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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楚庄王立威定霸

  一、楚庄王即位初应付危局与三年“不蜚”、“不鸣”

  公元前641年(楚穆王十二年),楚穆王卒,子旅(侣)立,是为楚庄王(前613年)。楚庄王即位年轻(《国语·楚语上》:“庄王方弱。”韦昭注:“方弱,未二十。”),外有劲敌晋国虎视眈眈,内有贵族野心勃勃,随时蓄谋叛乱,可谓内忧外患,形势极其严峻。

  公元前613年(楚庄王元年),楚庄王即位不久,晋就会宋、鲁、陈、卫、郑、许等国国君于新城(今河南商丘西南,一说今密县东南)结盟,把矛头对准楚国。其时,群舒不稳定,楚令尹子孔和太师潘崇率军前去攻讨。留守在郢都的公子燮(庄王傅)和子仪(庄王师)乘机发动叛乱,在郢都加修城墙,准备抗拒子孔、潘崇统兵回攻都城。又派人前往谋杀子孔,未能得逞。公子燮与子仪于是挟楚庄王将往商密(今河南淅川西)一带逃跑,为庐(今湖北南漳东)大夫戢梨与叔麇所诱杀。楚庄王还郢,“二子作乱”彻底失败。公子燮,王族,谋求令尹之职而不得,故对王室不满。子仪,即若敖氏斗克,公元前635年(楚成王三十七年)晋、秦攻时被秦所俘,公元前627年晋、秦[肴殳]之战后,秦因被晋打败,就释放了子仪,与楚结好。子仪认为自己有功,却得不到重用,故亦对王室不满,与公子燮一起叛乱(《左传·文公十四年》。)楚庄王平定了这场叛乱,从而清除了内患,统治才较稳定。第二年,即公元前612年(楚庄王二年),晋以蔡不参加新城盟会,又出兵攻伐,迫使蔡与之订立城下之盟。至此,原从楚之中原诸国又改从晋,给楚国以极大的压力。

  公元前611年(楚庄王三年)秋,楚国发生大饥荒,周边民族纷纷起来反叛,严重地威胁着楚国的安全。据《左传·文公十六年》载,戎(山夷)先在西南反叛,楚军出击,又移兵东南作乱,至于阳丘(今地名不详),以犯訾枝(一说今湖北钟祥境,一说今湖北枝江)。庸(今湖北竹山西)与群蛮(庸附近)、麇(今湖北西北)、百濮亦伺机叛楚。楚国形势紧张,“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封锁了通向中原的门户,以加强对晋及中原诸国的防备。面对这一严重现实,楚国君臣不安,拟迁都于楚之险地阪高(今湖北当阳长阪,一说今湖北襄阳西)。贾力排众议,说:“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麇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故伐我也。若我出师,必惧而归。百濮离居,将各走其邑,谁暇谋人?”贾的意见很明确,庸首先挑起了这次叛乱,只要把庸制服了,群蛮百濮自然慑服自退。如迁都,是自己被动挨打,你迁到哪里,他也可以打到哪里。楚庄王接受了贾的建议,果断地出军回击,麇与百濮不久果然罢归。

  楚庄王于是集中力量攻打庸人。由于当时粮食匮乏,楚庄王“振廪同食”,上下无异,与士卒吃同样伙食。进军至句 (今湖北均县西北),派庐戢梨进击庸人,兵抵庸方城(今湖北竹山东有方城,是为庸之方城,非楚国方城),遭到庸人的猛烈抵抗,楚将子杨窗被俘。子杨窗逃出来后报告说,庸与群蛮人众,声势浩大,不如尽起楚国军队会合进攻。大夫师叔(潘 )反对,他建议援用先君[虫分]冒征服陉隰的骄兵之计,才能取胜。楚庄王采纳了这一意见,派少量军队与庸人接战,七战七败(佯败),庸人果为所惑,以为楚军不堪一击,就不设备。正在句督战的楚庄王见反击时机已到,即乘[马日](传车),赶到前线,会师于临品(今湖北均县境),直接指挥作战。他兵分两路,命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石溪、仞均今均县境)攻打庸人。秦、巴其时亦出兵相助。在楚庄王亲自指挥的楚、秦、巴联军打击下,群蛮慑服,与楚庄王订盟而退。楚庄王又乘胜一举灭掉庸国。

  楚庄王灭庸服群蛮百濮,具有重要意义。楚国从此进一步巩固了后方,加强了与巴、秦的联系,可以全力北上图霸。顾栋高说:

  灭庸而楚内乱夷矣,连巴秦而楚之外援固矣,灭庸以塞晋之前,结秦以挠晋之后,斯不待陆浑兴师,而早知其有窥觎周鼎之志矣。(顾栋高《春秋大事表》。)

  可见,灭庸之役,不仅显示了楚庄王的杰出才干,也为后来立威定霸奠定了基础。

  如前所述,楚庄王即位初,内忧外患,形势危急,严重地考验着这位年轻的君主。结果,楚庄王镇静若定,安然地渡过了难关。但楚庄王毕竟是一位青年人,执政初幼弱,无经验,而是经过苦心磨炼才成熟起来的。《史记·楚世家》载: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悦,是岁灭庸。

  《吕氏春秋》、《韩非子》等亦有类似记载。可见楚庄王即位后,一方面依靠贤佐旧臣应付困难局面(如庐戢梨、叔麇愤而起来平定“二子作乱”、贾反对迁都力主出兵回击、子越、子贝疾速进兵等),另一方面又寓淫乐之中观察忠奸动静,以鉴别清浊,整饬吏治。“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则惊人”,实际上就是蓄意磨炼意志,内理朝政、外争强敌这一抱负的自白。故其“淫乐”是一种手段,结果则是“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政治上焕然一新。“是岁灭庸”、“国人大悦”,正是经过刷新政治后,才使全国军民团结一致、上下一心,很快取得了平叛内乱的重大胜利的。当然,《史记》等古籍记载是很简略的,且颇富有神秘色彩,但联系楚穆王卒后的楚国动乱政局及稍后若敖氏叛乱看,楚庄王即位后“自静三年”(贾谊《新书·先醒》),外不启北门,内整肃朝政,则是符合历史真实的。

