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傅佩荣《论语》心得(17)
孔子感慨说:“我不曾见过刚强的人。”有人答道:申枨是这样的人。孔子说:“枨也欲,焉得刚?”(《公冶长》)这是“无欲则刚”一语的由来。因此,就性格而言,过于积极进取的人,应该考虑自己有无欲望?这是两难的问题。试想:若无欲望,何必如此积极?若有欲望,又刚强不起来,有所求必有所待,既受制于外在的欲望对象,又受困于内在的欲望行动。
那么,退缩保守又如何?这要看情形而定。如果是天生的内向害羞,甘心做个平凡的人,也未尝不可。如果是读书明理、进退有节,没有把握之前不愿轻举妄动,那才是孔子所欣赏的。譬如,鲁国计划大兴土木翻修金库,闵子骞说:“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先进》)他认为不必多此一举,保持原状即可。孔子称赞他:“这个人平常不大说话,一说话
“中庸”的“中”就是不偏不倚,把握天下正道;“庸”就是永远不变更,坚持信守的定律。必定中肯。”多言无益,这是老生常谈,但也不能光是保持沉默。如何“言必有中”,就需要内省的修养工夫。
孔子“因材施教”的前提是:他深知弟子的个性才干。有一次,子贡请教他:“子张与子夏,谁比较优秀?”孔子说:“子张有些过分,子夏有些不及。”那么子张比较杰出吗?孔子说:“过犹不及。”(《先进》)其实,孔子心中倾向于认为:过不如不及。
试举一例来说:子路与冉有分别请教孔子,是否可以“闻斯行诸”——听到该做的事,是否可以立刻去做?孔子回答子路“不行”,却回答冉有“可以”。原因何在?在于:“求(冉有)也退,故进之;由(子路)也兼人,故退之。”(《先进》)换言之,子路是“过”,冉有是“不及”。
但是,排名在“政事”科的两位弟子,冉有先于子路。宁可稍有不及,也不要太过。不及者,可以多方鼓励,指引一条人生正途。太过者,却不易悬崖勒马。以子路来说,孔子看他平日表现,就担心他“不得其死然”,恐怕不得善终。子路后来确实参与政治斗争,死于非命。孔子伤心之至。
以今日社会风气来看,似乎值得提倡“过犹不及”的观念,甚至可以考虑“过不如不及”了。有所必为与有所不为
孔子品评人物的方法之一,是按照行为表现,分为三等:中行、狂、狷(《子路》)。能够列等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必须以性格配合修养,展现特别的风范。
先说“中行”,一般解为“中庸”,以“喜怒哀乐”为例,可以“发而皆中节”。为了“中节”,必须具有高度的智慧与自制力;稍一不慎,可能流于矫情,好像连喜怒哀乐都要时时反省是否恰到好处。孔子在颜渊过世时,“哭之恸”,十分伤心,别的弟子提醒老师节哀。但是我们记得孔子自认“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而彼时已过七十,应该没有过度伤心之虞。自以为“中节”,别人却未必认同,连孔子也觉得为难,由此更可见“中行”之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