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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也篇第六
(一)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光案:“太”,似为“大”之误植。除新兴书局版,何晏《论语集解》作“太”外,其余艺文印书馆版,程树德《论语集释》;世界书局版,朱子《四书集注》;世界书局版,简朝亮《论语集注补正述疏》;三民书局版,谢冰莹等之《新译四书读本》,均作“大”。若然,东大版、联经版俱误。]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南面:人君听政之位。言冉雍之才德,可使任诸侯也。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桑伯子,鲁人,疑即《庄子》书中之子桑户,与琴张为友者。仲弓之问,问伯子亦可使南面否,非泛问其为人。“仲弓问”以下,[光案:“‘仲弓问’以下”,东大版原作“仲弓问以下”,“仲弓问”三字无引号。]或别为一章,今不从。
可也,简:简,不烦义。子桑伯子能简,故曰可,亦指可使南面。可者,仅可而未尽之义。
居敬而行简:上不烦则民不扰,如汉初除秦苛法,与民休息,遂至平安,故治道贵简。然须居心敬,始有一段精神贯摄。
居简而行简:其行简,其心亦简,则有苟且率略之弊。如庄子之言治道即是。
本篇自十四章以前,亦多讨论人物贤否得失,与上篇相同。十五章以下,多泛论人生。
【白话试译】
先生说:“雍呀!可使他南面当一国君之位了。”[光案:“可使他南面当一国君之位了”,三民版原作“可使他南面(当一国君之位)了”,“当一国君之位”六字加小括号。]仲弓问道:“子桑伯子如何呢?”先生说:“可呀!他能简。”仲弓说:“若居心敬而行事简,由那样的人来临居民上,岂不好吗!若居心简而行事简,不就太简了吗?”先生说:“雍说得对。”
(二)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迁怒:如怒於甲,迁及乙。怒在食,迁及衣。
贰过:贰,复义。偶犯有过,後不复犯,是不贰过。一说:《易传》称颜子有过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是只在念虑间有过,心即觉察,立加止绝,不复见之行事。今按:此似深一层求之,就本章言,怒与过皆已见在外,应从前解为允。
又说:不贰过,非谓今日有过,後不更犯。明日又有过,後复不犯。当知见一不善,一番改时,即猛进一番,此类之过即永绝。故不迁怒如镜悬水止,不贰过如冰消冻释,养心至此,始见工夫。此说不贰过,亦似深一层说之,而较前第二解为胜。读《论语》,於通解本文後,仍贵能博参众说,多方体究,斯能智慧日进,道义日开矣。
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亡同无,两句意相重复,盖深惜颜子之死,又叹好学之难得。又一说,本当作“今也则未闻好学者也”,误多一“亡”字。[光案:“本当作‘今也则未闻好学者也’,误多一‘亡’字”,东大版原作“本当作今也则未闻好学者也,误多一亡字”,“今也则未闻好学者也”及“亡”二处无引号。]
本章孔子称颜渊为好学,而特举不迁怒、不贰过二事。[光案:“不迁怒、不贰过二事”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不迁怒不贰过二事”之无顿号。]可见孔门之学,主要在何以修心,何以为人,此为学的。读者当取此章与“颜渊、子路各言尔志”章对参。[光案:“与‘颜渊、子路各言尔志’章对参”,东大版原作“与颜渊子路各言尔志章对参”,无顿号且“颜渊子路各言尔志”八字无引号。及引号]志之所在,即学之所在。若不得孔门之所志与所学,而仅在言辞间求解,则乌足贵矣!