  二、观兵周疆,问鼎轻重

  楚庄王经平定内乱与灭庸后,统治已趋稳定,遂萌北上图霸之志。其时,中原国家仍以晋实力最强,它西抑秦东制齐,秦、齐虽渐上升或恢复,仍非晋之强劲对手。但晋当时国君晋灵公,却十分残暴无道,对内残害臣民,对外受赂无信,故国内统治既不稳定,国外威信也日益下降,这就为楚庄王北上提供了有利时机。

  公元前610年(楚庄王四年),晋会卫、陈等诸侯于扈(郑地,今河南原阳西),以郑有二心于楚,拒绝郑穆公与会,经郑子家书告赵盾,申辩郑居大国之间不得不从强令的苦衷,晋才允于请和。从中亦可知楚已复强,郑不得不考虑与楚改变关系。公元前608年(楚庄王六年),郑即以晋无信,伐齐、伐宋,皆因受齐、宋赂,半途而废,于是叛晋而“受盟于楚”(《左传·宣公元年》。)附晋之郑,现在主动与楚结盟,说明随着楚国的稳定与实力的增强,一些中原国家,开始看风使舵,认真选择自己的出路了。恰在这时,陈国国君共公卒,楚庄王不派人前往吊[口言],陈灵公一气之下,与晋结盟。楚庄王见时机已到,立即亲领大军攻陈,接着又攻宋。晋赵盾率军会宋、陈、卫、曹诸国军队于 林(今河南新郑北),攻郑以救陈、宋。楚庄王派贾率军救郑,与晋军遇于北林(今新郑),晋军败,大夫解扬被俘,晋军只得退回。

  同年冬,晋为摆脱被动局面,攻打秦之与国崇,想迫使秦来救,然后便于向秦求成,不料秦国并不理会。晋又攻郑,以报北林之役。这样,第二年,即公元前607年(楚庄王七年)春,郑受楚命攻宋,以打击晋国。郑、宋战于大棘(宋地,今河南睢县南),宋军大败,郑囚华元(右师),获乐吕(司寇),及甲车四百六十乘。华元逃归,为宋筑城。筑城之役人歌而讽刺说:“[目旱](大目貌)其目,皤(大腹貌)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多须貌),弃甲复来。”(《左传·宣公二年》。)秦为报复去年晋侵崇之役,出兵攻晋,围焦(今河南陕县南)。秦、晋关系紧张。同年夏,晋赵盾解焦围,接着联合卫、陈攻郑,以报大棘之役。楚庄王立即命斗椒(子越)领兵救郑,赵盾以斗椒属若敖氏“殆将毙矣,姑益其疾”(同上。)为由,悄然退去。郑攻宋、秦攻晋,以及赵盾不敢与斗椒正面交锋,都说明其时楚国实力日益上升,晋国则在走下坡路,“不竞于楚”(《左传·宣公六年》。)正当晋国外争不利时,国内又因晋灵公暴虐,这年为赵穿所杀,赵盾等立公子黑臀为国君,是为晋成公。晋成公初立,即于公元前606年(楚庄王八年),就率军攻打郑国,抵达延阝](今河南郑州北),郑被迫与晋和,订立了盟约。

  同年春,楚庄王亲领大军北上,攻打陆浑之戎(即姜戎,散居黄河南、熊耳山北之阴地,又称阴地戎),至于洛水,直抵周天子都城洛邑附近,在周王室边境陈兵示威,“观兵于周疆”(《左传·宣公三年》。)周定王惶恐不安,派周大夫王孙满慰劳楚庄王。楚庄王在接见王孙满时,问九鼎之大小、轻重。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象征九州,夏、商、周奉为传国之宝,是天子权力的标志。楚庄王问九鼎,意在“示欲逼周取天下”(《左传·宣公三年》杜注),由自己取而代之。王孙满见楚国国势炽盛,只得委婉地答道:“在德不在鼎。……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左传·宣公三年》。)楚庄王一方面以“楚国折钓之喙,足以为九鼎”(《史记·楚世家》),表示蔑视;另一方面也意识到取代周王室条件还不成熟,便退兵了。

  楚庄王现兵周疆、问鼎轻重,是我国历史上一件大事,它标志着楚国已进入空前强盛时代,实际上支配着中原局势。

  夏,楚庄王观兵周疆后,为了打击晋成公,即移兵攻打郑国(《左传·宣公三年》:“夏,楚人侵郑,郑即晋故也。”故攻打郑国,实为教训晋成公),晋未出兵对抗。此后,楚庄王连续北上用兵,声威也日益远播。

