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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卷 卷十五 伊川学案(上)
伊川学案(上) (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次定)
程颐伊川学案表(子)端中 (孙)(别见《和靖学案》。)
(明道弟。) 刘绚
(定安、濂溪 李吁(并为《刘李诸儒学案》。)
门人。) 吕希哲(别为《荥阳学案》。)
谢良佐(别为《上蔡学案》。)
杨时(别为《龟山学案》。)
游酢(别为《廌山学案》。)
吕大忠
吕大钧
吕大临(并为《吕范诸儒学案》。)
尹焞(别为《和靖学案》。)
郭忠孝(别为《兼山学案》。)
王苹(别为《震泽学案》。)
周行己
许景衡(并为《周许诸儒学案》。)
田述古(别见《安定学案》。)
邵伯温(别见《百源学案》。)
李朴(别见《范吕诸儒学案》。)
范冲(别见《华阳学案》。)
苏■(别见《吕范诸儒学案》。)
杨国宝(别见《王张诸儒学案》。)
萧楚(别见《范许诸儒学案》。)
陈渊(别为《默堂学案》。)
罗从彦(别为《豫章学案》。)
杨迪(别见《龟山学案》。)
吕义山(别见《吕范诸儒学案》。)
(又二十九人见《刘李诸儒学案》。)
(又九人见《周许诸儒学案》。)
(私淑)胡安国(别为《武夷学案》。)
陈瓘
邹浩(并为《陈邹诸儒学案》。)
赵霄
张煇
蒋元中
蔡元康
潘安固(并见《周许诸儒学案》。)
刘子翬(别见《刘胡诸儒学案》。)
罗靖
罗竦(并见《和靖学案》。)
刘肃
张特立
李简
赵复(别见《鲁斋学案》。)
(并伊川续传。)
司马光(别为《涑水学案》。)
吕公着(别为《范吕诸儒学案》。)
韩维(别见《范吕诸儒学案》。)
(并伊川讲友。)
张载(别为《横渠学案》。)
朱长文(别见《泰山学案》。)
范祖禹(别为《华阳学案》。)
方元寀 (孙)翥(别见 《震泽学案》。)
(父峻。) (曾孙)耒(别见《刘胡诸儒学案》。)
(并伊川学侣。) (曾孙)壬
(曾孙)禾(并见《沧洲诸儒学案》。)
伊川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大程子早卒,向微小程子,则洛学之统且中衰矣!蕺山先生尝曰:「小程子大而未化,然发明有过于其兄者。」信域!述《伊川学案》。(梓材案:伊川先生为安定大弟子,谢山于《安定学案》《序录》已及之,而其于濂溪,亦不可谓非及门也。又案:谢山《学案劄记》云:「小程子,学者初称广平先生。後居伊阳,始称伊川。」)
◆胡周门人
正公程伊川先生颐
程颐,字正叔,河南人,明道先生之弟也。年十八,上书阙下,劝仁宗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胡安定瑗试诸生以「颜子所好何学」,得先生论,大惊,延见,处以学职。同学吕原明希哲即以师礼事之。治平、熙宁间,大臣屡荐,皆不起。哲宗初,司马温公光、吕申公公着共疏上其行义,诏以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力辞。寻召赴阙,擢崇政殿说书。奏言:「辅养之道,不可不至。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女之时少,则气质自然变化。今间日一讲,解释数行,为益既少,又自四月罢讲,直至中秋,不接儒臣,殆非古人旦夕承弼之意。」又言迩英阁迫隘,乞就崇正、延和殿讲读。给事中顾临以殿上讲读为不可,先生曰:「祖宗以来,并是殿上坐讲。仁宗始就迩英,而讲官立侍,盖从一时之便耳,非若临之意也。临之意,不过以尊君为说,而不知尊君之道。」先生在经筵,每当进讲,必宿斋豫戒,潜思存诚,冀以感动上意,而其为说,常于文义之外,反复推明,归之人主。一日,当讲「颜子不改其乐」章,门人或疑此章非有人君事也,将何以为说。及讲,既毕章句,入复言曰:「陋巷之士,仁义在躬,忘其贫贱。人主崇高,奉养备极,苟不知学,安能不为富贵所移﹖且颜子,王佐才也,而箪食瓢饮;季氏,鲁国之蠹也,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非後世之监乎!」闻者叹服。先生容貌庄严,于上前不少假借。时文潞公彦博以太师平章重事,侍立终日不懈,上虽谕以少休,不去也。或谓之曰:「君之严,视潞公之恭,孰为得失﹖」先生曰:「潞公四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职辅导,亦不敢不自重也。」上在宫中漱水避蚁,先生闻之,问:「有是乎﹖」曰:「然。诚恐伤之尔!」先生曰:「愿陛下推此心以及四海,则天下幸甚!」一日讲罢未退,上折柳枝,先生进曰:「方春发生,不可无故摧折。」讲书有「容」字,哲宗藩邸嫌名,中人以黄绫覆之。讲毕,进言曰:「人主之势,不患不尊,患臣下尊之过甚而骄心生尔。此皆近习养成之,不可以不戒。请自今旧名、嫌名皆勿复避。」神宗丧未除,冬至百官表贺,先生言:「节序变迁,时思方切、乞改贺为慰。」既除丧,有司请开乐置宴,先生又言:「除丧而用吉礼,当因事用乐。今特设宴,是喜之也。」吕申公、范尧夫入侍经筵,闻先生讲说,退而叹曰:「真侍讲也!」士人归其门者甚盛,而先生亦以天下自任,议论贬,无所顾避。方是时,苏子瞻轼在翰林,有重名,一时文士多归之。文士不乐拘检,迂先生所为,两家门下迭起标榜,遂分党为洛、蜀。会帝以疮疹不御以筵,先生曰:「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大臣可不知乎!」宰相始奏请问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悦。谏议孔文仲因奏先生为五鬼之魁,当放还田里,遂出管句西京国子监。屡乞致仕,董敦 逸以为怨望,去官。绍圣间党论,削籍,窜涪州。徽宗即位,移峡州,复其官。崇宁二年,范致虚言程颐以邪说詖行惑乱众听,而尹焞、张绎为之羽翼,事下河南府体究,尽逐学徒,复隶党籍。四方学者犹相从不舍,先生曰:「尊所闻、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门也。」五年,复宣义郎,致仕,大观元年九月庚午,卒于家,年七十五。疾革,门人进曰:「先生平日所学,正今日要用。」先生曰:「道着用,便不是。」先生为学,本于至诚,其见于言动事为之间,疏通简易,不为矫异。或说匍匐以吊丧,诵《孝经》以追荐,此出谤者之口,尹和靖辩之明矣。衣虽布素,冠襟必整。食虽简俭,蔬饭必洁。致养其父,细事必亲。赡给内外亲党八十余口,其接学者以严毅。尝瞑目静坐,游定夫、杨龟山立侍不敢去。久之,乃顾曰:「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则门外雪深尺余矣。明道尝谓曰:「异日能使人尊严师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後学,随人才而成就之,则予不得让焉!」嘉定十三年,赐諡曰正公。淳佑元年,封伊川伯,从祀孔子庙庭。明称「先儒程子。」(云濠案:先生着有《易传》四卷,《宋志》作九卷。)
语录
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一日之运即一岁之运。
天地之化,既是两物,必动已不齐。譬之两扇磨行,便其齿齐,不得齿齐。既动,则物之出者何可得齐﹖从此参差万变,巧历不能穷也。
杨开沅谨案:此即天地之气有过不及,而人性之所谓「相近」亦因之。若动而齐,则无过不及,便是有心,有心则有为,有为则有己,而人性亦不必云「相近」矣。
天地之化,一息不留,疑其速也,然寒暑之变甚渐。
杨开沅谨案:此则天地之中气所以万古不易其大常,而人性之所以善也。
天地之化,虽廓然无穷,然而阴阳之度,日月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为中庸。
钻木取火,人谓火生于木,非也。两物相戛,用力极则阳生。今以石相轧,便有火出,非特木也。盖天地间无一物无阴阳。
叶六桐曰:木石中火因钻击而始出,非木石中本有火也。然谓木石无火,则钻冰击土土,何以火不可得﹖学者须具可钻可击之质。
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若鱼之在水,鱼之性命非是水为之,但必以水涵养,鱼乃得生耳。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至于饮食之养,皆是外气涵养之道。出入之息者,阖辟之机而已,所出之息非所入之气,但真元自能生气,所入之气正当辟时随之而入,非假此气以助真元也。若谓既反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复何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阖辟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于贞元;天地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至如海水,阳盛而涸,及阴盛而生,亦不是将已涸之气却生,水自然能生。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洪炉,何物不销铄!
