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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三十四 韩彭英卢吴传第四
韩信,淮阴人也。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一〕又不能治生为商贾,〔二〕常从人寄食。其母死无以葬,乃行营高燥地,令傍可置万家者。〔三〕信从下乡南昌亭长食,〔四〕亭长妻苦之,〔五〕乃晨炊蓐食。〔六〕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绝去。至城下钓,有一漂母哀之,饭信,〔七〕竟漂数十日。信谓漂母曰:「吾必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八〕岂望报乎!」淮阴少年又侮信曰:「虽长大,好带刀剑,怯耳。」众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九〕於是信孰视,俛出跨下。〔一〇〕一巿皆笑信,以为怯。
〔一〕李奇曰:「无善行可推举选择也。」
〔二〕师古曰:「行卖曰商。坐贩曰贾。」
〔三〕师古曰:「言其有大志也。行音下更反。燥音先老反。」
〔四〕张晏曰:「下乡,属淮阴。」
〔五〕师古曰:「苦,厌也。」
〔六〕张晏曰:「未起而床蓐中食。」
〔七〕韦昭曰:「以水击絮曰漂。」师古曰:「哀怜而饭之。漂音匹妙反。饭音扶晚反。」
〔八〕苏林曰:「王孙,如言公子也。」
〔九〕师古曰:「众辱,於众中辱之。跨下,两股之间也。」
〔一〇〕师古曰:「俛亦俯字。」
及项梁度淮,信乃杖剑从之,〔一〕居戏下,无所知名。〔二〕梁败,又属项羽,为郎中。信数以策干项羽,羽弗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三〕坐法当斩,其畴十三人皆已斩,〔四〕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五〕曰:「上不欲就天(子)〔下〕乎?而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弗斩。〔六〕与语,大说之,言於汉王。汉王以为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
〔一〕师古曰:「言直带一剑,更无余资。」
〔二〕师古曰:「泛在旌戏之下也。戏读曰麾,又音许宜反。」
〔三〕李奇曰:「楚官名。」
〔四〕师古曰:「畴,类名。」
〔五〕师古曰:「夏侯婴。」
〔六〕师古曰:「释,放也,置也。」
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一〕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二〕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谁也?」曰:「韩信。」上复骂曰:「诸将亡者已数十,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无双。〔三〕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四〕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决。」〔五〕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无礼,〔六〕今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一〕师古曰:「度,计量也,音大各反。」
〔二〕师古曰:「若,汝也。」
〔三〕师古曰:「为国家之奇士。」
〔四〕张晏曰:「无事用信。」
〔五〕师古曰:「顾,思念也。」
〔六〕师古曰:「嫚与慢同。」
信(以)〔已〕拜,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一〕上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二〕汉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信再拜贺曰:「唯〔三〕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然臣尝事项王,请言项王为人也。项王意乌猝嗟,千人皆废,〔四〕然不能任属贤将,〔五〕此特匹夫之勇也。〔六〕项王见人恭谨,言语姁姁,〔七〕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八〕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又背义帝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逐义帝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自王善地。项王所过亡不残灭,多怨百姓,〔九〕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强服耳。〔一〇〕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一一〕故曰其强易弱。〔一二〕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诛!〔一三〕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不散!〔一四〕且三秦王为秦将,〔一五〕将秦子弟数岁,而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余万人,唯独邯、欣、翳脱。〔一六〕秦父兄怨此三人,痛於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豪亡所害,〔一七〕除秦苛法,与民约,法三章耳,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户知之。〔一八〕王失职之蜀,民亡不恨者。〔一九〕今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二〇〕於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二一〕
〔一〕师古曰:「乡读曰向。」
〔二〕师古曰:「料,量也。与,如也。」
〔三〕师古曰:「唯,应辞,音弋癸反。」
〔四〕李奇曰:「猝嗟犹咄嗟也。言羽一咄嗟,千人皆失气也。」晋灼曰:「意乌,恚怒声也。猝嗟,形发动也。废,不收也。」师古曰:「意乌,晋说是也。猝嗟,暴猝嗟叹也。猝音千忽反。」
〔五〕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
〔六〕师古曰:「特,但也。」
〔七〕师古曰:「姁姁,和好貌也,音许于反。」
〔八〕苏林曰:「刓音刓角之刓,刓与抟同。手弄角讹,不忍授也。」师古曰:「刓音五丸反。抟音大官反。又音专。」
〔九〕师古曰:「结怨於百姓。」
〔一〇〕师古曰:「强音其两反。其下『强以威王』亦同。」
〔一一〕师古曰:「羽自号西楚霸王,故云名为霸也。」
〔一二〕师古曰:「易使弱也。」
〔一三〕师古曰:「言何所不诛也。下皆类此。」
〔一四〕师古曰:「散谓四散而立功。」
〔一五〕师古曰:「章邯、司马欣、董翳。」
〔一六〕师古曰:「脱,免也,音土活反。」
〔一七〕师古曰:「秋豪,喻细微之物。」
〔一八〕师古曰;「言家家皆知。」