【白话试译】
鲁哀公问孔子道:“你的学生们,那个是好学的呀?”孔子对道:“有颜回是好学的,他有怒能不迁向别处,有过失能不再犯。可惜短寿死了,目下则没有听到好学的了。”
(三)
子华使於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子华:公西赤字,孔子早年弟子。
使於齐:孔子使之也。
冉子:《论语》有子、曾子、闵子皆称子,此外冉求亦称子,此冉子当是冉求。或疑为冉伯牛,今不从。或说:此章乃冉求门人所记,故称冉子。然此章连记两事,因记冉子之与粟,而幷记原思之辞禄,以形见冉子之失,不应是冉求门人所记。《论语》何以独於此四人称子,未能得确解,但当存疑。
为其母请粟:冉求以子华有母为辞,代为之请也。粟米对文,粟有壳,米无壳。若单用粟字,则粟即为米。
釜:六斗四升为一釜。古量约合今量之半,三斗二升,仅一人终月之食。盖孔子以子华家甚富,特因冉求之请而少与之。
请益:冉求更为之请增。
庾:二斗四升为一庾。谓於一釜外再增一庾,非以庾易釜。或说:一庾十六斗。[光案:“一庾十六斗。”之句号,东大版原作“一庾十六斗,”之逗号。改为句号]然孔子本不欲多与,不应骤加十六斗,今不从。
五秉:十六斛为一秉,五秉合八十斛。一斛十斗。
周急不继富:急,穷迫义。周,补其不足。继,续其有余。子华之去,乘肥马,衣轻裘。虽有母在家,固不待别有给养。故冉求虽再请,孔子终不多与。乃冉求以私意多与之,故孔子直告之如此。
原思:孔子弟子原宪,字思。
为之宰:为孔子家宰,当在孔子为鲁司空司寇时。或本以此下为另一章。
与之粟九百:家宰有常禄,原思家贫,孔子与之粟九百,当是九百斛。古制大夫家宰,用上士为之,原思所得,盖略当一上士之禄。以斛合石,一石百二十斤,二斛约重一石又半。汉制田一亩收粟一石又半,百亩收百五十石,合二百斛。上士当得四百亩之粟,即八百斛,又加圭田五十亩,共一百斛,则为九百斛。略当其时四百五十亩耕田之收益。
辞:原思嫌孔子多与,故请辞。
毋:毋,禁止辞,孔子命原思勿辞。
以与尔邻里乡党:谓若嫌多,不妨以之周济尔之邻里乡党。
本章孔子当冉有之请,不直言拒绝,当原思之辞,亦未责其不当。虽於授与之间,斟酌尽善而极严;[光案:“而极严;”之分号,东大版原作“而极严。”之句号。]而其教导弟子,宏裕宽大,而崇奖廉隅之义,亦略可见。学者从此等处深参之,可知古人之所谓义,非不计财利,亦非不近人情。
【白话试译】
子华出使到齐国去,冉子代他母亲请养米。先生说:“给她一釜吧!”冉子再请增,先生说:“加一庾吧!”冉子给了米五秉。先生说:“赤这次去齐国,车前驾着肥马,身上穿着轻裘。吾听说,君子遇穷急人该周济,遇富有的便不必再帮助。”原思当先生的家宰,先生[光案:此处“先生”误增私名号,当遵东大版删之。]给他俸米九百斛。[光案:“先生给他俸米九百斛”,三民版原作“先生给他俸米九百(斛)”,“斛”字加小括号。]原思辞多了。先生说:“不要辞,可给些你的邻里乡党呀!”
(四)
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騂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子谓仲弓曰:《论语》与某言,皆称子谓某曰,此处应是孔子告仲弓语。或说:此章乃孔子论仲弓之辞,非是与仲弓语,否则下文岂有面其子而以犂牛喻其父之理?或又疑仲弓父冉伯牛,纵谓此章非孔子与仲弓言,孔子亦不当论仲弓之美而暗刺其父之名,比之为犂牛。故谓此章乃是泛论古今人而特与仲弓言之,不必即指仲弓也。子谓仲弓“可使南面”[光案:参见本篇第一章。],仲弓为季氏宰,问“焉知贤才而举之”[光案:参见本书子路篇第二章,,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光案:“子谓仲弓‘可使南面’,仲弓为季氏宰,问‘焉知贤才而举之’”,东大版原作“子谓仲弓可使南面,仲弓为季氏宰,问焉知贤才而举之”,“可使南面”、“焉知贤才而举之”二处无引号。]或仲弓於选贤举才取择太严,故孔子以此晓而广之耳。
按〈子罕篇〉,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光案:参见本书。]正是评论颜子之辞,与此章句法相似。本篇前十四章,均是评论人物贤否得失,则谓此章论仲弓更合,惟以犂牛暗刺其父之名则可疑。
犂牛之子:犂牛,耕牛。古者耕牛不以为牲供祭祀。子,指犊言。
騂且角:騂,赤色。周人尚赤,祭牲用騂。角谓其角周正,合於牺牲之选。或说:童牛无角,今言角,谓其及时可用。
勿用:用,谓用以祭。
山川其舍诸:山川,指山川之神言。周礼,用騂牲者三事:一,祭天南郊。二,宗庙。三,望祀四方山川。耕牛之子騂且角,纵不用之郊庙,山川次祀宜可用。《淮南子》曰:“犂牛生子而牺,以沈诸河。河伯岂羞其所从出,辞而不享哉?”即运用《论语》此章义。故曰山川之神不舍也。此言父虽不善,不害其子之美,终将见用於世。
《史记》言仲弓父贱,不言是伯牛子。惟王充《论衡》有云:“母犂犊騂,无害牺牲,祖浊裔清,不妨奇人。鲧恶禹圣,叟顽舜神。伯牛寝疾,仲弓洁全,颜路庸固,回杰超伦。”始谓仲弓父乃冉伯牛,伯牛名耕,正是犂牛。王充汉人近古,博通坟典,所言宜有据。[光案:“所言宜有据。”之句号,东大版原作“所言宜有据,”之逗号。改为句号]然孔子何竟暗刺其父名而以语其子,此终可疑。或“母犂犊騂”之喻,[光案:“或‘母犂犊騂’之喻”,东大版原作“或母犂犊騂之喻”,“母犂犊騂”四字无引号。]古自有之,孔子偶尔运用,而《论衡》缘此误据耳。是孔子只言才德不系於世类,固非斥父称子也。
【白话试译】
先生评论仲弓说:“一头耕牛,生]着一头通身赤色而又两角圆满端正的小牛,人们虽想不用牠来当祭牛,但山川之神会肯舍牠吗?”
