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傅佩荣《庄子》心得(30)
孔子是典型的老师,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在此,“故”是指古人留下的书册,也可以指自己早已熟悉的材料;那么,“新”自然是指领悟新的道理了。为什么温故可以知新呢?因为书本上的知识与日常生活的经验相互印证之后,将会引发不同的心得。
经典再怎么完美,也要依托于经验,否则读书之后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多让自己变成两脚书橱罢了。庄子虽是道家,却是无书不观。他对于“读书”的评论十分精湛。
《庄子?天道》记载了“桓公读书”的一段趣事。一开始,庄子先提出他的观点,他说:
“世人认为‘道’可贵,是因为书本的记载。书本不过是话语而已,所以话语是可贵的。话语可贵之处在于意义,意义有它的根据。意义的根据不能靠谈论来传递,而世人却因为重视言论而传述成书。世人虽认为书本可贵,其实并不是那么可贵,因为他们认为可贵的并不是真正可贵的部分。可悲啊!世人以为靠形状、颜色、名称、声音就可以掌握意义的真实根据。靠颜色、形状、名称、声音实在不足以掌握意义的真实根据。所以,懂的人不说,说的人不懂;那么世人又要从何处去认清这一点呢?”
我们至今还在使用“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这句成语,而它完全符合庄子的上述评论。既然如此,书本离开意义,不是更远了一层吗?朋友问我说:“古人讲话,真的像文言文那样的之乎者也吗?”我的回答是:“今日所读的文言文,在古代其实是通行的书面语,尤其在先秦时代更是如此。”于是,我们今日读《庄子》又隔了一层了。我之所以用白话译文来叙述庄子思想,正是希望减少隔阂。
接着,“桓公读书”的主戏上场了。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制作车轮的工人,名扁)在堂下做车轮。轮扁放下锥凿,上堂去问桓公说:“请教君上:君上所读的是什么人的言论?”桓公说:“圣人的言论。”轮扁说:“圣人还活着吗?”桓公说:“已经死了。”轮扁说:“那么君上所读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桓公说:“寡人读书,做轮子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议论!说得出理由就算了,说不出理由就处你死罪。”
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来看。做轮子,下手慢了就会松动而不牢固,下手快了就会紧涩而嵌不进。要不慢不快,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有口也说不出,但是这中间是有奥妙技术的。我不能传授给我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继承,所以我七十岁了还在做轮子。古人与他们不可传授的心得都已经消失了,那么君上所读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这个故事到此结束。齐桓公满意轮扁的说法吗?他有没有杀轮扁呢?应该没有,因为连我们两千多年以后的人都会为轮扁喝采鼓掌。由此可见,人的理性是相同的,对于合情合理的说法都会认可。当然,如果遇到利害关系的考虑,像“指鹿为马”之类的闹剧也是可能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