作人此时看到了他一贯推崇的日本文化的另一面,面对侵略者狂奔而来的铁蹄,周作人也曾不无激昂地指斥其为法西斯,力主“修武备”。“如耻之,莫如为仁。”(公孙丑章句上),周作人真的是在“为仁”吗?
曾几何时,周作人即由激昂变为冷淡,由“用武力对付”转为“中国必败论”的鼓吹者。“当日之势岌乎,不能不和,战则不但不能抵黄龙府,并偏安之局亦不可得。”于是,周作人开始热衷于为奸佞秦桧翻案,他“研究”发现秦桧“另有大志”。因此,他断言:“和比战难。战败仍不失为民族英雄,和成则是万世罪人,故主和实在更需要有政治的定见与道德的毅力也。”
如果这可以算作周作人做汉奸的理论基础的话,那他在此时谈论所谓的“隐忍哲学”则是其思想基础。
周作人完全可以南下,但他没有!不愿“为仁”,他要干什么?
他在刚刚沦陷的北平“苦住”,是为了所说的“护校”,还是为了“闭门读书”呢?或者又是被“家累”了呢?
实际上,周作人在等待时机——“出山”。
终于,机会来了。1938年2月9日,周作人出席了有日本军方背景的“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迈出了“出山”的第一步。
面对各界的声讨,周作人一直“隐忍”不发。
1939年元旦,周作人遭不明身份者枪击负伤后,开始完全“下水”了。先是接受伪北大图书馆馆长之职,继而出任伪北大文学院院长,直至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教育总署督办。
此时的周作人,人生定位不是发生了转变,而是完全颠倒了。
此周作人已非彼周作人。
他已丧失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羞恶之心”,已经蜕变为一个十足的大汉奸。“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公孙丑章句上)只甘心充当侵略者的走狗和工具,周作人的无耻,是卖国的无耻,是无义的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