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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史卷四十七 传第六 石达开 张遂谋
一
石达开,广西贵县人,父昌辉〔一〕,母周氏。他生于清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年)二月中旬〔一〕,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农家〔二〕。父母早故,「自幼读书未成,耕种为业」。天王闻他的名,和冯云山去访他,结拜为兄弟,称为天父第七子。达开倾家产,同谋革命。
金田起义,以达开领左军主将。太平天国辛开元年秋,封翼王。癸好三年春,既建天京,八月,命赴安庆,建立安徽地方革命政权。达开除民疾苦,布展新政,安庆人民如重见天日。这年冬,回京覆命。
甲寅四年秋,武昌失守。十月,田家镇江防要塞陷落。反革命巨魁曾国藩带领湘军水陆师直扑到江西九江来,凶焰猖狂,天京震动。达开奉命督师,赶到湖口,敌水师已闯过九江来犯。
达开率将领登高远望敌情,见敌船制严整,以快蟹、长龙大船居中指挥,那些舢般板轻舟在长江中往来如飞,环卫在巨舰外面以作战。船上大炮多西洋铁炮,射程远胜土炮。时太平天国还未建立水师,以民船作为战船,大炮以土炮为主,势不能敌。各将领看了,都蹶起眉头。达开笑说:「不要发愁。弟妹看见的是妖兵的优点,而没有看出妖兵的败徵。妖船坚炮利,我船窳楛,这是妖兵的优点,我们不要与争锋。但是,快蟹、长龙船身笨重,运动呆滞,冲锋荡决,都由舢板担任,如果一旦把舢板分隔,便如鸟去翼,如虫去足,将为我制。而且,妖兵自出长沙,运陷岳州、武昌,又经苦战攻陷田家镇江防,千里争利,未得休息,已犯兵法大忌,现在,我九江雄峙不动,而妖兵竟跨越九江来犯湖口,既久战疲惫,复恃胜骄傲。疲兵易制,骄兵必败〔一〕。妖兵已在我掌握中,我们就要打垮它。」达开抓着了敌人的弱点和败徵,定下了破敌的计策。于是在湖口设立指挥部,分军扼守小池口,与九江犄角,坚壁不出。每夜偷偷地派兵沿着长江两岸鸣鼓震天,密射火箭入敌船,又派小艇用火球向敌船四面抛掷。湘军求战不得,复夜夜惊扰,惶惑不安。
相持一个多月,达开知道敌疲惫更甚,求战更急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夏历十二月十二日),就故意撤开湖口守兵,来诱敌隐陷入鄱阳湖。湘军果中计,水师百馀号轻捷舢板战门船全部冲入鄱阳湖去。达开等候敌船深入,立刻指挥军队把湖口水卡堵塞,派清兵扼守。湘军水师舢板战门船陷入鄱阳湖出不得,在长江的都是快蟹、长龙巨舰,笨重难行,不堪战门。达开就乘夜派小艇放火袭攻,烧毁敌人快蟹、长龙四十馀号。湘军水师败退九江。
湘军虽败,但仍轻脱,不知警戒,水师既退泊九江,陆军仍驻灰山,没有回军掩护水师。乙荣五年正月初七夜(清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夜)三更,达开再在九江和小池口各抬小艇数十双入长江,乘月黑迷漫,攒入敌舰来内,火弹喷筒,同时齐放。敌舰慌乱,挂帆向上流逃窜。小艇就飞集攻上曾国藩座船,杀了他的管驾官,差一点把他捉获。曾国藩仓皇投水自杀,党羽舍命救他上小船,逃去南昌,曾国藩用全力建立起来嚣张一时的湘军水师,纷给溃散〔一〕。太平军乘胜西追,二月,第三次克复武昌。
