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汉书颜师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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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七十六  赵尹韩张两王传第四十六

 

 

  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一〕故属河间。〔二〕少为郡吏、州从事,以廉絜通敏下士为名。〔三〕举茂材,平准令。察廉为阳翟令。以治行尤异,迁京辅都尉,守京兆尹。会昭帝崩,而新丰杜建为京兆掾,护作平陵方上。〔四〕建素豪侠,宾客为奸利,广汉闻之,先风告。建不改,〔五〕於是收案致法。〔六〕中贵人豪长者为请无不至,终无所听。〔七〕宗族宾客谋欲篡取,〔八〕广汉尽知其计议主名起居,〔九〕使吏告曰:「若计如此,且并灭家。」令数吏将建弃巿,莫敢近者。京师称之。

  〔一〕师古曰:「蠡音礼。」

  〔二〕师古曰:「言蠡吾旧属河间,後属涿郡。」

  〔三〕师古曰:「敏谓材识捷疾也。下音胡嫁反。」

  〔四〕孟康曰:「圹臧上也。」师古曰:「方上〔解〕在张汤传。」

  〔五〕师古曰:「风读曰讽。」

  〔六〕师古曰:「致,至也。令至於罪罚之法。」

  〔七〕师古曰:「中贵人,居中朝而贵者也。豪,豪桀也。长者,有名德之人也。」

  〔八〕师古曰:「逆取曰篡。」

  〔九〕师古曰:「起居谓居止之处,及欲发起之状。」

  是时,昌邑王徵即位,行淫乱,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共废王,尊立宣帝。广汉以与议定策,赐爵关内侯。〔一〕

  〔一〕师古曰:「与读曰豫。」

  迁颍川太守。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一〕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广汉既至数月,诛原、褚首恶,郡中震栗。

  〔一〕李奇曰:「原音元。」师古曰:「原、褚,二姓也。原读如本字。横音胡孟反。」

  先是,颍川豪桀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一〕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二〕又教吏为缿筩,〔三〕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托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後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奸党散落,风俗大改。吏民相告讦,〔四〕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壹切治理,威名流闻,〔五〕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

  〔一〕服虔曰:「受相讼牋记也。」师古曰:「择其中可使者,奖厉而使之。」

  〔二〕师古曰:「遣知其事由某人发,故结怨咎也。」

  〔三〕苏林曰:「缿音项,如瓶,可受投书。」孟康曰:「筩,竹筩也,如今官受密事筩也。」师古曰:「缿,若今盛钱臧瓶,为小孔,可入而不可出。或缿或(筒)〔筩〕,皆为此制,而用受书,令投於其中也。筩音同。」

  〔四〕师古曰:「面相斥曰讦,音居乂反,又音居谒反。」

  〔五〕师古曰:「言诸事皆治理也。治音直吏反。一切,解在平纪。」

  本始二年,汉发五将军击匈奴,徵广汉以太守将兵,属蒲类将军赵充国。从军还,复用守京兆尹,满岁为真。

  广汉为二千石,以和颜接士,其尉荐待遇吏,殷勤甚备。〔一〕事推功善,归之於下,曰:「某掾卿所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发於至诚。吏见者皆输写心腹,无所隐匿,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二〕。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先闻知,风谕不改,乃收捕之,〔三〕无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时伏辜。

  〔一〕如淳曰:「尉亦荐藉也。」师古曰:「尉荐谓安尉而荐达之。」

  〔二〕师古曰:「僵,偃也。仆,顿也。僵音姜。仆音赴。」

  〔三〕师古曰:「风读曰讽。」

  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於吏职。见吏民,或夜不寝至旦。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一〕钩距者,设欲知马贾,则先问狗,〔二〕已问羊,又问牛,然後及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唯广汉至精能行之,它人效者莫能及也。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三〕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四〕有顷,广汉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长安丞袭奢叩堂户晓贼,〔五〕曰:「京兆尹赵君谢两卿,无得杀质,此宿卫臣也。释质,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时解脱。」〔六〕二人惊愕,又素闻广汉名,即开户出,下堂叩头,广汉跪谢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狱,敕吏谨遇,给酒肉。至冬当出死,豫为调棺,给敛葬具,告语之,〔七〕皆曰:「死无所恨!」

  〔一〕苏林曰:「钩得其情,使不得去也。」晋灼曰:「钩,致;距,闭也。使对者无疑,若不问而自知,众莫觉所由以闭,其术为距也。」师古曰:「晋说是也。」

  〔二〕师古曰:「贾读曰价。」

  〔三〕师古曰:「穷里,里中之极隐处。」

  〔四〕师古曰:「劫取其身为质,令家将财物赎之。」

  〔五〕师古曰:「晓谓喻告之。」

  〔六〕师古曰:「若束手自来,虽合处牢狱,当善处遇之,或逢赦令,则得免脱也。脱音吐活反。」

  〔七〕师古曰:「调,办具之也。棺敛,以棺衣敛尸也。调音徒钓反。棺音工唤反。敛音力赡反。」

  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一〕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二〕亭长既至,广汉与语,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三〕何以不为致问?」亭长叩头服实有之。广汉因曰:「还为吾谢界上亭长,勉思职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其发奸擿伏如神,皆此类也。〔四〕

  〔一〕师古曰:「为书记以召之,若今之下符追呼人也。」

  〔二〕师古曰:「多,厚也,言殷勤,若今人言千万问讯矣。」

  〔三〕师古曰:「谢,告也。」

  〔四〕师古曰:「擿谓动发之也,音它狄反。」

  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一〕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以来治京兆者莫能及。左冯翊、右扶风皆治长安中,〔二〕犯法者从迹喜过京兆界。〔三〕广汉叹曰:「乱吾治者,常二辅也!诚令广汉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一〕师古曰:「特增其秩以厉其行。」

  〔二〕师古曰:「治音直吏反。」

  〔三〕师古曰:「从读曰纵。喜音许吏反。」

  初,大将军霍光秉政,广汉事光。及光薨後,广汉心知微指〔一〕,发长安吏自将,与俱至光子博陆侯禹第,直突入其门,廋索私屠酤,椎破卢罂,斧斩其门关而去。〔二〕时光女为皇后,闻之,对帝涕泣。帝心善之,以召问广汉。广汉由是侵犯贵戚大臣。所居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三〕专厉强壮锋气,〔四〕见事风生,无所回避,〔五〕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广汉终以此败。

