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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四十八 贾谊传第十八
贾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於郡中。〔一〕河南守吴公闻其秀材,召置门下,〔二〕甚幸爱。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三〕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焉,〔四〕徵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一〕师古曰:「属谓缀辑之也,言其能为文也。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秀,美也。」
〔三〕师古曰:「治平,言其政治和平也。」
〔四〕师古曰:「事之而从其学也。」
是诸,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一〕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於是以为能。文帝说之,〔二〕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
〔一〕师古曰:「谓有诏令出下及遣议事。」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一〕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二〕文帝谦让未皇也。〔三〕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於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绦、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四〕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一〕师古曰:「草谓创造之。」
〔二〕师古曰:「更,改也。」
〔三〕师古曰:「皇,暇也。自以为不当改制。」
〔四〕师古曰:「绦,绦侯周勃也。灌,灌婴也。东阳侯,张相如也。冯敬,时为御史大夫。」
谊既以适去,〔一〕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二〕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三〕其终篇曰:「已矣!国亡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谊追伤之,因以自谕。〔四〕其辞曰:
〔一〕师古曰:「适读曰谪。其下亦同。」
〔二〕师古曰:「湘水出零陵阳海山,北流入江也。」
〔三〕师古曰:「离,遭也。忧动曰骚。遭忧而作此辞。」
〔四〕师古曰:「谕,譬也。」
恭承嘉惠兮,〔一〕俟罪长沙。〔二〕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三〕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四〕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五〕乌虖哀哉兮,逢时不祥!〔六〕鸾凤伏窜兮,鸱鴞翱翔。〔七〕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八〕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九〕谓随、夷溷兮,〔一〇〕谓跖、蹻廉;〔一一〕莫邪为钝兮,〔一二〕鈆刀为銛。〔一三〕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一四〕斡弃周鼎〔一五〕,宝康瓠兮。〔一六〕腾驾罢牛,骖蹇驴兮;〔一七〕骥垂两耳,服盐车兮。〔一八〕章父荐屦,渐不可久兮;〔一九〕嗟(若)〔苦〕先生,独离此咎兮!〔二〇〕
〔一〕师古曰:「恭,敬也。嘉惠,谓诏命也。」
〔二〕师古曰:「俟,古俟字。俟,待也。」
〔三〕师古曰:「仄,古侧字。汨,水名,在长沙罗县,故曰汨罗。湛读曰沉。汨音莫历反。」
〔四〕师古曰:「造,至也。言至湘水而因托其流也。造音千到反。」
〔五〕张晏曰:「谗言罔极。」师古曰:「罔,无也。极,中也,无中正之道。一曰极,止也。」
〔六〕师古曰:「虖读曰呼。」
〔七〕师古曰:「鸱,鸱鸺,怪鸟也。鴞,恶声之鸟也。鸱音尺夷反。鴞音于骄反。鸺音休。」
〔八〕师古曰:「闒茸,下材不肖之人也。闒音吐盍反。茸音人勇反。」
〔九〕师古曰:「植,立也,音值。」
〔一〇〕应劭曰:「随,卞随,汤时廉士,汤以天下让而不受。夷,伯夷也,不食周粟,饿于首阳之下。」师古曰:「溷,浊也,音胡困反。」
〔一一〕李奇曰:「跖,秦大盗也。楚之大盗为庄蹻。」师古曰:「跖音之石反。蹻音居略反。庄周云,盗跖,柳下惠之弟,盖寓言也。」
〔一二〕应劭曰:「莫邪,吴大夫也,作宝剑,因以冠名。」
〔一三〕晋灼曰:「世俗为利为銛彻。」师古曰:「音弋占反。」
〔一四〕应劭曰:「默默,不得意也。」邓展曰:「言屈原无故遇此祸也。」师古曰:「生,先生也。」
〔一五〕师古曰:「斡,转也,音管。」
〔一六〕郑氏曰:「康瓠,瓦盆底也。尔雅曰:『康瓠谓之甈。』」师古曰:「甈音五列反。」
〔一七〕师古曰:「罢读曰疲。蹇,跛也。」
〔一八〕师古曰:「驾盐车也。」
〔一九〕师古曰:「章父,殷冠名也。言冠乃居下,屦反在上也。父读曰甫。」
〔二〇〕应劭曰:「嗟,咨嗟也。劳苦屈原遇此难也。」师古曰:「离,遭也。」
谇曰:〔一〕已矣!国其莫吾知兮,〔二〕子独壹郁其谁语?〔三〕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四〕袭九渊之神龙兮,〔五〕沕渊潜以自珍;〔六〕偭蟂獭以隐处兮,〔七〕夫岂从虾与蛭螾?〔八〕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九〕亦夫子之故也!〔一〇〕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一一〕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煇而下之;〔一二〕见细德之险(微)〔徵〕兮,遥增击而去之〔一三〕。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一四〕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於蝼螘。〔一五〕
〔一〕李奇曰:「谇,告也。」张晏曰:「谇,离骚下章乱也。」师古曰:「谇音碎。」
〔二〕师古曰:「一国之人不知我也。」
〔三〕师古曰:「壹郁犹怫郁也。」
〔四〕师古曰:「缥缥,轻举貌,音匹遥反。」
〔五〕邓展曰:「袭,重也。」师古曰:「九渊,九旋之川,言至深也。」
〔六〕邓展曰:「沕音昧。」张晏曰:「潜,藏也。」
〔七〕服虔曰:「蟂音枭。」应劭曰:「蟂獭,水虫害鱼者也。偭,背也。欲舍蟂獭,从神龙游也。」师古曰:「偭音面。」
〔八〕服虔曰:「蛭,水虫。螾,今之螼螾也。」孟康曰:「言龙自绝於蟂獭,况从虾与蛭螾也。」师古曰:「虾亦水虫也,音遐。蛭音质。螾字与蚓同,音引,今合韵,当音弋人反。螼音丘谨反。」