杨开沅谨案:往来屈伸是气,往而必来、屈而必伸处是理。其实离气无从见理。以为有前後际,便不是。
季明问:「先生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是在中之义,不识何意﹖」曰:「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也。」
杨开沅谨案:喜怒哀乐之「未」发是中。易以「不」字,便不是。
曰:「中莫无形体,只是个言道之题目否﹖」曰:「非也。中有甚形体﹖然既谓之中,也须有个形象。」曰:「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否!」曰:「虽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曰:「中是有时而中否﹖「曰:「何时而不中!以事言之,则有时而中;以道言之,何时而不中。」曰:「固是所谓皆中,然而观于四者未发之时,静时自有一般气象,及至接物时又自别,何也﹖」曰:「善观者不如此,却于喜怒哀乐已发之际观之。贤且说静时如何﹖」曰:「谓之无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处。」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人说《复》以静见天地心,非也。《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自古儒者皆言静见天地之心,惟某言动而见天地之心。」或曰:「莫是于动上求静否﹖」曰:「固是,然最难。释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且如物之好便道是好,物之恶便道是恶,物之好恶关我这里甚事﹖若说道我只是定,更无所为,然物之好恶亦自在里,故圣人只言止。所谓止,如『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之类是也。《易》之《艮》言止之义曰:『艮其止也,止其所也。』言随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盖人万物皆备,遇事时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见得这里重,便有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是不出来也。」或曰:「先生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下动字,下静字﹖」曰:「谓之静则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便难处。学者莫若且理会得敬,能敬则自知此矣。」或曰:「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
刘蕺山曰:未发前谓之静否﹖曰:非也,谓之中。○先生于动字静字,不下得一稳实字,一则曰「最难」,再则曰「难处」,总是教人莫站足在动静上。又曰:思即是已发,非也。思正是未发,为是已发。未发属动,已发属静,然总是一个,故着不得偏属字。
杨开沅谨案:「不出来处即是未发,愈知前云「不发」谓之中之非。
季明曰:「■常患思虑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他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诚之本也。须是习,习能专一便好。不拘思虑与应事,皆要求一。」或曰:「当静坐时,物之过乎前者,还见不见﹖」曰:「看事如何。若是大事,如祭祀,前旒蔽明,黈纩充耳,凡物之过者,不见不闻也。若无事时,目须见,耳须闻。」或曰:「当敬时,虽见闻,莫过焉而不留否﹖」曰:「不说道『非礼勿视,勿听』﹖勿者,禁止之辞。才说弗字,便不得也。」
问:「《杂说》中以赤子之心为已发,是否﹖」曰:「已发而去道未远也。」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若何﹖」曰:「取其纯一近道也。」曰:「赤子之心与圣人之心若何﹖」曰:「圣人之心,如明镜止水。」
(梓材谨案:洲原本此下有论动静之一条,今移入《和靖学案》。)
问:「孟子言心『出入无时』,如何﹖」曰:「心本无出入,孟子只是据操舍言之。」又问:「人有逐物,是心之逐否﹖」曰:「心则无出入矣。逐物是欲。」
有言:「未感时知心何所寓﹖」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更怎生寻所寓﹖只是有操而已。操之之道,敬以直内也。」
问:「孟子言心、性、天,只是一理否﹖」曰:「然。自理言之谓之天,自禀受言之谓之性,自存诸人言之谓之心。」又问:「凡运用处是心否﹖」曰:「是意也。」问:「意是心之所发否﹖」曰:「有心而後有意。」
百家谨案:运用处固是意,正惟以意为心之主宰,故能运用,全属不得「意为心
之所发」也。即先生「有心而後有意」之言,亦不属意于已发,说甚长,详《明儒蕺山学案》。
圣人之心未尝有在,亦无不在。盖其道合内外,体万物。
学者先务,固在心志。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须是坐禅入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亦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惟是心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无主则实,实谓物来夺之。今夫瓶甖,有水实内,则虽江海之浸,无所能入,安得不虚﹖无水于内,则渟注之水,不可胜注,安得不实﹖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他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一则无二三矣。言敬无如圣人之言,《易》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须是。直内乃是主一之义。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是皆敬之事也。但存此涵养,久之自然天理明。
吕与叔尝言患思虑多,不能驱除。曰:「此正如破屋中御寇,东面一人来,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後,驱除不暇。盖其四面空疏,盗固易入,人无缘作得主定。又如虚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实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来﹖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
百家谨案:前言虚实重虚字,此言虚实重实字,所谓得主则头头是道,横说竖说只是一理。
或问:「思虑果出于正,亦无害否﹖」曰:「且如宗庙则主敬,朝廷则主庄,军旅则主严,此是也。若发不以时,纷然无度,虽正亦邪。」
人心作主不定,正如一个翻车,流转动摇,无须臾停,所感万端。又如县镜空中,无物不入其中,有甚定形﹖不学则却都不察,及有所学,便觉察得是为害。着一个意思,则与人成就得个甚好见识﹖心若不做一个主,怎生奈何﹖张天祺尝自约数年,自上着,便不得思量事。不思量事後,须强把他这心来制缚,亦须寄寓在一个形象,皆非自然。君实自谓「吾得术矣,只管念个中字」,此则又为中系缚。且中字亦何形象﹖若愚夫不思虑,冥然无知,此又过与不及之分也。有人胸中常若有两人焉:欲为善,如有恶以为之间;欲为不善,又若有羞恶之心者。本无二人,此正交战之验也。持其志,便气不能乱,此可大验。要之,圣贤必不害心疾,其他疾却未可知。他脏腑只为原不曾养,养之却在修养家。
百家谨案:能养身则德润身,心广体胖,他脏腑以无所不养。
问:「日中所不欲之事,夜多见于梦,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梦见事,岂特一日之间所有之事,亦有数十年前之事。梦见之者,只为心中旧有此事,平日忽有事与此事相感,或气相感,然後发出来。故虽白日所憎恶者,亦有时见于梦也。譬如水为风激而成浪,风既息,波犹汹涌未已也。若存养久的人,自不如此。圣贤则无这个梦,只有朕兆,便形于梦也。人有气清无梦者,亦有气昏无梦者。圣人无梦,气清也。若人困甚时,更无梦,只是昏气蔽隔,梦不得也。若孔子梦周公之事,与常人梦别。人于梦寐间,亦可以卜所学之浅深。如梦寐颠倒,是心志不定,操守不固。」
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则是心须教由自家。
刘蕺山曰:病由自病,医由自医。
问:「人心所系着之事,则夜见于梦。所着事善,则夜梦见之者,莫不害否﹖」曰:「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或曰:「孔子尝梦见周公,如何﹖」曰:「此圣人存诚处也。圣人欲行周公之道,故虽一梦寐,不忘周公。及其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复梦见。然所谓梦见周公,岂是夜夜与周公语也﹖人心须要定,使他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百家谨案:「以心使心」一语似未安。一心听使,一心使心,是一人有二心矣。不若云:「心未能定,听其自由,便放去也。」
气有善有不善,性则无不善也。人之所以不知善者,气昏而塞之耳。孟子所以养气者,养之至则清明纯全,而昏塞之患去矣。「或曰养心,或曰养气,何也﹖」曰:「养心则勿害已,养气则在有所帅也。」
刘蕺山曰:不是两样。
百家谨案:《孟子师说》:「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生人生物。人禀是气以生,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其间,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心失其养,则狂澜横溢,流行而失其序矣。养气即是养心。然言养心,犹觉难把捉;言养气,则动作威仪,旦昼呼吸,实可持循也。佛氏明心见性,以无能生气,故必推原于生气之本,其所谓『本来面目』,『父母未生前』,『语言道断,心行路绝』,皆是也。至于参话头,则壅遏其气,使不流行。离气以求心性,吾不知所明者何心,所见者何性也!」
杨开沅谨案:「气有善不善」,此是伊川先生分气质、义理为二性之根,从此无往不与孟子异矣。夫人生也,直如其本然,而勿袭取助长以害之,便为善养。岂因其不善而养之使善哉!