武昌既复,太平天国恢复了长江上游重镇。这年九月,湘军反攻武昌,守将韦志俊告急,天王命达开西上督师。时九江仍给湘军陆师围攻。达开到武昌,审度军情敌势,他指令各将领说:「现在妖兵攻我武昌、九江,我与其在武昌、九江城下与妖苦战不得解,不如进攻妖所必救。湖南是妖兵根本,而以江西为湖南的屛藩。若进攻江西,妖为保护根本计,则武昌、九江的妖兵都将不打自退了。而且,江西一省,西连湖南,东通闽、浙,南接广东,北界苏、皖,乃是东南的腰胁,得了江西,则东南各省都可以联为一气,长江以南部都为我有了。」于是命韦志俊固守武昌。十月,达开领军从湖北出发,在崇阳、通城连歼湘军。乃从通城进入江西。「所到之处迎壶浆,耕市不惊民如常」〔一〕。时广东天地会起义军从湖南入赣,都在瑞州、临江、吉安、泰和加入太平天国,达开得军数万人,势益盛,遂以次抚定江西各府州县〔二〕。达开入江西,不急攻省会南昌,不直指南康,而先旁收郡县,采取落其枝叶,以撼其根本的战略。他在各州县,遍设乡官,命人民蓄发,建立革命政权〔三〕。组织各极分子,发动阶级门争,以钤制地主阶级〔四〕。日夜在临江、瑞州、彭泽等地造战船、铸大炮,训练水师,并在各地训练民兵,准备水陆大举〔五〕。太平天国以宗教发动革命,金田起义,如,火燎原,宗教确具有发动的作用。但到建都天京后,军事、政治、生产建设,百端待举,已经不是宗教所能为力了。达关洞悉其故,不再以傅会宗教为事,他随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到处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所以深为敌人所畏惧〔一〕。
这时候,江西八府五十多州县都入太平天国版图。从南昌城外几十里起,西抵湖南,北抵湖北,都归太平天国势力范围〔二〕。曾国藩被困南昌城,只有广信、饶州一路可通。他派人去湖北求救,多给江西人民截杀,不得达〔三〕。间有漏网的,把密信藏伞柄内,日伏夜行,经二十日,始到武昌〔四〕。他果然先撤九江围军回救,接着又撤攻武昌东路军回救。达开进军江西,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达到对攻武昌、九江的敌人不打自退的目的,就把反革命巨魁曾国藩死困在南昌,江西全省即将底定,东南大局也澄清在望了。
二
丙辰六年五月,达开奉命回京攻清朝江南大营,留翼贵丈提督军务黄玉昆主持江西军务,自率精兵回京,与从镇江调回的东路军会师,打破江南大营,清军溃退。
在打垮江南大营获得大胜利后,杨秀清迫天王承认他称万岁,要夺天王位。达开和韦昌辉都不服,两人密议杀杨秀清,并杀其兄弟三人,此外不得多杀〔一〕。未发,达开被派去湖北督师,韦昌辉被去江西督师。
七月,天王密诏韦昌辉、达开回京诛杨秀清。韦昌辉路近先得诏赶归,在杀杨秀清后,滥肆屠杀。达开闻变,从武昌仓皇赶回京。他指斥韦昌辉滥杀罪状,要韦昌辉停止暴行。韦昌辉大怒,要杀他。达开连夜缒城走安庆。韦昌辉派兵追不着他,杀了他全家。
达开斥责韦昌辉行动为京外全体太平军所护。他到安庆,就起兵靖难,讨伐韦昌辉。时宁郭郡被清军围急,他先带兵去救,上奏天王,请诛韦昌辉,以平众愤,安人心。天京军民共诛韦昌辉。天王命把韦昌辉首级送宁郭郡,迎达开归。