〔九〕苏林曰:「般音盘。」孟康曰:「般音班。般,反也。纷纷,构谗意也。」师古曰:「般,孟音是也。字从丹青之丹。离,遭也。邮,过也。」
〔一〇〕李奇曰:「亦夫子不如麟凤之故,离此咎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贾谊自言今之离邮,亦犹屈原耳。」
〔一一〕师古曰:「言往长沙为傅,不足哀伤,何用苟怀此之都邑,盖亦谊自宽广之言。」
〔一二〕师古曰:「八尺曰仞。千仞,言其极高。」
〔一三〕师古曰:「增,重也。言见苛细之人,险厄之证,故重击其羽而高去。」
〔一四〕应劭曰:「八尺曰寻,倍寻曰常。」师古曰:「水不泄为污,音一胡反,又音一故反。」
〔一五〕如淳曰:「鱣、鲸,皆大鱼也。」臣瓒曰:「鱣鱼无鳞,口在腹下。鲸鱼长者长数里。」晋灼曰:「小水不容大鱼,而横鱣鲸於污渎,必为蝼螘所制。以况小朝主闇,不容受忠逆之言,亦为谗贼小臣所害。」师古曰:「鱣音竹连反,字或作?。?亦大鱼也,音淫,又音寻。蝼音楼,谓蝼蛄也。」
谊为长沙傅三年,有服飞入谊舍,止於坐隅。〔一〕服似鴞〔二〕,不祥鸟也。谊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
〔一〕师古曰:「坐音才卧反。」
〔二〕晋灼曰:「异物志曰『有鸟,小鸡,体有文色,土俗因形名之曰服,不能远飞,行不出域』也。」
单阏之岁,四月孟夏,〔一〕庚子日斜,服集余舍,〔二〕止于坐隅,貌甚闲暇。〔三〕异物来?,私怪其故,〔四〕发书占之,谶言其度。〔五〕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问于子服:「余去何之?〔六〕吉虖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语余其期。」〔七〕
〔一〕应劭曰:「太岁在卯为单阏。」师古曰:「阏音一葛反。」
〔二〕孟康曰:「日斜,日昳时。」
〔三〕师古曰:「闲读曰闲。」
〔四〕孟康曰:「?音萃。萃,聚集也。」
〔五〕师古曰:「谶,验也,有徵验之书也。谶音初禁反。」
〔六〕师古曰:「子服者,言加其美称也。」
〔七〕师古曰:「淹,迟也。」
服乃太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一〕万物变化,固亡休息。斡流而迁,或推而还。〔二〕形气转续,变化而嬗。〔三〕沕穆亡间,胡可胜言!〔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五〕忧喜聚门,吉凶同域。〔六〕彼吴强大,夫差以败;粤栖会稽,句践伯世。〔七〕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八〕傅说胥靡,乃相武丁。〔九〕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一〇〕命不可说,孰知其极?〔一一〕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一二〕万物回薄,震荡相转。云烝雨降,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坱圠无垠。〔一三〕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乌识其时?〔一四〕
〔一〕师古曰:「意字合韵,宜音亿。」
〔二〕师古曰:「斡音管。斡,转也。还读曰旋。」
〔三〕服虔曰:「嬗音如蝉,谓变蜕也。」苏林曰:「相传与也。」师古曰:「此即禅代字,合韵故音婵耳。苏说是也。」
〔四〕师古曰:「沕穆,深微貌,胡,何也。言其理深微,不可尽言。沕音勿。」
〔五〕师古曰:「此老子德经之言也。倚音於绮反。」
〔六〕师古曰:「言祸福相因,吉凶不定。」
〔七〕师古曰:「会稽,山名也。句践避吴之难,保於兹山,故曰栖也。句音钩。伯读曰霸。」
〔八〕应劭曰:「李斯西游於秦,身登相位,二世时为赵高所谗,身伏五刑。」
〔九〕张晏曰:「胥靡,刑名也。傅说被刑,筑於傅岩,武丁以为己相。」师古曰:「胥靡,相随之刑也,解在楚元王传。」
〔一〇〕应劭曰:「祸福相为表里,如纠绳索相附会也。」臣瓒曰:「纠,绞也。纆,索也。」师古曰:「纆音墨。」
〔一一〕师古曰:「极,止也。」
〔一二〕师古曰:「言水之激疾,则去尽,不能浸润。矢之激发,则去远。」
〔一三〕如淳曰:「陶者作器於钧上,此以造化为大钧也。」应劭曰:「其气坱圠,非有限齐也。」师古曰:「今造瓦者谓所转者为钧,言造化为人,亦犹陶之造瓦耳。坱音乌朗反。圠音於黠反。」
〔一四〕师古曰:「乌犹何也。」
且夫天地为鑪,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一〕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何足控揣〔二〕;化为异物,又何足患!〔三〕小智自私,贱彼贵我;达人大观,物亡不可。贪夫徇财,列士徇名;〔四〕夸者死权,品庶每生。〔五〕怵迫之徒,或趋西东;〔六〕大人不曲,意变齐同。愚士系俗,时若囚拘;〔七〕至人遗物,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好恶积意;〔八〕真人恬漠,独与道息。〔九〕释智遗形,超然自丧;〔一〇〕寥廓忽荒,与道翱翔。〔一一〕乘流则逝,得坎则止;〔一二〕纵躯委命,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一三〕澹虖若深渊之靓,泛虖若不系之舟。〔一四〕不以生故自保,养空而浮。〔一五〕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蔕芥,何足以疑!〔一六〕
〔一〕师古曰:「以冶铸为喻。」
〔二〕孟康曰:「控,引也。揣,持也。言人生忽然,何足引持自贵(借)〔惜〕也。」如淳曰:「控,引也。揣音团。控抟,玩弄爱生之意也。」师古曰:「如说是。」
〔三〕师古曰:「患合韵音环。」
〔四〕臣瓒曰:「以身从物曰徇。」
〔五〕臣瓒曰:「谓夸泰也。庄子曰『权势不(充)〔尤〕,则夸者悲』。」孟康曰:「每,贪也。」师古曰:「品庶犹庶品也。」
〔六〕孟康曰:「怵,为利所诱訹也。迫,迫贫贱,东西趋利也。」师古曰:「诱訹之訹则音戍。或曰,怵,怵惕也,音丑出反,其义两通。而说者欲改字为鉥,盖穿凿耳。」
〔七〕李奇曰:「时音块。」苏林曰:「音人肩伛时尔。音欺全反。」师古曰:「苏音是。」
〔八〕李奇曰:「惑惑,东西也。所好所恶,积之万亿也。」臣瓒曰:「言众怀好恶,积之心意也。」师古曰:「瓒说是也。意合韵音於力反。」
〔九〕师古曰:「恬,安也。漠,静也。」
〔一〇〕服虔曰:「绝圣弃智,而亡其身也。」师古曰:「丧合韵音先郎反。」
〔一一〕师古曰:「荒音呼广反。」
〔一二〕孟康曰:「易『坎为险』,遇险难而止也。」张晏曰:「谓夷易则仕,险难则隐也。」
〔一三〕师古曰:「休,息也。」
〔一四〕师古曰:「澹,安也,音徒滥反。靓与静同。泛音敷剑反。」
〔一五〕服虔曰:「道家养空虚,若浮舟也。」
〔一六〕师古曰:「蔕芥,小鲠也。蔕音丑芥反。」
後岁余,文帝思谊,徵之。至,入见,上方受厘,坐宣室。〔一〕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二〕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乃拜谊为梁怀王太傅。怀王,上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谊傅之,数问以得失。〔三〕
〔一〕苏林曰:「宣室,未央前正室也。」应劭曰:「厘,祭余肉也。汉仪注祭天地五畤,皇帝不自行,祠还致福。厘音禧。」师古曰:「禧,福也。借厘字为之耳,言受神之福也。」