不动心有二:有造道而不动者,有以义制心而不动者。此义也,此不义也,义吾所当取,不义吾所当舍,此以义制心者也。义在我,由而行之,从容自中,非有所制也,此不动之异。
杨开沅谨案:二者只分生熟,非有异也。
问:「仁与心何异﹖」曰:「心是所主,言仁是就事言。」曰:「若是,则仁是心之用否﹖」曰:「固是。若说仁者心之用,则不可。心譬如身,四端如四肢,四肢固是身所用,只可谓身之四肢。如四端固具于心,然亦未可便谓之心之用。」或曰:「譬如五谷之种,必待阳气而生﹖」曰:「非是。阳气发处,却是情也。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也。」
又问:「仁与圣何以异﹖」曰:「人只见孔子言『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便谓仁小而圣大,殊不知此言是孔子见子贡问博施济众,问得来事大,故曰『何止于仁,必也圣乎』。盖仁可以通上下言之,圣则其极也。圣人,人伦之至也。伦,理也。既造伦理之极,更不可以有加。若今人或一事是仁,亦可谓之仁,至于尽人道,亦可谓之仁,此通上下言之也。如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此又却仁与圣两大也。大抵尽仁道者即是圣人,非圣人则不能尽得仁道。」问曰:「人有言『尽人道谓之仁,尽天道谓之圣』,此语何如﹖」曰:「此语固无病,然措意未是。安有知人道而不知天道者乎﹖道一也,岂人道自是一道,天道自是一道﹖《中庸》言:『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此言可见矣。杨子曰:『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技。』此亦不知道之言。岂有通天地而不通于人者哉!如止曰『通天之文与地之理』,虽不能此,何害于儒。天地人只一道也,才通其一,则余皆通。如後人解《易》,言『《乾》,天道也;《坤》,地道也』,便是乱道。论其体,则天尊地卑;如论其道,岂有异哉!」
问:「『必有事焉』,当用敬否﹖」曰:「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又问:「义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义在心内。苟不主义,浩然之气从何而生﹖理只是发而见于外者。且如恭敬,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虽因威仪而後发见,然须心有此恭敬,然後着见。若心无恭敬,何以能尔﹖所谓『德者,得也』,须是得之于己,然後谓之德。」
问:「敬义何别﹖」曰:「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且如欲为孝,不成只守一个孝字﹖须是知所以为孝之道,所以奉侍当如何,温凊当如何,然後能尽孝道也。」又问:「义只在事上,如何﹖」曰:「内外一理,岂特事上求合义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合内外之道也。」
宗羲案:此即「涵养用敬,进学致知」宗旨所由立也。然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合内外之道」,仍是舍敬无以为义。义是敬之着,敬是义之体,非有二也。
问:「人敬以直内,气便充塞天地否﹖」曰:「气须是养,集义所生。积习既久,方能生浩然气象。人但看所养何如,养得一分便有一分,养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将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处!且气自是气,体所充,自是一件,敬自是敬,怎生便合得﹖如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若说气与义自别,怎生便能使气与义合﹖」
百家谨案:「配义与道」一段,《师说》云:「正释上段气之所以塞于天地之故。言此气自能有条理而不横溢,谓之道义。流行之中有主宰也。若无此主宰,便不流行,则馁而不与天地相似,岂能充塞哉!石渠言『若无义道,虽欲行之而气自馁矣』是也。」
杨开沅谨案:伊川之说,理气分而为二,《师说》理气合而为一,不同处只在此。
「必有事焉」,有事于此也。「勿正」者,若思此而曰善,然後为之,是正也。「勿忘」,则是必有事也。「勿助长」,则是勿正也。後言之渐重,须默识取主一之义。
百家谨案:《孟子师说》:「『必有事焉』正是存养工夫,不出于敬。伊川云『有物始言养,,无物又养个甚麽﹖浩然之气,须是见一个物,如卓尔跃如』是也。」又云:「『必有事』虽不出于敬,然不曰敬而曰有事者,程子曰:『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且如欲为孝,不成只守着一个孝字﹖须是知所以为孝之道,所以侍养当如何,然後能尽孝道也。』盖有事而始完得一敬,诚中形外,敬是空明之体,若不能事事则昏暗,仍属不敬。程子『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是一串工夫,须用善看,故又曰:『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
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
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刘蕺山曰:《易》言敬义,此却代以致知,皆是不孤之学。此程门口诀。
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物交物则知之,非内也,今之所谓「博物多能」者是也。德性之知,不假见闻。
百家忆姜定庵先生问「知之为知之」章,先遗献曰:「有知、有不知,此丽物之知,动者也。为知之、为不知,此照心也。丽物之知有知有不知,湛然之知则无乎不知也。子路认此丽物者以为知,则流入于识神边去,此毫厘千里之差。夫子一口道破,点铁成金矣。若云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夫子岂向多寡上分疏﹖」所谓丽物之知、湛然之知,即此闻见之知、德性之知也。
须是识在所行之先。譬如行路,须是光照。
问:「忠信进德之事,固可勉强,然致知甚难﹖」曰:「子以诚敬为可勉强,且恁地说。到底须是知了方能行得。若不知,只是觑了尧,学他行事,无尧许多聪明睿知,怎生得如他动容周旋中礼﹖有诸中必行诸外,德容安可妄学﹖如子所言,是笃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且如《中庸》九经,『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亲亲本合在尊贤上,何故放在下﹖须是知所以亲亲之道方得。未致知,怎生得行﹖勉强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烛理明,自然乐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循理事本亦不难。但为人不知,旋安排着,便道难也。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浅深。向亲见一人,曾为虎所伤,因言及虎,神色便变。旁有数人见他说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他说了有畏惧之色。盖真知虎者也。学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脍炙,贵公子与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贵人闻着便有欲嗜脍炙之色,野人则不然。觉者须是真知。才知得,便是泰然行将去也。某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思今日,觉得意味与少时自别。」
刘蕺山曰:古人只说真知,更稳似良知。
人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志,则不肯一日安其所不安也。何止一日,须臾不能!如曾子易箦,须要如此乃安。人不能若此者,只为不见实理。实理得之于心,自别。若耳闻口道者,心实不见。若见得,必不肯安于所不安。人之一身,尽有所不肯为,及至他事,又不然。若士者,虽杀之,使为穿窬,必不为,其他事未必然。至于执卷者,莫不知说礼义,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轩冕外物,及其临利害,则不知就义理,却就富贵。如此者,只是说得,不实见。及其蹈水火,则人皆避之,是实见得。须是有「见不善如探汤」之心,则自然别。得之于心,是谓有德,不待勉强。然学者则须勉强。古人有捐躯殒命者,若不实见得,乌能如此。须是实见得生不重于义,生不安于死也。故有杀身成仁者,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
如眼前诸人,要特立独行,煞不难得,只是要一个知见难。人只被知见不通透。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人既能知见,岂有不能行!一切事皆所当为,不待着意做 。才着意做,便有个私心。这一点意气,能得几时了!