〔一九〕师古曰:「之,往也。」
〔二〇〕师古曰:「檄谓檄书也。传檄可定,言不足用兵也。檄,解在高纪。」
〔二一〕师古曰:「部分而署置之。」
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令齐、赵共击楚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发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间,〔一〕以故楚兵不能西。
〔一〕师古曰:「索音山客反。」
汉之败却彭城,〔一〕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魏亦皆反,与楚和。汉王使郦生往说魏王豹,豹不听,乃以信为左丞相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击魏。魏盛兵蒲阪,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二〕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度军,袭安邑。〔三〕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河东,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於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遣张耳与俱,进击赵、代。破代,禽夏说阏与。〔四〕信之下魏、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一〕师古曰:「兵败於彭城而却退也。却音丘略反。」
〔二〕师古曰:「多张兵形,令敌人疑也。」
〔三〕服虔曰:「以木柙缚罂缶以度也。」韦昭曰:「以木为器,如罂缶也。」师古曰:「服说是也。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也,音一政反。临晋在今同州朝邑县界。夏阳在韩城县界。」
〔四〕李奇曰:「夏说,代相也。」孟康曰:「阏与是邑名也,在上党隰县。」师古曰:「说读曰悦。阏音一曷反。与音豫。」
信、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一〕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以下赵,〔二〕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三〕樵苏後爨,师不宿饱。』〔四〕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五〕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後。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路〕绝其辎重;〔六〕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後,野无所掠卤,不至十日,两将之头可致戏下。〔七〕愿君留意臣之计,必不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谓曰:「吾闻兵法『什则围之,倍则战。』〔八〕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能,千里袭我,亦以罢矣。〔九〕今如此避弗击,後有大者,何以距之?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
〔一〕师古曰:「喋音牒。喋血,解在文纪。」
〔二〕师古曰:「言其立计议如此。」
〔三〕师古曰:「言难继也。馈字与馈同。」
〔四〕师古曰:「樵,取薪也。苏,取草也。小雅白华之诗曰『樵彼桑薪』。樵音在消反。」
〔五〕师古曰:「方轨,谓并行也。列,行列。」
〔六〕师古曰:「间路,微路也。重音直用反。」
〔七〕师古曰:「戏读曰麾,又音许宜反。」
〔八〕师古曰:「言多十倍者可以围城,多一倍者战则可胜。」
〔九〕师古曰:「罢读曰疲。」
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一〕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二〕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三〕人持一赤帜,〔四〕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五〕戒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赵帜,立汉帜。」〔六〕令其裨将传餐〔七〕,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呒然,阳应曰:「诺。」〔八〕信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壁,且彼未见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九〕恐吾阻险而还。」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兵望见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一〇〕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张耳弃鼓旗,走水上军,〔一一〕复疾战。赵空壁争汉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一二〕信所出奇兵二千骑者,候赵空壁逐利,即驰入赵壁,皆拔赵旗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耳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大惊,以汉为皆已破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弗能禁。於是汉兵夹击,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一三〕禽赵王歇。
〔一〕师古曰:「间人,微伺之也。」
〔二〕师古曰:「舍,息也。」
〔三〕孟康曰:「传,令军中使发也。」
〔四〕师古曰:「帜,旌旗之属也,音式志反。」
〔五〕如淳曰:「萆音蔽,依山自覆蔽也。」师古曰:「蔽隐於山间使敌不见。」
〔六〕师古曰:「若,汝也。」
〔七〕服虔曰:「立(骑)〔驻〕传餐食也。」如淳曰:「小饭字,音千安反。」?曰餐,破赵後乃当共饱食也。」师古曰:「餐,古
〔八〕孟康曰:「呒音抚,不精明也。」刘德曰:「音?。」师古曰:「刘音是也。音文府反。」
〔九〕师古曰:「行音胡郎反。」
〔一〇〕师古曰:「声鼓而行。」
〔一一〕师古曰:「走,趣也,音奏。」
〔一二〕师古曰:「殊,绝也。谓决意必死。」
〔一三〕师古曰:「泜音祗,又音丁计反。」
信乃令军毋斩广武君,有生得之者,购千金。顷之,有缚而至戏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而师事之。〔一〕
〔一〕师古曰:「乡皆读曰向。」