〔二〕师古曰:「渐迫近谊,听说其言也。」
〔三〕师古曰:「汉朝问以国家之事。」
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儗,地过古制,〔一〕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二〕其大略曰:
〔一〕师古曰:「儗,比也,上比於天子。儗音拟。」
〔二〕师古曰:「匡,正也,正其失也。建,立也,立制节也。」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一〕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二〕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三〕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四〕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五〕非甚有纪,〔六〕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於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一〕师古曰:「言不可尽条记也。」
〔二〕师古曰:「进言者,谓陈说於天子前者也。治音直吏反。此下并同。」
〔三〕师古曰:「实谓治安,则是愚也;知其不尔而假言之,是谄谀也。」
〔四〕师古曰:「厝,置也,音千故反。」
〔五〕苏林曰:「抢音济济跄跄,不安貌也。」晋灼曰:「抢音伧。吴人骂楚人曰伧。伧攘,乱貌也。」师古曰:「晋音是。伧音仕庚反。攘音女庚反。」
〔六〕师古曰:「纪,理也。」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一〕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锺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二〕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三〕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於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四〕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後可以为万世法程,〔五〕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六〕其具可素陈於前,愿幸无忽。〔七〕臣谨稽之天地,〔八〕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九〕
〔一〕师古曰:「言二事之中,何者为急。」
〔二〕师古曰:「轨道,言遵法制也。」
〔三〕师古曰:「乡读曰向。」
〔四〕应劭曰:「六亲,父母兄弟妻子也。」
〔五〕师古曰:「程,式也。」
〔六〕师古曰:「少知治体者,谊自谓也。」
〔七〕师古曰:「忽,怠忘也。」
〔八〕师古曰:「稽,考也。」
〔九〕师古曰:「易,改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一〕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二〕,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三〕亲兄之子西乡而击,〔四〕今吴又见告矣。〔五〕天子春秋鼎盛,〔六〕行义未过,〔七〕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八〕权力且十此者虖!〔九〕
〔一〕郑氏曰:「今建立国泰大,其势必固相疑也。」臣瓒曰:「树国於险固,诸侯强大,则必与天子有相疑之势也。」师古曰:「郑说是也。」
〔二〕如淳曰:「爽,忒也。」
〔三〕应劭曰:「淮南厉王长。」
〔四〕如淳曰:「谓齐悼惠王子兴居而为济北王反,欲击取荥阳也。」师古曰:「乡读曰向。」
〔五〕如淳曰:「时吴王又不循汉法,有告之者。」
〔六〕应劭曰:「鼎,方也。」
〔七〕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八〕师古曰:「莫大,谓无有大於其国者,言最大也。」
〔九〕师古曰:「十倍於此。」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後,诸侯之王大抵皆冠,〔一〕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一〕师古曰:「大抵,犹言大略也,音丁礼反。其下亦同。」
黄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一〕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二〕岂有异秦之季世虖!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三〕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四〕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五〕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六〕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七〕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八〕然其後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九〕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一〇〕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一一〕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一二〕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一三〕擅爵人,赦死罪,〔一四〕甚者或戴黄屋,〔一五〕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一六〕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一七〕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一八〕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一九〕陛下虽贤,谁与领此?〔二〇〕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二一〕既有徵矣,〔二二〕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二三〕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将如之何!
