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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汉孝献皇帝纪卷第二十六
初平元年(庚午、一九0)
春正月辛亥,大赦天下。
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说董卓曰:「夫废立事大,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购之急,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於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以绍为勃海太守。
癸丑〔一〕,卓杀弘农王。
〔一〕 范书献帝纪作「癸酉」。按正月壬寅朔,无癸酉,范书误。
卓使郎中令〔李〕(王)儒进酖於王〔一〕,曰:「服药可以辟恶。」王曰:「我无疾,是欲杀我尔。」不肯,强之。於是王与唐姬及宫人饮药,王自歌曰:「天道易兮运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往幽玄。」唐姬起舞,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王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悼我茕独兮心中哀。」因泣下,坐者皆悲。王谓唐姬曰:「卿故王者妃,势不为吏民妻矣。自爱,从此与卿辞。」遂饮药而死。帝闻之,降坐尽哀。
〔一〕 据袁纪下文及范书、袁山松书改。又山松书言李儒为「弘农郎中」,按袁纪下卷曰:「儒前为弘农王郎中令」,则作「郎中」非。郎中令,武帝时更名为光禄勳,而王国如故。故此郎中令乃王国之官无疑矣。
是时冀州刺史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勃海太守袁绍、东海太守乔瑁、山阳太守袁遗、河南太守王匡、〔一〕济北相鲍信、後将军袁术、议郎曹操等并兴义兵,将以诛卓,众各数万人,推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操行奋武将军。
〔一〕 卢弼三国志集解曰:「冯本、官本『内』作『南』,各本俱作『内』。范书、通监作『内』,袁宏後汉纪作『南』。按郡国志首列河南尹,百官志亦曰河南尹,盖京尹别於外郡之太守也。此称太守,自当作『河内』为是。武纪初平元年及夏侯惇传注引魏书俱称『河内太守王匡』。」卢说是。
长沙太守孙坚亦起兵诛卓,比至南阳,众数万人。卓以坚为破虏将军,冀其和弭〔一〕。坚讨卓逾壮,进屯阳人。卓大怒,遣胡轸、吕布击坚,战於建平,坚大破之。
〔一〕 三国志孙坚传言表坚行破虏将军者乃袁术也。卓至阳人一战败後,始遣李傕等来求和亲,令坚列疏子弟任刺史,许表用之。与袁纪大异。
卓以山东兵盛,欲徙都关中,召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一世,後汉中兴,东都洛阳。从光武至今复十二世〔一〕,案石苞室谶〔二〕,宜复还都长安。」百官无敢应者。司徒杨彪曰:「迁都改制,天下大事,皆当因民之心,随时之宜。昔盘庚五迁〔三〕,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晓谕之。往者王莽篡逆,变乱五常,更始、赤眉之变,焚烧长安,残害百姓,民人流亡,百无一存。光武受命,更都洛阳,此其宜也。方今建立圣主,光隆汉祚,而无故捐宗庙宫殿,弃先帝园陵,百姓惊愕,不解此意,必糜沸螘聚,以致扰乱。石苞室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作色曰:「杨公欲沮国家计邪?关东黄巾作乱〔四〕,所在贼起,长安崤函险固,国之重防。又陇右取材木,功夫不难,杜陵南山下有孝武帝故陶作砖处,一朝一夕可办,宫室官府,盖何足言〔五〕!百姓小人,何足与议。若有前却,以我大兵驱之,岂得自在!」百寮皆失色。太尉黄琬曰:「此大事,杨公语得无可思乎?」司空荀爽曰:「相国岂乐迁都邪?今山东兵起,非可一日禁也,而关西尚静,故当迁之,以图秦汉之势也。坚争不止〔六〕,祸必有所归,吾不为也。」卓使有司奏免二公〔七〕。
〔一〕 按范书杨彪传作「於今亦十世矣」。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续汉书作「十一世」,通监因之,甚是。袁、范二书均误。
〔二〕 胡三省曰:「当时纬书之外,又有石苞室谶,盖时人附益为之,如孔子闭房记之类。」
〔三〕 李贤曰:「汤迁亳,仲丁迁嚣,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并盘庚五迁也。」
〔四〕 卓所言作乱者,乃指袁绍、袁术、曹操等起兵欲诛卓者,非黄巾也。疑「黄巾」二字为衍文。又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续汉书正作「关东方乱」。