诸校(劾)〔效〕首虏休,皆贺,〔一〕因问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弗察耳。〔二〕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经所谓『敺市人而战之』也,〔三〕其势非置死地,人人自为战;今即予生地,皆走,宁尚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非所及也。」
〔一〕师古曰:「诸校,诸部也,犹今言诸营也。(劾)〔效〕,致也。谓各致其所获。」
〔二〕师古曰:「顾,念也。」
〔三〕师古曰:「经亦谓兵法也。敺与驱同也。忽入市?而敺取其人令战,言非素所练习。」
於是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有功?」〔一〕广武君辞曰:「臣闻『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二〕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若臣者,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三〕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向使成安君听子计,仆亦禽矣。仆委心归计,愿子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故)〔顾〕恐臣计未足用,〔四〕愿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日而失之,军败鄗下〔五〕,身死泜水上。今足下虏魏王,禽夏说,不旬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诸侯,众庶莫不辍作怠惰,靡衣媮食,倾耳以待(禽)〔命〕者。〔六〕然而众劳卒罢,〔七〕其实难用也。今足下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情见力屈,〔八〕欲战不拔,旷日持久,粮食单竭。〔九〕若燕不破,齐必距境而以自强。二国相持,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信曰:「然则何由?」〔一〇〕广武君对曰:「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一一〕然後发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一二〕以使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可图也。兵故有先声而後实者,此之谓也。」信曰:「善。敬奉教。」於是用广武君策,发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王赵以抚其国。汉王许之。
〔一〕师古曰:「何若,犹言何如也。」
〔二〕师古曰:「图,谋也。」
〔三〕师古曰:「百里奚,本虞臣也。後事於秦,遂为大夫,穆公用其言,以取霸。伯读曰霸。」
〔四〕师古曰:「顾,念也。」
〔五〕李奇曰:「鄗音羹臛之臛,常山县也。光武即位於此,故改曰高邑。」
〔六〕师古曰:「辍,止也。靡,轻丽也。媮与偷字同。偷,苟且也。言为靡丽之衣,苟且而食,恐惧之甚,不为久计也。」
〔七〕师古曰:「罢读曰疲。」
〔八〕师古曰:「见,显露也。屈,尽也。见音胡电反。屈音其勿反。」
〔九〕师古曰:「单亦尽。」
〔一〇〕师古曰:「由,从也,言当从何计也。」
〔一一〕师古曰:「首谓趣向也,音式究反。」
〔一二〕师古曰:「八寸曰咫。咫尺者,言其简牍或长咫,或长尺,喻轻率也。今俗言尺书,或言尺牍,盖其遗语耳。」
楚数使奇兵度河击赵,王耳、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卒佐汉。楚方急围汉王荥阳,汉王出,南之宛、叶,〔一〕得九江王布,入成皋,楚复急围之。四年,汉王出成皋,度河,独与滕公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夺其印符,〔二〕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独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信为相国,发赵兵未发者击齐。〔三〕
〔一〕师古曰:「之,往也。宛、叶,二县名。宛音於元反。叶音式涉反。」
〔二〕师古曰:「就其卧处。」
〔三〕文颖曰:「谓赵人未尝见发者。」
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信欲止,蒯通说信令击齐。语在通传。信然其计,遂渡河,袭历下军,至临菑。齐王走高密,使使於楚请救。信已定临菑,东追至高密西。楚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一〕救齐。
〔一〕师古曰:「且音子余反。」
齐王、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一〕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寇〔久〕战,锋不可当也。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二〕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三〕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二千里客居齐,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毋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於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於跨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救齐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半可得,〔四〕何为而止!」遂战,与信夹潍水陈。〔五〕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盛〕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度,击龙且。阳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度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度,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追北至城阳,虏广。楚卒皆降,遂平齐。
〔一〕师古曰:「欲战而未交兵也。」
〔二〕师古曰:「近其室家,怀顾望也。」
〔三〕师古曰:「信臣,常所亲信之臣。」
〔四〕师古曰:「自谓当得封齐之半地。」
〔五〕师古曰:「潍音维。潍水出琅邪北箕县,东北经台昌入海,即禹贡所云『潍淄其道』者也。」