〔一〕孟康曰:「?音卫。日中盛者,必暴?也。」臣瓒曰:「太公曰『日中不?,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言当及时也。」师古曰:「此语见六韬。?谓暴晒之也。晒音所智反,又音所懈反。」
〔二〕应劭曰:「抗其头而刭之也。」师古曰:「堕,毁也。抗,举也。刭,割颈也。堕音火规反。刭音工鼎反。」
〔三〕师古曰:「曩,久也。谓昔时。」
〔四〕师古曰:「无恙,言无忧病。」
〔五〕师古曰:「殽,杂也。并音步鼎反。」
〔六〕应劭曰:「礼,卿大夫之支子为侧室。席,大也。」臣瓒曰:「席,藉也。言非有侧室之势为之资藉也。」师古曰:「瓒说是也。」
〔七〕师古曰:「廑与仅同。廑,劣也,言才得舍人。」
〔八〕师古曰:「德,古德字。渥,厚也,音握。」
〔九〕师古曰:「角,校也,竞也。」
〔一〇〕孟康曰:「诿,累也。以疏为累,言不以国也。」蔡谟曰:「诿者,托也。尚可托言信、越等以疏故反,故其下句曰『臣请试言其亲者』。亲者亦恃强为乱,明信等不以疏也。」师古曰:「蔡说是矣。诿音女瑞反。」
〔一一〕师古曰:「共读曰恭。」
〔一二〕师古曰:「自以为於天子为昆弟,而不论君臣之义。」
〔一三〕师古曰:「虑,大计也,言诸侯皆欲同皇帝之制度,而为天子之事。」
〔一四〕师古曰:「擅,专也。」
〔一五〕师古曰:「天子车盖之制。」
〔一六〕师古曰:「不轨,谓不修法制也。致,至也。」
〔一七〕应劭曰:「圜,精正视也。」师古曰:「言惊愕也。」
〔一八〕如淳曰:「冯无择子,名忠直,为御史大夫,奏淮南厉王诛之。」师古曰:「悍,勇也。」
〔一九〕师古曰:「始欲发言节制诸侯王,则为刺客所杀。」
〔二〇〕师古曰:「领,理也。」
〔二一〕师古曰:「易其所以然,谓改其法制使不然。」
〔二二〕师古曰:「徵,证验也。」
〔二三〕师古曰:「祸,古祸字。」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一〕而芒刃不顿者,〔二〕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三〕至於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四〕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五〕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六〕
〔一〕苏林曰:「孔子时人也。」师古曰:「坦,屠牛者之名也。事见管子。」
〔二〕师古曰:「芒刃,谓刃之利如豪芒也。顿读曰钝。」
〔三〕师古曰:「解,支节也,音胡懈反。」
〔四〕师古曰:「髀,股骨也。髋,髀上也。言其骨大,故须斤斧也。髋音宽。髀音陛,又音必尔反。」
〔五〕师古曰:「婴,绕也。」
〔六〕晋灼曰:「(一)〔二〕国皆反诛。何不施之仁恩?势不可故也。」
臣窃迹前事,〔一〕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二〕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三〕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後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绦、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四〕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五〕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六〕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八〕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九〕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〇〕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一一〕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一二〕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一三〕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一四〕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一五〕细民乡善,大臣致顺,〔一六〕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一七〕当时大治,後世诵圣。〔一八〕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一九〕
〔一〕师古曰:「寻前事之踪迹。」
〔二〕师古曰:「倚,依也,音於绮反。」
〔三〕晋灼曰:「用,役用之也。」
〔四〕晋灼曰:「事势可亡也。」师古曰:「曩亦谓昔时也。」
〔五〕晋灼曰:「事势可存。」
〔六〕师古曰:「已,语终辞。」
〔七〕师古曰:「使以义,使之遵礼义也。」
〔八〕师古曰:「若干,豫设数也。解在食货志。」
〔九〕师古曰:「分音扶问反,次下亦同。」
〔一〇〕师古曰:「须,待也。」
〔一一〕师古曰:「徙其侯国,列侯国邑在诸侯王封内而犬牙相入者,则正其疆界,令其隔绝也。封其子孙者,分诸侯王之国邑,各自封其子孙,而受封之人若有罪黜,其地皆入於汉,故云颇入也。」
〔一二〕师古曰:「偿者,谓所正列侯疆界,有侵诸侯王者,则汉偿之。」
〔一三〕师古曰:「虑,计也。」
〔一四〕师古曰:「倍读曰偝。」
〔一五〕应劭曰:「柴奇、开章,皆与淮南王谋反者也。」
〔一六〕师古曰:「乡读曰向。」
〔一七〕服虔曰:「言天下安,虽赤子遗腹在位,犹不危也。」应劭曰:「置遗腹,朝委裘,皆未有所知也。」孟康曰:「委裘,若容衣,天子未坐朝,事先帝裘衣也。」师古曰:「应、孟二说皆是。」
〔一八〕师古曰:「称诵其圣明。」
〔一九〕师古曰:「惮,畏难也,音徒旦反。」
天下之势方病大?。〔一〕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二〕平居不可屈信,〔三〕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四〕失今不治,必为锢疾,〔五〕後虽有扁鹊,不能为已。〔六〕病非徒?也,又苦跖盭。〔七〕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八〕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九〕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一〇〕疏者或制大权以偪天子,〔一一〕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跖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一〕如淳曰:「肿足曰?。」师古曰:「音上勇反。」
〔二〕师古曰:「几,并音巨依反。」
〔三〕师古曰:「信读曰伸。」
〔四〕师古曰:「搐谓动而痛也。聊,赖也。搐音丑六反。」
〔五〕师古曰:「锢疾,坚久之疾。」
〔六〕师古曰:「扁鹊,良医也。为,治也。已,语终辞。」
〔七〕师古曰:「?,古跖字也,音之石反。足下曰跖,今所呼脚掌是也。盭,古戾字,言足跖反戾,不可行也。」
〔八〕师古曰:「楚元王,高帝之弟,其子於文帝为从弟。」
〔九〕师古曰:「惠王,齐悼惠王。」
〔一〇〕师古曰:「广立蕃屏,则天下安,故曰以安天下。」
〔一一〕师古曰:「偪,古逼字。」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侵掠,至不敬也,〔一〕为天下患,至亡已也,〔二〕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徵令,是主上之操也;〔三〕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四〕足反居上,首顾居下,〔五〕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六〕非亶倒县而已,〔七〕又类辟,且病痱。〔八〕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九〕五尺以上不轻得息,〔一〇〕斥候望烽燧不得卧,〔一一〕将吏被介胄而睡,〔一二〕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一三〕可为流涕者此也。
〔一〕师古曰:「?,古侮字。」
〔二〕师古曰:「亡已,言不可止也。」
〔三〕师古曰:「徵,召也。令,号令也。操谓主上之所操持也。操音千高反。」
〔四〕师古曰:「共读曰恭。」
〔五〕师古曰:「顾亦反也,言如人反顾然。」
〔六〕师古曰:「颠倒如此,而不能解救,岂谓国有明智之人乎?」
〔七〕师古曰:「亶读曰但。」
〔八〕服虔曰:「病(癖)〔辟〕,不能行也。」师古曰:「辟,足病。痱,风。辟音壁。痱音肥。」
〔九〕张晏曰:「长爵,高爵也。虽受高爵之赏,犹将御寇,不得复除逸豫也。」苏林曰:「轻,易也。不易得复除,言难也。」师古曰:「复音方目反。」
〔一〇〕如淳曰:「五尺谓小儿也。言无大小皆当自为战备。」
〔一一〕文颖曰:「边方备胡寇,作高土橹,橹上作桔皋,桔皋头兜零,以薪草置其中,常低之,有寇即火然举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积薪,寇至即燃之,以望其烟,曰燧。」张晏曰:「昼举烽,夜燔燧也。」师古曰:「张说误也。昼则燔燧,夜则举烽。」
〔一二〕师古曰:「被音皮义反。」