  〔一〕师古曰:「识天子意也。」

  〔二〕师古曰:「廋读与搜同,谓入室求之也。卢所以居罂,罂所以盛酒也。卢解在食货志、司马相如传。罂音於耕反。」

  〔三〕师古曰:「言旧吏家子孙而其人後出求进,又年少也。」

  〔四〕师古曰:「与锋同,言锋锐之气。」

  〔五〕师古曰:「风生,言其速疾不可当也。回,曲也。」

  初,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巿,丞相(史)〔吏〕逐去(客)。客疑男子苏贤言之,以语广汉。广汉使长安丞按贤,〔一〕尉史禹故劾贤为骑士屯霸上,不诣屯所,乏军兴。〔二〕贤父上书讼罪,告广汉,事下有司覆治。禹坐要斩,请逮捕广汉。有诏即讯,〔三〕辞服,会赦,贬秩一等。广汉疑其邑子荣畜教令,〔四〕後以它法论杀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案验甚急。广汉使所亲信长安人为丞相府门卒,令微司丞相门内不法事。地节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过,自绞死。广汉闻之,疑丞相夫人妒杀之府舍。而丞相奉斋酎入庙祠〔五〕,广汉得此,使中郎赵奉寿风晓丞相,〔六〕欲以胁之,毋令穷正己事。丞相不听,按验愈急。广汉欲告之,先问太史知星气者,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广汉即上书告丞相罪。制曰:「下京兆尹治。」广汉知事迫切,遂自将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七〕收奴婢十余人去,责以杀婢事。丞相魏相上书自陈:「妻实不杀婢。广汉数犯罪法不伏辜,以诈巧迫胁臣相,幸臣相宽不奏。愿下明使者治广汉所验臣相家事。」事下廷尉治(罪),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广汉言。司直萧望之劾奏:「广汉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节伤化,不道。」宣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又坐贼杀不辜,鞠狱故不以实,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八〕天子可其奏。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得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

  〔一〕师古曰:「按,致其罪也。」

  〔二〕文颖曰:「尉史,尉部史也。禹,其名。」

  〔三〕师古曰:「令就问之,不追入狱也。」

  〔四〕师古曰:「苏贤同邑之子也。令音力成反。」

  〔五〕师古曰:「将酎祭宗庙而先絜斋也。」

  〔六〕师古曰:「风读曰讽。」

  〔七〕师古曰:「受其对辞也。」

  〔八〕师古曰:「斥除,逐遣之。」

  广汉虽坐法诛,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一〕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一〕师古曰:「得职,各得其常所也。」

  尹翁归字子兄,〔一〕河东平阳人也,徙杜陵。翁归少孤,与季父居。为狱小吏,晓习文法。喜击剑,人莫能当。〔二〕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诸霍在平阳,奴客持刀兵入巿斗变,吏不能禁,〔三〕及翁归为巿吏,莫敢犯者。公廉不受馈,〔四〕百贾畏之。

  〔一〕师古曰:「兄读曰况。」

  〔二〕师古曰:「喜音许吏反。」

  〔三〕师古曰:「变,乱也。」

  〔四〕师古曰:「馈亦馈字也。」

  後去吏居家。会田延年为河东太守,行县至平阳,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亲临见,令有文者东,有武者西。阅数十人,次到翁归,独伏不肯起,对曰:「翁归文武兼备,唯所施设。」功曹以为此吏倨敖不逊,〔一〕延年曰:「何伤?」遂召上辞问,〔二〕甚奇其对,除补卒史,便从归府。案事发奸,穷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归,徙署督邮。河东二十八县,分为两部,闳孺部汾北,翁归部汾南。〔三〕所举应法,得其罪辜,属县长吏虽中伤,莫有怨者。举廉为缑氏尉,历守郡中,所居治理,〔四〕迁补都内令,举廉为弘农都尉。

  〔一〕师古曰:「敖读曰傲。」

  〔二〕师古曰:「为文辞而问之。」

  〔三〕师古曰:「闳,姓也,音宏。」

  〔四〕师古曰:「历於郡中守丞尉之职也。」

  徵拜东海太守,过辞廷尉于定国。定国家在东海,欲属托邑子两人,〔一〕令坐後堂待见。定国与翁归语终日,不敢见其邑子。既去,定国乃谓邑子曰:「此贤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二〕

  〔一〕师古曰:「邑子,同邑人之子也。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任,堪也。干,求也。」

  翁归治东海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一〕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二〕。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於死。收取人必於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三〕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东海大豪郯许仲孙〔四〕为奸猾,乱吏治,郡中苦之。二千石欲捕者,辄以力势变诈自解,终莫能制。翁归至,论弃仲孙巿,一郡怖栗,莫敢犯禁。东海大治。

  〔一〕师古曰:「言决断诸县奸邪之事,不委令长。」

  〔二〕服虔曰:「披有罪者籍也。」师古曰:「解读曰懈。」

  〔三〕师古曰:「於大会之中及行县时则收取罪人,以警众也。行音下更反。」

  〔四〕师古曰:「郯县之豪,姓许名仲孙。」

  以高第入守右扶风,满岁为真。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治如在东海故迹,奸邪罪名亦县县有名籍。盗贼发其比伍中,〔一〕翁归辄召其县长吏,晓告以奸黠主名,教使用类推迹盗贼所过抵,〔二〕类常如翁归言,无有遗(托)〔脱〕〔三〕缓於小弱,急於豪强。豪强有论罪,输掌畜官,〔四〕使斫莝,〔五〕责以员程,不得取代。〔六〕不中程,辄笞督,〔七〕极者至以鈇自刭而死。〔八〕京师畏其威严,扶风大治,盗贼课常为三辅最。〔九〕

  〔一〕师古曰:「比谓左右相次者也。五家为伍,若今五保也。比音频寐反。」

  〔二〕师古曰:「抵,归也。所经过及所归投也。」

  〔三〕师古曰:「类犹率也。」

  〔四〕师古曰:「论罪,决罪也。扶风畜牧所在,有苑师之属,故曰掌畜官也。畜音许救反。」

  〔五〕师古曰:「莝,斩刍,音千卧反。」

  〔六〕师古曰:「员,数也。计其人及日数为功程。」

  〔七〕师古曰:「督,责也。」

  〔八〕师古曰:「鈇,斫莝刃也,音大夫之夫。使其斫莝,故因以莝刃自刭。而说者或谓为斧,或云剑鈇,皆失之也。」

  〔九〕师古曰:「言发则获之,无有遗失,故为最也。」

  翁归为政虽任刑,其在公卿之间清絜自守,语不及私,然温良嗛退,不以行能骄人,〔一〕甚得名誉於朝廷。视事数岁,元康四年病卒。家无余财,天子贤之,制诏御史:「朕夙兴夜寐,以求贤为右,〔二〕不异亲疏近远,务在安民而已。扶风翁归廉平乡正,〔三〕治民异等,早夭不遂,不得终其功业,朕甚怜之。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一〕师古曰:「嗛,古以为谦字。」