使人言汉王曰:「齐夸诈多变,反覆之国,南边(荒)〔楚〕,〔一〕不为假王以填之,其势不定。〔二〕今权轻,不足以安之,臣请自立为假王。」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使者至,发书〔三〕,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而来佐我,〔四〕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伏後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寤,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遣张良立信为齐王,徵其兵使击楚。
〔一〕师古曰:「边,近也。」
〔二〕师古曰:「填音竹刃反。」
〔三〕张晏曰:「发信使者所齎书也。」
〔四〕师古曰:「而,汝也。」
楚以亡龙且,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信曰:「足下何不反汉与楚?楚王与足下有旧故。且汉王不可必,〔一〕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二〕然得脱,背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为与汉王为金石交,〔三〕然终为汉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在。项王即亡,次取足下。何不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齐?今释此时,自必於汉王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邪!」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四〕言不听,画策不用,故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数万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五〕言听计用,吾得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背之不祥。幸为信谢项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於信,深说以三分天下,(之计)〔鼎足而王〕。语在通传。信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大,汉王不夺我齐,遂不听。
〔一〕师古曰:「必谓必信之。」
〔二〕师古曰:「数音山角反。」
〔三〕师古曰:「称金石者,取其坚固。」
〔四〕张晏曰:「郎中宿卫执戟。」
〔五〕师古曰:「下衣音於记反。下食读曰?也。」
汉王之败固陵,用张良计,徵信将兵会陔下。项羽死,高祖袭夺信军,徙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亭长,钱百,〔一〕曰:「公,小人,为德不竟。」〔二〕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宁不能死?死之无名,故忍而就此。」〔三〕
〔一〕师古曰:「以耻辱之。」
〔二〕师古曰:「言晨炊蓐食。」
〔三〕师古曰:「就,成也。成今日之功。」
项王亡将锺离?〔一〕家在伊庐,〔二〕素与信善。项王败,?亡归信。汉怨?,闻在楚,诏楚捕之。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三〕有变告信欲反,〔四〕书闻,〔五〕上患之。用陈平谋,伪游於云梦者,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自度无罪;〔六〕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谒上,上必喜,亡患。」信见?计事,?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在。公若欲捕我自媚汉,吾今死,公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於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後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七〕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雒阳,赦以为淮阴侯。
〔一〕师古曰:「?音莫曷反。」
〔二〕刘德曰:「东海朐南有此邑。」韦昭曰:「今中庐县也。」师古曰:「韦说非也。中庐在襄阳之南。」
〔三〕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四〕师古曰:「凡言变告者,谓告非常之事。」
〔五〕师古曰:「闻於天子。」
〔六〕师古曰:「度音大各反。」
〔七〕张晏曰:「狡犹猾也。」师古曰:「此黄石公三略之言。」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从。〔一〕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二〕羞与绦、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趋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三〕
〔一〕师古曰:「朝,朝见也。从,从行也。」
〔二〕师古曰:「鞅鞅,志不满也,音於两反。」
〔三〕师古曰:「言俱为列侯。」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一〕能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办耳。」上笑曰:「多多益办,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一〕师古曰:「从音千容反。」
後陈豨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挈其手,〔一〕与步於庭数匝,仰天而叹曰:「子可与言乎?吾欲与子有言。」豨因曰:「唯将军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谨奉教!」
〔一〕师古曰:「挈谓执提之。」
汉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阴使人之豨所,而与家臣谋,夜诈赦诸官徒奴,欲发兵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一〕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乱)〔就〕,〔二〕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帝所来,称豨已死,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三〕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四〕信方斩,曰:「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一〕晋灼曰:「楚汉春秋云谢公也。」
〔二〕师古曰:「党音他朗反。」
〔三〕师古曰:「绐,诈也。」
〔四〕师古曰:「锺室,谓悬锺之室。」
高祖已破豨归,至,闻信死,且喜且哀之,问曰:「信死亦何言?」吕后道其语。高祖曰:「此齐辩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说,释弗诛。〔一〕语在通传。
