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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楚成、穆王争霸中原

  一、楚成王即位前后楚国政治的短期动乱

  公元前676年(楚文王十四年),那处之尹阎敖因被巴人打败而逃跑,为楚文王所杀。阎敖之族因而发动叛乱,巴人乘机攻楚。第二年,楚文王率军反击,被巴师败之于津(一说今湖北枝江西,一说江陵南,即沙市)。楚文王归,楚大阍(大阍,官名,楚人称为大伯。杜注:“若今城门校尉官。”)鬻拳拒绝入城。楚文王转而伐黄,败黄师于[跞昔-乐]陵(黄地,今河南潢川西南)。同年六月,楚文王返国途中,至湫(今湖北宜城东南)病逝(此从《左传》,楚文王在位十五年。《史记》则记文王在位十三年,即在公元前677年卒。)楚文王卒后,其子熊堵敖立,是为堵敖(杜敖)。堵敖与其弟熊恽(熊[君页])均为楚文王与息妫所生。

  公元前672年(堵敖三年,此从《左传》,《史记》则为堵敖五年),堵敖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在随国的帮助下,袭杀堵敖而代之,是为楚成王(《史记·楚世家》。

  据《左传·庄公十四年》载,楚文王灭息虏息妫归是在公元前680年(楚文王十年),故息妫所生熊堵敖、熊恽兄弟两人,均很年幼。所谓“堵敖欲杀其弟熊恽”,当非真实,实际上则是楚国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企图推翻堵敖的贵族失败后逃到随国,借助随国力量而获胜的,因而熊恽是依靠政变手段夺得王位的。屈原《天问》所谓“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反映的就是这种以暴力手段夺取政权的历史真相。

  堵敖在位三年,政局动荡,无所作为。公元前671年,熊恽即位,是为着名的楚成王(前671-626年)。楚成王即位时年幼,军政大权掌握在令尹子元手里(从《左传》等所记子元行为看,子元可能是倒堵敖、立熊恽的主要策划者,故楚成王立后,即以其为令尹,主楚国政。)子元,楚文王弟,居功自傲,飞扬跋扈,对文夫人(息妫)极其无礼。《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楚令尹子元欲蛊文夫人,为馆于其宫侧而振《万》焉。夫人闻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习戎备也。今令尹不寻诸仇雠,而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子元竟在成王母宫室旁边建馆舍,振铃铎,跳《万》舞,惑以淫乱。由于文夫人泣诉反对才停止。接着,子元又仓促起兵攻郑,郑国“县门不发,楚言而出”(不闭城门,出兵而效楚言)(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楚子元等既入城,见其县门不发,复操楚语而退出。杜注谓郑出兵而效楚言,误矣。”),子元疑有伏兵,中原诸国接着又来救郑,子元害怕,慌张退兵。子元回来后,变本加厉,公然住进王宫,企图挑逗文夫人,斗射师谏阻,反被囚禁。公元前664年(楚成王八年),申公斗班怒杀子元,子元内乱遂平。楚成王即位前后,时经十余年,政局动荡不安,楚武、文开创的王业,一度受到削弱。

  二、斗子文毁家助国

  子元内乱平定后,楚成王以斗子文为令尹,自己亦日渐成长,楚国政局从此稳定,并开始以崭新的面貌北上争霸。

  斗子文,又名斗谷於菟,是楚国历史上着名的令尹之一,对楚国的强大和北上争霸,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他的身世,《左传·宣公四年》有详细的记载,说:

  初,若敖娶于[云阝]([云阝],即郧),生斗伯比。若敖卒,以其母畜于[云阝],淫于[云阝]子之女,生子文焉。[云阝]夫人使弃诸梦中(杨伯峻《春秋左氏传)注:梦即楚之云梦泽,在江北)。虎乳之。[云阝]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谷,谓虎於菟,故命之曰斗谷於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

  据此说法,子文系楚国君若敖熊仪之后,或熊仪之子别封斗邑,为斗氏之祖,亦号称若敖(张君《楚国斗、成、[艹/为]、屈四族先世考》(《楚文化觅宗》,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1986年版)。班固称“班氏之先,与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也”(《汉书·叙传》。)可见斗射师、斗班、斗子文均属若敖氏之族,对平定子元内乱,起了重要作用。正因此,子文才被任为令尹这一要职的。