(五)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其心三月不违仁:仁指心言,亦指德言。违,离义。心不违仁,谓其心合於是德也。三月,言其久。三月一季,气候将变,其心偶一违仁,亦可谓心不离仁矣。
其余:他人也。
日月至焉:至,即不违。违言其由此他去,至言其由彼来至。如人在屋,间有出时,是违。如屋外人,间一来入,是至。不违,是居仁也。至焉,是欲仁也。颜渊已能以仁为安宅,余人则欲仁而屡至。日月至,谓一日来至,一月来至。所异在尚不能安。
而已矣:如此而止,望其再进也。
今按:孟子曰:“仁,人心也。”然有此心,未必即成此德,其要在能好学。浅譬之,心犹薪,仁犹火。薪无有不燃,然亦有湿燥之分。颜子之心,犹燥薪。学者试反就己心,於其宾主出入违至之间,仔细体会,日循月勉,庶乎进德之几有不能自已之乐矣。
【白话试译】
先生说:“回呀!其心能三月不违离於仁了。余人只是每日每月来至於仁就罢了。”
(六)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於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於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於从政乎何有?”
使从政:指使为大夫言。
果:有决断。
何有:何难义。
达:通达。
艺:多才能。
此章见孔子因材设教,故能因材致用。
【白话试译】
季康子问道:“仲由可使管理政事吗?”先生说:“由能决断,对於管理政事何难呀!”季康子再问:[光案:“季康子再问:”,三民版原作“(季康子再问):”,“季康子再问”五字加小括号。]“赐可使管理政事吗?”先生说:“赐心通达,[光案:“赐心通达”,三民版比东大版、联经版多一“其”字,原作“赐(其心)通达”,“其心”二字加小括号。]对於管理政事何难呀?”季康子又问:[光案:“季康子又问:”,三民版原作“(季康子又问):”,“季康子又问”五字加小括号。]“求可使管理政事吗?”先生说:“求多才艺,对於管理政事何难呀?”
(七)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光案:“汶上”之私名号,当改作“汶上”,指汶水之上,“上”字不加私名号。]
季氏:此季氏不知是桓子,抑康子。
闵子骞:孔子早年弟子,名损。
费:季氏家邑。季氏不臣於鲁,而其邑宰亦屡叛季氏,故欲使闵子为费宰。
辞:推辞。闵子不欲臣於季氏也,故告使者善为我推辞。
复:再义。谓重来召我。
汶上:汶,水名,在齐南鲁北境上。水以北为阳,凡言某水上,皆谓水之北。言若季氏再来召,我将北之齐,不居鲁。
【白话试译】
季孙氏使人请闵子骞为其家费邑的宰。闵子说:“好好替我推辞吧!傥如再来召我的话,我必然已在汶水之上了。”
(八)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伯牛:孔子弟子冉耕字。
有疾:伯牛有恶疾。《淮南子》:“伯牛为厉。”厉癞声近,盖癞病也
子问之:问其病。
自牖执其手:古人居室,北墉而南牖,墉为墙,牖为窗。礼,病者居北墉下,君视之,则迁於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视之。伯牛家以此礼尊孔子,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而自牖执其手。或说:伯牛有恶疾,不欲见人,故孔子从牖执其手。或说:齐、鲁间土牀皆筑於南牖下,不必引君臣之礼说之,是也。
曰:此曰字不连上文,孔子既退,有此言。
亡之:一说:亡同无。无之,谓伯牛无得此病之道。又一说:亡,丧也。其疾不治,将丧此人。就下文“命矣夫”语气,[光案:“就下文‘命矣夫’语气”,东大版原作“就下文命矣夫语气”,“命矣夫”三字无引号。]当从後解。
命矣夫:孔子此来,盖与伯牛为永诀。伯牛无得此病之道,而病又不可治,故孔子叹之为命。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指伯牛,斯疾指其癞。以如此之人而获如此之疾,疾又不可治。孔子深惜其贤,[光案:“孔子深惜其贤,”之逗号,东大版原作“孔子深惜其贤。”之句号。]故重言深叹之。
【白话试译】
冉伯牛有病,甚重。先生去问病,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为永诀。[光案:“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为永诀”,三民版原作“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为永诀)”,“和他为永诀”五字加小括号。]先生说:“丧失了此人,这真是命啊!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病啊!”
