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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商品生产
春秋战国以前,社会生产的自给自足性很强,交换在生产和生活中占不重要的地位。男耕女织,满足一个家庭的衣食需要,是比较典型的。《墨子·非乐上》:“使丈夫为之,废丈夫耕稼树艺之时;使妇人为之,废妇人纺绩织絍之事。”《孟子·梁惠王上》:“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有了粮食和肉可吃,有衣服穿,一家生活就基本满足了。
春秋战国以来,交换经济发展,在交换经济影响下,商品生产发展起来。有地方色彩的土特产,原由交换才变成商品,逐渐转为为出卖而生产的商品。
汉代交换经济的发展,使大量土特产生产商品化。对此,司马迁有锐敏的观察。他曾指出:
“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以南、河济之间千树荻,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巵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史记·货殖列传》)。
司马迁说这些话,重点在说:有这些收入的人都是和千户侯一样的富了。我们的注意点是:到汉代中叶司马迁时候,商品生产已很盛行。为了自己的消费,是用不着千树枣、千亩巵茜、千畦姜韭的。正因为他们是为了出卖,他们的收入才会和千户侯等的。这些物产,于土特产之外,已是商品生产了。
司马迁还列举了一些“通都大邑”之中可以“比千乘之家”的大商人手中的财货或商品。这些财货和商品中,显然有些也是商品生产,它们是为出售才这样生产的。【227】
“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酱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锺,薪槀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髤者千枚,铜器千钩,素木铁器巵若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千指,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钩,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糵麹盐豉千答,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钩,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鼯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莱千钟,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会,贪贾三之,廉者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同上)。
这里所举的,除子贷金钱和节驵会外,大多是为出售而生产的。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酱千甔,这些都是商品生产,而且是都要经过手工业加工制作的。
商品生产中的最大项目是盐铁和纺织品。盐是人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物品,铁器更是农民的命脉。
汉武帝以前,盐铁是私营的。春秋末战国,“倚顿用盬盐起”(《史记·货殖列传》)。“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同上)。秦汉之际,以盐铁起家的有卓氏、程郑、孔氏、邴氏,都致大富。《史记·货殖列传》载:“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贸之利。……家至富数千金。……鲁人……曹邴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齐俗贱奴虏,而刁间独爱贵之。……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这【228】几家,都是私营盐铁起家至巨富的。
齐国产盐最有名。西周初年,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襁至而辐凑(《史记·货殖列传》)。晋国河东的盬盐,也是有名的。《史记·货殖列传》说:“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岭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山东食的海盐,是齐国盐;山西食的盐卤,就是晋国河东产的盬盐。春秋末的“倚顿用盬盐起”,他所在的蒲州,就是河东。此外,战国时代,产盐的地区有:燕国的辽东、幽州和益州广都的井盐。盐是人民日常生活所需,全国对盐的需要量是大的。各产盐区的盐,通过交换运输送往全国各地。
战国秦汉的大宗商品生产还有纺织业。
纺织一般是农家妇女的工作,所谓“男耕女织”就是对农家生产和生活的概括写照。但精致的纺织品则是商品生产。