  《左传·庄公三十年》说:“斗谷於菟为令尹,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会笺》说:“时楚国府库空竭,子文,财巨室,积财不少,故自减少家产,以纾其难也。”子文任令尹时,正值楚国统治集团内争和子元内乱之后,困难重重,子文能从国家和民族利益出发,毫不犹豫地“自毁其家”,尽力相助效劳,使楚国迅速度过了难关。因此,若敖氏之族从稳定楚国政局,到解决国计民生困难,均作出了巨大贡献。

  子文执政后,留下的历史佳话也很多。据《说苑》载,子文族人犯法,被廷理(廷理,楚国执掌刑法之官。)拘捕,后听说是子文族人,立即释放。子文听说后,对廷理批评说:

  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触国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今弃法而背令而释犯法者,是为理不端,怀心不公也,岂吾营私之意也。何廷理之驳于法也。吾在上位以率士民,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于法。今吾族犯法甚明,而使廷理因缘吾心而释之,是吾不公之心明着于国也。执一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吾生不以义,不若吾死也。

  子文一方面批评廷理,另一方面又教育族人主动伏法,廷理害怕,就对其族人执行了刑法。另据《国语·楚语》、《战国策·楚策》等记载,子文又是一位清廉勤政、律已恤民的执政者。如《国语·楚语下》说:

  昔斗子文三舍令尹,无一日之积,恤民之故也。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每朝设一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至于今秩之。成王每出子文之禄,必逃,王止而后复。人谓子文曰:“人之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对曰:“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

  《战国策·楚策一》记载莫敖子华语:

  昔令尹子文,缁帛之衣以朝,鹿裘以处,未明而立于朝,日晦而归食,朝不谋夕,无一日之积。故彼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

  从上述记载,可知斗子文是春秋前期颇为先进开明的思想家和政治家。

  子文任令尹期间,还有一大历史佳语,也是值得注意的。《论语·公冶长》载:“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从有明确记载看,子文从楚成王八年任令尹后至楚成王二十五年让位子玉,长达二十七年之久。在这二十七年中,他曾“三仕”、“三已”,一方面说明其地位之重要,楚成王曾三次请他出任令尹;而另一方面,所谓“三已”、“三舍”则是子文主动请求的,具有荐贤、任贤的意思。如他让位于子玉,就是在子玉攻陈、取焦、夷,城顿立有大功的情况下提出的。当吕臣反对时,子文理直气壮地说:“吾以靖国也。夫有大功而无贵任,其人能靖者与有几?”(《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可见子文的让位,是为了荐贤,是从国家利益出发的,并不计较个人得失。

  子文是继斗祁、彭仲爽之后的着名令尹,前两位见于史籍记载不多,但从子文的言行和政绩看,可知楚国任命的令尹,应具有文武兼备的治国本事。

  三、楚、齐争战与楚成王后来居上

  楚文王时期,齐、楚已呈对峙之势,但楚国因楚文王早死,堵敖在位三年,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激烈,楚成王年幼即位,子元乱国,至公元前664年(楚成王八年,齐桓公二十二年)子元乱平、子文被任为令尹,楚国政局才渐趋稳定。其间历经十余年,楚国无力外顾,社会经济发展当亦受到影响。齐桓公则气势正盛,横行中原,号称“侯伯”。齐、楚对比,楚国暂时落后了。

  楚成王、斗子文执政后,面对齐桓公这位赫赫威名的第一霸主,他们毫不气馁,一方面立足于实际,巧与周旋,另一方面则捕捉时机,大胆进取,在与齐桓公的争霸中,有声有色,取得了重大的业绩。

  公元前671年,楚成王初立,由于齐国强大,楚国采取了尊周亲诸侯政策。“(成王)初即位,布德施惠,结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史记·楚世家》。)楚国这一策略,不仅取得了与齐等华夏之国抗衡的合法地位,而且以奉周天子之命为由,大力攻伐不臣之国,开拓疆城。

  郑国地处中原腹地,是当时齐、楚争夺的焦点。自公元前666年楚子元伐郑失败后,楚成王、斗子文于公元前659年、658年、657年三年中连续攻郑,郑国招架不住,郑文公已欲求和。郑大夫孔叔以“齐方勤我,弃德不详”(《左传·僖公三年》。)为由反对,郑才继续亲齐。齐桓公为救郑防楚,亦连续三次与中原各国会盟。齐、楚关系极其紧张。