  〔二〕师古曰:「右犹上也。」

  〔三〕师古曰:「乡读曰向。」

  翁归三子皆为郡守。少子岑历位九卿,至後将军。而闳孺亦至广陵相,有治名。由是世称田延年为知人。

  韩延寿字长公,燕人也,徙杜陵。少为郡文学。父义为燕郎中。剌王之谋逆也,义谏而死,燕人闵之。是时昭帝富於春秋,大将军霍光持政,徵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日者燕王为无道,〔一〕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二〕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光纳其言,因擢延寿为谏大夫,迁淮阳太守。治甚有名,徙颍川。

  〔一〕师古曰:「日者犹言往日也。」

  〔二〕师古曰:「殷之比干,纣之诸父,谏纣而死,故以为喻也。」

  颍川多豪强,难治,国家常为选良二千石。先是,赵广汉为太守,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令相告讦,〔一〕一切以为聪明,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雠。延寿欲更改之,教以礼让,恐百姓不从,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人人问以谣俗,民所疾苦,〔二〕为陈和睦亲爱销除怨咎之路。长老皆以为便,可施行,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延寿於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三〕为吏民行丧嫁娶礼。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巿道。〔四〕数年,徙为东郡太守,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一〕师古曰:「构,结也。」

  〔二〕师古曰:「谣俗谓闾里歌谣,政教善恶也。」

  〔三〕师古曰:「校亦学也,音效。」

  〔四〕张晏曰:「下里,地下蒿里伪物也。」师古曰:「偶谓木土为之,象真车马之形也。偶,对也。弃其物於巿之道上也。」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举行丧让财,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一〕春秋乡(社)〔射〕,陈锺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二〕又置正、五长,〔三〕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四〕闾里仟佰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後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五〕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六〕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因瘖不能言。〔七〕延寿闻之,对掾史涕泣,遣吏毉治视,〔八〕厚复其家。〔九〕

  〔一〕师古曰:「学官谓庠序之舍也。」

  〔二〕师古曰:「趋读曰趣。乡读曰向。」

  〔三〕师古曰:「正若今之乡正、里正也。五长,同伍之中置一人为长也。」

  〔四〕师古曰:「舍,止也。」

  〔五〕师古曰:「箠,杖也。楚,荆木也,即今之荆子也。箠音止橤反。」

  〔六〕师古曰:「言岂我负之邪,其人何以为此事?」

  〔七〕师古曰:「殊,绝也。以人救之,故身首不相绝也。瘖音於今反。」

  〔八〕师古曰:「遣医治之而吏护视之。」

  〔九〕师古曰:「复音方目反。」

  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後至,敕功曹议罚白。〔一〕还至府门,门卒当车,愿有所言。延寿止车问之,卒曰:「孝经曰:『资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二〕今旦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至府门,不敢入。骑吏闻之,趋走出谒,适会明府登车。以敬父而见罚,得毋亏大化乎?」延寿举手舆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过。」〔三〕归舍,召见门卒。卒本诸生,闻延寿贤,无因自达,故代卒,〔四〕延寿遂待用之。其纳善听谏,皆此类也。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为天下最。

  〔一〕师古曰:「令定其罪名而更白之。」

  〔二〕师古曰:「资,取也。取事父之道以事君,其敬则同也。母则极爱,君则极敬,不如父之兼敬爱也。」

  〔三〕师古曰:「微,无也。」

  〔四〕师古曰:「代人为卒也。」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岁余,不肯出行县。〔一〕丞掾数白:「宜循行郡中,览观民俗,考长吏治迹。」延寿曰:「县皆有贤令长,督邮分明善恶於外,行县恐无所益,重为烦扰。」〔二〕丞掾皆以为方春月,可壹出劝耕桑。延寿不得已,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三〕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合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於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四〕延寿大喜,开合延见,内酒肉与相对饮食,厉勉以意告乡部,有以表劝悔过从善之民。〔五〕延寿乃起听事,劳谢令丞以下,引见尉荐。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六〕

  〔一〕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其後亦同。」

  〔二〕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三〕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四〕师古曰:「移犹传也。一说兄以让弟,弟又让之,故云相移。」

  〔五〕师古曰:「以其悔过从善,故令表显以示劝励。」

  〔六〕师古曰:「绐,诳也。」

  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而望之迁御史大夫。侍谒者福为望之道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望之与丞相丙吉议,吉以为更大赦,不须考。〔一〕会御史当问(事)东郡,望之因令并问之。〔二〕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廪牺吏掠治急,自引与望之为奸。延寿劾奏,移殿门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具得其事。延寿在东郡时,试骑士,〔三〕治饰兵车,画龙虎朱爵。延寿衣黄纨方领,〔四〕驾四马,傅总,建幢棨,〔五〕植羽葆,〔六〕鼓车歌车。〔七〕功曹引车,皆驾四马,载棨戟。五骑为伍,分左右部,军假司马、千人持幢旁毂。〔八〕歌者先居射室,〔九〕望见延寿车,噭咷楚歌。〔一〇〕延寿坐射室,骑吏持戟夹陛列立,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後。〔一一〕令骑士兵车四面营陈,被甲鞮鞪居马上,抱弩负籣〔一二〕。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一三〕延寿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放效尚方事。〔一四〕及取官钱帛,私假繇使吏。〔一五〕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

  〔一〕师古曰:「更音工衡反。」

  〔二〕师古曰:「望之以延寿代己为冯翊,而有能名出己之上,故忌害之,欲陷以罪法。」

  〔三〕师古曰:「每岁大试也。」

  〔四〕晋灼曰:「以黄色素作直领也。」师古曰:「衣音於既反。」

  〔五〕李奇曰:「戟也。」晋灼曰:「傅,着也。总,以缇缯饰镳?也。建,立也。幢,旌幢也。棨,戟也。」师古曰:「幢,麾也。棨,有衣之戟也,其衣以赤黑缯为之。幢音大江反。棨音启。」

  〔六〕师古曰:「植亦立也。羽葆,聚翟尾为之,亦今纛之类也。植音常职反。」

  〔七〕孟康曰:「如今郊驾时车上鼓吹也。」师古曰:「郊驾,郊祀时备法驾也。」

  〔八〕师古曰:「旁音步浪反。」

  〔九〕李奇曰:「都试射堂也。」

  〔一〇〕服虔曰:「噭音叫呼之叫。咷音涤濯之涤。」师古曰:「咷音它钓反。」

  〔一一〕师古曰:「鞬,弓衣也,音居言反。」

  〔一二〕如淳曰:「籣,盛弩箭箙也。」师古曰:「鞮鞪即兜鍪也。籣,盛弩矢者也,其形如木桶。鞮音丁奚反。鞪音莫侯反。」

  〔一三〕孟康曰:「戏车弄马之技也。驰盗解骖马,御者不见也。」

  〔一四〕师古曰:「钩亦兵器也,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镡,剑喉也。又曰谭似剑而小?。镡音淫,又音寻。」