宗羲案:伊川先生已有知行合一之言矣。
问:「前世所谓隐者,或守一节,或惇一行,然不知有知道否﹖」曰:「若知道,则不肯守一节一行也。如此等人鲜明理,多取古人一节事专行之。孟子曰:『服尧之服,行尧之行。』古人有杀一不义,虽得天下不为,则我亦杀一不义,虽得天下不为。古人有高尚隐逸,不肯就仕,则我亦高尚隐逸不仕。如此人则仿效前人所为耳,于道鲜自得也。是以东汉尚名节,有虽杀身不悔者,只是不知道也。」
问:「学何以有至觉悟处﹖」曰:「莫先致知。能致知,则思一日而愈明一日,久而後有觉也。学无觉,则何益矣,又奚学为﹖『思曰睿,睿作圣』。才思便睿。以至作圣,亦是一个思。故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又问:「莫致知与力行兼否﹖」曰:「为常人言,才知得非礼不可为,须用勉强,至于知穿窬不可为,则不待勉强,是知亦有深浅也。古人言『乐循理之谓君子』,若勉强,只是知循理,非是乐也。才到乐时,便是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何苦而不循理,自不须勉强也。若夫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此又上一等事。」
「思曰睿」。思虑久後,睿自然生。若于一事上思未得,且别换一事思之,不可专守着这一事。盖人之知识于这里蔽着,虽强思亦不通也。
百家谨案:释氏止于一件上□取,决不他换。
孔子曰:「枨也慾,焉得刚!」甚矣,慾之害人也。人之为不善,慾诱之也。诱之而弗知,则至于天理灭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以至鼻则欲臭,口则欲味,体则欲安,此则有以使之也。然则何以窒其慾﹖曰:思而已矣!学莫贵于思,唯思为能窒慾。曾子之三省,窒慾之道也。
人思如涌泉,汲之愈新。
不深思则不能造于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然学者有无思无虑而得者,何也﹖以无思无虑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以无思无虑为不思,而自以为得者,未之有也。
百家谨案:深思之久,方能于无思无虑忽然撞着。
学者先要会疑。
顾諟谨案:王阳明先生曰:「古之君子,唯有所不知也,而後能知之。後之君子,唯无所不知,是以容有不知也。夫道有本而学有要,是非之辨精矣,义利之间微矣,斯吾未之能信焉,曷亦姑无以为知之也,而姑疑之而姑思之乎!」发挥「先要会疑」之旨,最为精切。
欲知得与不得,于心气上验之。思虑有得,中心悦豫,沛然有裕者,实得也。思虑有得,心气劳耗者,实未得也,强揣度耳!尝有人言此因学道思虑心虚。曰:「人之气血,固有虚实。疾病之来,圣贤所不免。然未闻圣贤因学而致心疾者。」
心欲穷四方上下所至,且以无穷置却则得。若要真得,直是体会。
致知在格物,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而迁,迷而不悟,则天理灭矣,故圣人欲格之。
顾諟谨案:此伊川先生格物宗旨。认得宗旨,都放过不得。
随事观理,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然後可以至于圣人。君子之学,将以反躬而已矣。反躬在致知,致知在格物。
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矣。穷其理,然後足以致知,不穷则不能致也。物格者,适道之始与!欲思格物,则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
宗羲案:收其心而不放,即是敬。朱子掇敬于格物之前,已失伊川之旨。
今人欲致知,须要格物。物不必谓事物然後谓之物也,自一身之中,至万物之理,但理会得多,相次自然豁然有觉处。
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然,皆穷理也。或问:「格物须物物格之,还是格一物而万物皆知﹖」曰:「怎生便会该通!若只格一物,便通众理,虽颜子亦不能如此道。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後脱然有贯通处。」
刘蕺山曰:所谓今日一件,明日一件,盖指上「讲明义理」三项而言,亦须格在吾身上。後人引为话柄,过矣!
姜定庵曰:若格得大头脑处,则万物自知,以物异而理同也。
问:「人有志于学,然知识蔽锢,力量不至,则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致知,则知识当自渐明,不曾见人有一件事终思不到也。知识明,则力量自进。」问曰:「何以致知﹖」曰:「在明理,或多识前言往行。识之多,则理明。然人全在勉强也。」
问:「观物察己,还因见物,反求诸身否﹖」曰:「不必如此说。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合内外之道也。语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语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又问:「致知先求之四端,如何﹖」曰:「求之性情,固是切于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
观物理以察己,既能烛理,则无往而不识。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
生知者,只是他生自知义理,不待学而知。纵使孔子是生知,亦何害于学﹖如问礼于老,访官名于郯子,何害于孔子﹖礼文、官名既欲知,旧物又不可凿空撰得出,须是问他先知者始得。
人患事系累,思虑蔽,只是不得其要。要在明善。明善在乎格物穷理。穷至于物理,则渐久後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
或问:「如何学,可谓之有得﹖」曰:「大凡学问,闻之知之皆不为得。得者,须默识心通。学者欲有所得,须是笃,诚意烛理。上知,则颖悟自别。其次,须以义理涵养而得之。」
自得者所守固,而自信者所行不疑。
学莫贵于自得,非在外也,故曰自得。
信有二般:有信人者,有自信者。如七十子之于仲尼,得他言语,便终身守之,然未必知道这个怎生是,怎生非也。此信于人者也。学者须要自信。既自信,怎生夺亦不得。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谢良佐与张绎说一条,今移入《上蔡学案》。)
学者不可不通世务。天下事譬如一家,非我为则彼为,非甲为则乙为。
人恶多事,或人悯之。世事虽多,尽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责谁做!
今人主心不定,视心如寇贼而不可制,不是事累心,乃是心累事。当知天下无一物是合少得者,不可恶也。
见一学者忙迫,先生间其故。曰:「欲了几处人事。」曰:「某非不欲周旋人事者,曷尝似贤忙迫!」
今之学者,如登山厘,方其迄逦,莫不阔步,及到峻处,便逡巡。
古之学者,优柔厌饫,有先後次第。今之学者,却做一场说话,务高而已。常爱杜元凯语,「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後为得也。今之学者,往往以游、夏为小,不足为,然游、夏一言一事却总是实。如子路、公西赤言志如此,圣人许之,亦以此自是实事。後之学者好高,如小人游心于千里之外,然自身却只在此。
学者好语高,正如贫子说金,说黄色、坚。道他不是又不可,只是好笑。不曾见富人说金如此。
修养之所以引年,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人,皆工夫到这里,则有此应。
较事大小,其究为枉尺直寻之病。
生而知之,学而知之,亦是才。问:「生而知之要学否﹖」曰:「生而知固不待学,然圣人必须学。」
螟蛉、蜾蠃,本非同类,为其气同,故祝则肖之。又况人与圣人同类者﹖大抵须是自强不息,将来涵养成就到圣人田地,自然气貌改变。
问:「人于议论,多欲己直,无含容之气,是气不平否﹖」曰:「固是气不平,亦是量狭。人量随识长。亦不人识高而量不长者,是识实未至也。大凡别事,人都强得,惟识量,人强不得。今有人斗筲之量,有釜斛之量,有钟鼎之量,有江河之量。江河之量亦大矣,然有涯,有涯亦有时而满。惟天地之量则无满,故圣人者,天地之量也。圣人之量,道也。常人有量者,天资也。天资有量者,须有限,大抵六尺之躯,力量只如此,虽欲不满不可得。且如人有得一荐而满者,有得一官而满者,有改京官而满者,有入两府而满者。满虽有先後,而卒不免。譬如器盛物,初满时尚可蔽护,更满则必出。皆天资之量,非知道者也。昔王随甚有器量,仁宗赐飞白书曰「王随德行,李淑文章」,当时以德行称,名望甚重。及为相,有一人求作三路转运使,王薄之,出鄙言,当时人多惊怪。到这里位高後,便动了。人之量只如此。古人亦有如此者多。如邓艾位三公,年七十,处得甚好。及因下蜀有功,便动了,言姜维云云。谢安闻谢玄破苻坚,对客围棋,报至不喜,及归,折屐齿,终强不得也。更如人大醉後益谨者,只益恭,便动了。虽与放肆者不同,其为酒所动一也。又如贵公子,位益高益谦卑,只益谦卑,便是动了。虽与骄傲者不同,其为位所动一也。然唯知道者,量自然宏大,不勉强而成。今人有所见卑下者,无他,亦是识量不足也。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思叔诟詈仆夫」一条,今移为《附录》。)
问:「人有日诵万言,或妙绝技艺,此可学否﹖曰:「不可。大凡所受之才,虽加勉强,止可少进,而钝者不可使利也。惟理可进。除是积学既久,能变化得气质,则愚必明,柔必强。盖大贤以下即论才,大贤以上即不论才。圣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六尺之躯,能有多少技艺﹖人有身,须有才;圣人忘己,更不论才也。」
或问:「人有耻不能之心,如何﹖」曰:「人耻其不能而为之,可也;耻其不能而掩藏之,不可也。」问:「技艺之事,耻己之不能,何如﹖」曰:「技艺不能,安足耻!为士者当知道。己不知道,可耻也。耻之何如﹖亦曰勉之而已。人安可嫉人之能,而讳己之不能也﹖」
离了阴阳,更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形而上者,则是密也。
百家谨案:「离了阴阳,更无道」,此语已极直截。又云「所以阴阳者,是道也」,犹云「阴阳之能运行者,是道也」,即《易》「一阴一阳之谓道」之意。「所以」二字要善理会。
「神」是极妙之语。
二三立,则一之名亡矣。
又语及太虚,先生曰:「亦无太虚。」遂指虚曰:「皆是理,安得谓之虚!天下无实于理者。」
或谓「许大太虚」,先生谓:「此语便不是。这里论甚大与小!」
问:「『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莫是上下一理否﹖」曰:「到这里只是点头。」
百家谨案:生生之体,洋溢两间,流行之机,通彻无碍。察者识之精,从敦化而见川流,即可从川流而见其画一。聂双江谓鸢飞鱼跃,浑是率性,全无一毫意必。程子谓活泼泼地,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同意。
称性之善谓之道,道与性一也。以性之善如此,故谓之性善。性之本谓之命,性之自然者谓之天,性之有形者谓之心,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凡此数者,皆一也。圣人因事以制名,故不同若此。而後之学者,随文析义,求奇异之说,而去圣人之意远矣。
道孰为大﹖性为大。千里之远,数千岁之久,其所动静起居,随若亡矣。然时而思之,则 千里之远在乎目前,数千岁之久无异数日之近,人之性则亦大矣。噫!人之自小者,亦可哀也。夫人之性一也,而世之人皆曰:「吾何能为圣人!」是不自信也。其亦不察乎!