  公元前656年(楚成王十六年)春,齐桓公为遏制楚国北进,亲率齐、鲁、宋、陈、卫、郑、许、曹等八国军队南下攻楚。他们打败了楚的与国蔡国后,即挥师突入楚境。面对气势汹汹的八国军队,楚成王、斗子文毫不惧怕,沉着应战。楚成王先遣使至齐军处,责问道:“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当管仲答以“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洒”和“昭王南征而不复”为由时,楚使立即承认未进贡包茅之过,对周昭王南征不复,则理直气壮地予以驳斥:“君其问诸水滨。”齐桓公不听,仍继续进军,驻于陉(陉山,楚国北塞,今河南漯河市东)(《左传·僖公四年》。)。楚成王毫不示弱,亦率大军迎战,迫使齐等八国军队退驻召陵(今河南郾城东)(《史记·楚世家》。)齐、楚双方一方面在对峙,另一方面亦在寻找妥协的办法。这年夏,楚成王派屈完到齐等国军队驻处进行试探。齐桓公企图压服楚国,当屈完来时,即陈八国之军,“与屈完乘而观之”,并恐吓道:“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屈完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地答道:“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齐桓公权衡得失,只得与屈完盟于召陵(《左传·僖公四年》。)召陵之盟,是齐、楚双方经武力对峙之后达成妥协的产物。楚成王、斗子文在齐桓公亲率的八国军队面前,沉着镇定,文武两手,以战逼和,充分展示了突出的政治、军事才干。

  召陵盟后,楚国继续北上东进,与齐国争霸。公元前655年(楚成王十七年),齐桓公大会诸侯于首止(今河南睢县东),以定周太子之位,周惠王不满,使周公宰孔召郑文公,说:“吾抚女以从楚,辅之以晋,可以少安。”郑文公果然“逃其师而归”(《左传·僖公五年》),不与盟。斗子文乘隙举兵灭弦(今河南息县、潢川间),弦君奔黄。弦,姬姓国,又是齐之姻亲国,楚首先灭弦,是因为弦的姻亲国江、黄原为楚之与国,齐桓公霸盛时,二国叛楚与齐结盟,“弦子恃之而不事楚”(同上)。故楚成王、斗子文首先拔掉这颗眼中钉,以挫江、黄,打击齐桓公。

  公元前654年(楚成王十八年)夏,齐桓公率齐、鲁、宋等国军队攻打郑国,围郑新城(今河南密县东南),以惩罚郑之不盟首止与亲楚行为。同年秋,楚成王亲率军北上攻围齐之盟国许(今河南许昌),救援郑国,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围许以救郑”(《左传·僖公六年》。)之举。由于其他各国也出兵救许,楚成王也就退兵了。但他并未回到郢都,而是驻兵武城(今河南南阳市北),观察动静。许僖公恐惧,在蔡穆侯带领下,赴武城向楚成王请罪。《左传·僖公六年》载:“许君面缚,衔璧,大夫衰[纟至],士舆榇。”《史记·楚世家》则载:“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两者记载虽略异,但楚成王北上围许救郑,声势浩大,诸侯震动,则是事实。面对楚成王咄咄逼人之势,齐桓公也就全力攻郑,以阻止楚国北上。郑在齐等中原国家打击下,只得向齐请和。公元前651年(楚成王二十一年,齐桓公三十五年),齐桓公与诸侯盟于葵丘,郑、许均被迫与盟。在此形势下,楚成王并不急于与齐桓公正面争夺,而是继续东略,迂回打从,以削弱对方。

  公元前649年(楚成王二十三年),楚成王以“黄人不归楚贡”(《左传·僖公十一年》。)为由,攻打黄国(今河南潢川西北)。第二年,又出兵灭黄。《谷梁》说:“楚伐江,灭黄,桓公不能救。”可见楚在灭黄的同时,又攻伐江国(今河南息县西)。灭黄之后,又继续东进,于公元前646年(楚成王二十六年),攻灭英(今安徽金寨东南)、六(今安徽六安东北)。至此,楚国势力已推进到淮河中游一带。