  〔一五〕师古曰:「假谓顾赁也。繇读与徭同。」

  於是望之劾奏延寿上僭不道,又自陈:「前为延寿所奏,今复举延寿罪,众庶皆以臣怀不正之心,侵冤延寿。愿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议其罪。」事下公卿,皆以延寿前既无状,後复诬愬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恶之,延寿竟坐弃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一〕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一〕师古曰:「奏,进也。」

  延寿三子皆为郎吏。且死,属其子勿为吏,以己为戒。〔一〕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孙威,乃复为吏至将军。威亦多恩信,能拊众,得士死力。威又坐奢僭诛,延寿之风类也。

  〔一〕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张敞字子高,本河东平阳人也。祖父孺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禄大夫。敞後随宣帝徙杜陵。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一〕察廉为甘泉仓长,稍迁太仆丞,杜延年甚奇之〔二〕。会昌邑王徵即位,动作不由法度,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三〕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四〕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五〕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六〕此过之大者也。」後十余日王贺废,敞以切谏显名,擢为豫州刺史。以数上事有忠言,宣帝徵敞为太中大夫,与于定国并平尚书事。以正违忤大将军霍光,〔七〕而使主兵车出军省减用度,〔八〕复出为函谷关都尉。宣帝初即位,废王贺在昌邑,上心惮之,徙敞为山阳太守。

  〔一〕师古曰:「乡有秩者,啬夫之类也。」

  〔二〕师古曰:「延年时为太仆也。」

  〔三〕师古曰:「蚤,古早字。」

  〔四〕师古曰:「不欲斥乘舆,故但言属车耳。属音之欲反。」

  〔五〕师古曰:「言改易视听,欲急闻见善政化也。拭音式。」

  〔六〕李奇曰:「挽辇小臣也。」

  〔七〕师古曰:「守正不阿也。」

  〔八〕师古曰:「令其主节减军兴之用度也。」

  久之,大将军霍光薨,宣帝始亲政事,封光兄孙山、云皆为列侯,以光子禹为大司马。顷之,山、云以过归第,霍氏诸婿亲属颇出补吏。敞闻之,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於鲁,大夫赵衰有功於晋,〔一〕大夫田完有功於齐,皆畴其(官邑)〔庸〕,延及子孙,终後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二〕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三〕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於掌握。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月朓日蚀,昼冥宵光,〔四〕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祆祥变怪,不可胜记,皆阴类盛长,臣下颛制之所生也。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弟。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後许,天子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五〕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六〕今两侯以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於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七〕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书不能文也,〔八〕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汤,〔九〕萧相国荐淮阴累岁乃得通,况乎千里之外,因书文谕事指哉!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徵也。

  〔一〕师古曰:「衰音初为反。」

  〔二〕师古曰:「颛与专同。下皆类此。」

  〔三〕师古曰:「着盛衰之迹。」

  〔四〕师古曰:「冥,闇也。宵,夜也。朓音它了反。」

  〔五〕师古曰:「言朝臣不进直言,以陈其事。」

  〔六〕师古曰:「言失计也。」

  〔七〕师古曰:「直读曰值。」

  〔八〕师古曰:「眇,细也。」

  〔九〕师古曰:「孟子云『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言伊尹为汤臣,见贡於桀,桀不用而汤复贡之,如此者五也。」

  久之,勃海、胶东盗贼并起,敞上书自请治之,曰:「臣闻忠孝之道,退家则尽心於亲,进宦则竭力於君。夫小国中君犹有奋不顾身之臣,况於明天子乎!今陛下游意於太平,劳精於政事,亹亹不舍昼夜。〔一〕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二〕它课诸事亦略如此。臣敞愚驽,既无以佐思虑,久处闲郡,〔三〕身逸乐而忘国事,非忠孝之节也。伏闻胶东、勃海左右郡岁数不登,〔四〕盗贼并起,至攻官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失纲纪,奸轨不禁。臣敞不敢爱身避死,唯明诏之所处,愿尽力摧挫其暴虐,存抚其孤弱。事即有业,所至郡条奏其所由废及所以兴之状。」〔五〕书奏,天子徵敞,拜胶东相,赐黄金三十斤。敞辞之官,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六〕吏追捕有功效者,愿得壹切比三辅尤异。〔七〕天子许之。

  〔一〕师古曰:「亹亹言勉强也。舍,息也。亹音尾。」

  〔二〕师古曰:「讫,尽也。」

  〔三〕师古曰:「闲读曰闲。」

  〔四〕师古曰:「年谷频不孰也。」

  〔五〕师古曰:「有业,言各得其所。」

  〔六〕师古曰:「惩,止也。」

  〔七〕如淳曰:「壹切,权时也。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史秩百石,又循吏传左冯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谓尤异也。」

  敞到胶东,明设购赏,开群盗令相捕斩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一〕由是盗贼解散,传相捕斩。吏民歙然,〔二〕国中遂平。

  〔一〕师古曰:「调,选也,音徒钓反。」

  〔二〕师古曰:「歙音翕。」

  居顷之,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乐;〔一〕楚严好田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二〕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三〕,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四〕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五〕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六〕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於以上闻,亦未宜也。〔七〕唯观览於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

  〔一〕孟康曰:「叶阳,秦昭王后也。」师古曰:「叶(阳)〔音〕式涉反。」

  〔二〕师古曰:「樊姬,楚庄王姬也。」

  〔三〕师古曰:「耆读曰嗜。」

  〔四〕师古曰:「辎軿,衣车也。辎音甾,又音楚疑反。軿音步千反,又音步丁反。」

  〔五〕文颖曰:「谓衣衷结束绸缪也。」师古曰:「组纽之属,所以自结固也。绸音直留反。缪音一虯反。」

  〔六〕师古曰:「从谓曰纵。」

  〔七〕师古曰:「上闻,闻於天子也。」

  是时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霸视事数月,不称,罢归颍川。於是制诏御史:「其以胶东相敞守京兆尹。」自赵广汉诛後,比更守尹,〔一〕如霸等数人,皆不称职。京师寖废,〔二〕长安市偷盗尤多,百贾苦之。上以问敞,敞以为可禁。敞既视事,求问长安父老,偷盗酋长数人,〔三〕居皆温厚,出从童骑,闾里以为长者。〔四〕敞皆召见责问,因贳其罪,把其宿负,〔五〕令致诸偷以自赎。〔六〕偷长曰:「今一旦召诣府,恐诸偷惊骇,愿一切受署。」〔七〕敞皆以为吏,遣归休。置酒,小偷悉来贺,且饮醉,偷长以赭污其衣裾。〔八〕吏坐里闾阅出者,〔九〕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由是枹鼓稀鸣,市无偷盗,〔一〇〕天子嘉之。