〔五〕 「盖」原误作「盍」,迳改之。
〔六〕 范书杨彪传此句上有「卓意小解,爽私谓彪曰诸君」等句,疑袁纪有脱文。
〔七〕 卓所使者乃司隶校尉宣播。
二月丁亥,太尉黄琬、司徒杨彪策罢。
初,卓用伍琼、周毖之议,选天下名士馥等,既出,皆举兵图卓。卓以琼、毖卖己,心怨之。及议西迁,琼、毖固谏,卓大怒曰:「君言当拔用善士,卓从二君计,不敢违天下心。诸君到官,举兵相图,卓何相负?」遂斩琼、毖。彪、琬恐惧,诣卓谢曰:「因小人恋旧,非欲沮国事也,请以不及为受罪〔一〕。」卓不胜当时之忿,既杀琼、毖,旋亦悔之,故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一〕 陈璞曰:「受字衍。」
卓以河南尹朱隽为太仆,以为己副。隽不肯受,因进曰:「国不宜迁,必孤天下望,成山东之衅,臣不见其可也。」有司曰:「召见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隽曰:「副相国至重,非臣所堪。迁都非计,臣之所急也。辞所不堪,进其所急,臣之宜也。」有司曰:「迁都之事,初无此计也,就有未露,何所受闻?」隽曰:「相国董卓具为臣说。」有司不能屈。於是朝之大臣及尚书郎华歆等皆称焉,由是止不副卓。卓愈恨之,惧必为卓所陷,乃奔荆州。
光禄勳赵谦为太仆。王允为司徒,守尚书令。
丁亥,天子迁都长安。卓留屯洛阳,尽焚宫室,徙民长安。
壬辰,白虹贯日。
三月己巳〔一〕,车驾至长安。长安遭赤眉之乱,宫室焚尽,唯有高庙、京兆府舍,遂就都焉。
〔一〕 范书献帝纪作「乙巳」。通监从范书。惠栋曰:「献帝宗庙祝嘏辞云:『乃以二月丁亥耒祀雒,越三月丁巳,至於长安。』案下文云:『己酉,董卓焚洛阳宫庙。』己酉在丁巳前。袁纪又作『己巳』,未知孰是。」按纪文下接,戊午则己巳恐系乙巳之误。
戊午,卓杀太傅袁隗及其三子。
是时袁绍屯河内,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乔瑁、山阳太守袁遗屯酸枣,後将军袁术屯南阳,豫州刺史〔孔伷〕(韩馥)〔屯颍川〕〔一〕。大会酸枣,将盟诸州郡更相推让,莫有肯先者。广陵功曹臧洪升坛,操血曰:「汉室不幸,王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乔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致。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监之。」洪辞气慷慨,涕泣横下,闻其言者,虽卒伍冢养,莫不激扬。
〔一〕 按韩馥为冀州牧,时在邺,未曾与盟,阅洪盟辞可知,范书亦然。「韩馥」明系「孔伷」之误,盟辞可证,故改。并据范书袁绍传补「屯颍川」三字。
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曹操〕(喟然)〔一〕曰:「举义兵,诛暴乱,今众已合,诸君何疑!而後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尊,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以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其引军西,战於荥阳,操兵大败〔二〕。
〔一〕 据南监本、黄本改。
〔二〕 蒋校以「操兵大败」四字疑有误,故阙之。龙溪精舍本作「卓兵大败。」均误。今据南监本、黄本迳补之。
是时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卓,〔务〕(和)及诸将西行〔一〕,不为民人保鄣,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青州殷实军强,和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好卜筮,信鬼神。入见其人,清谈干霄,出观其政,赏罚溃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顷之,和病卒,袁绍使臧洪领青州,抚和民众,盗贼奔走。绍叹其能,徙为东郡太守。
〔一〕 据四部丛刊本改。又三国志臧洪传注引九州春秋、通监亦均作「务」。
夏四月,以大司马刘虞为太傅。
尚书令王允奏曰:「太史王立说孝经六隐事〔一〕,令朝廷行之,消却灾邪,有益圣躬。」诏曰:「闻王者当修德尔,不闻孔子制孝经,有此而却邪者也。」允固奏请曰:「立学深厚,此圣人秘奥,行之无损。」帝乃从之。常以良日,王允与王立入,为帝诵孝经一章,以丈二竹箪画九宫其上,随日时而去入焉。及允被害,乃不复行也。
〔一〕 按东观记作「太史令王立」,三国志武帝纪注引张璠纪亦同。疑袁纪脱「令」字。
袁宏曰:神实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者也。王者崇德,殷荐以为飨天地,可谓至矣。
若夫六隐之事,非圣人之道也,匹夫且犹不可,而况帝王之命乎?