  公元前645年(楚成王二十七年,齐桓公四十一年),楚成王以为徐国(徐戎所建,今江苏泗洪南)亲齐亲中原诸国,即兴兵讨伐。齐桓公急忙会宋、鲁、陈、卫、郑、许、曹等国盟于牡丘(今山东聊城东北,当时属齐地),决定救徐。各国国君“次于匡(今河南睢县西)以待之”(《左传·僖公十五年》),由鲁大夫孟穆伯率各国军队前往救徐。《谷梁》说:“次,止也,有畏也。”可见,各国国君是被迫前来抗楚救徐的,自己却不敢亲临前线。正面抗楚不利,同年夏,齐等国军队又攻打楚之与国厉(今湖北随州东北),企图抄袭楚国后方,以解徐之围。同年冬,宋乘曹军远出,袭其国,楚于是乘机大举进攻,败徐于娄林(今安徽泗县东北)。齐桓公以八国之众不敌长驱直入之一楚,足见楚成王大胆果断,齐桓公已不能与之匹敌。同年,齐管仲卒。此后两年,齐桓公虽曾伐厉伐英,以“报娄林之役”(《左传·僖公十七年》。),企图挽回在淮泗地区的败势,但已无济于事。公元前643年(楚成王二十九年),齐桓公卒,齐国霸势转衰。

  楚成王与齐桓公争霸,历时十余年,结果楚国取得了辉煌的成果。其原因除了客观上因管仲先死、齐桓公力竭,齐国已力不从心、明显地走下坡路外,主要的则是楚成王、斗子文审时度势,谨慎谋划、奋发进取的结果。楚、齐争雄的历程,充分地显示了楚国后来居上、蓬勃发展的趋势。

  四、楚、宋泓水之战与楚成王实霸中原

  齐桓公卒后,无亏等五公子争立,并互相攻伐,易牙等杀群吏,立无亏,太子昭奔宋。次年,即公元前642年(楚成王三十年),宋襄公率曹、卫、邾等国军队平齐乱,太子昭得立,是为齐孝公。其时,齐国霸业骤然衰落,郑文公立即朝觐楚国。楚成王很高兴,竟把贵重的青铜赏赐给了郑国(《左传·僖公十八年》。)可见,齐桓公死后,楚成王威望很高,但宋襄公自恃定齐有功,企图承袭齐桓公的霸主地位,这样,宋与楚的直接冲突也就不可避免的了。

  宋,子姓,是周初商代贵族微子启的封国。据有今豫东及苏、鲁、皖接壤地区,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它是我国历史悠久的古国之一,具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宋襄公时,国势正盛 ,亦具有一定的实力,故称霸欲望甚炽。楚成王针对宋国和宋襄公这一特点,就注重笼络人心,先挫其威,后削其力,恩威并举。

  公元前641年(楚成王三十一年,宋襄公十年),齐乱刚定后,宋襄公急于称霸,先执滕宣公婴齐,继而又会曹、邾、[曾阝]等国于曹南鄙(曹南鄙,范宁《谷梁》注:“曹南,曹之南鄙。”杜注:“曹虽与盟,而犹不服,不肯致饩,无地主之礼,故不以国地,而曰曹南。”)。[曾阝]君后至,宋襄公使邾君执而祭(人祭)于睢水之社。对这两件事(执滕子与用[曾阝]子),左师子鱼评论说:“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左传·僖公十九年》。)同年秋,曹不服宋,宋襄公又围曹。宋襄公求霸心切,对周围国家滥施暴虐,弄得众叛亲离,人心丧尽。同年冬,陈穆公“以无忘齐桓之德”、“修桓公之好”同上),邀请诸侯盟于齐。参加盟会的有陈、蔡、楚、郑、鲁等国(《春秋·僖公十九年》。)杜注:“地于齐,亦与盟。”这样,与盟的共有六国,几乎是当时中原主要国家都参加了盟会。六国中,楚国实力最强,故真正主盟者是楚成王。会上各国在中原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实际上承认了楚成王的霸主地位。