〔一三〕师古曰:「医者,谊自谓。」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一〕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二〕臣窃料匈奴之众〔三〕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於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四〕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五〕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翫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六〕可为流涕者此也。
〔一〕师古曰:「言长养此患,将何所穷极也。」
〔二〕师古曰:「无治安之具。」
〔三〕师古曰:「料,量也,音聊。」
〔四〕郑氏曰:「说,奄人也,汉使送公主妻匈奴,说不肯行,强之,因以汉事告匈奴也。」师古曰:「中行,姓。说,名也。行音胡刚反。说读曰悦。中行说事具在匈奴传。」
〔五〕师古曰:「听天子之命。」
〔六〕师古曰:「信读曰伸。」
今民卖僮者,〔一〕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二〕内之闲中,〔三〕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晏者也,〔四〕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五〕美者黼绣,〔六〕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七〕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八〕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九〕且帝之身自衣皁绨,〔一〇〕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妾缘其履:〔一一〕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二〕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於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一三〕盗贼直须时耳,〔一四〕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一五〕为大耳。〔一六〕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一七〕至冒上也,〔一八〕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一〕如淳曰:「僮谓隶妾也。」
〔二〕服虔曰:「如牙条以作履缘。」师古曰:「偏诸,若今之织成以为要襻及褾领者也。古谓之车马?,其上为乘车及骑从之象也。」
〔三〕服虔曰:「闲,卖奴婢阑。」
〔四〕师古曰:「入庙则服之,宴处则不着,盖贵之也。」
〔五〕晋灼曰:「以偏诸緁着衣也。」师古曰:「緁音妾,谓以偏诸缏着之也。缏音步千反。」
〔六〕师古曰:「黼者,织为斧形。绣者,刺为众文。」
〔七〕师古曰:「被音皮义反。」
〔八〕师古曰:「得其节而合宜。」
〔九〕师古曰:「屈谓财力尽也,音其勿反。」
〔一〇〕师古曰:「绨,厚缯也,音徒奚反。」
〔一一〕师古曰:「?,庶贱者。」
〔一二〕师古曰:「衣音於既反。」
〔一三〕师古曰:「屈音其勿反。」
〔一四〕师古曰:「言待时而发。」
〔一五〕师古曰:「言天下安,不可动摇。」
〔一六〕如淳曰:「好为大语者。」
〔一七〕师古曰:「无尊卑之差。」
〔一八〕师古曰:「冒,犯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一〕并心於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二〕借父耰鉏,虑有德色;〔三〕母取箕?,立而谇语。〔四〕抱哺其子,与公并倨;〔五〕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六〕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七〕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八〕功成求得矣,〔九〕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一〇〕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一一〕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一二〕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一三〕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一四〕搴两庙之器,〔一五〕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一六〕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一七〕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一八〕,此其亡行义之(先)〔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一九〕至於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二〇〕虑不动於耳目,以为是适然耳。〔二一〕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二二〕俗吏之所务,在於刀笔筐箧,〔二三〕而不知大(礼)〔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一〕师古曰:「谓商鞅。」
〔二〕应劭曰:「出作赘婿也。」师古曰:「谓之赘婿者,言其不当出在妻家,亦犹人身体之有?赘,非应所有也。一说,赘,质也,家贫无有聘财,以身为质也。赘音之锐反。分音扶问反。」
〔三〕师古曰:「耰,摩田器也,言以耰及鉏借与其父,而容色自矜为恩德也。耰音忧。」
〔四〕服虔曰:「谇犹骂也。」张晏曰:「谇,责让也。」师古曰:「张说是也。谇音碎。」
〔五〕师古曰:「哺,?也。言妇抱子而哺之,乃与其舅并倨,无礼之甚也。哺音步。并音步鼎反。」
〔六〕应劭曰:「稽,计也,相与计校也。」师古曰:「说音悦。稽音工奚反。」
〔七〕师古曰:「唯有慈爱其子而贪嗜财利,小异於禽兽也。无几,言不多也。几音居岂反。」
〔八〕苏林曰:「蹶音厥。」师古曰:「蹶谓拔而取之。」
〔九〕师古曰:「求得,所求者得也。」
〔一〇〕师古曰:「反,还也。」
〔一二〕师古曰:「信读曰伸,一曰信任。」
〔一三〕师古曰:「大贤谓高祖也。德从天下,天下从其德。」
〔一三〕师古曰:「言其所追赴,唯计利与不耳。念虑之中,非顾行之善恶也。」
〔一四〕师古曰:「剟谓割取之也。室有东西箱曰庙,无东西箱曰寝,盖谓陵上之寝。剟音辍。」
〔一五〕如淳曰:「搴,取也。两庙,高祖、惠帝庙也。」师古曰:「搴,拔也,音骞,又音蹇。」
〔一六〕师古曰:「白昼,昼日也。言白者,谓不阴晦也。剽,劫也,音频妙反。」
〔一七〕服虔曰:「吏矫伪徵发,盈出十万石粟。」师古曰:「服说非也。几,近也。言诈为文书,以出仓粟近十万石耳。非谓徵发於下也。几音钜依反。」
〔一八〕如淳曰:「此言富者出钱谷,得高爵,或乃为使者,乘传车循行郡国,以为荣也。」师古曰:「如说亦非也。此又言矫伪之人诈为诏令,妄作赋敛,其数甚多,又诈乘传而行郡国也。行音下更反。」
〔一九〕师古曰:「特,徒也。言公卿大臣特以簿书期会为急,不知正风俗、厉行义也。」
〔二〇〕师古曰:「恬,安也,音徒兼反。」
〔二一〕师古曰:「适,当也,谓事理当然。」
〔二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二三〕师古曰:「刀所以削书札。筐箧所以盛书。」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一〕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二〕筦子曰:〔三〕「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筦子愚人也则可,筦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四〕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五〕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六〕岂如今定经制,〔七〕令君君臣臣,〔八〕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九〕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一〇〕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一一〕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一二〕。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一〕师古曰:「纪,(礼)〔理〕也。」
〔二〕师古曰:「植,建也。僵,偃也,音疆。」
〔三〕师古曰:「筦与管同。管子,管仲也。」
〔四〕师古曰:「若以管子为愚人,其言不实,则无礼义廉耻可也。若以管子为微识治体,则当寒心而忧之。」