五月,司空荀爽薨。
爽字慈明,朗陵令淑之子也〔一〕。年十二,太尉杜乔师焉〔二〕。举孝廉贤良,党事禁锢,隐於海上,又南匿汉滨。党事解,辟命交至,有道、博士徵,皆不就。献帝初,董卓荐爽为平原相,未到官,徵为光禄勳,至府三日,迁司空。当是之时,忠正者慷慨,而怀道者深嘿。爽既解祸於董卓之朝,又旬日之间,位极人臣,君子以此讥之。初,爽兄弟八人,号曰「八龙」,爽最有儒雅称,兄子彧名重於世。
〔一〕 范书荀彧传与袁纪同,而荀淑传「朗陵令」作「朗陵侯相」。廿二史考异曰:「汉制,县为侯国,则置侯相一人治之,其职与令长同,故亦通称为令也。东莱之不其,亦侯国,而董恢传称除不其令。」
〔二〕 范书荀爽传作「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而三国志荀彧传注引张璠汉纪曰:「爽字慈明,幼好学,年十二,通春秋、论语。」与袁、范书有异。按爽传,爽死於献帝初平元年,时年六十三。上推至十二岁,为永和四年,时太尉乃王袭。又按杜乔任太尉为桓帝建和元年,爽时年二十。则「年十二」恐系「年二十」之误。又袁纪「师焉」恐当作「曰可为人师焉」。又汪文台七家後汉书中所辑张璠纪,有「太尉桥玄称其可为人师」句。寻其所注出处,均无此句。必系妄增而又抄误也。汪辑虽精,然多有妄增误注,用之不可不慎。
六月辛未,光禄大夫种弗为司空〔一〕。
〔一〕 范书作「六月辛丑,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按是月己巳朔,无辛丑,范书误。又「弗」乃「拂」之省文。
卓发洛阳诸陵及大臣冢墓。坏洛阳城中钟虡,铸以为钱,皆不成文;更铸五铢钱,文章轮郭〔一〕,不可把持。於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至数百万。
〔一〕 「轮郭」,黄本、南监本均作「城郭」。蒋校以为当作「轮郭」,而「轮」字从阙文。按三国志董卓传、范书董卓传均作「轮郭」,蒋说是,据以迳补。
辽东太守公孙度自号为平州牧。立汉世祖庙〔一〕。
〔一〕 三国志公孙度传作「立汉二祖庙」,通监从之,袁纪恐误。
单于羌渠既为国人所杀,其子(孙)於扶罗应立,国人立须卜为单于,於扶罗诣阙讼〔一〕。会灵帝崩,王室乱,於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寇冀州界,百姓皆高壁清野,抄掠少有所得。欲归国,国人不受,遂止河东。
〔一〕 据范书南匈奴传删「孙」字。又南匈奴传曰:「单于於扶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於扶罗诣阙自讼。」与袁纪异。又此事发生於灵帝末年,通监系于中平六年。
二年(辛未、一九一)
春正月辛丑,大赦天下。
韩馥、袁绍自称大将军,遣使推大司马刘虞为帝,不听;复劝虞承制封拜,又不听,然犹与绍连结。
二月丁丑,相国董卓为太师。
夏四月,卓西入关。卓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宁辑将军段煨屯华阴〔一〕,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余中郎〔将〕〔二〕、校尉布在诸县,不可胜纪,以御山东。
〔一〕 范书董卓传「宁辑将军」作「中郎将」。又「煨」原误作「猥」,迳改之。
〔二〕 据范书董卓传补。
卓将至,公卿以下迎之,皆谒拜〔车〕下〔一〕,卓不为礼。卓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可以服未?」嵩曰:「安知明公乃至於是。」卓曰:「鸿鹄固有远志,但燕雀自不知尔。」嵩曰:「昔与公俱为鸿鹄,但今日复变为凤皇尔。」卓乃大笑曰:「卿早服,可得不拜。」〔二〕
〔一〕 据三国志董卓传补。
〔二〕 按此段三国志董卓传注引山阳公载记、范书皇甫嵩传注引献帝春秋同,而裴注引张璠汉纪曰:「卓抵其手谓皇甫嵩曰:『义真怖未乎?』嵩对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将天下皆惧,岂独嵩乎?』卓默然,遂与嵩和解。」与袁纪大异。通监取张璠纪。然何焯曰:「山阳公载记之语尤近实。观义真後此,其气已衰,未必能为是言,仅足以避凶人之锋耳。」何说是。