  三、镇压若敖氏叛乱

  若敖氏源自春秋初楚国国君熊仪。熊仪即君位后,又号称若敖,熊仪之子斗伯比即以若敖为氏,因别封斗邑,故亦称斗氏。因此,若敖氏之族属王族的分支,在熊仪之后,特别是在武、成、穆、庄诸代,均居高位,是楚国举足轻重的大姓之一,对楚国的发展与强大,作过突出的贡献。如斗伯比正值熊通(楚武王)称王发展时代,在楚武王攻随服随与称王中就立了大功。另一位若敖之后斗廉,不仅是一位军事统帅,而且也是一位春秋初期着名的思想家。他提出“卜以决疑,不疑何卜”的观点,闪烁着唯物主义战斗精神。楚武王创设的令尹,也是首先从若敖氏之族中挑选出的斗祁充任的。楚成王初立,子元乱国,为斗班所杀。斗谷於菟(子文)任令尹,其弟子良任司马。子文“毁家纾难”,佐楚成王东征北战,争霸立业,功勋卓着。其后,子玉任令尹,子西任司马。子玉死后,子上曾继任令尹。就是到楚穆、庄时,若敖氏出任令尹的,也有四人(楚穆王时任令尹为成文心、子孔。楚庄王时令尹除子孔外,还有子扬、子越),可见若敖氏之族长盛不衰,在楚国扩展过程中,权势日趋膨胀炽盛,不仅与王室存在矛盾,而且也招致其他贵族大姓的不满。公元前637年(楚成王三十五年),子文荐子玉接替自己继任令尹时,大夫叔伯([艹/为]吕臣)就以“子若国何”(《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表示怀疑与非难。城濮之战前夕,子玉在[艹/为]治兵,[艹/为]贾又在子文面前抨击子玉说:“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断定子玉必败。子玉对此很反感,向楚成王请战(围宋攻晋)之理由,就是“愿以间执谗匿之口”(《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矛盾竟演化到甚至想在战争中以侥幸取胜来回敬对方的抨击。楚成王在关键时刻,看来是支持贾、贬抑子玉的,如他要子玉撤宋围,说晋文公是“有德者不可敌”的。当子玉派子越去向楚成王请战时,“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同上。)一方面与贾攻击相呼应,另一方面又“少与之师”,并以若敖氏武装充数,一反常态,完全不是从战争大局考虑的。战争拉开后,楚左右两军受挫,子玉亲自指挥的中军(主力)却安然无恙,照理是过中有功,子玉却被迫自杀,连晋文公也感到意外。司马子西不久被贬为商公,吕臣则被任为令尹。以子玉为首的若敖氏成为城濮败北的牺牲品。从中可见楚成王对有军事指挥才干、却又锋芒毕露的子玉是信不过的,王权与若敖氏的矛盾,已呈现表面化。

  楚穆王即位后,虽先后以子玉之子成大心及其弟子孔为令尹,但王室与若敖氏的矛盾并未消退。原被贬为商公的子西,心怀不满,沿汉[氵斥]江将入郢(顾炎武《补正》:“(子西)将入郢为乱。”),恰好被正在渚宫(渚宫,楚之别宫,地在今湖北江陵城内。)的楚成王发现了,楚成王并未深究,仍任为工尹。公元前617年(楚穆王九年),子西又串通子家(仲归)谋杀楚穆王,谋泄,两人均为楚穆王所杀。

  楚穆王卒,楚庄王刚即位不久,子仪(斗克,若敖氏之族)与公子燮乘令尹子孔、太师潘崇领军去攻打群舒之机,发动叛乱,结果被庐大夫戢梨所杀。这场叛乱,子仪是利用公子燮求令尹不得的不满情绪而发动起来的,显然是主要策划者。楚庄王虽仍以子孔(若敖氏)为令尹,但又不出号令,日夜淫乐,暗中观察动静,当与若敖氏有关。三年后大刀阔斧地整顿朝政,任伍举(疑为伍参)、苏从以政,若敖氏之政敌贾也被任为工正。

  公元前605年(楚庄王九年),正当楚庄王伐陆浑之戎、观兵周疆凯旋回来时,若敖氏、氏这两大姓之间的斗争也愈益尖锐化。其时,若敖氏子杨(斗般,子文子)、子越(斗椒,子良子)分别担任令尹和司马,主宰着楚国军政大权,贾则为工正。子越是个状似熊虎、声若豺狼的野心家,为其伯子文所厌恶。《左传·宣公四年》记载说:“初,楚司马子良(子文弟)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及将死,聚其族,曰:‘椒也知政,乃速行矣,无及于难。’且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这不免有宿命论的色彩,但也反映了深谙楚国政治的子文,对若敖氏权力膨胀而引起的后果的严重忧虑。事情果不出子文所料,子越为司马时,野心不死,贾看清了这一点,便诬陷令尹子扬(斗般,子文子),子扬被楚庄王所杀,子越得以晋升为令尹,贾亦升任为司马。但斗争并未结束,子越的野心也并未因升任令尹而熄灭。《佐传·宣公四年》载:“子越又恶之(指贾),乃以若敖氏之族,围伯嬴(即贾)于 阳而杀之,遂处蒸野,将攻王。”另据《史记·楚世家》载:“九年(楚庄王九年),相若敖氏(指令尹子越)。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从这两则史料记载,可以获知贾与子越矛盾又告激化,“子越又恶之”、“人或谗之王”,都指的贾在楚庄王面前攻击子越,子越于是倾其族将贾囚杀。同时,若敖氏与王权矛盾继续尖锐化,看来楚庄王是支持贾的,故子越孤注一掷,先杀贾,再谋害楚庄王,夺取政权。至此,若敖氏经武文成穆诸代的兴盛与挫折,终于与王室摊牌,挺而走险了。

  若敖氏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叛乱的声势也很浩大。楚庄王从大局出发,开始采取妥协态度,提出以“三王之子(楚文、成、穆王之子孙)”为人质(《左传·宣公四年》。)谈判解决。但子越骄狂已极,拒不接受。楚庄王于是亲领大军出征,会师于漳。同年秋,王军与若敖氏之族战于皋浒(今湖北襄阳西)。子越向楚庄王连射两箭,一箭射在铜钲上,一箭穿过车盖,均几乎伤着楚庄王,军队惊恐,开始后退。楚庄王急中生智,派人传令说:先君楚文王克息时曾得到三支利箭,子越偷走了两支,现已射完,用不着害怕了,军队才稳定下来。楚庄王接着亲自击鼓,王军奋勇进击,很快把若敖氏的叛乱镇压了下去。