〔五〕师古曰:「虚读曰墟,谓丘墟。」
〔六〕师古曰:「几读曰冀。次下亦同。」
〔七〕师古曰:「经,常也。」
〔八〕师古曰:「君为君德,臣为臣道。」
〔九〕师古曰:「众信谓共为忠信也。」
〔一〇〕师古曰:「执持而顺行之。」
〔一二〕师古曰:「维所以系船,楫所以刺船也。诗曰『绋缡维之』。楫音集,又音接。」
〔一三〕师古曰:「覆音芳目反。」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一〕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二〕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三〕见之南郊,见于天也。〔四〕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五〕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意)〔义〕;师,道之教训:〔六〕此三公之职也。於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七〕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八〕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於是皆选天下之端士〔九〕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一〇〕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於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一一〕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一二〕及太子少长,知妃色,〔一三〕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一四〕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隃矣;〔一五〕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於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一六〕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於上,则百姓黎民化辑於下矣。」〔一七〕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一八〕彻膳之宰,〔一九〕进善之旌,〔二〇〕诽谤之木,〔二一〕敢谏之鼓。〔二二〕瞽史诵诗,工诵箴谏,〔二三〕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二四〕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二五〕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二六〕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二七〕步中采齐,〔二八〕趣中肆夏,〔二九〕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三〇〕
〔一〕师古曰:「远音于万反。」
〔二〕师古曰:「乃,始也。」
〔三〕师古曰:「齐读曰斋。」
〔四〕师古曰:「见音胡电反。」
〔五〕师古曰:「赤子,言其新生未有眉发,其色赤。」
〔六〕师古曰:「保,安也。傅,辅也。道读曰导。其下亦同。」
〔七〕师古曰:「宴谓安居。」
〔八〕师古曰:「孩,小儿也。提谓提撕之。」
〔九〕师古曰:「端,正也,直也。」
〔一〇〕师古曰:「悌音徒继反。」
〔一一〕师古曰:「耆读曰嗜。」
〔一二〕师古曰:「贯亦习也,音工宦反。」
〔一三〕师古曰:「妃色,妃匹之色。」
〔一四〕师古曰:「官谓官舍。」
〔一五〕师古曰:「隃与踰同,谓越制。」
〔一六〕师古曰:「则,法也。匡,正也。」
〔一七〕师古曰:「辑与集同。辑,和也。」
〔一八〕师古曰:「有过则记。」
〔一九〕师古曰:「有阙则谏。」
〔二〇〕师古曰:「进善言者,立於旌下。」
〔二一〕师古曰:「讥恶事者,书之於木。」
〔二二〕师古曰:「欲显谏者则击鼓。」
〔二三〕师古曰:「瞽,无目者也。工,习乐者也。」
〔二四〕师古曰:「每被切磋,故无大过可耻媿之事。」
〔二五〕师古曰:「朝日以朝,夕月以暮,皆迎其初出也。下朝音直遥反。」
〔二六〕师古曰:「馈字与馈同。」
〔二七〕师古曰:「鸾和,车上铃也,解在礼乐志。」
〔二八〕师古曰:「乐诗名也。字或作荠,又作茨,并音(律)〔才〕私反。」
〔二九〕师古曰:「亦乐诗名。趣读曰趋。趋,疾步也。凡此中者,谓与其节相应也,并音竹仲反。」
〔三〇〕师古曰:「远音于万反。长音竹两反。」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一〕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二〕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三〕
〔一〕师古曰:「讦谓面相斥罪也,音居谒反。」
〔二〕师古曰:「艾读曰刈。菅,茅也,音奸。」
〔三〕师古曰:「道读曰导。」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後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一〕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二〕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三〕然而不避,是後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谕教与选左右。〔四〕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於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五〕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六〕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七〕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八〕此时务也。
〔一〕师古曰:「已事,已往之事。」
〔二〕师古曰:「法谓则而效之。」
〔三〕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车迹曰辙。」
〔四〕师古曰:「谕,晓告也。与犹及也。」
〔五〕师古曰:「贯音工宦反。」
〔六〕师古曰:「耆读曰嗜。」
〔七〕苏林曰:「言其人之行,不能易事相为处。」
〔八〕师古曰:「周书吕刑之辞也。一人,天子也。言天子有善,则兆庶获其利。」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一〕夫礼者禁於将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二〕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三〕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四〕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五〕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六〕取舍之极定於内,而安危之萌应於外矣。〔七〕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之以法令。〔八〕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於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九〕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一〇〕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一一〕
〔一〕师古曰:「将然,谓欲有其事。」
〔二〕师古曰:「顾犹反也。」
〔三〕师古曰:「眇,细小也。」
〔四〕师古曰:「见善则迁,畏罪而离。」
〔五〕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使吾听讼,与众人齐等,然能先以德义化之,使其无讼。」
〔六〕师古曰:「取谓所择用也。舍谓所弃置也。」
〔七〕师古曰:「极,中也。萌,始生也。」
〔八〕师古曰:「道读曰导。?与驱同。下皆类此。」
〔九〕师古曰:「裕,饶也。」
〔一〇〕师古曰:「几音钜依反。」