动物有知,植物无知,其性自异。但赋形于天地,其理则一。
问:「喜怒出于性否﹖」曰:「固是。才有生识,便有性;有性,便有情。无性,安得情﹖」又问:「喜怒出于外,如何﹖」曰:「非出于外,感于外而发于中也。」问:「性之有喜怒,犹水之有波否﹖」曰:「然。湛然平静如镜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势不平,便有湍激,或风行其上,便有波涛汹涌,此岂水之性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又岂有许多不善的事。然无水,安得波浪﹖无性,安得情也﹖」
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言气质之性也。如俗言性急、性缓之类。性安有缓急﹖此言性者,『生之谓性』也。」又问:「上知下愚不移,是性否﹖」曰:「此是才。须理会得性与才所以分处。『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此言人陷溺其心者,非关才事。才犹言材料,曲可以为轮,直可以为栋梁。若是毁凿坏了,岂关才事。下面不是说人皆有是四者之心﹖」或曰:「人材有美恶,岂可言非才之罪﹖」曰:「才有美恶者,是举天下言之也。若说一人之才,如因富岁而赖,凶岁而暴,岂才质使之然也﹖」
百家谨案:子刘子《论语学案》解「性相近」章:「性相近,犹言相同,言性善也。圣人就有生以後气质用事,杂糅不齐之中,指点粹然之体,此无啬,彼无丰。但人生有气质,此性若囿于气质之中,气习用事,各任其所习而往,或相倍蓰什佰千万无算,此岂性之故哉!夫习虽不能不岐乎远,然苟知其远而亟返之,则远者复归于近,即习即性,性体着矣。此章性解纷纷,只是模一近字。《记》云:『执柯以伐柯,其则不远。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此近之说也。两下只作一处看,故曰:『夫道一而已矣。』千万人千万世较量,只是一个。若是彷佛相违,便是善与利之间,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矣。此个争差些子不得。今说『习相远』,亦只差些便了,难说相近是一尺,远是寻丈。如两人面貌相像,毕竟种种不同,安得为近。且所谓近,果善乎﹖恶乎﹖善恶混乎﹖善只是一个,恶亦是一个。有善有恶,便是天渊,岂有善恶总在一处者。如说恶,则恶是一个;如说无善无恶,则近在何处﹖盖孔子分明说性善也。说者谓孔子言性只言近,孟子方言善,言一。只为气质之性、义理之性分析後,便令性学不明,故说孔子言性是气质之性,孟子言性是义理之性。愚谓气质还他是气质,如何扯着性﹖性是气质中指点义理者,非气质即为性也。清浊厚薄不同,是气质一定之分,为习所从出者。气质就习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气质言性,是以习言性也。圣人正恐人混性于习,故判别两项分明若此。曰『相近』云者,就两人寻性,善相同也。後人不解相近之说,始有『无善无不善』、『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有善有不善』之说。至荀卿直曰恶,扬子善恶混,种种滥觞,极矣。」
杨开沅谨案:蕺山云「气质就习上看」,则可;若以气质为习所从出,似不尽然。胎教以前,气质由于习;既生以後,则有习由于气质者。然究竟气质由习而成者多。
问:「人性本明,因何有蔽﹖」曰:「此须索理会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虽荀、扬亦不知性也。孟子所以独出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无不善,而不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则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又问:「愚可变否﹖」曰:「可。孔子谓『上知与下愚不移』,然亦有可移之理。惟自暴自弃者则不移也。」曰:「下愚所以自暴弃者,才乎﹖」曰:「固是也。然却道不可移不得。性只一般,岂不可移﹖却被他自暴自弃,不肯去学,故移不得。使肯学时,亦有可移之事。」
百家谨案:孟子云:「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又云:「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明明言无不善之才矣。今夫麦播种,能抽芽发穗,结实成熟者,其才也。就其中之生意为性。盖性之善由才之善而见,不可言性善而後才善也,又恶可言性善而才有不善也﹖然而上知下愚实不可移,将谓才无不善,降无尔殊乎﹖嗟乎,此从来言性学之葛藤,最难剖断。于是後儒遂谓:「有气质之性、义理之性。孔子之言近,言上知下愚,气质之性也。孟子之言善,义理之性也。」将一性岐而二之。不知性者。从气质中指其义理之名。义理无气质,从何托体﹖气质无义理,不成人类。气质、义理,一物也,即一性也。试为从本言之。《易传》不云乎:「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自继之而言,阴阳天命之流行,尚未着于人物,其时道体之冲和於穆,粹然至善者也。及其有所赋予,或成而人,或成而物。就人之气质得阴阳天命之全而性善焉,是性者因气质而有也。有是气质,而後有是性,则性之善亦因气质之善而善之也。如将一粒麦种看,生意是性,生意默默流行便是气,生意显然成象便是质。如何将一粒分作两项,曰性善气质不善﹖然而知愚贤不肖生来不等者,天命至精,着于生初,当其在胎之时,即有习染,所以古人有胎教之言。如此麦落地而有肥硗雨露人事之不齐,说不得麦之性不同也。孔子言「习相远」,习不仅在堕地之後,其在胎时即有习矣。总之,于天命之性无与也。
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之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则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後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後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
刘蕺山曰:性即理也,即伯子所谓天理。
百家谨案:《孟子师说》:「程子『性即理也』之言,截得清楚,然极须理会。单为人性言之则可,欲以该万物之性则不可。即孟子之言性善,亦是据人性言之,不以此通之于物也。若谓人物皆禀天地之理以为性,人得其全,物得其偏,便不是。夫所谓理者,仁义礼智是也,禽兽何尝有是。如虎狼之残忍,牛犬之顽钝,皆不可不谓之性。具此知觉,即具此性。晦翁言『人物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不知物之知觉,绝非人之知觉,其不同先在乎气也。理者,纯粹至善者也,安得有偏全!人虽桀、纣之凶恶,未尝不知此事是恶,是陷溺之中,其理亦全。物之此心已绝,岂可谓偏者犹在乎﹖若论其统体,天以气之精者生人,粗者生物,虽一气而有清粗之判。故气质之性但可言物,不可言人。在人虽有昏明厚薄之异,总之是有理之气。禽兽之所禀者,是无理之气。非无理也,其不得与人同者,正是天之理也。」
问:「『舍则亡。』心有亡,何也﹖」曰:「否。此是说心无形体,才主着事时便在这里,才过了便不见。如『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句亦须要人理会。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放心』,谓心本善而流于不善,是放也。」
百家谨案:心之为物,灵明不测,出入之易而保守之难,惟在操之有要耳。敬以直内,操之之法也。「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正形容「舍则亡」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道之所在;微,道之体也。心与道浑然一也,对放其良心者言之,则谓之道心。放其良心则危矣。「惟精惟一」,所以行道也。
心,生道也。有是心,斯有是形以生。恻隐之心,人之生道也,虽桀、跖不能无是以生,但戕贼之以灭天耳。始则不知爱物,俄而至于忍,安之以至于杀,充之以至于好杀,岂人理也哉!
问:「人之形体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论心之形,则安得无限量。」又问:「心之妙用有限量否﹖」曰:「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气,苟不通之以道,安得无限量﹖孟子曰:『尽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其实只是一个道。苟能通之以道,又岂有限量﹖天下更无性外之物。若曰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
顾諟谨案:《传习录》曰:「心即理也。」与「心即道也」如出一口。阳明先生因後人求理于事物,故屡屡提掇此义。不知者遂骇为特创耳。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感与应而已,更有甚事!