  〔一〕师古曰:「比,频也。更,历也,音工衡反。」

  〔二〕师古曰:「寖,渐也。」

  〔三〕应劭曰:「酋长,帅。」师古曰:「酋音才由反。」

  〔四〕师古曰:「温厚,言富足也。童骑,以童奴为骑而自从也。」

  〔五〕师古曰:「贳,缓也。把,执持也,音步马反。」

  〔六〕师古曰:「致,至也,引至于官府。」

  〔七〕师古曰:「自言愿权补吏职也。」

  〔八〕师古曰:「赭,赤土也。」

  〔九〕师古曰:「闾谓里之门也。」

  〔一〇〕师古曰:「枹,击鼓椎也,音桴,其字从木也。」

  敞为人敏疾,赏罚分明,见恶辄取,时时越法纵舍,有足大者。〔一〕其治京兆,略循赵广汉之迹。方略耳目,发伏禁奸,不如广汉,然敞本治春秋,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以此能自全,竟免於刑戮。

  〔一〕如淳曰:「有可贵异而大之者也。」晋灼曰:「越法纵舍,即足大者也。」师古曰:「晋说是也。」

  京兆典京师,长安中浩穰,於三辅尤为剧。〔一〕郡国二千石以高弟入守,及为真,久者不过二三年,近者数月一岁,辄毁伤失名,以罪过罢。唯广汉及敞为久任职。敞为京兆,朝廷每有大议,引古今,处便宜,公卿皆服,天子数从之。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二〕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三〕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四〕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於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然终不得大位。

  〔一〕师古曰:「浩,大也。穰,盛也。言人众之多也。穰音人掌反。」

  〔二〕孟康曰:「在长安中。」臣瓒曰:「在章台下街也。」

  〔三〕师古曰:「便面,所以障面,盖(车)〔扇〕之类也。不欲见人,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故曰便面,亦曰屏面。今之沙门所持竹扇,上袤平而下圜,即古之便面也。音频面反。」

  〔四〕应劭曰:「怃,大也。」孟康曰:「怃音诩。北方人谓媚好为诩畜。」苏林曰:「怃音妩。」师古曰:「本以好媚为称,何说於大乎?苏音是。」

  敞与萧望之、于定国相善。始敞与定国俱以谏昌邑王超迁。定国为大夫平尚书事,敞出为刺史,时望之为大行丞。後望之先至御史大夫,定国後至丞相,敞终不过郡守。为京兆九岁,坐与光禄勳杨恽厚善,後恽坐大逆诛,公卿奏恽党友,不宜处位,等比皆免,〔一〕而敞奏独寝不下。〔二〕敞使(卒)〔贼〕捕掾絮舜有所案验。〔三〕舜以敞劾奏当免,不肯为敞竟事,私归其家。人或谏舜,舜曰:「吾为是公尽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是时冬月未尽数日,案事吏昼夜验治舜,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四〕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五〕舜家载尸,并编敞教,〔六〕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天子薄其罪,〔七〕欲令敞得自便利,〔八〕即先下敞前坐杨恽不宜处位奏,免为庶人。敞免奏既下,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九〕

  〔一〕师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

  〔二〕师古曰:「天子惜敞,故留所奏事不出。」

  〔三〕李奇曰:「絮音挐。」师古曰:「贼捕掾,主捕贼者也。絮,姓也,音女居反,又音人余反。」

  〔四〕师古曰:「言汝不欲望延命乎?」

  〔五〕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六〕师古曰:「编,联也,联之於章前也。」

  〔七〕师古曰:「以其事为轻小也。」

  〔八〕师古曰:「从轻法以免也。便音频面反。」

  〔九〕师古曰:「不还其本县邑也。」

  数月,京师吏民解弛,〔一〕枹鼓数起,而冀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二〕敞身被重劾,〔三〕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即装随使者诣公(书)〔车〕上(车)〔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贼捕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四〕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五〕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化薄俗。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起亡命,复奉使典州。既到部,而广川王国群辈不道,贼连发,不得。敞以耳目发起贼主名区处,〔六〕诛其渠帅。广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刘调等通行为之囊橐,〔七〕吏逐捕穷窘,踪迹皆入王宫。敞自将郡国吏,车数百两,〔八〕围守王宫,搜索调等,果得之殿屋重轑中。〔九〕敞傅吏皆捕格断头,〔一〇〕县其头王宫门外。因劾奏广川王。天子不忍致法,削其户。敞居部岁余,冀州盗贼禁止。守太原太守,满岁为真,太原郡清。

  〔一〕师古曰:「弛,放也,音式尔反。」

  〔二〕师古曰:「就其所居处而召之。」

  〔三〕师古曰:「谓前有贼杀不辜之事。」

  〔四〕师古曰:「贷音土带反。」

  〔五〕师古曰:「记,书也。若今之州县为符教也。」

  〔六〕师古曰:「区谓居止之所也。」

  〔七〕师古曰:「言容止贼盗,若囊橐之盛物也。」

  〔八〕师古曰:「一乘车为〔一〕两也。」

  〔九〕苏林曰:「轑,椽也。重轑,重棼中。」师古曰:「重棼即今之廊舍也,一边虚为两夏者也。轑音老。棼音扶分反。」

  〔一〇〕师古曰:「傅读曰附。言敞自监护吏而捕之。」

  顷之,宣帝崩。元帝初即位,待诏郑朋荐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前将军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徵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敞所诛杀太原吏吏家怨敞,随至杜陵刺杀敞中子璜。敞三子官皆至都尉。

  初,敞为京兆尹,而敞弟武拜为梁相。是时梁王骄贵,民多豪强,号为难治。敞问武:「欲何以治梁?」武敬惮兄,谦不肯言。敞使吏送至关,戒吏自问武。武应曰:「驭黠马者利其衔策,梁国大都,吏民凋敝,且当以柱後惠文弹治之耳。」〔一〕秦时狱法吏冠柱後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吏还道之,敞笑曰:「审如掾言,武必辨治梁矣。」武既到官,其治有迹,亦能吏也。

  〔一〕应劭曰:「柱後,以铁为柱,今法冠是也,一名惠文冠。」晋灼曰:「汉注法冠也,一号柱後惠文,以纚裹铁柱卷。秦制执法服,今御史服之,谓之解廌,一角。今冠两角,以解廌为名耳。」师古曰:「晋说是也。纚即今方目纱也。纚音山尔反。卷音去权反。」