〔一一〕师古曰:「胡,何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一〕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二〕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师小吏,〔三〕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於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於贵臣之近主乎!〔四〕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五〕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六〕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七〕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八〕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巿之法,〔九〕然则堂不亡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一〇〕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一一〕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一〕师古曰:「级,等也。廉,侧隅也。」
〔二〕师古曰:「陵,乘也。」
〔三〕师古曰:「官师,一官之长。」
〔四〕师古曰:「近音其靳反。」
〔五〕师古曰:「齿谓审其齿岁也。刍,所食之草也。音千六反。」
〔六〕师古曰:「远,离也。」
〔七〕师古曰:「体貌,谓加礼容而敬之。」
〔八〕师古曰:「天子呼诸侯长者,同姓则曰伯父,异姓则曰伯舅。伯,长也。」
〔九〕苏林曰:「傌音骂。」
〔一〇〕师古曰:「迫,迫天子也。」
〔一一〕如淳曰:「决罪曰当。阎乐杀二世於望夷宫,本由秦制无忌上之风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於枕,冠虽敝不以苴履。〔一〕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之,〔二〕输之司寇,编之徒官,〔三〕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四〕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五〕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一〕师古曰:「苴者,履中之藉也,音子余反。」
〔二〕师古曰:「?谓以长绳系之也。?音先列反。」
〔三〕师古曰:「司寇,主刑罚之官。编,次列也。」
〔四〕师古曰:「榜音彭。」
〔五〕苏林曰:「知其有一旦之刑。」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一〕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面吞炭,〔二〕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虖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三〕?诟亡节,〔四〕廉耻不立,且不自好,〔五〕苟若而可,〔六〕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七〕。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八〕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於此?〔九〕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於群下也。〔一〇〕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一一〕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一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謼之也,〔一三〕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一四〕闻谴何则白冠氂缨,〔一五〕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一六〕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一七〕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一八〕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一九〕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二〇〕曰:「子大夫自有过耳!〔二一〕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二二〕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二三〕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二四〕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二五〕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二六〕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二七〕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二八〕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二九〕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三〇〕
〔一〕师古曰:「行音胡刚反。」
〔二〕郑氏曰:「衅,漆面以易貌。吞炭,以变声也。」师古曰:「衅,熏也,以毒药熏之。」
〔三〕师古曰:「顿读曰钝。」
〔四〕师古曰:「?诟,谓无志分也。?音胡结反。诟音后。」
〔五〕师古曰:「自好犹言自喜也。好音呼倒反。」
〔六〕师古曰:「若犹然。」
〔七〕师古曰:「逝,往也。」
〔八〕服虔曰:「音挻起。」师古曰:「挻音式延反。」
〔九〕师古曰:「此於人主为不便也。便音频面反。」
〔一〇〕苏林曰:「粹,纯也。言其势悉在群下。」
〔一一〕师古曰:「簠簋,所以盛饭也。方曰簠,圆曰簋。簠音甫,又音扶。簋音轨。」
〔一二〕师古曰:「罢,废於事也。软,弱也。罢读曰疲。软音人兖反。」
〔一三〕师古曰:「謼,古呼字。」
〔一四〕师古曰:「谴,责也。何,问也。域,界局也。」
〔一五〕郑氏曰:「以毛作缨。白冠,丧服也。」
〔一六〕应劭曰:「请室,请罪之室。」苏林曰:「音絜清。胡公汉官车驾出有请室令在前先驱,此官有别狱也。」如淳曰:「水性平,若己有正罪,君以平法治之也。加剑,当以自刎也。或曰,杀牲者以盘水取颈血,故示若此也。」师古曰:「应、如二说皆是。」
〔一七〕师古曰:「中罪,非大非小也。弛,废也,自废而死。弛音式尔反。」
〔一八〕苏林曰:「不戾其颈而亲加刀锯也。」师古曰:「盭,古戾字,音庐结反。」
〔一九〕师古曰:「裁,谓自刑杀也。」
〔二〇〕师古曰:「捽,持头发也。抑谓按之也。捽音才兀反。」
〔二一〕服虔曰:「子者,男子美号。」
〔二二〕师古曰:「?读曰喜,音许吏反。?,好也,好为志气也。」
〔二三〕师古曰:「婴,加也。矜,尚也。」
〔二四〕孟康曰:「唯为主耳,不念其身。」
〔二五〕李奇曰:「志,记也。凡此上陈廉耻之事,皆古记也。」如淳曰:「比谓比方也。使忠臣以死社稷之志,比於金城也。」师古曰:「二家之说皆非也。此言圣人厉此节行以御群下,则人皆怀德,戮力同心,国家安固不可毁,状若金城也。寻其下文,义可晓矣。」
〔二六〕师古曰:「夫,夫人也,亦犹彼人耳。夫音扶。」
〔二七〕应劭曰:「言念主忘身,忧国忘家,如此,可托权柄,不须复制御也。六尺之孤,未能自立者也。」
〔二八〕师古曰:「如此则於主上无所失。」
〔二九〕服虔曰:「彼谓亡国也。」师古曰:「顾,反也。久谓久行之也。言何不为投鼠忌器之法,而反久行无陛级之事。」
〔三〇〕师古曰:「谊上疏言可为长太息者六,今此至三而止,盖史家直取其要切者耳。故下赞云掇其切於世事者着於传。」
是时丞相绦侯周勃免就国,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亡事,复爵邑,故贾谊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至武帝时,稍复入狱,自甯成始。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後分代为两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小子胜则梁王矣。後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而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居数年,梁王胜死,亡子。谊复上疏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一〕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二〕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三〕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如黑子之着面,〔四〕适足以饵大国耳,〔五〕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饰小行,竞小廉,以自托於乡党,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六〕以为不可,故蔪去不义诸侯而虚其国。〔七〕择良日,立诸子雒阳上东门之外,〔八〕毕以为王,〔九〕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牵小行,以成大功。