  宋襄公不甘心失败,第二年又“欲合诸侯”。鲁人臧文种闻讯后,指出:“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左传·僖公二十年》。)意思是说,顺从众望,霸业或可成功;如一意孤行,强迫他人顺从自己欲望,则很难成功。一语道破了宋襄公利令智昏、违背众望之所为。公元前639年(楚成王三十三年,宋襄公十二年),宋襄公果真发起鹿上(宋地,今安徽阜阳南)之盟。由于中原诸国已从楚,所以宋襄公“以求诸侯于楚”,楚成王佯许之,以观动静。这件事,已隐藏危机,公子目夷指出:“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同年秋,宋襄公得寸进尺,又会楚、陈、蔡、郑、许、曹等国之君于盂(宋地,今河南睢县境)。楚成王恼怒已极,“执辱宋公”(《史记·楚世家》),宋襄公威风扫地。楚成王随即举兵攻宋,败宋师。冬,楚成王盟鲁、陈、蔡、郑、许、曹等国之君于薄(即亳,宋地,今河南商丘北),当众释放宋襄公,以示仁义。楚成王对宋襄公先执后释,犹如掌上玩物,足见无论在政治或军事方面,宋国均远不及楚国。

  但是,宋襄公“聋[目贵]”(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已极,在强楚面前不 仅不立即罢手,反而在获释后的第二年,即公元前638年(楚成王三十四年,宋襄公十三年),联合卫、许、滕等弱小国家攻郑,以讨伐其从楚。郑自齐桓公卒后,一直亲楚,这年春,又朝楚。郑、楚关系密切,伐郑即与楚争,故楚成王立即兴兵攻宋以救郑。这年冬天,双方在泓(已湮,故道在今河南柘城西北)大战。《史记·宋世家》对这次战争的经过与结局记载如下:

  (襄公)十三年夏,宋伐郑。子鱼曰:“祸在此矣。”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师大败,襄公伤服。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泓之战,是中国历史上一次着名战争。《春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楚世家》等均有记载。)

  泓之战,宋军大败,宋襄公本人也被射伤。第二年,宋襄公病伤而死,宋国从此也就退出了争霸的历史舞台。宋襄公与楚成王争霸时间不长,但其残忍、伪善与虚弱的面目暴露无遗,与楚成王的睿智大度、求实进取的作风适成鲜明的对比。旧史称宋襄公为“春秋五霸”之一实属不符。楚成王即位后就与齐桓公争雄,并步步进逼,后来居上。齐桓公卒后,楚成王实际上已称霸中原。宋襄公不自量力,妄图代齐桓公而霸,与楚成王较量中,一败再败,毫无霸业可言。童书业一针见血指出:“所谓‘宋襄霸业’,实为楚成霸业。”(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泓之战后,楚国进一步向中原挺进。公元前637年(楚成王三十五年),楚以陈亲宋,楚成王命成得臣(子玉)讨伐,取焦(今安徽亳县)、夷(城父,亳县东南),筑城于顿(今河南项城西)而还。子文以子玉攻陈有功,推荐他任令尹。第二年,宋成公初立,即“如楚”(《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宋始从楚。公元前635年(楚成王三十七年),顿之君迫于陈攻而奔楚。令尹子玉率军围陈,陈从此从楚。次年,楚成王以夔国(芈姓,今湖北秭归东)国 君不祭祀祝融和鬻熊为由,遣子玉等率军讨伐,虏夔君归,夔亡。楚国加强了对长江上游地区的控制。楚成王因齐桓公早死,宋襄公继而败死,其时“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强楚主会”(《说苑·敬慎》),成为势盛一时的中国霸主。

  五、晋国崛起与楚国城濮之败

  晋国,姬姓,是周初分封的古国之一,都唐(今山西翼城)。春秋初期,分裂内乱,后为曲沃武公所统一。晋武公在位二年即卒,其子晋献公继位。晋献公迁都绛(今山西翼城东南),并继续吞并周围的霍、魏、耿等十几个小国,才有今山西南部,并继续向河西、河南地进攻,成为北方一新兴强国。晋献公为高度集权,尽杀群公子,又宠信骊姬,废嫡立庶,酿成内乱,公子重耳被迫流亡在外,先后到过狄(在狄处住了十二年)、卫、齐、鲁、宋、郑、楚、秦等国,均受到礼遇。公元前637年(楚成王三十五年)至楚时,楚成王待以诸侯之礼,重耳十分感动。楚成王问何以报答,重耳回答说:“若以君之灵,得返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居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右属 (盛箭之器),以与君周旋。”(《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重耳居楚数月,应秦之召入秦。第二年,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回国立为国君,是为晋文公,是年六十二岁。