卓既为太师,复欲称尚父,以问左中郎将蔡邕,邕曰:「昔武王受命,太公为太师,辅佐周室,以伐无道,是以天下尊之,称为尚父。今之功德,诚为巍巍,宜须关东悉定,车驾〔东〕(西)还〔一〕,然後议之。」卓乃止。
〔一〕 据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纪改。又范书蔡邕传作「车驾还反旧京」。
於是卓乘金华青盖车,时人号「竿摩车」,言逼上也。
卓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宗族内外,并列朝廷,呼召三台、尚书以下,皆诣卓府启事,然後得行。
筑郿坞,城与长安城等,积谷为三十年储,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尝行郿坞,公卿已下祖道於横门外,诱北〔地〕降者三百余人〔一〕,於坐中先披其舌,或斩其手,或凿其眼,未死,偃转杯案之间,会者战栗失匕箸,卓饮食自若。
〔一〕 据三国志、范书之卓传补。
初,卓饮卫尉张温〔一〕,乃使人诬温与袁术通谋,笞杀之。刑罚残酷,爱憎相害,冤死者数千人,百姓嗷嗷,道路叹息。
〔一〕 疑「饮」下脱「恨」字。
孙坚自阳人入洛阳,修复诸陵,引军还鲁阳。卓谓长史刘艾曰:「关东诸将数败矣,无能为也,唯孙坚小敢,诸将军慎之。坚昔西征,其计策略与人同,无故从诸袁儿,终亦死尔。」艾曰:「坚用兵不如李傕、郭泛。坚前与羌战於美阳〔一〕,殆死,无能为!」卓曰:「坚时将乌合兵,且战有利钝。卿今论关东大势尔,亦终无所至,但杀二袁儿,则天下自服矣。」
〔一〕 三国志孙坚传注引山阳公载记作「美阳亭北」。
建武初,立宗庙於洛阳。元帝之於光武,父之属也,故光武上继元帝。又立亲庙於洛阳,祭祀而已,不加名号。光武崩,以中兴之主,更为起庙,上尊号曰世祖庙。以元帝於光武为祢,故虽非宗,不毁也。後遂为常。明帝遗诏无起寝庙,藏主於世祖庙更衣。更衣者,帝王入庙之便殿也。孝章不敢违命,以更衣宜小别〔一〕,上尊号曰显宗。章帝崩,遗诏如先帝故事,和帝上尊号曰肃宗。後帝遵承,皆藏主於世祖庙,积多无别,是後显宗但为陵寝之号。和帝崩,上尊号曰穆宗。殇帝崩,邓太后以尚婴孩,不列於庙,就陵寝祭之而已。安帝杀大臣,废太子,及崩,无上祖宗之奏。以建武以来无毁者,遂因陵号恭宗。顺帝崩,上尊号曰孝宗〔二〕。冲、质帝皆年少早崩,依殇帝故事。桓帝崩,上尊号曰威宗。灵帝崩,而天下乱,故未议祖宗之事。於是有司奏议宗庙迭毁。左中郎将蔡邕议曰:
汉承秦灭学之後,宗庙之制,不用周礼。每帝即位,辄立一庙,不止於七,〔不列〕昭穆,不定宗庙迭毁〔三〕。孝元皇帝时,丞相匡衡、御史大夫贡禹始建斯议,罢绌典礼〔四〕。孝文帝、孝武帝、孝宣帝皆功德茂盛,为宗不毁。初孝昭尊崇孝武庙〔五〕,称世宗,中正大臣夏侯胜犹执异议,不应为宗。至孝宣皇帝,议犹不定,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据经传义,定不可毁〔六〕,上从其议。古人据正重慎,不敢私其君父,如此其至者也。後遭王莽之乱,光武皇帝受命中兴,庙称世祖。孝明皇帝政参文宣,庙称显宗。孝章皇帝至孝烝烝,仁恩博大,庙称肃宗,比方前世,得礼之宜。自此已下,政事多衅,权称臣下,嗣帝殷勤,各欲尊崇至亲,而臣下懦弱,莫敢执正夏侯之议,故遂愆滥,无有防限。今圣朝遵复古礼,以求厥中,诚合事。宜孝元皇帝世在第八,光武皇帝世在第九,故元帝为考庙,尊而奉之。孝明因循,亦不敢毁。元帝今於庙九世,非宗,亲尽宜毁。比惠、昭、成、哀、平帝,五年而再殷祭。孝安、孝桓〔在〕(孝)昭,孝和、孝灵在穆〔七〕,四时常陈。
孝和以下,穆宗、恭宗、威宗之号〔八〕,皆宜省去,以遵先典,殊异祖宗不可参并之义。从之。
〔一〕 「宜」字,续汉祭祀志及黄本均作「有」字。
〔二〕 续汉祭祀志及注引东观记「孝宗」均作「敬宗」,范书冲帝纪亦然,袁纪误。
〔三〕 续汉祭祀志注引袁山松书作「不列昭穆,不定迭毁」,全後汉文从之。故据以补「不列」二字。
〔四〕 袁山松书「罢绌」作「请依」。
〔五〕 袁山松书「孝昭」作「孝宣」。汉书宣帝纪载,本始二年夏五月宣帝下诏,次月尊孝武庙为世宗庙。袁纪误。
〔六〕 「定」,黄本作「处」,严可均以为是「谓」字之讹。
