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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小说史论(节录)
王钟麒
吾谓吾国之作小说者皆贤人君子,穷而在下,有所不能言、不敢言而又不忍不言者,则姑婉笃诡橘以言之。即其言以求其意之所在,然后知古先哲人之所以作小说者,盖有三因:
一曰愤政治之压制。吾国政治出于在上,一夫为刚,万夫为柔,务以酷烈之手段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士气。士之不得志于时而能文章者,乃着小说以抒其愤,其大要分为二:一则述已往之成迹,若《隋唐演义》、若《列国志》诸书。言民怒之不可犯,溯国家兴亡盛衰之故,使人君知所惧;一则设为悲歌慷慨之士,穷则为寇为盗,有侠烈之行,忘一身之危而急人之急,以愧在上位而虐下民者,若《七侠五义》、《水浒传》皆其伦也。
二曰痛社会之混浊。吾国数千年来,风俗颓败,中于人心,是非混淆,黑白易位。富且贵者,不必贤也,而若无事不可为;贫且贱者,不必不贤也,而若无事可为。举亿兆人之材力,咸敢取于一范围之下,如羊泵然。… … 既无可自白,不得不假徘谐之文以寄其愤。或设为仙佛导引诸术,以鸿冥蝉蜕于尘埃之外,见浊世之不可一日居,而马致远之《岳阳楼》、汤临川之《邯郸记》出焉,其源出于屈子之《远游》。或描写社会之污秽浊乱贪酷淫蝶诸现状,而以刻毒之笔出之,如《金瓶梅》之写淫,《红楼梦》之写侈,《儒林外史》、《祷机闲评》之写卑劣。读诸书者,或且管古人以淫冶轻薄导世,不知其人作此书时皆深极哀痛,血透纸背而成者也,其源出于太史公诸传。
三曰哀婚姻之不自由。夫男生而有室,女生而有家,人之情也。然凭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执路人而强之合,冯敬通之所悲,刘孝标之所痛,因是之故,而后帷薄间其流弊乃不可胜言。识者忧之,于是构为小说,言男女私相慕悦,或因才而生情,或缘色而起慕,一言之诚,之死不二,片夕之契,终身靡他。其成者则享富贵,长子孙;其不成者则拚命相殉,无所于悔。吾国小说以此类为最鞍,老师宿儒或以越礼呵之,然其心无非欲维风俗而归诸正,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焉已耳。
由是以言,而后吾国小说界之价值与夫小说家之苦心,乃大白于天下。吾尝谓吾国小说,虽至鄙陋不足道,皆有深意存其间,特材力有不齐耳。近世翻译欧美之书甚行,然着书与市稿者,大抵实行拜金主义,苟焉为之,事势既殊,体裁亦异,执他人之药方,以治己之病,其合焉者寡矣。今试问萃新小说数十种,能有一焉如《水浒传》、《三国演义》影响之大者乎?曰:无有也,萃西洋小说数十种,问有一焉能如《金瓶梅》、《红楼梦》册数之众者乎?曰:无有也。且西人小说所言者,举一人一事,而吾国小说所言者,率数人数事,此吾国小说界之足以自豪者也。
(《月月小说》第一卷第十一期,清光绪三十三年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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