(九)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一箪食,一瓢饮:箪,竹器。瓢,以瓠为之,以盛水。
在陋巷:里中道曰巷,人所居亦谓之巷。陋巷,犹陋室。
本章孔子再言贤哉回也,以深美其虽箪食瓢饮居陋室而能不改其乐。孔子亦自言:[光案:“孔子亦自言:”之冒号,东大版原作“孔子亦自言,”之逗号。改用冒号後,更合此下引文用法,当遵联经版。]“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宋儒有“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之教,[光案:“宋儒有‘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之教”,东大版原作“宋儒有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之教”,“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九字无引号。]其意深长。学者其善体之。
【白话试译】
先生说:“怎样的贤哪!回呀!一竹器的饭,一瓢的水,在穷陋小室中,别人不堪其忧,回呀!仍能不改其乐。怎样的贤哪!回呀!”
(一0)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说子之道:说同悦。冉有自谓非不悦於孔子之道,但无力更前进。
中道而废:废,置义。如行人力不足,置物中途,俟有力再前进。驽马十驾,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今女画:女同汝,画同划。中途停止,不欲再进,如划地自限。
今按:孔子之道高且远,颜渊亦有“末由也已”之叹,然叹於“既竭吾才”之後。[光案:“颜渊亦有‘末由也已’之叹,然叹於‘既竭吾才’之後”,东大版原作“颜渊亦有末由也已之叹,然叹於既竭吾才之後”,“末由也已”、“既竭吾才”两处无引号。]孔子犹曰:“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又曰:“求也退,故进之。”是冉、颜之相异,正在一进一退之间。孔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此即孟子不为、不能之辨。[光案:“此即孟子不为、不能之辨”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此即孟子不为不能之辨”之无顿号。]学者其细思之。
【白话试译】
冉求说:“我非不悦先生之道,只是自己力量不足呀!”先生说:“力量不足,半路休息些时,现在你是划下界线不再向前呀!”[光案:“现在你是划下界线不再向前呀”,三民版原作“现在你是划下界线(不再向前)呀”,“不再向前”四字加小括号。]
(一一)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光案:“女为君子儒,”之逗号,东大版原作“女为君子儒。”之句号。]无为小人儒。”
女,同汝。儒,《说文》:“术士之称。”[光案:“说文:‘术士之称。’”,东大版原作“说文术士之称。”,“说文”二字之後无冒号及引号。]谓士之具六艺之能以求仕於时者。儒在孔子时,本属一种行业,後遂渐成为学派之称。孔门称儒家,孔子乃创此学派者。本章儒字尚是行业义。同一行业,亦有人品高下志趣大小之分,故每一行业,各有君子小人。孔门设教,必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乃有此一派学术。後世惟辨儒之真伪,更无君子儒、小人儒之分。[光案:“更无君子儒、小人儒之分”之有顿号,东大版原作“更无君子儒小人儒之分”之无顿号。]因凡为儒者,则必然为君子。此已只指学派言,不指行业言。