  敞孙竦,王莽时至郡守,封侯,博学文雅过於敞,然政事不及也。竦死,敞无後。

  王尊字子赣,〔一〕涿郡高阳人也。少孤,归诸父,使牧羊泽中。尊窃学问,能史书。年十三,求为狱小吏。数岁,给事太守府,问诏书行事,尊无不对。〔二〕太守奇之,除补书佐,署守属监狱〔三〕。久之,尊称病去,事师郡文学官,〔四〕治尚书、论语,略通大义。复召署守属治狱,为郡决曹史。数岁,以令举幽州刺史从事〔五〕。而太守察尊廉,补辽西盐官长。〔六〕数上书言便宜事,事下丞相御史。

  〔一〕师古曰:「赣音贡。」

  〔二〕师古曰:「以施行诏条问之,皆晓其事。」

  〔三〕师古曰:「署为守属,令监狱主囚也。监音工衔反。」

  〔四〕师古曰:「郡有文学官,而尊事之以为师也。」

  〔五〕如淳曰:「汉仪注刺史得择所部二千石卒史与从事。」

  〔六〕如淳曰:「地理志辽西有盐官。」

  初元中,举直言,迁虢令,〔一〕转守槐里,兼行美阳令事。春正月,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妒笞我。」尊闻之,遣吏收捕验问,辞服。尊曰:「律无妻母之法,圣人所不忍书,此经所谓造狱者也。」〔二〕尊於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县磔着树,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吏民惊骇。

  〔一〕如淳曰:「本西虢也,属右扶风。」

  〔二〕晋灼曰:「欧阳尚书有此造狱事也。」师古曰:「非常刑名,造杀戮之法。」

  後上行幸雍,过虢,尊供张如法而办。〔一〕以高弟擢为安定太守。到官,出教告属县曰:「令长丞尉奉法守城,为民父母,〔二〕抑强扶弱,宣恩广泽,甚劳苦矣。太守以今日至府,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故行贪鄙,能变更者与为治。〔三〕明慎所职,毋以身试法。」又出教敕掾功曹「各自底厉,助太守为治。其不中用,趣自避退,毋久妨贤。〔四〕夫羽翮不修,则不可以致千里;闑内不理,无以整外。〔五〕府丞悉署吏行能,分别白之。贤为上,毋以富。贾人百万,不足与计事。昔孔子治鲁,七日诛少正卯,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五官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六〕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今将辅送狱,直符史诣合下,从太守受其事。〔七〕丞戒之戒之!相随入狱矣!」〔八〕辅系狱数日死,尽得其狡猾不道,百万奸臧。威震郡中,盗贼分散,入傍郡界。豪强多诛伤伏辜者。坐残贼免。

  〔一〕师古曰:「尊虽行美阳令,而就虢供张也。供音居用反。张音竹亮反。」

  〔二〕师古曰:「城谓县城也。」

  〔三〕师古曰:「更,改也。有如此者太守乃共为治者也。」

  〔四〕师古曰:「趣读曰促。」

  〔五〕师古曰:「闑,门橛也,音鱼烈反。」

  〔六〕师古曰:「污,浊也。不轨,不修法制也。」

  〔七〕师古曰:「直符史,若今之当直佐史也。」

  〔八〕师古曰:「意丞教戒张辅,令其避罪,故以此言豫敕之。」

  起家,复为护羌将军转校尉,〔一〕护送军粮委输。而羌人反,绝转道,〔二〕兵数万围尊。尊以千余骑奔突羌贼。功未列上,〔三〕坐擅离部署,会赦,免归家。

  〔一〕师古曰:「为校尉主转运事,而属护羌将军。」

  〔二〕师古曰:「绝转运之道。」

  〔三〕师古曰:「未列上於天子也。」

  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上以尊为郿令,〔一〕迁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二〕叹曰:「奉先人遗体,柰何数乘此险!」〔三〕後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四〕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尊居部二岁,怀来徼外,蛮夷归附其威信。博士郑宽中使行风俗,〔五〕举奏尊治状,迁为东平相。

  〔一〕师古曰:「右扶风之县,音媚。」

  〔二〕应劭曰:「在蜀郡严道县。」臣瓒曰:「郲,山名也。」师古曰:「郲音来。」

  〔三〕师古曰:「乘,登也。」

  〔四〕师古曰:「驱马令疾行也。」

  〔五〕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是时,东平王以至亲骄奢不奉法度,傅相连坐。〔一〕及尊视事,奉玺书至庭中,王未及出受诏,尊持玺书归舍,食已乃还。致诏後,谒见王,太傅在前说相鼠之诗。〔二〕尊曰:「毋持布鼓过雷门!」〔三〕王怒,起入後宫。尊亦直趋出就舍。先是王数私出入,驱驰国中,与后姬家交通。尊到官,召敕厩长:「大王当从官属,鸣和鸾乃出,自今有令驾小车,叩头争之,言相教不得。」後尊朝王,王复延请登堂。尊谓王曰:「尊来为相,人皆吊尊也,以尊不容朝廷,故见使相王耳。天下皆言王勇,顾但负贵,安能勇?〔四〕如尊乃勇耳。」王变色视尊,意欲格杀之,即好谓尊曰:「愿观相君佩刀。〔五〕」尊举掖,顾谓傍侍郎:「前引佩刀视王,〔六〕王欲诬相拔刀向王邪?」王情得,〔七〕又雅闻尊高名,大为尊屈,酌酒具食,相对极驩。太后徵史奏尊〔八〕「为相倨慢不臣,王血气未定,不能忍。愚诚恐母子俱死。今妾不得使王复见尊。陛下不留意,妾愿先自杀,不忍见王之失义也。」尊竟坐免为庶人。大将军王凤奏请尊补军中司马,擢为司隶校尉。

  〔一〕师古曰:「前任傅相者频坐以王得罪。」

  〔二〕师古曰:「相鼠,鄘风篇名,刺无礼之诗也。其辞曰:『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视也。言视鼠有皮,虽处高显之地,偷食苟得,不知廉耻,人无礼仪,亦与鼠同,不如速死也。」