〔一〕师古曰:「自说,谓自解说也。释,放也,置也。」
彭越字仲,昌邑人也。常渔钜野泽中,为盗。〔一〕陈胜起,或谓越曰:「豪桀相立畔秦,仲可效之。」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二〕
〔一〕师古曰:「渔,捕鱼也。钜野,即今郓州钜野(中)〔县〕。」
〔二〕师古曰:「两龙,谓秦与陈胜。」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越,「请仲为长」,越谢不愿也。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时,後会者斩。旦日日出,十余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後,不可尽诛,诛最後者一人。」令校长斩之。〔一〕皆笑曰:「何至是!请後不敢。」於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徒属皆惊,畏越,不敢仰视。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一〕师古曰:「一校之长也。校音下教反。」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越亦将其众居钜野泽中,收魏败散卒。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越众万余人无所属。齐王田荣叛项王,汉乃使人赐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令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二年春,与魏豹及诸侯东击楚,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外黄。〔一〕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魏咎从弟,真魏也。」〔二〕乃拜越为魏相国,擅将兵,略定梁地。〔三〕
〔一〕师古曰:「於外黄来归汉。」
〔二〕郑氏曰:「豹,真魏後也。」
〔三〕师古曰:「擅,专也,使专为此事。」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三年,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粮於梁地。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东收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谷城。项王南走阳夏,〔一〕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粟十余万斛,以给汉食。
〔一〕师古曰:「走并音奏。夏音攻雅反。」
汉王败,使使召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亡後,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一〕今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许以王彭越。」又言所以许韩信。语在高纪。於是汉王发使使越,如留侯策。使者至,越乃引兵会垓下。项籍死,立越为梁王,都定陶。
〔一〕师古曰:「蚤,古早字。」
六年,朝陈。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之,至邯郸,徵兵梁。梁王称病,使使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一〕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即为禽,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太仆有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於是上使使掩捕梁王,囚之雒阳。有司治反形已具,〔二〕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徙蜀青衣。〔三〕西至郑,〔四〕逢吕后从长安东,欲之雒阳,道见越。越为吕后泣涕,自言亡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诏与俱东。至雒阳,吕后言上曰:「彭越壮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於是吕后令其舍人告越复谋反。廷尉奏请,遂夷越宗族。
〔一〕师古曰:「让,责也。」
〔二〕张晏曰:「扈辄劝越反,越不听,而云反形已具,有司非也。」臣瓒曰:「扈辄劝越反,而越不诛辄,是反形已具也。」师古曰:「瓒说是也。」
〔三〕文颖曰:「青衣,县名。」
〔四〕师古曰:「即今华州郑县是也。」
黥布,六人也,〔一〕姓英氏。少时客相之,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二〕人有闻者,共戏笑之。布以论输骊山,〔三〕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四〕
〔一〕师古曰:「六,县名也。解在高纪。」
〔二〕臣瓒曰:「几,近也。」师古曰:「几音钜依反。」
〔三〕师古曰:「有罪论决,而输作於骊山。」
〔四〕师古曰:「曹,辈也。」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一〕其众数千人。番君以女妻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二〕引兵而东。闻项梁定会稽,西度淮,布以兵属梁。梁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三〕项梁闻陈涉死,立楚怀王,以布为当阳君。项梁败死,怀王与布及诸侯将皆聚彭城。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怀王。怀王使宋义为上将〔军〕,项籍与布皆属之,北救赵。及籍杀宋义河上,自立为上将军,使布先涉河,〔四〕击秦军,数有利。籍乃悉引兵从之,遂破秦军,降章邯等。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
〔一〕师古曰:「番音蒲何反。」
〔二〕师古曰:「地名也。」
〔三〕师古曰:「言其骁勇为众军之最。」
〔四〕师古曰:「涉谓无舟楫而渡也。」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阬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破关下军,〔一〕遂得入。至咸阳,布为前锋。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尊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令布击之。布使将追杀之郴。
〔一〕师古曰:「间道,微道也。」
齐王田荣叛楚,项王往击齐,徵兵九江,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谯让召布,〔一〕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布,又多其材,〔二〕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一〕师古曰:「谯让,责之也。谯音在笑反。」