  子文之孙克黄,时任箴尹,子越率族叛乱时,正出使齐国,回来至宋时,听到镇压叛乱消息,有人劝他不要回去,他以君命为重,还是回国向楚庄王复命,然后自拘于司败,主动请罪伏法。楚庄王念及子文之功,仍使克黄担任箴尹,改名为“生”(《左传·宣公四年》。)楚庄王镇压了若敖氏叛乱,消除了隐患,加强了王权,巩固了统治,有利于楚国的图霸与发展,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过,若敖氏在楚国历史上是有功劳的,不应因子越领其族叛乱而予以根本否定。

  四、“孙叔敖治楚”

  孙叔敖([艹/为]敖、[艹/为]艾猎、[艹/为]饶),期思(今河南固始境,一说今河南淮滨境)鄙人,楚国君冒之后。其父贾(曾任工正、司马),其祖父为吕臣(曾任令尹),与若敖氏并为楚国之大姓。[艹/为]贾被子越(若敖氏)杀后,其子孙叔敖不得不从邑避居期思野鄙,过着“处士”(《史记·循吏列传》:“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处士,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即所谓隐士。)的生活。公元前605年(楚庄王九年),若敖氏叛乱被镇压后,当时令尹虞丘(沈尹)荐举孙叔敖代己而任令尹。故孙叔敖出自公族,他的出任令尹,除“决期思之水而灌云雩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淮南子·人间训》。)、享有一定名望(《吕氏春秋·赞能》:“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圣人也。”)外,也同孙叔敖之父为若敖氏所杀、楚庄王决心起用氏之后有关,当非偶然。

  楚庄王在位二十三年,据史籍记载,担任令尹的除孙叔敖外,还有其他五人(先后担任令尹的有子孔、子扬、子越、虞丘、子佩等五人。)《韩诗外传》、《列女传·樊姬》谓“孙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桓谭《新论·国是》则称“孙叔敖相楚,期年而楚国大治,庄王以伯”。可见孙叔敖任令尹时政绩最突出,佐楚庄王成霸立业,名垂史册。楚庄王时先后既有六位令尹,故孙叔敖任令尹时间当不会太长,应在楚庄王称霸高峰时期。

  孙叔敖担任令尹期间,楚国经济、政治、军事均有重大发展,这当然是楚庄王即位后,内平隐患、外抗强晋,实行开明治国路线的结果,但与孙叔敖以身作则、勤于政事、精明干练、忠心辅佐也是分不开的。所谓“孙叔敖治楚”,即指孙叔敖任令尹前及任内,为民办事,政绩斐然,不愧为一代名相。

  首先,兴建水利工程,发展农业生产。按《淮南子·人间训》说法,孙叔敖在出任令尹前,就“决期思之水,而灌云雩之野”,即带领当地人民兴建水利工程,灌溉农作物,这项水利工程,就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着名的“期思陂”(《大平御览·地部》:“楚相作期思陂,灌云雩之野。”)。

  孙叔敖任令尹后,继续兴建水利工程,据《史记·循吏列传》裴[马因]集解引《皇览》说:“或曰孙叔敖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也。”古沮、漳水入江通云梦泽,此项工程当在沮、漳水下游,建成后对以郢都为中心的农业水利灌溉带来极大方便。另据《七国考·楚食货》载:“孙叔敖为楚相,截汝坟之水,作塘以溉田,民获其利。”这样,楚国南之沮漳水流域,北之汝水流域,都兴建了水利工程,形成了南、北灌溉网络。《绎史·孙叔敖碑》说:“宣导川谷,陂障源泉,灌溉沃泽,堤防湖浦,以为池沼,钟天地之美,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孙叔敖注重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的方针与实践,不仅为楚庄王争霸中原奠定了物质基础,而且也为我国水利建设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有着深远的影响。

  其二,自律廉洁,注重法治。孙叔敖出自期思“鄙人”,与乡里父老群众相处较密切,如《说苑敬慎》载,他出任令尹时,吏民皆来祝贺,有一位父老却穿粗衣,戴白帽来吊,孙叔敖立即正衣冠出迎。父老见孙叔敖态度诚恳,语重心长地告诫说:“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厚而慎不敢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淮南子·道应训》则记有一狐邱丈人告孙叔敖说人有“三怨”:“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处之。”孙叔敖答以“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荀子》、《韩诗外传》等亦有类似记载。这说明孙叔敖出任令尹,受到吏民的关怀,纷纷告诫,孙叔敖亦能虚怀若谷,认真听取,任令尹后勤于职守,处处自律,留下了许多历史佳话。如《新论·国是》载:“叔敖妻不衣帛,马不食粟,尝乘栈车,牝马,披羊之裘。从者曰:‘车新则安,马肥则疾,孤裘则温,何不为也?’叔敖曰:‘吾闻君子服美,益恭;小人服美,益倨,吾无德以堪之矣。’”《韩非子》、《盐铁论》等亦有类似记载。《孙叔敖碑》则称他“专国宠权而不崇华,一旦可得百金,于殁齿而无分铢之蓄。破玉块不以宝财遗子孙。……病其临卒,将无棺[木郭]”。据《史记·滑稽列传》载,孙叔敖卒后不久,其“妻子穷困负薪而食”,足见孙叔敖生不宠权,死无积财,堪称念国忧民、“奉法守职”的“廉吏”。

  孙叔敖在执政中注重法治。据《说苑·至公》载,荐孙叔敖为令尹的虞丘(庄王封为国老),家里有人犯法,孙叔敖法不徇情,“执而戮之”。虞丘亦喜,称赞孙叔敖“奉国法而不党,施刑禄不,可谓公平”。由于孙叔敖奉公律己,带头执法,楚国吏治清明,人民生活比较安定。《史记·循吏列传》载,孙叔敖执政后,“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列女传》更称其时“道不拾遗,门不闭关,而盗贼自食”。