冲穆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後。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不可道上面一段是无形无兆,却待人旋安排引出来,教入涂辙,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
杨开沅谨案:此段发明道器一贯,最为明白。知此,则「理生气」,「才说性便不是性」,「人性中曷尝有孝弟来」,皆头上安头,屋上架屋矣。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已言人分上事。若论道,则万理皆具,更不说感与未感。
寂然不动,万物森 然已具。感而遂,感则只是自内感,不是外面将一件物来感于此也。
苏季明问:「中之道与『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同否﹖」曰:「非也。喜怒哀乐未发是言在中之义。只一个中字,但用不同。」或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可否 ﹖」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之,又却是思也。既思,即是已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也。」又问:「吕学士言当求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信斯言也,恐无着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语如何地下。若言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则可;若言求中于喜怒乐未发之时,则不可。」又问:「学者于喜怒哀乐发时,固当勉强裁抑。于未发之前,当如何用功﹖」曰:「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养便是。涵养久,则喜怒哀乐自中节。」或曰:「有未发之中,有既发之中。」曰:「非也。既发时,便是和矣。发而中节,固是得中;只是将中、和来分说,便是和也。」
凡物本有本末,不可分本末为两段事。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
杨开沅谨案:《大学》「物有本末」,似两段事。然合之总完一至善,仍是一事也。即云修齐治平是其然,格致诚正是其所以然,亦得。
《易》曰:「闲邪存其诚。」闲邪则诚自存。而闲其邪者,乃在于言语、饮食、进退、与人交接而已矣。
问:「《行状》云:『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不识孝弟何以能尽性至命也﹖」曰:「後人便将性命别作一般事说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统的事,就孝弟中便可尽性至命。至如洒扫应对,与尽性至命亦是一统的事,无有本末,无有精粗,亦被後来人言性命者别作一般高远说。故举孝弟,是于人切近者言。然今时非无孝弟之人,而不能尽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
百家尝忆姜定庵先生问孝弟为仁之本,先遗献曰:「凡人气聚成形,无一物带来,而爱亲敬长,最初只有这些子,後来盛德大业,皆原于此,故曰『仁之本』。《集注》:『为仁,犹曰行仁。』谓『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来』。盖以孝弟属心,心之上一层方才是性,有性而後有情,故以孝弟为行仁之本,不可为仁之本。李见罗《道性编》皆发此意。愚以为心外无性,气外无理。如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盖因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而後见其为仁义礼智,非是先有仁义礼智而後发之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也。人无此心,则性种断灭矣。是故理生气之说,其弊必至于语言道断,心行路绝而後已。程子曰:「『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孰谓孝弟不可为仁之本与﹖」
养心莫善于寡欲。所欲不必沈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刘蕺山曰:心斋又加个「有所见」。
「曷之用,二簋可用享。」《损》者,损过而就中,损浮末而就本实也。圣人以「宁俭」为礼之本,故《损》发明其义。以享祀之礼,其文最繁,然以诚敬为本。多仪备物,所以将饰其诚敬之心。饰过其诚,则为伪矣。损饰,所以存诚也。故云「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之约,可用享祭,言在乎诚而已。诚为本也。天下之害,无不由末之胜也。峻宇雕墙本于宫室,酒池肉林本于饮食,淫酷残忍本于刑罚,穷兵黜武本于征伐。凡人欲之过者,皆本于奉养。其流之远,则为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人流于末者,人欲也。《损》之义,损人欲以复天理而已。
问「『不迁怒,不贰过』,何也﹖《语录》有怒甲不迁乙之说,是否﹖」曰:「是。」曰:「若此,则甚易,何待颜氏而後能﹖」曰:「只被说得粗了,诸公便道最易。此莫是最难。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如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盖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无怒也。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且如怒一人,对那人说话能无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别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义理。若圣人,因物而未尝有怒,此莫是甚难。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人见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此亦劳矣。圣人心如止水。」
有恐惧心,亦是烛理不明,亦是气不足。须知义理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玩理以养心,如此。盖人有小称意事,犹喜悦,有瀹肌浃体,如春和意思,何况义理。然穷理亦当知用心缓急,但苦劳而不知悦处,岂能养心!
为人处世间,见事无可疑处,多少快活!
有疑病者,事未至时,先有疑端在心。周罗事者,先有周罗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
视听言动,非礼不为,即是礼。礼即是理也。不是天理,便是私欲。
人虽有意于为善,亦是非理。无人欲即皆天理。
顾諟谨案:《传习录》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下,添然一灯。」此有意为善亦是非理之旨。
敬即便是礼,无己可克。
公则一,私则万殊。至当归一,精义无二。人心不同如面,正是私心。
大而化,则己与理一。一,则无己。
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与道难一。
要息思虑,便是不息思虑。
人多思虑不能自宁,只是做 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于事,「为人君止于仁」之类。如舜之诛四凶,四凶已作恶,舜从而诛之,舜何与焉!人不止于事,只得揽他事,不能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则是役物;为物所役,则是役于物。有物必有则,须是止于事。
人不能祛思虑,只是吝。吝,故无浩然之气。
问仁。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後人遂以爱为仁。恻隐固是爱也,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为仁,盖为前已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谓之仁。退之言『博爱之谓仁』,非也。仁者固博爱,然便以博爱为仁,则不可。」
百家谨案:孔子亦曰「爱人」,以爱为仁,恐不在後人也。「仁者,心之德,爱之理」,自是无病。
仁之道,要之只消道一公字。公即是仁之理,不可将公便唤做仁。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只为公则物兼照,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也。
问:「爱人是仁否﹖」伊川曰:「爱人乃仁之端,非仁也。」某谓:「仁者,公而已矣。」伊川曰:「何谓也﹖」曰:「仁者能爱人,能恶人。」伊川曰:「善涵养!」
百家谨案:《蕺山语录》:「『恻隐之心,仁也。』又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说者以为端绪外见耳,此中仍自不出来,与『仁也』语意稍伤。不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只说仁的一端,因就仁推义礼智去,故曰四端,如四体判下一般,说得最分明。後人错看了,又以诬『仁也』,因以孟子诬《中庸》。『未发为性,已发为情』,虽喙长三尺,向谁说!」盖子刘子意,以仁义礼智之性,由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名,故恻隐即仁也。时位有动静,性礼无动静,非未发为性,已发为情,中、和尽属性也。情者性之情,不得与性对。此开辟以来之特解,须细心体会。
仁则一,不仁则二。
问:「先生前日教某思『君子和而不同』,某思之数日,便觉胸次开阔,其意味有不可言述。窃有一喻:今有人焉,久寓远方,一日归故乡,至中涂,适遇族兄者俱抵旅舍,异居而食,相视如涂人。彼岂知为族弟,此岂知为族之兄邪﹖或告曰:『彼之子,公之族兄某人也。』『彼之子,公之族弟某人也。』既而欢然相从,无有二心。向之心与今之心,岂或异哉﹖知与不知而已。今学者苟知大本,则视天下犹一家,亦自然之理也。」先生曰:「此乃善喻也!」
问:「学者须志于大,何如﹖」曰:「志无大小。且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于别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虽与不能居仁由义者差等不同,其自小则一也。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
或问:「人或倦怠,岂志不立乎﹖」曰:「若是气,体劳後须倦。若是志,怎生倦得﹖人只为气胜志,故多为气所使。人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贪,此为气所使者也。若是志胜气时,志既一定,更不可易。如曾子易箦之时,其气之微可知,只为他志已定,故虽死生许大事,亦动他不得。盖有一丝发气在,则志犹在也。
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
顾諟谨案:王阳明先生曰:「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听。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责志立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也。」
圣人不记事,所以常记得。今人忘事,以其记事。不能记事,处事不精,皆出于养之不完固。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谢良佐见伊川」一条并蕺山语,今移为《附录》。)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动于欲也。欲牵于前而求其止,不可得也,故《艮》之道,当艮其背。所见者在前,而背乃背之,是所不见也。止于所不见,则无欲以乱其心,而止乃安。「不获其身」,不见其身也,谓忘我也,无我则止矣。不能无我,无可止之道。「行其庭,不见其人」,庭除之间,至近也,在背则虽至近不见,谓不交于物也。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于止为无咎也。
百家谨案:闽林氏兆思专言艮背之学,谓「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即艮其背也。
「艮其所」,止其所也。「艮其止」,谓止之而止也。止之而能止者,由止得其所也。止而不得其所,则无可止之理矣。夫子曰:「于止,知其所止。」谓当止之所也。夫有物必有则,父止于慈,子止于孝,君止于仁,臣止于敬。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唯使之各得其所而已!