〔一〕服虔曰:「一二传世也。」
〔二〕师古曰:「植,立也。」
〔三〕师古曰:「蕃(翰)〔扞〕得宜,则嗣王安固,故云皇太子之所恃也。」
〔四〕师古曰:「黑子,今所谓黶子也。着音直略反。」
〔五〕师古曰:「饵谓为其所吞食。」
〔六〕师古曰:「蝟,虫名也,其毛为刺,音谓。」
〔七〕如淳曰:「不义诸侯,彭越、黥布等。」师古曰:「蔪读与芟同,谓芟刈之。」
〔八〕师古曰:「诸侯国皆在关东,故於东门外立之也。东面最北出门曰上东门。」
〔九〕师古曰:「毕犹尽。」
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越两诸侯,〔一〕而县属於汉〔二〕。其吏民繇役往来长安者,自悉而补,中道衣敝,〔三〕钱用诸费称此,〔四〕其苦属汉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归诸侯者已不少矣。其势不可久。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後,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五〕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於新郪以北着之河,〔六〕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七〕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亡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八〕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九〕数岁之後,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一〇〕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亡事,畜乱宿祸,孰视而不定,〔一一〕万年之後,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臣闻圣主言问其臣而不自造事,〔一二〕故使人臣得毕其愚忠。唯陛下财幸!〔一三〕
〔一〕师古曰:「越,过也。两诸侯,梁及淮阳。」
〔二〕师古曰:「为县而属汉。」
〔三〕应劭曰:「自悉其家资财,补缝作衣。」师古曰:「悉,尽也。」
〔四〕师古曰:「称音尺孕反。」
〔五〕孟康曰:「列城,县。」
〔六〕师古曰:「新郪,颍川县也。郪音千移反。着音直略反。」
〔七〕晋灼曰:「包,取也。」如淳曰:「揵谓立封界也。或曰,揵,接也。」师古曰:「揵音钜偃反。」
〔八〕如淳曰:「从谊言可二世安耳。」师古曰:「言帝身及太子嗣位之时。」
〔九〕师古曰:「恬,安也。少谓年少。」
〔一〇〕如淳曰:「但动颐指麾,则所欲皆如意。」
〔一一〕师古曰:「畜读曰蓄。」
〔一二〕师古曰:「欲发言则问其臣。」
〔一三〕师古曰:「财与裁同。裁择而幸从其言。」
文帝於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徙城阳王喜为淮阳王,抚其民。
时又封淮南厉王四子皆为列侯。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窃恐陛下接王淮南诸子,〔一〕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二〕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於天下耳。〔三〕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四〕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伯父、叔父也。〔五〕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也,发愤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六〕固为俱靡而已。〔七〕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八〕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於策不便。〔九〕虽割而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於广都之中,即疑有剸诸、荆轲起於两柱之间,〔一〇〕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一一〕愿陛下少留计!」
〔一〕孟康曰:「接音挟,挟持欲王淮南诸子也。」臣瓒曰:「谓以恩接待而王之。」师古曰:「二说皆非也。谓接今时当即王之,言不久也。接犹续也,犹今人言续复也。」
〔二〕师古曰:「悖,惑也,音布内反。」
〔三〕师古曰:「言若尊王其子,则是厉王无罪,汉枉杀之。」
〔四〕师古曰:「少壮,犹言稍长大。」
〔五〕师古曰:「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也。大父即祖,谓平王也。伯父、叔父,平王(之)〔诸〕子也。事见春秋传。」
〔六〕师古曰:「剡,利也,音弋(再)〔冉〕反。」
〔七〕师古曰:「言与仇人俱灭毙也。靡,碎也,音武皮反。」
〔八〕师古曰:「言汉之胜布得存,此直天幸耳。」
〔九〕师古曰:「言假四子以资权,则当危汉。」
〔一〇〕师古曰:「剸诸刺吴王,荆轲刺秦皇。事见春秋传及燕丹子也。」
〔一一〕应劭曰:「周书云『无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之。』」
梁王胜坠马死,〔一〕谊自伤为傅无状,〔二〕常哭泣,後岁余,亦死。贾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一〕李奇曰:「文三王传言揖,此言胜,为有两名。」
〔二〕师古曰:「无善状。」
後四岁,齐文王薨,亡子。文帝思贾生之言,乃分齐为六国,尽立悼惠王子六人为王;又迁淮南王喜於城阳,分淮南为三国,尽立厉王三子以王之。後十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吴、楚、赵与四齐王合从举兵,西乡京师,〔二〕梁王扞之,卒破七国。至武帝时,淮南厉王子为王者两国亦反诛。
〔一〕韦昭曰:「四齐王,胶东、胶西、菑川、济南也。」师古曰:「从音子容反。」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孝武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一〕
〔一〕师古曰:「言继其家业。」
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一〕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二〕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三〕其术固以疏矣。谊(以夭)〔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着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着于传云。〔四〕
〔一〕师古曰:「伊,伊尹。管,管仲。」
〔二〕师古曰:「躬行,谓身亲俭约之行也,自追观以下,并史家之词。」
〔三〕师古曰:「贾谊书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此三表也。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於来降者,以上召幸之,相娱乐,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此五饵也。」
〔四〕师古曰:「掇,拾也,音丁活反。」
校勘记
二二二三页六行嗟(若)〔苦〕先生,王先谦说史记、文选「若」都作「苦」,据注文亦当作「苦」。
二二二四页一七行见细德之险(微)〔徵〕兮,宋祁说浙本「微」作徵,作「微」者非是。
二二二八页一六行何足引持自贵(借)〔惜〕也。宋祁说姚本「贵借」作「贵惜」。按景佑本作「贵惜」。
二二二九页四行权势不(充)〔尤〕,则夸者悲。景佑本作「尤」。史记集解引庄子亦作「尤」。
二二三七页一行(一)〔二〕国皆反诛。景佑、殿本都作「二」。王先谦说作「二」是。
二二四一页六行病(癖)〔辟〕,不能行也。王先谦说「癖」为「辟」之误。
二二四四页一六行此其亡行义之(先)〔尤〕至者也。殿本作「尤」,景佑亦作「先」。
二二四五页三行而不知大(礼)〔体〕。景佑、殿本都作「体」。王先谦说作「体」是。
二二四六页一七行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景佑、殿本都有「而」字。
二二四七页五行纪,(礼)〔理〕也。景佑、殿本都作「理」。
二二四八页六行傅,傅之德(意)〔义〕;景佑、殿本都作「义」。王先谦说作「义」是。
二二五一页三行并音(律)〔才〕私反。景佑本作「才」。
二二五二页二行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按景佑本作「行者有」,殿本作「行有」。
二六一页四行蕃(翰)〔扞〕得宜,则嗣王安固,王先谦说「翰」当为「扞」之误。
二二六四页一行伯父、叔父,平王(之)〔诸〕子也。景佑、殿本都作「诸」。
二二六四页二行音弋(再)〔冉〕反。景佑、殿本都作「冉」,此误。
二二六五页六行谊(以夭)〔亦天〕年早终,景佑、殿本都作「亦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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