十月,达开回京,合朝同举他提理政务〔一〕,并钦仰他讨伐韦昌辉的正义行为,同上义王称号,达开谦辞不受〔二〕。达开既执政,众人欢悦〔三〕。当时外国观察家评论他说:「这一位青年领袖是英雄侠义、勇敢无畏、正真耿介的,正是全军的中坚人物,他的头衔称为电师,这真能表示他的军事行动。他之行政才具如今是在试验中,我们只可静候成绩。我们也要静观今之后起的领袖们之军事才略与已死者如何比较」〔四〕(。丁巳七年正月,在达开执政下,太平天国扭转了由于天京事变军事上所处的逆势,取得桐城大捷,溧水击败敌人进攻。清朝安徽巡抚福济向咸丰帝奏报说:「石达开为贼中主谋,本年围攻桐营,连陷舒、六等处,并救援溧水,虐焰复炽者,皆石逆之计」〔五〕。外国观察家所要静候的成绩,所要静观的才略,不到五个月,就已经显示出了。可是,天王对却有不乐的心,对长兄洪仁发为安王,次兄洪仁达为福王,信任他们。天王用仁发、仁达,朝中的人都很不悦,仁发、仁达出令,没有人肯听,而达开却令出法行,人人悦服,天王越发疑忌〔一〕。达开惧祸,这年四月,从天京出走安庆,他沿途布告军民:
为沥剖血诚,谆谕众军民:自恨无才智,天国愧荷恩。惟矢忠贞志,区区一片心,上可对皇天,下可质古人。去岁遭祸乱,狼狈越回京,自谓此愚忠,定蒙圣君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徒(德),勉报主恩仁。精忠若金石,历久见真诚,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为此行谆谕,遍告众军民,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二〕。
达开这一篇布告,对当时太平天国军队起了极重大的迷糊作用。他们大部分没有看清楚革命体的利益,认为达开忠而见疑,受了迫逼,激于一时义愤,都带了队伍跟随他走。由于达开把太平天国的精兵良将都带走了,清朝江南大营就乘机加紧反攻,六月攻陷江苏句容,向镇江围攻。天王撤去洪仁发、洪仁达王爵,并铸义王金印,及朝内大小官员联名求救禀送往安庆。达开不受义王印,不肯救〔一〕,把大军带到江西,十一月镇江陷。十二月天京被合围。曾国藩估计即有攻取之望。戊午八年三月,他叫嚣「不患今岁不平」。到夏天再叫嚣「计日可平」。如果不是长江数省大旱,广大灾民加入,编组成新兵力,取得了浦口、三河两役大胜利,太平天国早已倾覆。而就在这年曾国藩叫嚣的三月里,也正是九江最危急的时候,乃石达开竟听从张遂谋走上分裂路线,将大军开去浙江,九江遂失陷,失去了具有重大战略地位的江西,失去了保卫天京的第二道屏藩,给曾国藩湘军进攻到最后一道屏藩的安庆来,以致於灭亡。李秀成天朝十悮指出:「悮翼王与主不和,君臣疑忌,翼起猜心,将合朝好文武将士带去。此悮至大」。这是条总结用血泪写下的历史事实。达开既入浙江,克江山,进攻衢州,旋克开化、遂昌、处州、云和、宣平、寿昌各地,浙江震动。清廷急命曾国藩督师去救。七月,达开从浙江入福建浦城、崇安,清廷又命曾国藩督师去救。八月,从邵武分入江西、闽南。十一月,驻军江西南安。达开久有取四川自立的计谋,已未九年正月,遂从南安分两路西入湖南,打算从宝庆、常德、刑、宜入四川〔一〕。二月,克桂阳州,旋克嘉禾、东安,分攻永州、祁阳、道州、新宁等地,进围宝庆。清湖南巡抚骆秉章集各路军抵御。达开攻宝庆不下,七月,改道回广西,攻桂林又不下。九月,撤桂林围,向西南攻克庆远,分攻宾州、南宁各郡。
自从达开带领太平天国最雄大最精锐的军队转战於赣、浙、闽、粤、湘、桂间,清朝援浙、援闽以及防蜀各役,都命曾国藩带领他们的王牌军队湘军去抵御。但是,达开既经走上分裂路线,背离天京,他带领的军队不论多么雄大、多么精锐,就变成了一支没有根据地、没有后方,到处流窜的孤军,作战上就处处陷於不利的地位。当他围攻宝庆,声威震动湖南的时候,曾国藩就指出他攻宝庆的十万大军,「每日需食米千石,需子药数千斤,渠全无来源,粮米据尽,断无不去之理」〔二〕。曾国藩在给胡林翼的信里又论他说:「既钝於浙、钝於闽,入湘后又钝於永、祁,钝於宝庆,裹胁之人,顾从者渐少,且无老巢以为粮台,粮米须据,子药须搬,行且自疲於山谷之间」〔一〕。这个老奸臣滑早就已经预料到达开自取覆亡的下场,不再把他看作大敌。