  晋文公在外十九年,历尽艰辛,深察民情,了解晋国内外情势。随从流亡人员有狐偃、赵衰、贾佗等,都具有政治、军事才干。这就为晋文公治国图强,提供了有利条件。就在晋文公即位这一年,即公元前636年(楚成王三十六年),周襄王被其弟太叔带与狄人赶走,周襄王告难于晋、秦等国,晋文公立即抓住这一机会,出兵迎回周襄王,并处死太叔带。周襄王感激,赏地八邑,于是晋拓疆至南阳(太行山南、黄河北),晋文公获得“尊王攘夷”的政治资本。

  晋国的崛起,一些中原国家又转而从晋,晋国影响迅速扩大。如原从楚已达三年的宋,“叛楚即晋”(《左传·僖公二十六年》。)秦本来有德于晋文公,公元前635年(楚成王三十七年),秦、晋两国联合伐(今河南淅川西,称下,楚之与国),直接挑起与楚的冲突。其时,齐、鲁发生争端,鲁先向晋乞师,继而又向楚乞师,以攻伐齐、宋。在中原国家心目中,楚、晋两强,都是自己依靠的对象。晋文公要称霸,楚成王要巩固自己的霸主地位,晋、楚之争,一触即发。

  公元前634年(楚成王三十八年),楚成王派令尹子玉、司马子西领兵攻宋围缗(宋邑,今山东金乡东北),又出兵与鲁国军队联合攻齐,取谷(齐邑,今山东东阿),把齐桓公之子雍安置在此,以申公叔侯留戍。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大夫。楚成王于是加强了对齐鲁之地的控制。公元前633年(楚成王三十九年),楚成王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宋的进攻力量,又联合陈、蔡、郑、许诸国之军,共同出击,楚等各国还与鲁国国君“盟于宋”(《春秋·僖公二十七年》。)在此同时,楚成王又遣子文治兵于睽,子玉治兵于(《左传·僖公二十七年》。)宋已成为楚、晋争夺的焦点。

  面对楚成王咄咄逼人之势,晋国君臣亦紧急商议,采取对策。据《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载,当宋向晋告急时,先轸认为:报施救患,取威完霸,在此一举。狐偃建议:先攻曹、卫(即不与楚正面交锋),楚军必来救援,宋、齐必然无事。晋文公于是阅兵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以[谷阝]谷将中军,[谷阝]溱佐之;以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此从《左传·僖公二十七年》。《史记·晋世家》则说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以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次年,即公元前632年(楚成王四十年,晋文公五年),晋文公亲统大军攻伐曹、卫,取卫五鹿(今河南濮阳南),入曹,执曹共公,企图逼楚军撤宋围北上。这时,形势骤变,晋、齐两国国君盟于盂(卫地,今河南濮阳东南),卫国国君请求与晋结盟,晋不许,于是卫国国人驱逐其君而取悦于晋。鲁亦背楚附晋。晋又贿赂齐、秦,孤立楚国。

  楚成王迫于上述不利形势,退居于申,命申公叔侯自谷撤军,命子玉解宋围。子玉不肯,请求出战,楚成王恼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左传·宣公十二年》谓楚“其军之戎,分为二广”,故西广为二广之一。东宫,即太子之宫甲。六卒,杜注:一卒为百人,六卒则六百人。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引江永《群经补义》,以一卒三十乘,六卒一百八十乘。)这样,子玉除原率围宋之军队外,楚成王又另增派了少量军队。子玉很老练,并不轻易撤宋围北上进攻,而是派大夫宛春对晋文公说:只要晋“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显然,这是子玉以楚之“三施”逼晋受“三怨”的策略,以达到“一言而定三国”的目的(《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但晋文公争霸决心已定,故采取了先轸的建议,一方面拘留宛春,另一方面又私许复曹、卫,使曹、卫与楚绝好。子玉的计谋落空了,大怒,即率军进攻晋军。