忘物与累物之弊等。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尹焞尝请」一条,今移为《附录》。)
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快活!
顾諟谨案:《中庸》所谓「无入不自得」,《论语》所谓「坦荡荡」,孟子所谓「不淫」「不移」「不屈」曾有丝毫窒碍否﹖
君子之学,在于意必固我既忘之後,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学之至也。
严威俨恪,非持敬之道,然敬须自此入。
闲邪则诚自存,不是外面捉一个诚,将来存养。今人外面役役于不善,于不善中寻个善来存着,如此则岂有入善之理﹖只是闲邪则诚自存,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内出。只为诚便存闲邪,更着甚工夫。但惟是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如是则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则只是内。存此,则自然天理明白。学者须是将「敬以直内」涵养此意。直内是本。
闲邪则固一矣,主一则不消闲邪。有以一为难见,不可下工夫。如何一者﹖无他,只是严肃整齐,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千。此意但涵养久之,天理自然明白。
(梓材谨案:原本此条「自然明白」下有「先生曰初见伊川时」至「有个省觉处」一百四十三字与百家案语,今移并《和靖学案》。)
人之于仪形,有是持养者,有是修饰者。
《记》中说「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盖常人之情,才放肆则日就旷荡,才检束则日就规矩。
问:「『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方其未出门、使民时,如何﹖」曰:「此『俨若思』之时也。当出门时,其敬如此,未出门时可知也。且见乎外者,出乎中者也。使民、出门者,事也。非因是事上方有此敬,盖素敬也。如人接物以诚,人皆曰诚人,盖是素来诚,非因接物而始有此诚也。『俨然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其中自有个敬处。虽日无状,敬自可见。」
忘敬而後无不敬。
刘蕺山曰:主一之谓敬。心本有主,主还其主,便是主一。今日乃打破敬字。
居敬即自然简。「居简而行简」,则似乎太简矣,然乃所以为不简。盖先有心于简,则多却一简字矣。居敬则中心无物,是乃简也。
问:「人之燕居,形体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学者须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则难久也。」
志道恳切,固是诚意;若迫切不中礼,则反为不诚。盖实理中自有缓急,不容如是之迫。观天地之化乃可知。
涵养吾一。
「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妄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天之化育万物,生生不穷,各正其性命,乃妄也。人能合妄之道,则所谓「与天地合其德」也。妄有大亨之理,利在贞正。失贞正,则妄。虽无邪心,不合正理,则妄也。妄乃邪心也。故有匪正,则为过眚。既已妄,不宜有往,往则妄也。
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有攸往。」凡理之所当然者,非妄也,人所欲为者,乃妄也,故以耕获、菑畲譬之。六二居中得正,又应九五之中正,居动体而柔顺,为能顺乎中正,乃妄也,故极言妄之义。耕,农之始;获,其成终也。田一岁日菑,三岁日畲。不耕而获,不菑而畲,谓不首造其事而因其事理所当然也。首造其事,则是人心所作为,乃妄也。因事之当然,则是顺理应物,非妄也,获与菑是也。盖耕则必有获,菑则必有畲,是事理之当然耳,非必意之所造作也,如是则为妄。不妄,则所往利而无害也。或曰:「圣人制作以利天下者,皆造端也,岂非妄乎﹖」曰:「圣人随时制作,合乎风气之宜,未尝先时而开之也。若不待时,则一圣人足以尽为矣,岂待累圣继作也﹖时乃事之端也,圣人随时而为也。」
圣人与理为一,故无过不及,中而已矣。其他皆是以心处这个道理,故贤者常失之过,不肖者常失之不及。
问:「君子时中,莫是随时否﹖」曰:「是也。中字最难识,须是默识心通。且试言:一厅则中央为中,一家则厅非中而堂为中,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为中,推此类可见矣。且如初寒时,则薄裘为中;在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则非中也。更如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为中,若居陋巷则不中矣。居陋巷在颜子之时为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类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在丧祭,则不如此矣。」
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故有权变,权术之论,皆非也。权只是经也。自汉以来无人识权字。
叶六桐曰:权乃是一定不移之物。
问:「舜执其两端,与汤执中如何﹖」曰:「执只是一个执。舜执两端,是执持而不用;汤执中而不失,将以用之也。若子莫执中,却是子莫见杨、墨过不及,遂于过、不及二者之间执之,却不知有当摩顶放踵利天下时,有当拔一毛利天下不为时。执中而不通变,与执一无异。」
《孟子》「养气」一章,诸君潜心玩索,须是实识得方可。「勿忘」勿助长「,只是养气之法,如不识,怎生养﹖有物始言养,无物又养个甚麽!浩然之气,须是见一个物,如颜子「如有所立卓尔」,孟子言「跃如也」,「卓尔」「跃如」,分明见得方可。
宗羲案:伊川此段与明道识仁之意相合。又曰:昔有问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何处见得。周海门曰:「何处见不得!此即鸢飞鱼跃,察乎上下之意。然非勿忘勿助,活泼泼地,如何见之﹖」
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
学也者,使人求于内也。不求于内而求于外,非圣人之学也。何谓不求于内而求于外﹖以文为主者是也。学也者,使人求于本也。不求于本而求于末,非圣人之学也。何为不求于本而求于末﹖考详略,采同异者是也。是二者皆无益于吾身,君子弗学。道无精粗,言无高下。
语高则指远,言约则义微。大率《六经》之旨,涵蓄无有精粗。欲言精微,言多则愈粗。
《六经》之言,在涵蓄中默识心通。
文字上无闲暇,终是少工夫,然思虑则似尽不废。于外事虽奔迫,然思虑尽悠悠。
古之学者,先由经以识义理,盖始学时尽是传授。後之学者,却须先识义理,方始看得经,盖不得传授之意云耳。如《易系辞》所以解《易》,今人须看了《易》,方始看《系辞》。
解义理,若一向靠书策,何由得居之安,资之深﹖不惟自失,兼以误人。
《论语》、《孟子》,只详读着,便自意足。学者须是玩味,若以语言解着,意便不足。某始作此二书文字,既而思之,又似賸。只有先儒错会处,却待与整理过。善学者要不为文字所拘,故文义虽解错,而道理可通行者,不害也。
宗羲案:横看侧看,面面皆山。
安有识得《易》後,不知退藏于密!