〔七〕 据蔡中郎集改「孝」作「在」。又蔡中郎集「孝安」上有「孝章」,「孝和」下有「孝顺」,袁纪恐脱。
〔八〕 蔡中郎集「恭宗」下有「敬宗」二字,袁纪亦恐脱。
袁宏曰:光武之系元帝,可谓正矣。夫君臣父子,名教之本也。然则名教之作,何为者也?盖准天地之性,求之自然之理,拟议以制其名,因循以弘其教,辩物成器,以通天下之务者也。是以高下莫尚於天地,故贵贱拟斯以辩物;尊卑莫大於父子,故君臣象兹以成器。天地,无穷之道;父子,不易之体。夫以无穷之天地,不易之父子,故尊卑永固而不逾,名教大定而不乱,置之六合,充塞宇宙,自今及古,其名不去者也。未有违夫天地之性,而可以序定人伦;失乎自然之理,而可以彰明治体者也。末学庸浅,不达名教之本,牵於事用,以惑自然之性,见君臣同於父子,谓兄弟可以相传为体,谓友于齐於昭穆,违天地之本,灭自然之性,岂不哀哉!夫天地灵长,不能无否泰之变;父子自然,不能无夭绝之异。故父子相承,正顺之至也;兄弟相及,变异之极也。变则求之於正,异则本之於顺,故虽经百世而高卑之位常崇,涉变通而昭穆之序不乱。由斯而观,则君臣父子之道焉可忘哉!
董卓问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隶校尉,谁可者?」允曰:「唯有盖京兆耳。」卓曰:「此人明智有余,然则不可假以雄职也。」乃以勳为越骑校尉。卓又畏其司戎,复出为颍川太守。顷之,徵还京师〔一〕。公卿见卓皆拜谒,勳独长揖,与卓争论,旁人皆失色,而勳意气自若。初,河南尹朱隽数为卓陈军事,卓曰:「我为将百战百胜,卿勿妄说,且污我刀锯。」勳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二〕,明公犹未及武丁也。」卓谢曰:「戏之尔。」勳强直而内惧於卓,不得意,疽发背卒,时年五十一。遗令惭无以报先帝,勿受赙赠。卓心虽憾勳,然外示宽厚,表赐东园秘器,送之如礼。
〔一〕 按范书盖勳传作「未及至郡,徵还京师」。然北堂书钞卷七十六引谢承书曰:「勳迁颍川太守,民吏叹咏,不容於口。」则勳非未及至郡也,实居职未久,即复徵还矣。袁纪近是。
〔二〕 胡三省曰:「贤曰:『武丁,殷王高宗也,谓傅说曰:「启乃心,沃朕心。」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余谓盖勳忠直之士,时卓方谋僭逆,不应以武丁之事为言。据国语,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於国曰:「毋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道我。」及其没也,谓之睿圣武公。』勳盖以卫武公之事责卓也。史书传写,误以『公』为『丁』耳。」胡说甚是。
勳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举孝廉,为汉阳长史。素与武都苏正和有隙,及正和为州从事,劾武威太守倚权贵,恣行贪横。叙州刺史梁鹄惧其贵戚,欲杀正和以自解,以访勳。或劝勳曰:「因此报仇。」勳曰:「不可!谋事杀良,非忠也;乘危,非仁也。忠仁弃之,人将不食我余。」乃谏鹄曰:「夫緤食鹰鸇,欲其鸷也,鸷而烹之何用哉?」鹄从其言。正和喜而求见勳,勳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
黄巾之起,故武威太守黄隽被徵失期,鹄欲奏诛隽,勳为言得免。隽以黄金二〔十〕(千)斤与勳〔一〕,勳谓隽曰:「吾以子罪在八议〔二〕,故为子言,岂卖评哉!」终辞不受。
〔一〕 据范书盖勳传注引续汉书改。
〔二〕 周礼秋官小司寇:「以八辟丽邦浓附刑罚:一曰议亲之辟,二曰议故之辟,三曰议贤之辟,四曰议能之辟,五曰议功之辟,六曰议贵之辟,七曰议勤之辟,八曰议宾之辟。」郑注曰:「此八议轻重,不在刑书。」孙诒让曰:「盖凡入八议限者,轻罪则宥,重罪则改附轻比,仍有刑也。」
叙州刺史左昌因军法断盗数千万,勳谏不听,乃怒勳,使屯〔阿〕(河)阳〔一〕,欲因军法罪之。而勳数有战功,诏书劳勉焉。边章之反,围昌逼急,昌以檄召勳。勳初与从事辛曾、孔常俱屯阿阳,曾、常疑,不肯应檄。勳怒曰:「昔庄贾後期,穰苴奋钺〔二〕。今之从事,岂重於监军哉!」常惧,乃从勳至冀。亲责数章等,责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得自分明。今我罪已重,不可复降也。」皆泣涕而去。