  晋文公早就作了精心的部署,战斗开始后,“退三舍 (一舍三十里,三舍九十里)避之”,避开楚军锋芒,至于城濮(卫地,今山东鄄城西南),造成“君退、臣犯,曲在彼”之势,然后以胥臣所率下军击溃楚右师陈、蔡之军,原轸、[谷阝]溱领中军伏击楚之中军,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楚之左军,左军溃。至此,楚军败,“晋师三日馆、谷”而还。子玉及时收兵,故其亲率的中军不败。子玉败归,楚成王逼迫其自杀(城濮之战,《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史记·晋世家》等均有详细记载。)城濮之战,是关系中原全局的战争,也是晋文公与楚成王争霸的一次决定性战役。战后,晋文公大会诸侯于践土(郑地,今河南原阳西南),周襄王策命晋文公为“侯伯”。楚成王功亏一篑,未获霸主美名。尽管如此,楚国战后实力仍强,楚成王实际上仍为大国强国之君。童书业说:“……(楚国)不特庄王为霸主,成王亦为霸主也。是时微晋人大挫楚锋,楚将有中原而或代周,春秋历史之形势必大变矣。”(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楚国城濮之败,历来怪罪子玉,说子玉“刚而无礼”(左传·僖公二十七年》。)〗,不听楚成王劝止,骄傲轻敌(《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楚成王曾以《军志》语:“允当则归”、“知难而退”等劝阻子玉。又载,子玉临阵前曾说:“今日必无晋矣。”这些都是指责子玉骄傲轻敌的根据),终导致失败。子玉“一言而定三国”落空,对晋文公的作战决心始料不及,临战前对敌我双方形势认识不足,以致指挥失误,这点子玉是有责任的。但城濮败北,真正根子在楚成王本人。因为围宋抗晋立霸是楚成王亲自制定的方针,为实现这一方针,他令子玉伐宋围缗,并联合陈、蔡、郑等国围宋,又盟于宋,以协调对晋的斗争策略。接着又令子文、子玉分别治兵备战。子玉是始终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一方针策略的。但在形势变化时,楚成王从前线退下来,“入居于申”(楚方城内)。当子玉请战时,又调遣军队支援,这明明是自己退居后方,让子玉去前线指挥作战。可见楚成王的进攻部署是明确的,退却部署则是混乱的,这不能不是最高统帅的失误。子玉见左右师失利,所率中军立即收兵,保住了主力,亦不失为大将的明智。子玉死后,晋文公很高兴,说:“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史记·晋世家》。)城濮之败、子玉之死,无疑是楚成王争霸道路上的严重挫折与损失。

  践土之盟,晋文公霸业达到顶峰。会后,晋等国围许攻郑,以打击楚之与国。郑不久向晋请和。公元前628年(楚成王四十四年,晋文公九年),楚成王遣大夫斗章赴晋请和,晋文公亦遣大夫阳处父至楚回报,“晋、楚始通”(《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双方均取友好态度,标志着晋文公与楚成王争霸的结束。这一年,晋文公卒,子立,是为晋襄公。

  公元前627年(楚成王四十五年),晋襄公以许附楚,派阳处父领军与郑、陈联合攻伐。楚令尹子上即率军北击晋之盟国陈、蔡。陈、蔡从楚,子上又攻郑,阳处父即侵蔡救郑。子上救蔡,与晋军夹[氵氐]水(今河南鲁山西南)而对峙。双方皆无意决战,晋军归,楚军亦归。楚成王子商臣谮子上受晋赂,楚成王杀子上。第二年,楚成王死,楚、晋形势都发生了新的变化。

  六、楚穆王继续北上争霸

  据《史记·楚世家》载,楚成王原立商臣为太子时,曾征求过令尹子上意见。子上说:“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也。”楚成王不听,仍立为太子。商臣对子上怀恨在心,[氵氐]水退军,乘机谮子上,以致楚成王错杀子上。公元前626年(楚成王四十六年),楚成王又想废商臣,改立王子职为太子,商臣与其师潘崇谋,以太子甲兵围攻楚成王,楚成王要求食熊蹯(熊掌)而死,企图拖延时间,等待外援。商臣不允,楚成王被迫自缢死。商臣即位,是为楚穆王(前625-614年)。