问:「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何也﹖」曰:「此句须自家体认。人往往见礼乐亡,不知礼乐未尝亡也。如国家一日存时,尚有一日之礼乐,由有上下尊卑之分也。除是礼乐亡尽,然後国家始亡。虽盗贼至为不道者,然亦有礼乐。盖必有总属,必相听顺,乃能为盗。不然,则叛乱无统,不能一日相聚而为盗也。礼乐无处无之,学者须要识得。」问:「『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何也﹖」曰:「鬼神只是一个造化。『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鼓之以雷霆,润之雨以风』是也。」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尹焞偶学《虞书》」一条,今移为《附录》。)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择其才可教者聚之,不肖者复之田亩。盖士农不易业,既入学,则不治农,然後士农判。在学之养,若士大夫之子则不虑无养,虽庶人之子则亦必有养。古之仕者,自十五入学,至四十方仕,中间自有二十五年学,又无利录可趋,则所志可知趋善,便自此成德。後之人自童稚间已有汲汲趋利之意,何由得向善﹖故古人必使四十而仕,然後志定。只营衣食却无害,惟利录之诱最害人。
人多说某不教人习举业,某何尝不教人习举业也﹖人若不习举业,而望及第,是责天理而不修人事。但举业既可以及第即已,若更去向上尽力,求必得之道,是惑也。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伊川与和靖论义命一条,今移入《和靖学案》。又「范淳夫之女」及「有患心疾」二条,移为《附录》。)
敬以直内,有主于内则虚,自然无非僻之心,如是则安得不虚﹖「必有事焉」,须把敬来做件事看。此道最是简,最是易,又省工夫。为此语,虽近似常人所论,然持之必别。
人心缘境,出入无时,人亦不觉。
有一物而可以相离者,如形无影,不害其成形,水无波,不害其为水。有两物而必相须者,如心无目则不能视,目无心则不能见。
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处,是天德处未能尽。何缘知性知天﹖尽己心,则能尽人尽物,与天地参,赞化育。赞则直养之而已。
人多言「天地之外」不知天地如何说内外,外面毕竟是个甚﹖若言着外,则须是似有个规模。
天地安有内外!言「天地之外」,便是不识天地也。人之在天地,如鱼在水,不知有水,直待出水,方知动不得。
语默犹昼夜,昼夜犹死生,死生犹古今。
静中便有动,动中便有静。
冬至一阳生,却须陡寒,正如欲明而反暗也。阴阳之际,亦不可截然不相接,侵过便是道理。天地之间如是者极多。《艮》之为义,终万物,始成物。此理最妙,须玩索这个理。
阴阳于天地间,虽无截然为阴为阳之理,须至参错。然一个生杀升降之分,不可无也
问:「张子曰:『阴阳之精,互藏其宅。』然乎﹖」曰:「此言甚有味,由人如何看。水离物不得,故水有离之象;火能入物,故火有坎之象。」
凡气参和交感则生,不和分散则死。
天地之间,有者只是有。譬之人之知识闻见,经历数十年,一日念之,了然胸中,这个道理在那里放着来。
天之赋与谓之命,禀之在我谓之性,见于事业谓之理。
人梦不惟闻见思想,亦有五脏所感者。
大圭黄钟,全冲和气。
观天理,亦须放开意思,开阔得心胸,便可见。
凝然不动,便是圣人。
忿欲忍与不忍,便见有德无德。
匹夫悍卒,见难而能死者有之矣。惟情欲之牵,妻子之爱,断而不惑者鲜矣!
多惊多怒多忧,只去一事所偏处自克。克得一件,其余自正。
惊怒皆是主心不定。
忿懥,怒也。治怒为难,治惧亦难。克己所以治怒,明理所以治惧。
人患乎慑怯者,盖气不充,不素养故也。
虽公天下事,若用私意为之,便是私。
思虑不得至于苦。
有言养气可以为养心之助。曰:「敬则只是敬,敬字上更添不得。譬之敬父矣,又岂得道更将敬兄助之﹖如今端坐附火,是敬于向火矣,又岂须道更将敬于水以助之﹖犹之有人曾到东京,又曾到西京,又曾到长安,若一处上心来,则他处不容参杂在心。心里着两件物不得。」
百家谨案:养气、养心,原是一事,分不得两件。
致知但知止于至善,如「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之类。不须外面只务观物理,泛然正如游骑无所归也。
造道深後,虽闻常人言语浅近,莫非义理。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一条,其「谢显道习举业」至「且静坐」五十八字移入《上蔡学案》,其「伊川见人静坐」十一字,又「游定夫问阴阳」一条,并移为《附录》。)
人皆可以至圣人,而君子之学必至于圣人而後已。不至于圣人而後已者,皆自弃也。孝其所当孝,弟其所当弟,自是而推之,则亦圣人而已矣。
懈心一生,便是自自弃。
小人小,丈夫不合小了,他本不是恶。
(梓材谨案:此下有「尹彦明问于程子」一条,移为《附录》。)
人少长,须激昂自进。中年以後,自至成德者事方可自安。
不应为,总是非道。
只外面有些罅缝,便走了。
九德最好。
存养熟,然後泰然行将去。
圣人之责人也常缓,只是欲事正,无显人过恶之意。圣人责己感处多,责人应处少。
义理与客气常相胜,又看消长分数多少,为君子小人之别。义理所得渐多,则自然知得,客气消散得渐少,消尽者是大贤。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古之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今之强有力者,将以作乱。
今之学者岐而为三:能文者谓之文士,谈经者谓之讲师,惟知道者乃儒学也。
圣人凡一言,便全体用。
(梓材谨案:此下有「苏季明」一条,移入《吕范诸儒学案》。)
学者多蔽于解释注疏,不须用功深。
学有所得,不必在谈经论道间,当于行事动容周旋中礼者得之。
学礼者考文,必求先王之意,得意乃可沿革。
门人有言曰:「吾与人居,视其有过而不告,则于心有所不安;告之而人不受,则柰何﹖」曰:「与之居而不告其过,非忠也。要使诚意之交,通于未言之前,则言出而人信矣。」
责善之道,要使诚有余而言不足,则于人有益,而在我者自无辱矣。
以富贵为贤者不欲,却反人情。
夫内之得有浅深,外之来有轻重。内重则可胜外之轻,得深则可以见诱之小。
举业不患妨功,惟患夺志。
仁人此,义宜此,事亲仁之实,从兄义之实,须于一道中别出。
诚然後敬。未及诚时,却须敬,而後能诚。
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矣。
刘蕺山曰:无妄亦无诚。
圣人于天下事,自不合与,只顺他天理,茂对时育万物。
去气偏处发,便是致曲;去性上修,便是直养。然同归于诚。
不能动人,只是诚不至。于事厌怠,皆是无诚处。
诚则自然无累,不诚则有累。
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为中也。
万物无一物失所,便是天理谓中也。
圣人忧劳中其心则乐,安静中却有至忧。
发于外者谓之恭,有诸中者谓之敬。
君子之遇事,无巨细,一于敬而已。简细故以自崇,非敬也;饰私智以为奇,非敬也。要之,非敢慢而已。《语》曰:「居处恭,执事敬,虽之夷狄,不可弃也。」然则「执事敬」者,固为仁之端也。推是心而诚之,则「笃恭而天下平」矣。
孔子言仁,只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气象,便须心广体胖,动容周旋中礼自然可见。惟慎独便是守之之法。圣人修己以敬,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唯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此体信达顺之道,聪明睿智皆由引出。以此事天飨帝,故《中庸》言鬼神之德盛,而终之以「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
孟子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正」是着意,「忘」则无物。勿忘勿助,必有事焉,只中道上行。
圣人之明犹日月,不可过也。过则不明。
世之人务穷天地万物之理,不知反之一身。五脏六腑、毛发筋骨之所存,鲜或知之。善学者取诸身而已,自一身以观天地。
致知在格物,物来则知起。物各付物,不役其知,则意诚。不动意,诚自定,则心正。始学之事也。
所务于穷理者,非道须尽穷了天地万物之理,又不道是穷得一理便到,只是要积累多後,自然见去。
冠昏丧祭,礼之大者,今人都不理会。豺獭皆知报本,今士大夫家多忽此,厚于奉养而薄于先祖,甚不可也。某尝修《六礼》,(原注:冠、昏、丧、祭、乡、相见。)大略家必有庙,庙必有主,月朔必荐新,时祭用仲月,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祢,忌日迁主,祭于正寝。凡事死之礼,当厚于奉生者。人家能存得此等事,幼者可渐使知礼义。
学佛者多要忘是非,是非安可忘得﹖自有许多道理,何事忘为!夫事外无心,心外无事。世人只被为物所役,便觉苦事多。若物各付物,便役物也。世人只为一齐在那昏惑迷暗海中,拘滞执泥坑里,便事事转动不得,没着身处。
百家谨案:学佛者之忘是非,正为有许多道理,所以要忘。昏迷拘泥,所以为物所役。能自己转动得,人便不昏迷拘泥。
阅机事之久,机心必生。盖方其阅时,心必喜;既喜,则如种下种子。
百家谨案:此真为至言!然不唯机事,凡兵陈、刑名以及权术之书,後生看惯,即便下着毒种,多致後日有丧身败德之事。教子孙者,不可不蒙养以正。
敬则自虚静,不可把虚静唤做敬。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理固深,说则无可说。所以阴阳者道,既曰气,则便是二。言开阖已是感,既二则便有感。所以开阖者道,开阖便是阴阳。老氏言「虚而生气」,非也。阴阳开阖本无先後,不可道今日有阴,明日有阳。如人有形影,盖形影一时,不可言今日有形,明日有影。有便齐有。
近取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复》言「七日来复」,其间元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其理须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
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他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义,一则无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
学者不泥文义者,又全背却远去;理会文义者,又滞泥不通。如子濯孺子为将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师之意,人须就上面理会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万章问舜完廪浚井事,孟子只答他大意。人须要理会浚井如何出得来,完廪又怎生下得来,若此之学,徒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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