  其三,整顿军制,增强战斗力。《左传·宣公二十年》载:“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也。”意即谓孙叔敖选择楚国有关行之有效的军政典令,进行军事改革。在行军时,右军从将军之辕所向而进退,左军追求草藤为宿备,前军探道,以旌为标帜告后军,以防不测。中军制谋,后以精兵为殿,百官各建其旌旗,以表明其地位与职司,并依此而行动。这样,孙叔敖将军队分为五个部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组织严密,灵活作战,做到“军政不戒而备”,具有更大的战斗力。正因为孙叔敖进行了有效的军事改革,故在楚、晋之战中,楚获大胜,楚庄王因而得以称霸。

  为了加强北境建设,孙叔敖又筑沂城(今河南正阳境)。他遣封人(具体筹办者)筹度工程,上报司徒。封人计量工程、时间、人员、材料、[饣侯]粮(干粮),结果三十天完成,顺利地实现了预定计划。这项工程不仅建立了北进之基地,加强了与晋争战的实力,而且也说明孙叔敖重科学技术,具有突出的治国才干,正如杜预所称“《传》言叔敖之能使民”(《左传·宣公十一年》及杜注。)其四,求实务实,开楚国一代政治新风。据《史记·循吏列传》载,“楚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向孙叔敖报告说:“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孙叔敖听后,立即命令罢去新币,恢复旧币。然后向楚庄王作了禀报,楚庄王赞同,结果“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又载,“楚民俗好庳(下,指底座低下)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捆(门限)。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司马迁评论说;“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皇览》记载说:“民传孙叔敖曰:‘葬我庐江陂,后当为万户邑。’”可见孙叔敖求实务实作风,深受吏民欢迎,树立起一代政治新风。

  孙叔敖是我国历史上着名的贤相,司马迁作《循吏列传》,把他列为第一人,司马贞《索隐》赞其“奉职循理,为政之先”。《吕氏春秋·情欲》说:“世人之事君者,皆以孙叔敖之遇荆庄王为幸。……孙叔敖日夜不息,不得以便生为故,故使庄王功绩着乎竹帛,传乎后世。”楚庄王的立威定霸,与孙叔敖的奉职循理、忠心辅佐是分不开的。楚庄王、孙叔敖“主明臣贤”(《韩诗外传》),其霸业政绩,永垂史册。

  五、德刑并重,威服陈、郑

  陈、郑地处楚、晋中间地带,故楚、晋争霸,必首先争夺陈、郑。楚庄王镇压若敖氏叛乱后,任孙叔敖为令尹,政治稳定,国力增强,就全力北上攻陈伐郑,与晋展开了正面交锋。陈是小国,力量不强,故时而亲楚,时而附晋,受到晋、楚两国交互攻伐。公元前604年(楚庄王十年),楚庄王刚平乱后,即兴兵伐郑,陈惧,转而附楚。晋毫不示弱,亦立即出兵救郑,伐陈。次年,晋为讨伐陈国亲楚,又继续攻打陈国。楚则攻打郑国,郑被迫与楚和。公元前602年(楚庄王十二年),郑又转而与晋和,晋成公于是会宋、鲁、卫、郑、曹等国国君于黑壤(即黄父,今山西翼城东北)。在此形势下,次年,陈只得与晋和,楚不放手,立即出兵攻陈,陈又转而附楚。公元前600年(楚庄王十四年),晋成公又会宋、卫、郑、曹等国国君于扈(郑邑,今河南原阳西),陈不与会,表明陈已坚定从楚,不畏惧晋等中原国家的压力。但陈国国君陈灵公却是一个荒淫无耻之徒,与大臣孔宁、仪行父一起与夏姬(郑穆公之女,陈大夫御叔之妻)通奸,他们三人还穿着夏姬的汗衣,“以戏于朝”。大夫氵曳]冶谏阻,反而被杀。这件事影响很坏,据说孔子还进行了抨击《左传·宣公九年》。)过一年,即公元前599年(楚庄王十五年),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变本加厉,竟然在夏姬家喝酒取乐,谓“其子为似以为戏”(《左传·宣公十年》及杜注。)夏姬之子夏征舒已年大为卿,见此情景,恼羞成怒,射杀陈灵公,孔宁、仪行父奔楚,陈灵公太子午奔晋。夏征舒自立为君(《史记·陈世家》。)第二年夏,楚庄王经伐郑服郑后,即与郑、陈盟于辰陵(陈邑,今河南睢阳西北)。据《左传·宣公十一年》载,这年冬,“楚子为陈夏氏乱政,伐陈”。对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释:“今年楚庄犹以夏征舒为陈侯而与之盟,则此冬讨征舒,非仅因其杀君而已。或者夏征舒杀灵公而自立,陈国必有不服者,自易生乱,楚亦因而讨之。”可见楚庄王为了稳定陈国局面,再一次举兵伐陈。攻入陈后,“杀夏征舒, 诸栗门。因县陈”(《左传·宣公十一年》。)楚庄王灭陈为县后,百官皆贺,唯楚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回来后复命而退,不贺。楚庄王使人责问其故,申叔时答道:“夏征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讨而戮之,君之义也。抑人亦有言曰:‘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牵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重矣。诸侯之从也,曰讨有罪也。今县陈,贪其富也。以讨召诸侯,而以贪归之,无乃不可乎?”(同上。)申叔时以“蹊田夺牛”的故事告诫楚庄王,行义讨伐乱国之臣,诸侯是欢迎的,如因此而贪其地灭其国,则又会失去诸侯的。楚庄王听后立时清醒过来,高兴地说:“善哉!吾未之闻也。”(同上。)仍恢复了陈国,迎陈灵公子午为国君,是为陈成公。孔宁、仪行父也被送回陈国。为显耀武功,从陈国乡取一人,集居一起,谓之夏洲(据《清一统志》说,其地在今湖北汉阳北)。楚庄王灭陈后又复陈一事,当时影响很大,受到普遍称赞。如《淮南子·人间训》载:“诸侯闻之,皆朝于楚。”《孔子家语·好生》载:“孔子读史至楚复陈,喟然叹曰:‘贤哉楚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之信。’”楚庄王在讨陈服陈的同时,也全力与晋争夺郑国。从公元前604年(楚庄王十年)至公元前597年(楚庄王十七年)的七年间,楚伐郑六次,几乎年年出兵,晋有时救郑,有时因郑与楚和又转而伐郑,争夺极其激烈,郑国忧心忡忡,深受其苦。如公元前600年(楚庄王十四年),楚伐郑,晋来救,郑败楚师于柳棼(郑地),“国人皆喜,唯子良(公子去疾)忧曰:‘是国之灾也,吾死无日矣。’”(《左传·宣公九年》。)第二年夏,郑惧楚报复,请和,楚与之盟。晋以郑叛之,立即会宋、卫、曹之师伐之,郑又与晋和。冬,楚庄王以郑附晋,又举兵攻讨,晋亦又会宋、卫、曹救郑,逐楚师于颖北(今河南禹县之北)。随后晋等四国军队还驻守在郑国,以防备楚国的进攻。