又按:儒本以求仕,稍後,儒转向任教。盖有此一行业,则必有此一行业之传授人。於是儒转为师,师儒联称,遂为在乡里教道艺之人。故孔子为中国儒家之创始人,亦中国师道之创始人。惟来从学於孔子之门者,其前辈弟子,大率有志用世,後辈弟子,则转重为师传道。子游、子夏在孔门四科中,同列文学之科。当尤胜於为师传道之任。惟两人之天姿与其学问规模,亦有不同,观〈子张篇〉子游、子夏辨教弟子一章可知。或疑子夏规模狭隘,然其设教西河,而西河之人拟之於孔子。其从学之徒如田子方、段干木、李克,进退有以自见。汉儒传经,皆溯源於子夏。亦可谓不辱师门矣。孔子之诫子夏,盖逆知其所长,而预防其所短。推孔子之所谓小人儒者,不出两义:一则溺情典籍,而心忘世道。一则专务章句训诂,[光案:“一则专务章句训诂,”之逗号,东大版原作“一则专务章句训诂;”之分号。]而忽於义理。子夏之学,或谨密有余,而宏大不足,然终可免於小人儒之讥。而孔子之善为教育,亦即此可见。
【白话试译】
先生对子夏道:“你该为一君子儒,莫为一小人儒。”
(一二)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
武城:鲁邑名。
女得人焉尔乎:女同汝。焉尔,犹云於此。孔子欲子游注意人才,故问於武城访得人才否。或本作“焉耳乎”,[光案:“或本作‘焉耳乎’”,东大版原作“或本作焉耳乎”,“焉耳乎”三字无引号。]义不可通。
澹台灭明:澹台氏,[光案:“澹台氏”之“氏”字有私名号,误也,宜作“澹台氏”之“氏”字无私名号。谓以“澹台”为氏之名也。]字子羽,後亦为孔子弟子。
行不由径:径,小路可以捷至者。灭明不从。
非公事未尝至於偃之室也:偃,子游名。灭明从不以私事至。即此两事,其人之品格心地可知。
【白话试译】
子游做武城宰,先生说:“你在那里求得了人才吗?”子游说:“有一澹台灭明,他从不走小道捷径,非为公事,从未到过我屋中来。”
(一三)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後也,马不进也。’”
孟之反:鲁大夫,名侧。
不伐:伐,夸义。
奔而殿:军败而奔,在後曰殿。军败殿後者有功。
策其马:策,鞭也。将入城门,不复畏敌,之反遂鞭马而前。
【白话试译】
先生说:“孟之反是一个不自夸的人。军败了,他独押後。快进自己城门,他鞭马道:‘我不是敢在後面拒敌呀!我的马不能跑前呀!’”
(一四)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矣!”
祝鮀:祝,宗庙官名。祝鮀,衞大夫,字子鱼。有口才。
宋朝:宋公子,出奔在衞。[光案:“出奔在衞。”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出奔在衞,”之逗号。]有美色。
或说:而,犹与字。言不有祝鮀之佞,与不有宋朝之美。衰世好谀悦色,非此难免,“不”字当统下两句。[光案:“‘不’字当统下两句”,“不”字加引号,且改“两字”为“两句”,东大版原作“不字当统下两字”。改“两字”为“两句”,文义更豁然,当遵联经版。]然依文法,下句终是多一“有”字,[光案:“下句终是多一‘有’字”,东大版原作“下句终是多一有字”,“有”字无引号。]似不顺。或说:此章专为衞灵公发,言灵公若不得祝鮀之佞,而专有宋朝之美,将不得免。然不当省去灵公字,又不当言难乎免於今之世,此亦不可从。一说:苟无祝鮀之佞,而仅有宋朝之美,将不得免於今之世。此解於文理最顺适。盖本章所重,不在鮀与朝,而在佞与美。美色人之所喜。[光案:“美色人之所喜。”之句号,东大版原作“美色人之所喜,”之逗号。]然娥眉见嫉,美而不佞,仍不免於衰世。或说:美以喻美质,言徒有美质,而不能希世取容。此则深一层言之,不如就本文解说为率直。孔子盖甚叹时风之好佞耳。祝鮀亦贤者,故知本章不在论鮀、朝之为人。
【白话试译】
先生说:“一个人,若没有像祝鮀般的能说,反有了像宋朝般的美色,定难免害於如今之世了。”
(一五)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莫字有两解:一、[光案:“一、”之顿号,东大版原作“一,”之逗号。]无义。言人不能出不由户,何故无人由道而行。另一解,莫,非义。谓何非由此道,即谓人生日用行习无非道,特终身由之而不知。今从前解,乃孔子怪叹之辞。
【白话试译】
先生:[光案:“先生:”下无“说”字,据三民版原作“先生说:”,有一“说”字。若然,东大版、联经版俱误。]“谁能出外不从门户呀?但为何没有人肯从人生大道而行呢?”