革命军队的受迷糊只是一时的,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由於达开的分裂行动,使无敌的太平天国陆军变成了钝兵而造成的种种不利的军事情况,已经使他们逐渐清醒,而到克庆远后,达开对太平天国的官制礼文多所更改,又使他们起了怀疑,看出他「动静行为,多滋物议」,终於认识清楚了他的分裂路线的危害性而采取行动。於是庚申十年二月,首先由后旗宰辅余忠扶统下官兵先行起义归天京。余忠扶加以阻挠,他的部队就把他杀死。接着武卫军宰辅蔡次贤也预备率领部队归天京,事泄,被张遂谋杀死。但是,正义的行动,不是任何阻力所能阻挡得住的,相反,越加阻挡,起义的范围就越加扩大,一直扩大到翼王府六部尚书暨参护、承宣、仆射等官以及统下战士也都纷纷起义。当日起义队伍,有打破清军截击胜利地回到天京的。如归侍王李世贤领导克复安徽徽州的队伍便是。其中也有在途中被清军打散的,出到湖南被打散的有三部,散在广西象州、宾州及下广东嘉应州的
有两部,经云南到贵州黎平府的一部〔一〕。
那时候,达开部下还有彭大顺、吉庆元等统下几十万人,他们劝告达开到他的家乡贵县一带去招集新兵后,即回师天京,共同辅助国家。达开到回到家乡,便表示隐居山林。彭大顺、吉庆元等将士见达开不听忠告,於是大家也誓师起义。这一支军队,经湖南、福建,到江西,沿途与清军血战。辛酉十一年八月,在江西铅山遇见李秀成大军从湖北回师,他们就欢欣鼓舞回到自己的队伍中来。这时他们共有二十多万人。奏报到天京,天王大喜,就给这一支军队取了一个美号,叫做「扶朝大军」〔二〕。
三
达开曾经在军民当中有过崇高的声望,受合朝推举提理太平天国政务,并被推为「义王」。而今却众叛亲离,为革命队伍所遗弃。他心灰意冷,要隐藏到深山去。但清朝统治者却不放过他,到处悬赏严拏,使他无地藏身。他只得在广西招集了几万人〔一〕。这时候,李永和、蓝大顺已经在四川起义,连克眉州、邛州、青神等城。达开久想取四川,以为有机可乘,辛酉十一年八月,从广西贵县、横州北抵融县。九月,八湖南,绕道会同、沪溪、龙山到湖北来凤。壬戌十二年正月,从湖北利川进入四川,到石柱厅、涪州,打算立即经渡长江,清军扼守北岸,不得渡。沿江上攻,前锋到长宁,不得渡。乃从叙永、綦江两路入贵州境。旋复取道云南镇友入四川叙州府、驻军於横江、双龙、捧印等场,锐意渡金沙江,以图进取四川。清军节节堵截,又不得进,退回滇境〔二〕。
达开既两次入四川不利,壬戌十二年冬,复向四川进攻。派人台左宰辅李福猷军从云南昭通入贵州大定、毕节、向四川东部进军,以图牵缀清军兵力。派天台左宰辅赖裕新率中旗为先锋,从宁远向人地挺进,引清军追。他自己就亲带大军乘虚踵至,以取四川。癸开十三年二月下旬,达开率军四万人,自云南来粮坝发,他接到赖裕新已刷越窝大路前进的报告,但却不知道那时候赖裕新已居越巂厅被土司击死的消息,他就率军急渡金沙江,打算过了大渡河,就可以向四川腹地长驱直进〔一〕。