  公元前598年(楚庄王十六年)春,楚庄王从争霸战略出发,再一次亲率大军攻郑,进抵郑邑栎(今河南禹县),郑国难以支持,惶恐不安,子良说:“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左传·宣公十一年》。)遂从楚。晋这次未出兵往救,说明楚势旺,晋已回避。楚庄王见陈,郑已服,遂与之盟于辰陵(陈邑,今河南睢县西北)。但楚庄王以为郑在晋、楚交兵过程中,时而亲晋,又时而亲楚,故从楚是迫不得已的,“自是楚未得志焉”(同上。)尤其是郑在辰陵之盟后,“又徼(求)事于晋”(同上),故于第二年(公元前597年)春,为彻底服郑,楚庄王又亲率大军攻伐。这次攻郑声势浩大,晋不敢及时来救,郑穷困已极,郑襄公只得肉袒牵羊迎楚请罪。《左传·宣公十二年》对此作了详细记述:

  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哭)于大宫(太祖之庙),且巷出车,吉。国人大临(哭),守阵者哭。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入自皇门,至于逵路。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夭,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退三十里而许之平。子良出质。

  楚庄王对陈、郑均采取宽容怀柔态度,先以兵讨之,后以德服之,充分显示了这位霸主的睿智大度。《左传·宣公十二年》记晋士会语:“楚君讨郑,怒其二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读言](音独,痛怨),政有经矣。”这种评论是很恰当的,楚庄王之所以能立威定霸,与这种德刑并重的政策是分不开的。

  六、[必阝]之战

  公元前597年春,楚攻郑时,“郑告患晋”(《史记·晋世家》。)但延至夏六月,晋才派荀林父率三军救郑,这样晋、楚发生大战,史称[必阝]之战。

  晋军以荀林父将中军,先谷佐之;士会将上军,[谷阝]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还有其他诸多大夫将领,阵容齐整。当他们领大军赶到黄河边时,闻郑已附楚,荀林父认为“无及于郑而剿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主张撤回,待楚军走后再伐郑。士会除赞同荀林父意见外,还详尽地分析了楚国情况,认为其时楚国“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是难以战胜的。先谷则坚决反对,并擅以其部过河。知庄子(下军大夫)指斥先谷行为,认为遇敌必败,即使免于战死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司马)对荀林父说:“彘子(先谷)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己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荀林父遂率全军南渡。

  其时,楚庄王驻军于[延阝](郑地,今河南郑州市北)。沈尹(一说沈尹即孙叔敖)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闻晋军已渡河,楚庄王想回师。嬖人(宠臣)伍参主战,令尹孙叔敖不想战,两人争执不下。伍参进而对楚庄王说:“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谷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适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楚庄王接受了这一意见,要令尹孙叔敖命令军队掉转车头北进,驻于管(今郑州市北)。

  晋军渡河后驻敖、[高阝]二山之间(今河南荥阳北)。郑卿皇戌奉命至晋军前,表示郑已服楚,只是权宜之计,对晋国并无二心;又说楚军已疲劳不堪,郑军坚决协同作战,楚国必败。先谷更加得意,认为“败楚、服郑”,在此一举。栾武子(即栾书)认为楚势正盛,且早有准备,不能轻信郑卿皇戌之言。赵括(中军大夫)、赵同(下军大夫)支持先谷;知庄子、赵朔(下军主将)支持栾武子。晋国将领之间的意见分歧进一步加深,荀林父也就更加举棋不定。此时,楚庄王仍争取议和,派出使者到晋军驻地,对荀林父等将领说楚国此次出兵,只是教训郑国,并非想得罪晋国。士会也说晋军是为郑国而来,与楚国无关。先谷则使赵括更改士会对楚使者说的话,称晋军此来是奉命把楚军赶出郑国,非与楚战不可。楚庄王毫不介意,又遣使“求成于晋”。但由于双方陈兵相持,剑拔弩张,故双方将领都出现了私下挑战事件。如楚许伯等先单车挑战,晋魏[钅奇]先挑战,后赵旃夜至楚军挑战,楚庄王怒不可遏,亲以左广(三十乘战车)追逐赵旃,晋军为接应魏[钅奇]、赵旃,亦出阵迎战。令尹孙叔敖说:“进之!宁我薄(追)人,无人薄我。”乘势号令三军,迅速进发,于是“车驰、卒奔,乘晋军”,像潮水般压来,晋军中军主帅荀林父不知所措,击鼓宣布:“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抢渡,先上船的以刀砍掉后攀船舷的人指,船中的断指多得可用手捧。士会率领的上军较谨慎,故未败损。至黄昏,楚军进驻于(今河南荥阳东北)。晋军残部已溃不成军,“宵济,亦终夜有声”。