(一六)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後君子。”
质:朴也。
文:华饰也。
野:鄙野义。《礼记》云:“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是也。
史:宗庙之祝史,及凡在官府掌文书者。
彬彬:犹班班,物相杂而适均之义。
【白话试译】
先生说:“质朴胜过文采,则像一乡野人。文采胜过了朴质,[光案:“朴质”二字,似宜颠倒顺序改作“质朴”二字。因注解“质:朴也”,且试译中“质朴胜过文采”及“质朴文采配合均匀”,均作“质朴”。且读作“质朴”较顺,重在“质”字上;读作“朴质”较不顺,似重在“朴”字上矣。若然,则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则像庙里的祝官(或衙门里的文书员)。[光案:“则像庙里的祝官(或衙门里的文书员)”之无一逗号,东大版原作“则像庙里的祝官,(或衙门里的文书员)”之有一逗号。]只有质朴文采配合均匀,才是一君子。”
(一七)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人羣之生存,由有直道。罔者,诬罔不直义。於此人生大羣中,亦有不直之人而得生存,此乃由於他人之有直道,乃幸而获免。[光案:“幸”,即“侥幸”之“幸”。]正如不仁之人而得生存,亦赖人羣之有仁道。若使人羣尽是不仁不直,则久矣无此人羣。《左传》曰:“民之多幸,[光案:此“幸”,即“侥幸”之“幸”。]国之不幸”,[光案:此“幸”,乃“幸福”之“幸”。]即谓此。
【白话试译】
先生说:“人生由有直道,不直的人也得生存,那是他的幸免。”
(一八)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本章“之”字指学,[光案:“本章‘之’字指学”,东大版原作“本章之字指学”,“之”字无引号。]亦指道。仅知之,未能心好之,知不笃。心好之,未能确有得,则不觉其可乐,而所好亦不深。譬之知其可食,不如食而嗜之,尤不如食之而饱。孔子教人,循循善诱,期人能达於自强不息欲罢不能之境,夫然後学之与道与我,浑然而为一,乃为可乐。
【白话试译】
先生说:“知道它,不如喜好它。喜好它,不如从心里悦乐它。”
(一九)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中人,中等之人。语,告义。道有高下,人之智慧学养有深浅。善导人者,必因才而笃之。中人以下,骤语以高深之道,不惟无益,反将有害。惟循序渐进,庶可日达高明。
又按: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光案:“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东大版原作“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不可”二字无引号。]乃难为意。犹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光案:见本书〈泰伯篇〉第九章。] [光案:“犹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东大版原作“犹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犹如云”三字下无冒号及引号。]
【白话试译】
先生说:“中才以上的人,可和他讲上面的,即高深的。中才以下的人,莫和他讲上面的,只该和他讲浅近的。”
(二0)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後获,可谓仁矣。”
务民之义:专用力於人道所宜。用民字,知为从政者言。
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之祸福,依於民意之从违。故苟能务民之义,自能敬鬼神,亦自能远鬼神,两语当连贯一气读。敬鬼神,即所以敬民。远鬼神,以民意尤近当先。《左传》随季梁曰:“民,神之主也。”[光案:“神之主也。’”之句号在引号内,东大版原作“神之主也’。”之句号在引号外。]与孔子此答大意近似。
先难而後获:此句可有两解:治人当先富後教,治己当先事後食。《诗经》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是也。宋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亦仁者之心。又一说:不以姑息为仁,先令民为其难,乃後得其效。後解专主为政治民言,前解乃指从政者自治其身言。两义皆通,今姑从前解。
《论语》樊迟凡三问仁,两皆兼问知,而孔子所答各不同。解者每谓弟子问同而孔子答异,乃因材施教。然一人同所问,何以答亦各异?[光案:“何以答亦各异?”之问号,东大版原作“何以答亦各异。”之句号。]盖所问之辞本不同,孔子特各就问辞为答。记者重在孔子之答,略其问辞之详,但浑举问仁、问知之目,遂若问同而答异。樊迟本章所问,或正值将出仕,故孔子以居位临民之事答之。
【白话试译】
樊迟问如何是知。[光案:“如何是知。”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如何是知:”之冒号。]先生说:“只管人事所宜,对鬼神则敬而远之,可算是知了。”又问如何是仁。[光案:“如何是仁。”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如何是仁:”之冒号。]先生说:“难事做在人前,获报退居人後,可算是仁了。”
(二一)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乐水:水缘理而行,周流无滞,知者似之,故乐水。[光案:“乐”,据本书第章之注解,是“心有所爱好”之意。]
乐山:山安固厚重,万物生焉,仁者似之,故乐山。性与之合,故乐。
本章首明仁知之性。次明仁知之用。三显仁知之效。然仁知属於德性,非由言辞可明,故本章借山水以为形容,亦所谓能近取譬。盖道德本乎人性,人性出於自然,自然之美反映於人心,表而出之,则为艺术。故有道德者多知爱艺术,此二者皆同本於自然。《论语》中似此章富於艺术性之美者尚多。鸢飞戾天,鱼跃於渊,俯仰之间,而天人合一,亦合之於德性与艺术。此之谓美善合一,美善合一之谓圣。圣人之美与善,一本於其心之诚然,乃与天地合一,此之谓真善美合一,此乃中国古人所倡“天人合一”之深旨。[光案:“天人合一之深旨”,联经版改作“‘天人合一’之深旨”,“天人合一”四字加引号。]学者能即就山水自然中讨消息,亦未始非进德之一助。
【白话试译】
先生说:“知者喜好水,仁者喜好山。知者常动,仁者常静。知者常乐,仁者常寿。”
(二二)
子曰:“齐一变,至於鲁。鲁一变,至於道。”
齐有太公之余风,管仲兴霸业,其俗急功利,其民喜夸诈。鲁有周公、伯禽之教,[光案:“鲁有周公、伯禽之教”,东大版原作“鲁有周公伯禽之教”之无一顿号。]其民崇礼尚信,庶几仁厚近道。道,指王道。孔子对当时诸侯,独取齐、鲁两国,言其政俗有美恶,故为变有难易。当时齐强鲁弱,而孔子则谓齐变始能至鲁,鲁变易於至道。惜孔子终不能试,遂无人能变此两邦。
【白话试译】
先生说:“齐国一变可以同於鲁,鲁国一变便可同於道了。”
(二三)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觚,行礼酒器。上圆下方,容二升。或曰:取名觚者,寡少义,戒人贪饮。时俗沈湎於酒,虽持觚而饮,亦不寡少,故孔子叹之。或曰:觚有棱,[光案:“觚有棱”,棱乃直边,相交则有角,俗曰有棱有角。]时人破觚为圆,而仍称觚,故孔子叹之。饩羊之论,所以存名。觚哉之叹,所以惜实。其为忧世则一。或说:觚乃木简。此属後起,今不从。
【白话试译】
先生说:“觚早不是觚了,还称什麽觚呀!还称什麽觚呀!”