〔一〕 据范书改。按两汉志均作「阿阳」,西汉时属天水郡,东汉属汉阳郡。迳正之。下同。
〔二〕 事见史记司马穰苴传。齐景公宠臣庄贾为监军,後期,穰苴斩庄贾以徇三军。晋燕之师闻之,皆不战而退。
会叛羌围护羌校尉夏育於畜官〔一〕。勳与州郡并兵救育,至孤磐〔二〕,为羌所破,勳被三创,前阵多死。勳使人书木表曰:「使国家尸我於此!」羌滇吾素为勳所厚,乃以兵扞众曰:「盖长史清贤,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勳仰骂曰:「死反虏,汝何知?促杀我!」众相视而惊。滇吾以马与勳,勳曰:「吾欲死,不去也。」众曰:「金城购君羊万头,马千匹,欲与君为一。」勳咄咄曰:「我死不知也。」羌遂囚勳,勳辞气不挠,羌不敢害,送还郡。
〔一〕 李贤曰:「前书尹翁归传曰:『有论罪输掌畜官。』音义曰:『右扶风,畜牧所在,有苑师之属,故曰畜官。』」
〔二〕 范书作「狐盘」。惠栋曰:「晋书载记曰狐盘在天水冀县。」
於是以勳为汉阳太守。民饥相食,勳调谷廪之,诸富室或匿不肯出。勳曰:「吾知罪矣。」乃自出家谷以率之。郡中闻之,不督而送冀仓者二千余斛,赖勳以得存者千余人。
六月丙戌,京师地震。卓问蔡邕,邕对曰:「地震阴盛,大臣逾制之所致也。公乘青盖车,远近以为非宜。」卓从之,乘金华皁盖车。
秋七月,司空种弗以地震策免。癸卯,光禄勳淳于嘉为司空〔一〕。
〔一〕 范书献帝纪作「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
董卓既入关,袁绍还军延津,使颍川荀谌说冀州刺史韩馥曰:「公孙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此其意不可知,窃为将军危之。」馥曰:「为之柰何?」谌曰:「公孙瓒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两雄并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也,且已同盟。当今为将军计者,莫若举州以让袁氏。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一〕,必厚德将军。冀州入於亲友〔二〕,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愿将军勿疑。」馥素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三〕、治中李历、骑都尉沮授谏曰〔四〕:「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冀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乃遣子送印绶以让绍。
〔一〕 据三国志、范书补。
〔二〕 范书、三国志袁绍传「友」作「交」。
〔三〕 李贤引英雄记曰:「耿武字文威,闵纯字伯典。後袁绍至,馥从事十人,弃馥去唯恐在後,独武、纯杖刀执兵,不能禁。绍後令田丰杀此二人。」
〔四〕 按范书有沮授而无李历,三国志有李历而无沮授。王先谦引王补说曰:「观授之附绍,意当日必未谏也。当以魏志为是。」通监从魏志。余谓先後事二主,竭诚谋画,俱得信用,史不乏其例。袁纪李历、沮授并存之,必有所据。
绍既有冀州,辟授为别驾从事。绍谓授曰:「今贼臣作变,朝廷迁移,孤历世受宠,欲竭命致死,以复汉室。然桓公非夷吾不能成霸,越王非范蠡无以存国。今欲与君戮力同心,共安社稷。」授进曰:「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愤发,卓虽凶暴,弗能加兵。昔相如叱秦,晏婴哭庄〔一〕,方之将军,曷足以喻。单骑出奔,则卓怀怖惧;济河而北,则渤海稽首。