达开进抵四川宁远府河西司。他不行越巂大路,取冕宁小路捷径,急趋紫大地(一作紫打地)〔二〕。三月二十八日(夏历三月二十三日),遂拔队西行,绕冕宁城,沿山麓至大桥,经小路铁宰宰、水扒岩、烂泥坪、铜厂向新场疾走。四月初一日(夏历三月二十七日),天将明,进抵紫大地〔三〕。紫大地系越嶲厅属彝族地区,为松林地土司千户王应元所辖。这里地势洼下,前阻大渡河,后阻马鞍山,左阻松林小河,右阻小水(即鹿子河)和老鸦漩河两河,正是孙子兵法上说的山川险隘,进退艰难,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的死地。达开既不知道对待少数民族的政策,没有先作必要的宣传,使他们知道清朝统治者是共同的敌人,敢得他们的协助〔四〕,又忽视山川的险阻,也没有想到时届春末,气候已暖,大渡河上游雪山正溶解,河水随时都会暴发。他对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考虑到。而尤其是到达紫大地时,犯了军临死地,不疾战则亡的大错。当夜,敌逢达开妻第十四王娘刘氏生儿子,第二天,又传令休军三日庆祝,没有过河。不料大渡河和松林小河的水
,无雨陡涨数丈〔一〕。到初四日(夏历三月三十日),清军已赶到大渡河北岸,布置了防务。第二天,王应元徵调的彝、汉增援兵勇,也都聚集松林西岸,防守巩固。达开就这样一误再误失掉渡河的时机,自陷於绝地〔一〕。
现在,大渡河北岸、松林小河西岸都有敌人防守,达开只有强渡了。初八日(夏历四月初四日),他还精兵四、五千人,分驾木船竹筏几十支,战士用挡牌护身,拼命强渡。营内众军都出排列岸上,呐喊助威,声震山谷。清军从北岸用枪炮轰击,筏上火药中炮起火,各筏同时炸裂,将士纷纷落水,随驾湍飘没。有几支竹筏衡到下游,也被清军沿流击沉。强渡的战士,没有一人得生还〔二〕。
达开见强渡大渡河不得,十六日(夏历四月十二日)晨,他又向松林河进攻。紫大地有桥过松林小河西岸,是一条镌索桥,长四十八丈,高五丈。过桥就是礳房沟。沟上是松林地,有松林地土千户署,王应元指挥部就设在这里〔三〕。在达开军队抵紫大地那天夜里,王应元已暗将■索桥拆毁,他沿河据险扼守,达开军队无法渡河。达开白天攻不下,到三
更,派善泅水的勇士数百人,游过礳房沟,偷袭王应元指挥部。王应元巡哨,在月色朦胧中,遥见对岸士卒如林,他派健卒持长矛伏岸旁,伺甫出水面,就当头猛刺,死尸倒浮而远。达开见偷袭又失败,愤甚,第二天,他亲自督战,猛攻松林小河数次,王应元率汉、彝兵勇拼命死抗,攻不下。达开又用计,造了几支大船,环扣击石为柱,面覆水板,夜移对岸,作为浮桥,以渡人马。甘一日(夏历四月十七日),夜二更后,大雨停止,山高遮月,月光迟迟,达开乘月色惨暗,命移船河旁,把那几支大船,用铁环扣连起来,派先锋贾维扬带壮士五百名,枚荡浆,船将抵对岸,忽中部环折,竭力撑持,首尾竟回旋难续,水舟相搏,浪入仓中,船触岩要倾覆,都相呼救。王应元惊觉,率兵抵御。不到一刻,船尽被摧裂,人船俱覆,贾维与五百壮士都牺牲〔一〕。
先是达开驻军紫大地,派兵守马鞍山,以通粮道。十一日(夏历四月初七日),土司岭承恩带彝兵由后路抄至新场一带,节节进迫。在达开派军攻松林小河那天夜里,又偷袭马鞍山。彝兵从上压下,守兵措手不及,马鞍山被占领,於是粮道被截断,退路也绝〔二〕。
达开军队在紫大地,吃完了粮食,就杀马而食,继以又叶充饥。二十三日(夏历四月十
九日),达开始向土司法接洽让路。他写了一封信,缚在箭上,隔河射给土千户王应元,说明他的军队目的在於〔恢复大夏,路经此地,非取斯土〕的缘由,望罢兵让路,不犯秋毫,并许赠良马二匹,白金千两,以为让路的报酬。王应元不肯。第二天,达开再写信给王应元,不再请让路,只要求他准许与人民通商赠粮,王应元又拒绝。达开复以利许土司岭承恩,叫他不要攻打,而领承恩攻打愈急〔一〕。达开见假道不成,通商不得,粮竭食尽,陷於绝地,他感慨悲歌,题绝句十首在壁上,中有句道:「大军乏食乞谁■,纵死涐江〔二〕定不降」以明志。达开妻马氏看了,凄惨悲痛,即日夜服毒自尽〔三〕。