(二四)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光案:“‘井有仁焉。’”之句号且在引号内,东大版原作“‘井有仁焉’,”之逗号在引号外。]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井有仁焉:或本仁下有“者”字。[光案:“或本仁下有‘者’字”,东大版原作“或本仁下有者字”,“者”字无引号。]或说:此仁字当作“人”。[光案:“此仁字当作‘人’”,东大版原作“此仁字当作人”,“人”字无引号。]又一说:仁者志在救人,今有一救人机会在井中,即井有仁也。不言人而人可知。又分别井中之人为仁人或恶人,则大可不必。
其从之也:也同邪,疑问辞。宰我问,傥仁者闻有人堕井,亦往救之否?从之,谓从入井中。
何为其然也:然,犹云如此,即指从入井中言。
可逝也,不可陷也:逝,往义。陷,陷害义。仁者闻人之告,可使往视,但不致被陷害,自投入井。
可欺也,不可罔也:欺,被骗。罔,迷惑。仁者闻人之告,可被骗往视,不致迷惑自投入井。
本章问答,皆设喻。身在井上,乃可救井中之人。身入井中,则自陷,不复能救人。世有愚忠愚孝,然不闻有愚仁。盖忠孝有时仅凭一心,心可以愚。仁则本於心而成德,德无愚。故曰:“仁者必有知,知者不必有仁”,此见仁德之高。或说:宰我此章之问,或虑孔子罹於祸而微讽之。如子欲赴佛肸、公山弗扰之召,子路不悦。宰我在言语之科,故遇此等事,不直谏而婉辞以讽。
【白话试译】
宰我问道:“有人告诉仁者井中有人,会跟着入井吗?”先生说:“为何会这样呢?可诱骗仁者去看,但不能陷害他入井。他可被骗,但不会因骗而糊涂。”
(二五)
子曰:“君子博学於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博学於文:文,《诗》《书》礼乐,一切典章制度,着作义理,皆属文。博学始能会通,然後知其真义。
约之以礼:礼,犹体。躬行实践,凡修身、齐家、从政、求学一切实务皆是。约,要义。[光案:“要”,据《中文大辞典》:作动词,读作,有勒也、结也、成也诸义。作形容词,读作,有当也、约也、枢纽也诸义。二者均与“约”字通。但此处“约之以礼”之“约”字作动词用,故“要”字亦作动词用,故宜读作。]博学之,当约使归己,归於实践,见之行事。
弗畔:畔同叛,背义。君子能博约并进,礼文兼修,自可不背於道。
就学言之谓之文,自践履言之谓之礼,其实则一。为学欲博而践履则贵约。亦非先博文,再约礼,二者齐头并进,正相成,非相矫。此乃孔门教学定法,“颜渊喟然叹曰”章可证。[光案:“‘颜渊喟然叹曰’章可证”,东大版原作“颜渊喟然叹曰章可证”,“颜渊喟然叹曰”六字无引号。]
【白话试译】
先生说:“君子在一切的人文上博学,又能归纳到一己当前的实践上,该可於大道没有背离了!”[光案:“该可於大道没有背离了”,三民版原作“该可(於大道)没有背离了”,“於大道”三字加小括号。]
(二六)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南子:衞灵公夫人,有淫行。《史记》:南子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矢之:此矢字,旧说各不同。一曰矢,誓义。孔子因子路不悦,故指天而誓。一曰矢,陈义。孔子指天告子路云云。今从第一说。
予所否者,天厌之:古人誓言皆上用“所”字,下用“者”字,[光案:“上用‘所’字,下用‘者’字”,东大版原作“上用所字,下用者字”,“所”、“者”二字无引号。]此句亦然。否字各解亦不同。一曰:否谓不合於礼,不由於道。孔子对子路誓曰:“我若有不合礼,不由道者,天将厌弃我。”一曰:否,乃否泰、否塞之否。孔子对子路曰:“我之所以否塞而道不行者,乃天命厌弃我。”盖子路之不悦,非不悦孔子之见南子,乃不悦於孔子之道不行,至於不得已而作此委屈迁就。故孔子告之云云,谓汝不须不悦。一曰:否,犹不字义。孔子指天而告子路,曰:“我若固执不见,天将厌弃我。”细会文理,仍以第一说为是。