〔二〕师古曰:「多犹重也。」
汉王与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一〕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者。」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二〕使之发兵背楚,留项王於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万全。」随何曰:「臣请使之。」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太宰主之,〔三〕三日不得见。随何因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为使。〔四〕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巿,〔五〕以明背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淮南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六〕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七〕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八〕身自将,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汉王战於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埽淮南之众,日夜会战彭城下。〔九〕今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阴拱而观其孰胜。〔一〇〕夫托国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一一〕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一二〕以其背明约而杀义帝也。然而楚王特以战胜自强。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还兵,间以梁地,〔一三〕深入敌国八九百里〔一四〕,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楚兵不足罢也。〔一五〕使楚兵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於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或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发兵而背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杖剑而归汉王,汉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况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愿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请奉命。」阴许叛楚与汉,未敢泄。
〔一〕师古曰:「即今宋州虞城县是也。」
〔二〕师古曰:「孰,谁也。」
〔三〕服虔曰:「淮南太宰作内主。」
〔四〕师古曰:「此事正是臣所为来欲言之。」
〔五〕师古曰:「质,鍖也。言伏於鍖上而斧斩之。鍖音竹林反。」
〔六〕师古曰:「乡读曰向。次下亦同。」
〔七〕李奇曰:「版,墙版也。筑,杵也。」
〔八〕师古曰:「悉,尽也。」
〔九〕师古曰:「埽者,谓尽举之,如埽地之为。」
〔一〇〕师古曰:「敛手曰拱。孰,谁也。言不动摇,坐观成败也。」
〔一一〕师古曰:「提,举也。乡读曰向。」
〔一二〕师古曰:「负,加也。加於身上,若言被也。」
〔一三〕服虔曰:「梁在楚、汉之中央。」师古曰:「间音居苋反。」
〔一四〕张晏曰:「羽从齐还,当经梁地八九百里,乃得羽地也。」
〔一五〕师古曰:「不足者,言易也。罢读曰疲。」
楚使者在,〔一〕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二〕,独可遂杀楚使,毋使归,而疾走汉并力。」〔三〕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淮南,项王留而攻下邑。〔四〕数月,龙且攻淮南,破布军。布欲引兵走汉,恐项王击之,故间行与随何俱归汉。
〔一〕文颖曰:「在淮南王所也。」
〔二〕师古曰:「构,结也。言背楚之事以结成也。」
〔三〕师古曰:「走音奏。次下亦同。」
〔四〕师古曰:「县名也,在梁地。」
至,汉王方踞床洗,〔一〕而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张御食饮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二〕於是乃使人之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四年秋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布使人之九江,得数县。五年,布与刘贾入九江,诱大司马周殷,殷反楚。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破垓下。
〔一〕师古曰:「洗,濯足也,音先典反。」
〔二〕师古曰:「高祖以布先久为王,恐其意自尊大,故峻其礼,令布折服。已而美其帷帐,厚其饮食,多其从官,以悦其心,此权道也。张音竹亮反,若今言张设。」
项籍死,上置酒对众折随何曰腐儒,〔一〕「为天下安用腐儒哉!」〔二〕随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曰:「不能。」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於步卒数万,骑五千也。然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图子之功。」〔三〕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焉。
〔一〕师古曰:「腐者,烂败。言无所堪任。」
〔二〕师古曰:「高祖意欲褒赏随何,恐群臣不服,故对众折辱,令其自数功劳也。」
〔三〕师古曰:「图,谋也。」
六年,朝陈。七年,朝雒阳。九年,朝长安。
十一年,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夏,汉诛梁王彭越,盛其醢以遍赐诸侯。〔一〕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二〕
〔一〕师古曰:「反者被诛,皆以为醢,即刑法志所云『葅其骨肉』是也。」
〔二〕师古曰:「恐被收捕,即欲发兵反。」