  〔三〕师古曰:「雷门,会稽城门也,有大鼓。越击此鼓,声闻洛阳,故尊引之也。布鼓谓以布为鼓,故无声。」

  〔四〕师古曰:「顾,念也。负,恃也。安,焉也。」

  〔五〕师古曰:「阳为好语也。」

  〔六〕师古曰:「视读曰示。」

  〔七〕师古曰:「谓尊所测正得其情也。」

  〔八〕张晏曰:「太后名也。」韦昭曰:「徵,召也。召东平史,令为奏也。」师古曰:「张说是也。徵史,太后之名,亦犹东平王后之称谒也。」

  初,中书谒者令石显贵幸,专权为奸邪。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皆阿附畏事显,不敢言。久之,元帝崩,成帝初即位,显徙为中太仆,〔一〕不复典权。衡、谭乃奏显旧恶,请免显等。尊於是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二〕以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为职。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势,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皆)〔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着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又正月行幸曲台,临飨罢卫士,〔三〕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衡更为赏布东乡席,〔四〕起立延赏坐,私语如食顷。衡知行临,〔五〕百官共职,万众会聚,〔六〕而设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为小惠於公门之下,〔七〕动不中礼〔八〕,乱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有诏勿治。於是衡惭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九〕乃下御史丞问状。劾奏尊「妄诋欺非谤赦前事,〔一〇〕猥历奏大臣,〔一一〕无正法,饰成小过,以涂污宰相,摧辱公卿,轻薄国家,奉使不敬。」有诏左迁尊为高陵令,数月,以病免。

  〔一〕师古曰:「皇后之属官。」

  〔二〕师古曰:「五常,仁、义、礼、智、信也。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也。事见虞书皋陶谟也。」

  〔三〕如淳曰:「诸卫士更尽得代去,故天子自临而飨之。」

  〔四〕师古曰:「乡读曰向也。」

  〔五〕如淳曰:「天子当临飨士时。」

  〔六〕师古曰:「共读曰供。」

  〔七〕师古曰:「比,周也,音频寐反。」

  〔八〕师古曰:「中,当也,音竹仲反。」

  〔九〕师古曰:「重,难也。」

  〔一〇〕师古曰:「诋,毁也,音丁礼反。非读曰诽也。」

  〔一一〕师古曰:「猥,多也,曲也。历谓所奏非一人。」

  会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一〕为吏民害,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将迹射士千人逐捕,〔二〕岁余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贼数百人在毂下,〔三〕发军击之不能得,难以视四夷。〔四〕独选贤京兆尹乃可。」於是凤荐尊,徵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迁光禄大夫,守京兆尹,後为真,凡三岁。坐遇使者无礼。司隶遣假佐放奉诏书白尊发吏捕人,〔五〕放谓尊:「诏书所捕宜密。」尊曰:「治所公正,京兆善漏泄人事。」〔六〕放曰:「所捕宜今发吏。」〔七〕尊又曰:「诏书无京兆文,不当发吏。」及长安系者三月间千人以上。尊出行县,男子郭赐自言尊:〔八〕「许仲家十余人共杀赐兄赏,公归舍。」〔九〕吏不敢捕。尊行县还,上奏曰:「强不陵弱,各得其所,宽大之政行,和平之气通。」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为大言,倨嫚姗(嫌)〔上〕〔一〇〕威信日废,不宜备位九卿。尊坐(先)〔免〕,吏民多称惜之。

  〔一〕苏林曰:「傰音朋。」晋灼曰:「音倍。」师古曰:「晋音是也。」

  〔二〕师古曰:「迹射,言能寻迹而射取之也。射音食亦反。」

  〔三〕师古曰:「在天子辇毂之下,明其逼近也。」

  〔四〕师古曰:「视读曰示。」

  〔五〕苏林曰:「胡公汉官假佐,取内郡善史书佐给诸府也。」

  〔六〕师古曰:「谓司隶官属为治所者,尊之也,若今谓使人为尚书矣。治音直吏反。」

  〔七〕师古曰:「当即发也。」

  〔八〕师古曰:「有冤事自言而与许仲相讼也。」

  〔九〕师古曰:「公然而归,无所避畏者。」

  〔一〇〕师古曰:「姗,古讪字也。讪,诽也,音所谏反,又音删。」

  湖三老公乘兴等〔一〕上书讼尊治京兆功效日着。「往者南山盗贼阻山横行,剽劫良民,杀奉法吏,道路不通,城门至以警戒。步兵校尉使逐捕,暴师露众,旷日烦费,不能禽制。二卿坐黜,〔二〕群盗寖强,吏气伤沮,〔三〕流闻四方,为国家忧。当此之时,有能捕斩,不爱金爵重赏。关内侯宽中使问所徵故司隶校尉王尊捕群盗方略,拜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尊尽节劳心,夙夜思职,卑体下士,〔四〕厉奔北之吏,起沮伤之气,二旬之间,大党震坏,渠率效首。〔五〕贼乱蠲除,民反农业,拊循贫弱,鉏耘豪强。长安宿豪大猾东市贾万、城西万章、翦张禁、酒赵放、杜陵杨章等皆通邪结党,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侵渔小民,为百姓豺狼。更数二千石,二十年莫能禽讨,〔七〕尊以正法案诛,皆伏其辜。奸邪销释,吏民说服。〔八〕尊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於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之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九〕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故为尊书佐,素行阴贼,恶口不信,〔一〇〕好以刀笔陷人於法。辅常醉过尊大奴利家,利家捽搏其颊,〔一一〕兄子闳拔刀欲刭之。辅以故深怨疾毒,欲伤害尊。疑辅内怀怨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一二〕浸润加诬,以复私怨。〔一三〕昔白起为秦将,东破韩、魏,南拔郢都,应侯谮之,赐死杜邮;〔一四〕吴起为魏守西河,而秦、韩不敢犯,谗人间焉,斥逐奔楚。〔一五〕秦听浸润以诛良将,魏信谗言以逐贤守,此皆偏听不聪,失人之患也。臣等窃痛伤尊修身絜己,砥节首公〔一六〕,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岩)〔着〕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於仇人之手,伤於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一七〕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一八〕无所陈怨愬罪。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徵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一九〕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二〇〕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二一〕。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二二〕放於无人之域,不得苟免。〔二三〕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二四〕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愬无罪,〔二五〕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俗)〔路〕〔二六〕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迁东郡太守。