古者仕於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如《左传》:“季文子如宋,宋公享之,穆姜出於房再拜”,[光案:“左传:‘季文子如宋,宋公享之,穆姜出於房再拜’”,东大版原作“左传季文子如宋,宋公亨之,穆姜出於房再拜”,“左传”二字以下无冒号无引号。且“享”字原作“亨”字,查《春秋经传集解》鲁成公九年作“公享之”,当遵联经版改。]是也。圣人道大德全,在我有可见之礼则见之,彼之不善,我何与焉。如阳货欲见孔子,孔子初不欲见,及其馈蒸豚,亦不得不往而谢之[光案:参见本书阳货篇第一章。]。然何不以此详告子路,而为此誓辞?礼,在其国,不非其大夫,况於小君?若详告,则言必及南子,故孔子不直答,而又为之誓。其实则是婉转其辞,使子路思而自得之。
【白话试译】
孔子去见南子,子路为此不悦。先生指着天发誓说:“我所行,若有不合礼不由道的,天会厌弃我,天会厌弃我。”
(二七)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中庸之人,平人常人也。中庸之道,为中庸之人所易行。中庸之德,为中庸之人所易具。故中庸之德,乃民德。其所以为至者,言其至广至大,至平至易,至可宝贵,而非至高难能。而今之民则鲜有此德久矣,此孔子叹风俗之败坏。
《小戴礼》〈中庸篇〉有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与《论语》本章异。《论语》言中庸,乃百姓日用之德,行矣而不着,习矣而不察,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若固有之,不曰能。《小戴礼》〈中庸篇〉乃以中庸为有圣人所不知不能者,故曰“民鲜能”。[光案:“故曰‘民鲜能’”,东大版原作“故曰民鲜能”,“民鲜能”三字无引号。]若《论语》则必言仁与圣,始是民所鲜能。
【白话试译】
先生说:“中庸之德,可算是至极的了!但一般民众,少有此德也久了。”
(二八)
子贡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博施於民而能济众:施,给与义。济,救助义。子贡谓能广博施与,普遍救济,如此必合仁道。
何事於仁:此犹谓非仁之事。孔子非谓博施济众非仁,乃谓其事非仅於仁而可能。
必也圣乎:此处圣字作有德有位言。仁者无位,不能博施济众。有位无德,亦不能博施济众。
尧舜其犹病诸:病,有所不足义。尧舜,有德又有位,但博施济众,事无限量,虽尧舜亦将感其力之不足。但亦非即不仁。[光案:“但亦非即不仁。”之句号,东大版原作“但亦非即不仁,”之逗号。]可见仁道与博施济众有辨。或说:“圣乎尧舜”连读,[光案:“‘圣乎尧舜’连读”,东大版原作“圣乎尧舜连读”,“圣乎尧舜”四字无引号。]义亦可通。今不从。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立,三十而立之立。达,如“是闻非达”之达。[光案:“如‘是闻非达’之达”,东大版原作“如是闻非达之达”,“是闻非达”四字无引号。]己欲立,思随分立人。己欲达,思随分达人。孔子好学不厌,是欲立欲达。诲人不倦,是立人达人。此心已是仁,行此亦即是仁道,此则固是人人可行者。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譬,取譬相喻义。方,方向方术义。仁之方,即谓为仁之路径与方法。人能近就己身取譬,立见人之与我,大相近似。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之亦犹己。然後推己及人,此即恕之事,而仁术在其中矣。子贡务求之高远,故失之。
【白话试译】
子贡说:“如有人,能对民众广博施与和救济,这如何呢?可算是仁了吧?”先生说:“这那里是仁的事?必要等待圣人吧。尧舜还怕感到力量不足呀!仁者,只要自己想立,便也帮助人能立。自己想达,便也帮助人能达。能在切近处把来相譬,这就可说是仁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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