布有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一〕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二〕王怒曰:「女安从知之?」〔三〕具道,王疑与乱。赫恐,称病。王愈怒,欲捕赫。赫上变事,乘传诣长安。〔四〕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五〕上以其书语萧相国,萧相国曰:「布不宜有此,〔六〕恐仇怨妄诬之。〔七〕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八〕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
〔一〕师古曰:「贲音肥。姓贲,名赫。」
〔二〕师古曰:「从音千容反。」
〔三〕师古曰:「安从,何由者也。」
〔四〕师古曰:「传音张恋反。」
〔五〕师古曰:「及其未发兵,先诛伐之。」
〔六〕师古曰:「不应有反谋。」
〔七〕师古曰:「怨音於元反。」
〔八〕师古曰:「微验,不显言其事。」
反书闻,上乃赦赫,以为将军。召诸侯问:「布反,为之柰何?」皆曰:「发兵阬竖子耳,何能为!」汝阴侯滕公以问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贵之,〔一〕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二〕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其人有筹策,可问。」上乃见问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於中计,胜负之数未可知也;出於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薛公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长沙,〔三〕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四〕薛公曰:「出下计。」上曰:「胡为废上计而出下计?」〔五〕薛公曰:「布故骊山之徒也,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後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遂发兵自将东击布。
〔一〕张晏曰:「疏,分也。」
〔二〕张晏曰:「往年与前年同耳,文相避也。」
〔三〕师古曰:「重,辎重也,音直用反。」
〔四〕师古曰:「是者,谓布也。」
〔五〕师古曰:「胡,何也。」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揣之,〔一〕东击荆,荆王刘贾走死富陵。〔二〕尽劫其兵,度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三〕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四〕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五〕今别为三,彼败吾一,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二军散走。
〔一〕文颖曰:「揣,度也,音初委反。」
〔二〕师古曰:「县名,属临淮郡。」
〔三〕师古曰:「二县之间也。」
〔四〕师古曰:「不聚一处,分而为三,欲互相救,出奇兵。」
〔五〕师古曰:「谓在其本地恋土怀安,故易逃散。」
遂西,与上兵遇蕲西,会。〔一〕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二〕,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隃谓布「何苦而反?」〔三〕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战,破布军。布走度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布旧与番君婚,故长沙哀王使人诱布,〔四〕伪与俱亡,走越,〔五〕布信而随至番阳。番阳人杀布兹乡,〔六〕遂灭之。封贲赫为列侯,将率封者六人。
〔一〕师古曰:「会音工外反。音丈瑞反,解在高纪。」
〔二〕邓展曰:「地名也。」
〔三〕师古曰:「隃读曰遥。」
〔四〕晋灼曰:「芮之孙回也。」师古曰:「据表云惠帝二年哀王回始立,今此是芮之子成王臣耳。传既不同,晋说亦误也。」
〔五〕师古曰:「伪谓诈为此计。」
〔六〕师古曰:「鄡阳县之乡也。鄡音口尧反。」
卢绾,丰人也,与高祖同里。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一〕及生男,高祖、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绾壮,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避宅,绾常随上下。〔二〕及高祖初起沛,绾以客从,入汉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食饮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绾者。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一〕晋灼曰:「亲,父也。绾之父与高祖父太上皇相爱。」
〔二〕师古曰:「避宅,谓不居其家,潜匿东西。」
项籍死,使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一〕还,从击燕王臧荼,皆破平。时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上欲王绾,为群臣觖望。〔二〕及虏臧荼,乃下诏,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绾,皆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上乃立绾为燕王。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绾立六年,以陈豨事见疑而败。
〔一〕李奇曰:「共敖子也。」师古曰:「共读曰龚。」
〔二〕师古曰:「觖谓相觖也。望,怨望也。觖音决。」
豨者,宛句人也,〔一〕不知始所以得从。及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豨以郎中封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边兵皆属焉。豨少时,常称慕魏公子,〔二〕及将守边,招致宾客。常告过赵,〔三〕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豨所以待客,如布衣交,皆出客下。〔四〕赵相周昌乃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盛,擅兵於外,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为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五〕汉十年秋,太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称病,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闻,乃赦吏民为豨所诖误劫略者。上自击豨,破之。语在高纪。
〔一〕师古曰:「宛句,县名也,地理志属济阴。宛音於元反。句音劬。」
