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作者借凤姐点出“《还魂》”之戏，喻凤姐这个古坟中的骷髅她的灵魂现在又要显出她的本相——“还魂”。在作品中，作者从来就是以“戏”而喻事，从不作泛泛笔去冷人意。


　　随儒法斗争渐趋激烈，秦氏之魂渐渐退去，继而以“辣子”讥杀之术与朽儒兵刃相见。第十二回写凤、瑞之间这场儒法斗争，作者也是处处设喻，刻骨雕形。贾瑞在腊月天气的穿堂风处，摸黑自投罗网；前后门“咯噔”一声关上，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老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这次见他夜不宿归“发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不许吃饭，跪在风地里，饿着肚子，补出十天工课来”，其苦万状！——这就是儒者先苦其身以求功名之教，作者把朽儒的教育方法活画出来。将贾瑞置于空房之中，“贾瑞邪心未改”，“自投罗网”，贾瑞在黑地里，视贾蓉为凤姐，丑态百出。——直写出朽儒痴迷不悟，不辨真假。为了说朽儒臭不可闻，再浇上一身屎尿，使之自言“犹如”掉入茅厕里一样。作者一字不批，一言不驳，只将事理、哲理，用茅厕、浑身屎尿的形象形容出来，却字字可入骨雕形。


　　其六、曹雪芹对朽儒的愚昧、无知、理论上的空虚和颠倒是非，用朽儒的一种病态形容出来：“指头儿告了消乏、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失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吃了有几十斤（药）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解】


　　“倏又腊尽春回”，贾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现今之老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腊尽春回”：象征贾府代表的旧社会、旧事物正趋于灭亡的转折时期，元春、宝玉代表的新事物处于诞生之时。贾瑞之病，并非肉体和医学上之病，故医学上的药“皆不见效”，必用“宝鉴”来治。


　　“贾瑞……要命心甚，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有个跛足道人……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听见……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叩首。……道士进来……贾瑞……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取出一面镜子——两面皆可照人，（脂曰：凡看书人从此细心体贴（察），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此书表里皆有喻也！）镜把上錾着：‘凤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脂曰：与《红楼梦》呼应。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脂曰：所谓无能纨绔是也。）千万不可照正面，（脂曰：谁人识得此句？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脂曰：所谓“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是也！作者好苦心思！）……贾瑞……骂：‘道士混账，如何吓我！”……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儿站在里面招手儿叫他，（脂曰：可怕是“招手”二字，奇绝！）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呦了一声，一睁眼，镜子……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如此三四次……则要出镜子……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脂曰：所谓醉生梦死也！）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脂曰：这是作者之主意，要写情种，故于此试一深写之。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虽死亦不解脱者，悲夫！可怜！大众齐来看此！）


　　“……贾瑞……没了气……代儒……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脂曰：此书不免腐儒一谤。）若不早毁此物，（脂曰：凡野史俱可毁，独此书不可毁。）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脂曰：观者记之。）……跛足道人……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