根据《禹贡》的记载,九州中就有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等六州是生产丝织品的。齐、鲁地区,特别是齐自周以来就是以纺织业闻名的。齐的建国,桓公的称霸,都和纺织业、鱼业、盐业的发达这一物质基础有关系。奏汉时代,齐地的纺织品仍是驰名全国的。纺织品的原料是麻桑,齐鲁地区就盛产桑麻。《史记·货殖列传》所谓“山东多丝”,“齐宜桑麻”,“邹鲁颇有桑麻之业”,“沂泗泅水以北,宜五谷桑麻”,“齐鲁千亩桑麻”。能种千亩桑麻,这桑麻也是商品生产的。
陈留襄邑,是另一以纺织品着名的地区。东汉时期,齐和襄邑的纺织品仍是极有名的。王充说:“齐郡世刺绣,恒女无不能。襄邑俗织锦,钝妇无不巧”(《论衡·程材篇》)。《后汉书·章帝纪》永平二年春正月“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衣裳”条下注引董巴《舆服志》说:“乘舆刺绣,公卿以下皆织成,陈留襄邑献之。”也见出襄邑纺织业的地位。
齐、襄邑之外,以纺织业着名的有蜀。文翁为蜀郡守时,曾【229】购蜀刀、蜀布送京师博士,可见景帝时蜀布已是珍品了(《汉书·循吏·文翁传》)。武帝时,张骞使西域,曾在大夏见到蜀布。《汉书·张骞传》:“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即印度。蜀布传入身毒的路线,虽然还有待研究,但蜀布能远通异国,必然亦如丝绸之西输中亚各国一样,是因受欢迎才输出的。《盐铁论·本议篇》亦以“蜀汉之布与齐陶之缣”并提。全国有名又能远输异国的物品,必是大量生产的,必是商品生产。即使是分散的家庭手工业,也必然是在商人组织下的商品生产。
东汉晚期,蜀锦是全国驰名的珍品。曹操曾派人到蜀购买蜀锦。刘备入蜀,军用不足,赖蜀锦以济(《后汉书·方技·左慈传》)。左思《蜀都赋》云:“阛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黄润比筒,籝金所过。”李善注云:“阛,市巷也;阓,市外内门也。贝锦,锦文也。谯周《益州志》云:成都织锦既成,濯于江水,其文分明,胜于初成。他水濯之,不如江水也。黄润,谓筒中细布也。司马相如《凡将篇》曰:黄润纤美宜制裈。扬雄《蜀都赋》曰:筒中黄润,一端数金(见李善注《文选》)。伎巧之家,这是纺织专业户,不是副业。蜀锦是商品生产。既说“百室离房”,不是一房。很多机房的机杼之声相和。蜀锦是精致产品,价值是“一端数金”。金,万钱,是很贵的了。
蜀地还是有名的扣器和刀、带的产地。蜀刀、布,景帝时已是特产。如上所述,文翁作蜀郡守时曾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东汉时,蜀汉扣器和佩刀仍是上调物品。《后汉书·和帝邓皇后纪》载:“蜀汉扣器、九带、佩刀,并不复调。”上调的物品,必是制作细致的。
宛,从战国以来就是以炼钢制作利器出名的地方。《荀子·议兵篇》,“楚人宛钜铁釶,惨如蜂虿。”扬倞注,“徐广曰:【230】大刚曰钜,釶与鍦同,矛也。《方言》云:自关而西谓之矛,吴杨之间谓之鍦。言宛地出钢铁为矛。”这些产品,自然也是商品生产。
商品生产也侵蚀到农业经济中去,破坏了农民自给自足经济。东汉赵岐作《蓝田赋》,在序中他说了下面一段话:“余就医偃师,道经陈留。此境人皆以种蓝染泔为业,蓝田弥望,黍稷不植。慨其遗本念末,遂作赋”(《全后汉文》卷62)。道经陈留,当然是一路所见。蓝图弥望,黍稷不植。蓝田是大面积的,商品生产破坏了农民的自给自足农业经营。
崔寔《四民月令》所记述的,是一个大土地所有者的田庄的生产和生活。这个田庄生产粮食之外,还生产瓜、瓠、葵、韰、韭、芥、大小葱、蒜、苜蓿、蓼、苴麻、胡麻等等。有人说,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大庄田。这是对的。但就是这样一个自给自足的庄田,它有许多物品要买进卖出,它频繁的加入到交换中去。它记载:二月,“可粜粟黍、大小豆、麻、麦子等。”三月,“可粜黍买布”。四月,“可籴穬(大麦之无皮毛者)及大麦”。五月,“可粜大小豆、胡麻,籴穬、大小麦”,“籴麰●[麦肖](可养马)”。七月,“粜大小麦、豆,收缣练。”八月,“韦履贱,好豫买,以备冬寒”,“籴种麦,粜黍”。十月,“卖缣帛、敝絮,籴粟、豆、麻子”。十一月,“籴秔稻、粟、豆、麻子”(见《全后汉文》卷47)。交换已侵入一个自给自足的庄田。它的产品中,已有一部分是为出售而生产的,是商品生产。
汉代城市人口是相当多的。即使我们不能接受贡禹农民弃农作末耕者不能半,和王符一夫耕百人食之的说法,但总可承认汉代城市人口是大量的。汉代临淄十万户,一户以五口计,已是五十万人口。百郡千县市邑万数,全国城市的人口总数,一定很多。
城市人口是不种粮食的,但他一日三餐却不能少。贾谊说:【231】“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汉书·食货志上》)。晁错说:“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同上)。不生产又要吃,只能通过交易购买粮食。所以虽然文献不足,我们没有材料可以说明城市粮食供应情况,我们会想城市中粮食交易是大量的。必然有许多人卖粮,有许多人运粮,城市里会有许多粮店供应粮食。城市人口大量粮食需要,很可能影响城市附近农民的粮食生产,出现粮食的商品生产,为出卖粮食而生产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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