拥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散乱,黑山跋扈〔二〕,举兵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三〕,回师北首,则刘虞必丧〔四〕,震胁戎狄,则匈奴顺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川之地,收英雄之用,拥百万之众,迎大驾於长安,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服,以此争锋,谁敢御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绍喜曰:「此孤之本心也。」即表授为奋武将军〔五〕,使监护诸将。
〔一〕 「相如叱秦」,指相如完璧归赵之事,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又襄公二十五年左传曰:「崔杼弑庄公,晏子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二〕 李贤曰:「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山谷相通,号曰黑山。」
〔三〕 燕本姓褚。黄巾军起,燕与博陵张牛角亦起事。牛角死,众奉燕为帅,更姓张,性剽悍,捷敏过人,号曰飞燕。
〔四〕 三国志袁绍传作「公孙必丧」,范书亦然。柳从辰曰:「今按授欲使绍合四川之地,而绍夺冀州,在初平二年,其时幽州南属刘虞,不属公孙瓒。袁纪作刘虞,似亦可通。然虞不喜争战,非绍所忌。魏志原作公孙必丧。陈书出袁纪前,自可信。」
〔五〕 三国志袁绍传作「奋威将军」。范书与袁纪同。赵一清曰:「范书袁绍传作奋武将军是也。时以韩馥为奋威将军,不得回授沮生也。」周寿昌曰:「范书绍传明云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是仅畀以虚衔,而不与军事。至授则表为此官,即以监护诸将,安知非绍特以相形激馥使去邪?据此作奋威为是。」又卢弼曰:「按吕布为奋威将军。宋书百官志云:奋武将军吕布为之。盖此类杂号将军,本无定员,故记载亦互有岐异也。」
袁绍以曹操为东郡太守。
初,颍川人荀彧,字文若,举孝廉,为亢父令。见天下将乱,弃官归家,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天下令有变,常为兵冲,密虽有固,适可避小寇,不足以扞大难,宜亟去。」乡里人多怀土,不能从也。韩馥遣骑迎焉,会袁绍袭冀州,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弟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仕。彧知绍不能有成也,遂去绍归曹操。操见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司马〔一〕。时董卓兵强,山东震恐,彧说操曰:「董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操善之。
〔一〕 范书荀彧传作「奋武司马,三国志与袁纪同。按时操为奋武将军,故彧称奋武司马。後操任镇东将军,彧又称镇东司马。彧实任军司马也。
丙寅〔一〕,太尉赵谦久病策罢。辛酉,太常马日磾为太尉。
〔一〕 按七月癸已朔,无丙寅。辛酉乃第二十九日。三公替代,时必不久,丙寅或系丙辰,或系甲寅之误,亦未可知。
公孙瓒以刘备为平原相。
十二月,录从入关者功,封侯赐爵各有差。
司徒王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固让不受。尚书仆射士孙瑞说允曰:「天子裂土班爵,所以庸勳也。与董太师并位俱封,而独励高节,愚窃不安也。」允纳其言,乃受二千户。
是岁,长沙、武陵人有死者,经月复活〔一〕。占曰:「至阴为阳,下民为上。」将有自微贱而起者也。
〔一〕 续汉五行志载武陵女子李娥死而复活,系于建安四年,与袁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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