〔二〕师古曰:「谓信陵君无忌。」
〔三〕师古曰:「因休告之假而过赵。」
〔四〕师古曰:「言屈己礼之,不以富贵自尊大。」
〔五〕师古曰:「二人皆韩王信将。」
初,上如邯郸击豨,〔一〕燕王绾亦击其东北。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绾亦使其臣张胜使匈奴,言豨等军破。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见胜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豨,而与胡连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兵击燕。绾疑胜与胡反,上书请族胜。胜还报,具道所以为者。绾寤,乃诈论他人,以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二〕而阴使范齐之豨所,欲令久连兵毋决。〔三〕
〔一〕师古曰:「如,往也。」
〔二〕师古曰:「间音居苋反。」
〔三〕晋灼曰:「使豨久亡畔。」
汉既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豨所。上使使召绾,绾称病。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绾,因验问其左右。绾愈恐,閟匿,〔一〕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者,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汉族淮阴,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二〕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於是上曰:「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绾。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候伺,幸上病瘉,自入谢。〔三〕高祖崩,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余,死胡中。
〔一〕师古曰:「閟,闭也,闭其踪蹟,藏匿其人也。閟音秘。」
〔二〕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三〕师古曰:「瘉与愈同。」
高后时,绾妻与其子亡降,会高后病,不能见,舍燕邸,〔一〕为欲置酒见之。高后竟崩,绾妻亦病死。
〔一〕师古曰:「舍,止也。诸侯王及诸郡朝宿之馆,在京师者谓之邸。」
孝景帝时,绾孙它人以东胡王降,〔一〕封为恶谷侯。传至曾孙,有罪,国除。
〔一〕如淳曰:「为东胡王而来降也。东胡,乌丸也。」
吴芮,秦时番阳令也,〔一〕甚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天下之初叛秦也,黥布归芮,芮妻之,〔二〕因率越人举兵以应诸侯。沛公攻南阳,乃遇芮之将梅鋗,〔三〕与偕攻析、郦,〔四〕降之。及项羽相王,〔五〕以芮率百越佐诸侯,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六〕其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为列侯。项籍死,上以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一年薨,諡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七〕薨,子靖王差嗣。孝文後七年薨,无子,国除。初,文王芮,高祖贤之,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着令。」〔八〕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一〕师古曰:「番音蒲何反。」
〔二〕师古曰:「嫁女与之也。妻音千计反。他皆类此。」
〔三〕师古曰:「鋗音呼玄反。」
〔四〕师古曰:「二县也,并属南阳。郦音郎益反。」
〔五〕李奇曰:「自相尊王也。」
〔六〕师古曰:「邾音朱,又音姝。」
〔七〕师古曰:「共读曰恭。」
〔八〕邓展曰:「汉约非刘氏不王,而芮王,故着令中,使特王也。或曰,以芮至忠,故着令也。」师古曰:「寻後赞文,或说是也。」
赞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异姓而王者八国。张耳、吴芮、彭越、黥布、臧荼、卢绾与两韩信,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一〕咸得裂土,南面称孤。见疑强大,怀不自安,事穷势迫,卒谋叛逆,终於灭亡。张耳以智全,至子亦失国。唯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以无嗣绝,庆流支庶。有以矣夫,〔二〕着于甲令而称忠也!〔三〕
〔一〕师古曰:「徼,要也,音工尧反。」
〔二〕师古曰:「以其不用诈力也。」
〔三〕师古曰:「甲者,令篇之次也。」
校勘记
一八六二页九行上不欲就天(子)〔下〕乎?景佑、殿、局本都作「下」,史记同。
一八六三页二行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一〕不我用,即亡。注〔一〕原在「言」字下。杨树达说「上」字当属上读,颜於「言」字下断句,非是。
一八六三页一〇行〔王〕必欲拜之,景佑、殿本都有「王」字,史记同。
一八六四页二行信(以)〔已〕拜,上坐。景佑、殿本都作「已」。
一八六四页四行唯〔三〕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王念孙说当作一句读,「唯」读为「虽」。史记淮阴侯传作「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则不得断「惟」字为句而读为唯诺之唯矣。
一八六七页一〇行从间(道)〔路〕绝其辎重。景佑、殿本都作「路」。王先谦说作「路」是。
一八六九页八行立(骑)〔驻〕传餐食也。景佑、殿本都作「驻」。
一八七〇页二行诸校(劾)〔效〕首虏休,沈钦韩说「劾」当作「效」。按景佑、殿本都作「效」,注同。
一八七〇页一四行(故)〔顾〕恐臣计未足用,景佑、殿、局本都作「顾」。
一八七一页二行倾耳以待(禽)〔命〕者。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命」。
一八七三页二行汉兵远斗,穷寇〔久〕战,锋不可当也。宋祁说一本「战」字上有「久」字。按景佑本有。
一八七三页七行〔盛〕沙以壅水上流,景佑、殿本都有「盛」字。王先谦说有「盛」字是。
一八七三页一五行南边(荒)〔楚〕,景佑、殿本都作「楚」,史记同。
一八七五页一行深说以三分天下,(之计)〔鼎足而王〕。景佑本无「之计」二字,有「鼎足而王」四字。
一八七七页一四行信〔称〕病不从。宋祁说浙本「病」字上有「称」字。钱大昭说南监本、闽本有「称」字。按景佑本有。
一八七八页一行恐其党不(乱)〔就〕,景佑、殿本都作「就」。王先谦说作「就」是。
一八七八页一三行即今郓州钜野(中)〔县〕景佑、殿本都作「县」。王先谦说作「县」是。
一八八二页三行怀王使宋义为上将〔军〕,景佑本有「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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