达开被困紫大地,西南北三面,都无法突围,惟沿岩■一经远可以东走。这一条路径,道极险仄,仰视则峭壁参天,俯临则惊涛骇浪,但如果能出险,抢过凉桥,即可出海棠大道。他无计可施,只得绝处求生。二十七日(夏历四月二十三日)午,乃取道岩偏东出。王应元见达并拔营,他带领彝兵渡过松林小河来追,清朝越嶲营军队和土司岭承恩彝兵也从马鞍山压下,有的从山顶用木石滚击,有的从后追击。大渡河北岸清军复用枪对岩■一路射击。达开军队被击,在悬崖垢河岸上,自相挤拥,坠崖落水死的一万多人,浮尸蔽流而下。屈行二十里,才渡过小水(即鹿子河),翼王娘七人,投水自尽〔一〕。达开点查队伍,已损失过半,夜在小水东村庄住宿。王应元带彝兵来围,天远未明,达开率部突围出。王应元跟追,印信、旗帜、军械沿途抛弃,狼狈走到利积堡〔二〕。王应元复集队驻营山上民舍堵截。达开见老鸦漩河水势险恶不能渡,也收队驻其地。时敌人想生得达开,时敌人想生得达开,派人前来诱降〔三〕。达开听了宰辅曾仕和伪降计,事详曹伟人传。这一夜,翼王娘胡氏、潘氏、吴氏投老鸦漩河自尽。惟刘王娘要抚孤图复与,携初生婴儿石定基出走〔四〕,另详刘王娘传。
天将曙,达开刚枕石睡下,忽见西南山头火把光耀,分道突出,其行如飞,到将近,始喊杀如雷。达开急起率卫队迎击,各营将士也都惊起接仗。打到平明,死伤已千人。这时候,清军由安庆坝渡利积保助战,大渡河北岸清军也用炮轰击。达开腹背受敌,奋力夺路,奔向凉桥。复遇清军自难棕山攻下,后面王应元追又渐近。达开进退无路,乃集残部疾首蹙额仰天叹说:「进退路绝,突围无法,本藩与各弟今天都死在这里了」!将自刎。清参将杨应刚率兵扼守凉桥,见达开被迫惶急,怕他自杀,急驰上高阜,大呼王应元各军停攻,说已奉令准许石达开降免。达开不得已也放下武器,把那封写给清朝四川总督骆秉章的诈降信送去〔一〕。信道:
窃思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缘达生逢季世,身事天朝,忝非谄士,不善媚君,因谗谮而出朝,以致东奔西逐。欲建白於当时,不惮旰食宵衣,只以命薄时乖,故尔事拂入谋。矢忠贞以报国,攻竟难成,待平定而归林,顾终莫遂。转觉驰驱天下,徒然劳及军民,且叹战斗场中,每致伤连鸡犬。带甲轻年,人无宁岁,连筹终日,身少闲时。天耶?人耶?劳终无益。时乎?连乎?穷竟不通。阅历十余年,已觉备尝艰苦,统兵数百万,徒为奔走焦劳。每思遁迹山林,遂我素志,韬光泉石,卸余仔肩。无如骑虎难下,事不如心,岂知逐鹿空劳,天弗从顾。达思天命如此,人将奈何。大丈夫生既不能开疆报国,奚爱一身,死若可以安民全军,何惜一死。达闻阁下仁德普天,信义遍地,爰此修书,特以奉闻。
阁下如能依书附奏清主,宏施大度,胞与为怀,格外原情,宥我将士,赦免杀戮,禁止欺凌,按官授职,量才擢用,顾为民者,散之为民,原为军者,聚之成军,推恩以待,布德而绥,则达顾一人而自刎,全三军以投安。然达舍生果得安全吾军,捐躯犹稍可仰对吾主,虽斧钺之交加,死亦无伤,任身首之分裂,义亦无辱。惟是阁下为清大臣,肩蜀臣任,志果推诚纳众,心实以信服人,不畜诈虞,能依请约,即冀飞缄先覆,拜望贲驾遥临,以便调停,庶免胎误。否则阁下迟行有待,我军久驻无粮,昔三千之师,犹足略地争城,况数万之众,岂能束手待毙乎!特此寄书,希惟垂鉴。
杨应刚迎接达开,到了清营,假意极力奉承。又在洗马姑场欢宴达开部属士兵,来欺骗他们。五月初一日(夏历四月二十七日),清军从北岸半兵到来,就胁令达开和部属到了大树堡。初四日(夏历五月初一日),清重庆镇总兵唐友传令将达开及他的儿子石定忠、宰辅一八三三曾仕和、中丞黄再忠、恩丞相韦普成押送过河。达开见所部不得过河,「诈降计绌,阴甚悔恨」〔一〕,然而后悔已经迟了!