  第二天,楚军移驻衡雍(今河南原阳境)。晋军尸横遍野,楚大夫潘党建议收晋尸筑武军(收晋尸而封土),建京观(建表木以书之)以示子孙勿忘武功。楚庄王不以为然,认为周武王伐纣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自己则无一德,何有武功以示子孙?于是只在黄河边祭祀河神,修建神庙,向祖先神灵告捷后,就率军回国了(之战经过,详见《左传·宣公十二年》。)[必阝]之战是楚、晋争霸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大战。从此,楚国声威大振,晋国一时不敢南向与楚抗衡,为楚国称霸中原铺平了道路。楚国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主要原因是楚庄王在关键时刻能听取臣下建议,善于捕捉战机,果断进击。在战争中又身先士卒,带头冲锋陷阵,极大地鼓舞了全军将士的士气,一举而取得了胜利。同时,令尹孙叔敖与楚庄王息息相通、配合默契,伍参精辟分析对方军情,为楚庄王决策提供了正确的依据,也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楚国其时政治稳定,国力强盛,举国团结一致,在这次战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战争结束后,楚庄王拒绝了关于“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的建议,深感自己“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已荣,何以丰财?”(《左传·宣公十二年》。)所以楚庄王不仅军事上争霸,也重政治影响,做到“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同上),这也是这位霸主可贵的地方。

  [必阝]之战后,这年冬,楚庄王又乘胜伐萧。宋以蔡师相救,萧人还俘虏了楚公子丙和大夫熊相宜僚。楚庄王使人告之勿杀,我即退兵,但萧人不予理会,竟将两人杀了。楚庄王愤怒至极,遂围萧。时值隆冬,将士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丝棉)”(同上),士气高昂,很快就击溃了萧国。

  七、围而不攻,逼宋从楚

  晋、楚争霸中原,争夺宋国是主要目标,宋之臣服与否,也是称霸的重要标志。昔日楚成王败宋,称霸中原;楚穆王于宋“田孟诸”,亦有实霸中原的标帜。故楚庄王平群蛮百濮后,即于公元前608年(楚庄王六年),与晋争夺宋国,并于北林(今河南新郑)大败晋军,晋大夫解杨被俘。第二年,楚又命郑伐宋,战于大棘(宋地,今河南睢县南),宋军又败,宋被迫筑城。其后,楚庄王重点打击陈、郑,对宋暂置一旁,宋则坚定附晋。

  公元前598年(楚庄王十六年),楚庄王以陈、郑已服,形势对己有利,就命左尹子重攻宋,自己也前往前线声援(《左传·宣公十一年》:“王待诸[延阝]。”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此[延阝]当离陈、宋、郑不远。”),但无结果。[必阝]之战后,楚庄王率军攻萧时,宋竟然以蔡国军队相救。萧溃,宋又参加晋、卫、曹等国的清丘之盟。盟后,宋即援引“讨贰”(《左传·宣传十二年》。)的盟约,讨伐附楚的陈国,公然与楚国为敌。

  楚庄王为了彻底降服宋国,在[必阝]之战后,把矛头指向了宋国。公元前596年(楚庄王十八年),楚庄王为报复宋救萧之举,亲领军攻宋,但这只是教训性的。第二年,当作好了充分准备后,楚庄王决定派申舟出使齐国,指示他“无假道于宋”(《左传·宣公十四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无假道者,不请于宋而迳过其地也。楚庄禁其假道而欲其迳过宋国,正欲以挑衅。”《仪礼·聘礼》有“过邦假道”之礼。)申舟在楚穆王“田孟诸”时,又因“宋公违命”,申舟“[扌失](笞击)其仆(宋公之卿)以徇(示众)”(《左传·文公十年》),得罪过宋国。故楚庄王的用意在于向宋国挑衅,试探宋人的态度。申舟至宋时,宋人果然制止。宋国执政华元说:“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以宋为楚国之野鄙)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左传·宣公十四年》。)竟杀了申舟。楚庄王获此消息后大怒,“投袂而起。履及于窒息,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同上。)这一年(公元前595年,楚庄王十九年)秋九月,楚庄王亲率大军攻宋,把宋国团团包围。

  宋国君臣惊恐,派乐婴齐赴晋告急求救。晋景公想派兵救援,大夫伯宗反对,认为“天方授楚,未可与争”(《左传·宣公十五年》),待楚衰后再见机行事。但宋一直是晋之盟国,失去它又很痛心,所以宋景公派大夫解扬(原被楚俘,此时则已归晋)去宋诡称晋军即至,不要降楚。解扬过郑时被郑人所俘,并献给了楚军。楚庄王要他反其言(晋军不来救),不料解杨在宋军前大呼晋军即将来救,切莫降楚。楚庄王开始想杀他,既而又感其为臣讲信难得,就把他释放了。

