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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五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五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晴雯屈夭,司棋被逐,迎春出嫁,香菱遭害,黛玉病逝,宝玉出家……整个贾府风吹云散,就从这个倒霉的俏丫鬟开始。如同推倒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到最后轰隆隆大厦倾颓。

  晴雯占住好几个第一:生得好是第一,脾气坏是第一,结局惨也是第一。

  (一)妒花风雨便相摧

  晴雯被王夫人没命地申斥一通,哭回怡红院。紧接着王善保家的领着人抄家来。

  袭人很乖,绝不顶风冒雪充大头,领着头乖乖开箱子。晴雯绝不乖,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就将箱子掀开!王善保家的这个老刁奴,跳蚤一样跳来跳去,威风八面地搜了这个的箱子,又搜那个的箱子,到晴雯这里,给她弄了个大大的没趣。

  晴雯的作风有点像孙悟空。没孙悟空的本事,有孙悟空的硬气。整个怡红院已经成了一个大火炉子,王善保家的咣当咣当地拉风箱,要煅她这块铁,她居然还旗帜不倒。

  这时候,不要忘了王熙凤也在场,却只在一边冷眼看着,任凭晴雯撒野。凤姐多精明啊,所有有名的丫环婆子她都心里有数。袭人奔母丧回家,屋里派了晴雯和麝月照顾宝玉的饮食起居,她若是对晴雯不放心,早就给换下来了。就是王夫人问起,她也只是说"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并没有下死劲地贬损晴雯。晴雯给这个老东西弄难堪,她心里说不准正偷乐呢。


  倒霉的是晴雯。这个小姑娘,和宝玉对着干,和袭人对着干,撵坠儿,骂婆子,好像总嫌自己得罪人不够,被逐出去得不够快。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只不过任性行事,所有的任性行事,都是有一个底子在那里给她撑着,皆因她想着大家横竖是在一块儿。她没有想到将来,或者说她所设想的将来仍是像现在这样言笑不避,坐卧无心,欢歌笑语,痛痛快快。

  不用夸她,也不用骂她,年轻女孩子,吃凉不管酸,大抵都是这个德行。看看身边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们,哪个不是这个样子?

  只是,笑靥如花,四壁如铁,他人如地狱,谁都不可能永远像一只螃蟹横着来。

  命运已经注定,结局马上到来,晴雯被逐出园,婆子拍手称快。

  (二)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许多人疑心晴雯是被袭人给害的,我觉得不至于---理由在《袭人篇》。如今且说晴雯去后光景。

  宝玉去看小晴雯,这一场戏,直叫人痛离别:

  "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爬着。宝玉命那婆子在院门了哨,他独自掀起草帘进来,一见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而衾褥还是旧日铺的。宝玉心内不知自己怎么才好,因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他,悄唤两声。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他,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

  "强展星眸",这是最后一次写到晴雯的美丽,她为什么惊?为什么喜?为什么悲?为什么痛?为什么一把死攥住宝玉的手,哽咽半日?千言万语归结到一句话,皆因:"我只当不得见你了。"

  说她没有奴气,是不对的。她也会争风吃醋,气不忿别人往上巴结;说她光明磊落,也不对,她也会使小性子,甩酸话。说什么都不对,可是又说什么都对,反正不管你说她什么,她就是晴雯。宝玉待她,非奴非仆;她待宝玉,也非一个简简单单的主子。

  这个姑娘,五六年间,好饭好茶,不曾受过宝玉一句重话,如一枝恣意生长的兰花。这下子被撂在猪圈里,本来病弱之躯,四五天水米不沾牙,赶出来又被哥哥嫂子骂。想喝茶,枫露茶、六安茶、老君眉、六安瓜片,全都没有;细瓷盅子也不用想,就是个黑沙吊子,半碗绛红的黄沙汤子。就这,若不是宝玉来,也喝不到嘴。

  这些都是小事,自己的死也是小事,只有一件事是大事:"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美丫鬟抱屈夭风流":第一,她是屈死;第二,她是寿夭。为什么屈?因为她和宝玉好则好矣,却是光风霁月,并没有私心勾引他做什么坏事。金钏还对宝玉说过一句话:"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她连一句这样的话都没说过。碧痕打发宝玉洗澡,水漫金山,淹了床腿子。她估计也从没这么干过。而她被撵的所有的原因,却是被硬派为"狐狸精"。

  是以她下面这句话大有深意:"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当日也另有个道理……"很对,整个怡红院里,除了她,还有谁和宝玉最亲近?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了她,越发地自要尊重,白天黑夜总不与宝玉狎昵,麝月比较木,秋纹和碧痕有点吃不上菜,只有晴雯是宝玉身边一等一得宠的人。若是她自有道理,且先把这生命,和宝玉怎么样了再说---这是她真正的委屈,原来幸福这个东西是不能存储的,否则不但不能升值,反而会被冻结,或者干脆销户。

  她自以为一统江山,地位稳固,如今不期然被赶了出去,怡红院成了她日思夜念的地方。剪指甲送宝玉---腕上银镯犹可说,手上两寸长的葱管一般的指甲,不是好养的。干活是不能了,每天还要分出好大的精神伺候它,这也是宝玉宠她,才得如此。且穿了宝玉的小袄子,"就象还在怡红院一样"。原来傻姑娘直到命在顷刻,才把自己的心思真正用对了一回地方:"既耽了虚名,索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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