  楚穆王在位十二年,国内形势基本稳定,特别在公元前617年(楚穆王九年),楚穆王镇压了企图谋杀自己的楚大夫斗宜申(子西)与仲归(子家)后,统治更加稳定。此时,各国形势则发生了新的变化。公元前621年(楚穆王五年),晋襄公卒,晋卿争立新君,相互攻杀,第二年,晋襄公之子继位,是为晋灵公。晋灵公年幼,无志图霸,实力已不如前。河西之秦已渐崛起,秦穆公亦力图插足中原。公元前628年(楚成王四十四年),晋文公卒,秦穆公即命孟明视等袭郑,次年灭滑(姬姓,今河南偃师东南)而还。晋与姜戎在[肴殳](山名,今河南灵洛、灵宝间)截击秦军,秦全军复没。秦原有恩于晋,从此则世为仇敌,相互攻伐不止。楚、秦则利害相同,结为姻亲之国。据秦《诅楚文》载:“昔我先穆公及楚成王,是戮力同心,两邦相壹。绊以婚姻,[艹/绝]以斋盟。”楚成王与秦穆公建立的两国友好关系,有助于楚国的继续争霸。齐国自齐桓公死后,国势不盛,对楚国扩张,不形成障碍。楚穆王就是在这种有利的国内外形势下,继续向北、向东进取的。

  公元前624年(楚穆王二年)初,晋联合宋、鲁、陈、 卫、郑等攻打楚之与国沈(今安徽沈丘东南),沈溃。四月,秦军渡河攻晋,至[肴殳],埋葬[肴殳]之役秦军尸骨而还。秋,楚军出动攻围江国(嬴姓,今河南息县西南),晋亦即举兵攻楚救江。第二年,秦又攻晋,楚乘机灭江。江既是晋的盟国,又是秦的同姓国,楚穆王乘秦、晋交战之机,迅速攻灭,显示了楚穆王的机智与果断。

  公元前622年(楚穆王四年),秦军攻打从楚之[若阝](下[若阝],今河南淅川西南),楚穆王未予理会,不久,让君南迁建新都,史称上(今湖北宜城东南)。楚国西境息宁,即移兵东向,同年秋,楚穆王遣成大心(子玉子)、仲归(子家)率军灭“叛楚即东夷”(《左传·文公五年》。)的六(偃氏,今安徽六安北)。冬,楚公子燮又率军灭蓼(姬姓,今河南固始东北)。

  公元前621年(楚穆王五年),秦穆公、晋襄公相继卒,晋又争立新君,秦、晋交战不断,第二年,晋赵盾(大夫,主持国政)与齐、宋、卫、陈、郑、许、曹之君会盟于扈(郑地,今河南原阳西),开始由大夫主盟诸侯。这种形势对楚国北进是极为有利的,楚国有识之士已敏锐地观察到这点。如《左传·文公九年》载,楚大夫范山就及时地对楚穆王说:“晋君少,不在诸侯,北方可图也。”公元前618年(楚穆王八年)春,楚穆王听从了这一意见,即挥师北上,驻于狼渊(郑地,今河南许昌西),攻打郑国,囚禁了郑公子坚、公子龙和乐耳。郑国被迫与楚国和。待晋国来救,楚军已还。夏,楚国又攻打陈国,以惩罚陈之附晋,占领了陈的壶丘(今河南新蔡东南)。秋,楚息公子朱自东夷伐陈,为陈所败,公子筏被俘。陈以小胜大,反而惧怕而请和。冬,楚穆王遣越椒访问鲁国,以示亲善。

  公元前617年(楚穆王九年)夏,楚穆王杀斗宜西、仲归,消除了内患,于这年冬,会陈、郑、蔡等国国君驻军于厥貉(今河南项城境),策划攻打宋国。宋昭公被迫请求归服,并亲自引导楚穆王狩猎于孟诸(今河南商丘东北)(《左传·文公十年》谓宋昭公“遂道以田孟诸”。)宋、郑、陈等中原国家转而附楚。麇(今湖北西北部)君本从楚伐宋,中途却逃归,楚穆王于次年即兴兵伐麇,败麇军于防渚(今湖北房县),兵锋直抵锡穴(麇都,今陕西白河东南)。

  厥貉之会和“田孟诸”,是楚国城濮败北后霸业复盛的表现,说明楚国仍是左右中原局势的主要强国。

  公元前615年(楚穆王十一年),群舒(偃姓,包括舒鸠、舒蓼、舒庸、舒鲍等部)叛楚,令尹成嘉(子孔)率军镇压,执舒君,进而攻打巢国,楚国势力进一步向江淮地区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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