  过一年(公元前594年)五月,楚军围宋已很久了,粮食将尽,宋又坚守不降,楚庄王准备撤军。申舟之子申犀要求为父复仇,继续攻宋。申叔时献“筑室,反耕者”(同上。)之计,即在宋境修建军营,屯兵耕作,以示持久围城不去之意。据《史记·宋微子世家》载,其时,“宋城中急,无食,华元乃夜私见楚将子反。子反告庄王。王问:‘城中何如?’曰:‘折骨而炊,易子而食。’庄王曰:‘诚哉言!我军亦有二日粮。’以信故,遂罢兵去”。《左传·宣公十五年》记叙得较详细,《史记·楚世家》记叙略同。楚庄王见宋已服,就与宋结盟,宋以华元为质,楚释围罢兵而回。楚庄王围宋,前后达九个月之久(《春秋》、《左传》等记从公元前595年秋九月至第二年夏五月,前后为九个月。《史记》则称围宋五月。此从《春秋》),晋国始终不敢出兵,足见楚国霸势强盛。楚庄王逼宋从楚,不轻易举兵攻城,后见其穷困难支,又主动撤兵。这种兵临城下,围而不破、逼其诚服之举,也属我国军事史上罕见的战例,具有深远的影响。

  围宋之役,震撼了中原国家。如鲁国大臣孟献子(公孙归父)建议鲁国遣使去宋向楚庄王“聘而献礼”,“谋其不免也”(《左传·宣公十四年》),鲁宣公赞同,派孟献子去宋拜见楚庄王,加强了楚、鲁之间的关系。

  楚庄王在位期间,继承祖业,发扬楚人“筚路蓝缕”精神,一生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韩非子·有度》),称霸中原,威播四方,使楚国霸业进入了鼎盛时期,“天下大事尽在楚”(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楚庄王在争霸的同时,又能举贤赏劳,发展生产,整顿吏治,以法治国,国内政治相对安定。楚庄王不愧为春秋时期着名的霸主之一,我国古代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

  八、鞍之战与蜀之盟

  [必阝]之战后,晋受楚挫,转而向东扩张,大规模地对赤狄用兵。公元前594年灭潞(赤狄一支,今山西潞城东北)。次年,晋又攻取申氏(今山西屯留北,一说今河北永年东北)、留吁(今屯留南)、铎辰(今长治市东)等赤狄其他各部。当取得上述进展后,晋景公即欲会盟诸侯,以图在东方确立霸势。为使盟会成功,于公元前592年春,晋景公遣[谷阝]克聘齐,要齐国参加。适鲁国季孙行父、卫国孙良夫亦至。[谷阝]克跛,良夫眇,行父秃,齐顷公母亲萧同叔子见到好笑(三传、《史记》等所记略同。)谷阝]克怒,回国后请求伐齐。晋景公不同意,说:“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史记·晋世家》。)但[谷阝]克立誓要报复此辱。

  这年夏,晋景公会鲁、卫、曹、邾等国国君于断道(今河南济源西),谋讨背晋之国。齐顷公惧盟会中受辱,派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大夫赴会。齐四大夫果然受辱,并拒绝齐国参与盟会。晋、齐两国矛盾进一步加深。

  公元前591年(楚庄王二十三年)春,晋景公联合卫世子臧攻打齐国,兵至阳谷(今山东东平西北),齐顷公被迫请盟,齐公子强质于晋,晋军撤回。鲁国与齐国本来不和,不愿事齐,见齐与晋结盟,便遣使赴楚乞师伐齐。这年七月,楚庄王病逝,楚共王初立,楚以丧辞鲁之请,故“楚师不至”(《左传·宣公十八年》。)鲁惧,次年与晋结盟,投靠了晋国。齐亦与楚结好。鲁国虑及齐、楚会出兵讨伐,于是治理军赋、修缮城郭,准备抵御。这时,楚经料理楚庄王丧事后,也把注意力转向东方,一方面与齐结盟,另一方面把矛头指向晋国,争夺晋的与国。

  公元前589年(楚共王二年)春,齐军攻打鲁国北鄙,攻取了龙(今山东泰安东南),南攻至巢丘(距龙不远)。卫为援鲁,出兵攻齐(《史记·卫世家》),败于新筑(卫地,今河北魏县南)。鲁、卫紧急向晋求援,晋派出七百乘兵车往救。[谷阝]克(晋中军主帅)说七百乘兵车是当年城濮之战的兵力,自己无法与昔日先大夫相比,请求派出八百乘兵车。晋景公同意了,[谷阝]克于同年夏,率兵会同鲁、卫两国军队,攻打齐国。双方大战于鞍(今山东济南市西北),齐军大败,晋军进抵丘舆、马径(今山东淄博南,一说益都西南),齐被迫归还鲁之“汶阳之田”《左传·成公二年》。)冬,楚为救齐,令尹子重尽起楚师伐鲁,先攻打卫国,后又从蜀(鲁地,今山东泰安东南)攻鲁,兵抵阳桥(今泰安西北)。鲁国不支,只得向楚求和,赂之以执斫(木工)、执针(缝工)、织[纟壬](织工)各百人,以公子公衡为质。子重允许,接着,与鲁、蔡、许等国国君及秦、宋、陈、卫、郑、齐等国大夫会盟于蜀。晋在楚北上伐卫、鲁及会盟各国中,始终不敢出兵对抗(同上。)蜀之盟,规模大,与国多,除中原一些国家参加外,连当时大国齐、秦亦与盟,是春秋时期一次着名的盟会。此事虽发生在楚庄王卒后二年,但楚共王即位年幼,掌握军政大权的是原令尹子重,故此盟实际上是楚庄王霸业的继续。童书业在论及楚庄王霸业时说:“楚共王即位,成二年:侵卫,遂侵鲁,师于蜀,侵及阳桥,鲁及楚平,楚合齐、鲁、宋、卫、郑、陈、蔡、许、秦、曹、邾、薛、[曾阝]十四国盟于蜀。此为楚霸之顶点。”(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然而楚庄王毕竟已卒,故各国慑于楚威,并无诚意,人称“匮盟”(《左传·成公二年》:“……于是乎畏晋而窃与楚盟,故曰‘匮盟’。”匮,匮乏,意谓此为缺乏诚意的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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