清将把留在大树堡的达开部队,先将新参加的和老弱的遗散了四千多人。到初七日(夏历五月初四日),夜以火箭做暗号,同时围杀。达开部将二百多员,精悍战士二千多人,全部被屠杀死难,其偶有逃出的,也被彝兵沿途截杀〔二〕。
这月十三日(夏历五月初十日),达开被解到成都。在公堂上,他痛斥清朝暴虐无道,敷陈革命宗旨,历叙起义光业绩,最后说:「南面称王十多年,杀妖以千万计,今天亡我,我复何惜一死」〔一〕。遂怡然就义。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同时被凌迟死难。石定忠这时候刚五岁,清朝律例,要监禁起来,到及岁时候,才照律例办理〔二〕。
石达开是太平天国领导者里面一个最富有谋略的人物
〔三〕。从他在湖口、九江当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打败凶焰万丈的湘军水师,转大败为大胜,差一点生擒曾国藩。其后攻江西以救武昌,以及经营江西,军事、政治双管齐下,发动阶级斗争,以钤制地主阶级,组织农民群众的力量,封锁敌人湘、鄂、赣三省交通,把曾国藩困在南昌孤城等等谋略看来,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卓越的军事韬略和政治才能。人民歌颂他为「仁慈义勇」〔一〕。外国观察家论他为「英雄侠义,勇敢无畏,正直耿介」〔二〕。敌人最怕他,最恨他。曾国藩说:「逆首石达开狡悍为诸贼之冠」〔三〕。左宗棠说:「石逆狡悍着闻,素得群贼之心,其才智出诸贼之上,而观其所为,颇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不甚傅会邪教俚说,是贼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四〕。又论石达开攻江西事说:「石逆之来犯江西也,……传檄远迎,江西士民望风而靡,千馀里间皆论於贼。贼因兵因粮,附从日众,石逆抚其桀点之民,以钤制士夫,迫之从逆,江西全局岌岌」〔五〕。其从天京事变起,达开仓皇从武昌奔归,在韦昌辉疯狂屠杀的淫威下,他不顾个人生死,止暴定乱,义声洋溢。既诛韦昌辉,合朝公推为执政,同上「义王」称号,他又是一个多么受到军民赞美爱戴的领袖。乃因未能忍辱负重,委屈求全,与天王「君臣而(疑)忌,起了「狈(猜)心,将合朝好文武将兵带去」,走上分裂路线,终致军覆身死。
他害了太平天国,也毁灭了自己,却至死不悟,还说「天亡我」,哀哉!
张遂谋广西平南县人,近视眼、人呼为张瞎子〔一〕。太平天国乙荣五年任殿左二十九检点,守安徽舒城县〔二〕。丙辰六年六月,随石达开於武昌,时已升任春官正丞相〔三〕。天京事变起,随石达开回京。在事变期间,都在石达开左右,深得其信任。后封先天燕〔四〕。
丁巳七年夏,石达开出走安庆。这时候,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出动全部力量江西全省分路反攻,拼命与太平天国争夺江西。张遂谋向石达开出谋献策,叫石达开放弃江西统带大军远征,取四川独立,把太平天国弃置不顾,拆掉太平天国的台。石达开听从了他的奸谋,卒致陷太平天国於败亡。他又石达开改变太平天国的「官制礼文」,标志出分裂的行动,他当了石达开的首相——元宰。
庚申十年二月,被石达开拖到广西庆远的大军觉醒了。他们纷给起义归天京。张遂谋又用一双血手把领导武卫军起义的宰辅蔡次贤杀害,妄图阻挡起义。
石达开走分裂路线,危害太平天国,张遂谋实为主谋。起义队伍指斥他为祸首,是情真罪当的〔一〕。他就是这样干尽了分裂太平天国的滔天罪行。其下场如何,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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