  〔一〕师古曰:「湖,县名也,今虢州湖城县取其名。」

  〔二〕如淳曰:「三辅皆秩中二千石,号为卿也。即前京兆尹王昌贬为鴈门太守,甄遵河内太守也。」

  〔三〕师古曰:「寖,益也。沮,坏也,音才汝反。」

  〔四〕师古曰:「下音胡嫁反。」

  〔五〕师古曰:「效,致也,斩其首而致之也。」

  〔六〕苏林曰:「万音矩。」晋灼曰:「翦张禁,酒赵放,此二人作翦、作酒之家。」

  〔七〕师古曰:「更,历也,音工衡反。」

  〔八〕师古曰:「释,解也,音怿。说读曰悦。」

  〔九〕师古曰:「引虞书尧典之辞也。靖,治也。庸,用也。违,僻也。滔,漫也。谓其言假托於治,实用违僻,貌象恭敬,过恶漫天也。漫音莫干反。一曰,滔,漫也。」

  〔一〇〕师古曰:「谓其口(而恶)〔恶而〕心不信也。」

  〔一一〕师古曰:「捽,持头也,音才兀反。搏,击也。」

  〔一二〕师古曰:「建立谋画此议也。傅读曰附,谓益其事而引致於罪状。」

  〔一三〕师古曰:「浸润犹渐染也。复,报也。」

  〔一四〕师古曰:「应侯,范雎也。杜邮,地名,在咸阳也。」

  〔一五〕师古曰:「间音工苋反。」

  〔一六〕师古曰:「砥,厉也。首,向也。砥音指。首音式救反。」

  〔一七〕张晏曰:「周礼三槐九棘,公卿於下听讼。」

  〔一八〕臣瓒曰:「共工,官名,尧时诸侯,舜流之於幽州也。」

  〔一九〕师古曰:「期,年也,音基。」

  〔二〇〕师古曰:「论语称孔子之言。」

  〔二一〕师古曰:「殛,诛也,音居力反。」

  〔二二〕张晏曰:「孔子诛少正卯於两观之间。」

  〔二三〕师古曰:「非止合免官而已也。」

  〔二四〕师古曰:「但,徒也,空也。已,止也。不可空然而止也。」

  〔二五〕师古曰:「诋,毁也。」

  〔二六〕师古曰:「惩,(怆)〔创〕也。」

  久之,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堤,老弱奔走,恐水大决为害。尊躬率吏民,投沈白马,〔一〕祀水神河伯。尊亲执圭璧,使巫策祝,请以身填金堤,〔二〕因止宿,庐居堤上。吏民数千万人争叩头救止尊,尊终不肯去。及水盛堤坏,吏民皆奔走,唯一主簿泣在尊旁,立不动。而水波稍却回还。吏民嘉壮尊之勇节,白马三老朱英等奏其状。下有司考,皆如言。於是制诏御史:「东郡河水盛长,毁坏金堤,未决三尺,百姓惶恐奔走。太守身当水冲,履咫尺之难,不避危殆,以安众心,吏民复还就作,水不为灾,朕甚嘉之。秩尊中二千石,加赐黄金二十斤。」

  〔一〕师古曰:「以祭水也。」

  〔二〕师古曰:「填,塞也,音大贤反。」

  数岁,卒官,吏民纪之。尊子伯亦为京兆尹,坐耎弱不胜任免。

  王章字仲卿,泰山钜平人也。少以文学为官,稍迁至谏大夫,在朝廷名敢直言。元帝初,擢为左曹中郎将,与御史中丞陈咸相善,共毁中书令石显,为显所陷,咸减死髡,章免官。成帝立,徵章为谏大夫,迁司隶校尉,大臣贵戚敬惮之。王尊免後,代者不称职,章以选为京兆尹。时帝舅大将军王凤辅政,章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会日有蚀之,章奏封事,召见,言凤不可任用,宜更选忠贤。上初纳受章言,後不忍退凤。章由是见疑,遂为凤所陷,罪至大逆。语在元后传。

  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一〕,与妻决,涕泣。〔二〕其妻呵怒之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踰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卬,〔三〕乃反涕泣,何鄙也!」

  〔一〕师古曰:「牛衣,编乱麻为之,即今俗呼为龙具者。」

  〔二〕师古曰:「自谓将死,故辞决。」

  〔三〕如淳曰:「激厉抗扬之意也。」师古曰:「卬读曰仰。仰头为健。」

  後章仕宦历位,及为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章曰:「非女子所知也。」书遂上,果下廷尉狱,妻子皆收系。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哭曰:「平生狱上呼囚,(素)〔数〕常至九,今八而止。〔一〕我君(数)〔素〕刚,先死者必君。」明日问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

  〔一〕张晏曰:「平生,先时也。狱卒夜阅囚时有九人,常呼问九人。今八人便止,知一人死也。」

  大将军凤薨後,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将军辅政,白上还章妻子故郡。其家属皆完具,采珠致产数百万,时萧育为泰山太守,皆令赎还故田宅。

  章为京兆二岁,死不以其罪,众庶冤纪之,号为三王。王骏自有传,骏即王阳子也。

  赞曰:自孝武置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而吏民为之语曰:「前有赵、张,後有三王。」然刘向独序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冯商传王尊,扬雄亦如之。〔一〕广汉聪明,下不能欺,延寿厉善,所居移风,然皆讦上不信,以失身堕功。〔二〕翁归抱公絜己,为近世表。张敞衎衎,履忠进言,〔三〕缘饰儒雅,刑罚必行,纵赦有度,条教可观,然被轻惰之名。〔四〕王尊文武自将,〔五〕所在必发,谲诡不经,好为大言。王章刚直守节,不量轻重,以陷刑戮,妻子流迁,哀哉!

  〔一〕张晏曰:「刘向作新序,不道王尊。冯商续史记,为作传。雄作法言,亦论其美也。」

  〔二〕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

  〔三〕师古曰:「衎衎,强敏之貌也,音口翰反。」

  〔四〕师古曰:「?,古惰字也。谓走马拊马及画眉。」

  〔五〕师古曰:「将,助也。」

  校勘记

  三一九九页一二行方上〔解〕在张汤传。宋祁说「方上」下当有「解」字。按景佑本有「解」字。

  三二〇一页五行或缿或(筒)〔筩〕,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筩」,此误。

  三二〇四页一三行丞相(史)〔吏〕逐去(客)。景佑本「史」作「吏」。景佑、殿本都无「客」字。

  三二〇五页七行事下廷尉治(罪),景佑本无「罪」字。王念孙说「罪」字後人所加。

  三二〇八页一〇行类常如翁归言,无有遗(托)〔脱〕。景佑、殿、局本都作「脱」。王先谦说作「脱」是。

  三二一一页七行春秋乡(社)〔射〕,景佑、殿本都作「射」。王先谦说作「射」是。

  三二一四页三行会御史当问(事)东郡,景佑本无「事」字。

  三二一七页一二行皆畴其(官邑)〔庸〕,景佑、殿本都作「庸」。

  三二二〇页八行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景佑本无「之」字。

  三二二〇页一三行叶(阳)〔音〕式涉反。景佑、殿本都作「音」。

  三二二三页四行盖(车)〔扇〕之类也。景佑、殿本都作「扇」,此误。

  三二二三页一一行(卒)〔贼〕捕掾,景佑、殿本都作「贼」,此误。

  三二二四页一四行诣公(书)〔车〕上(车)〔书〕景佑、殿本都作「诣公车上书」,此误倒。

  三二三九页七行(素)〔数〕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数)〔素〕刚,景佑、殿本上「素」作「数」,下「数」作「素」,此互讹。

  三二二五页一四行一乘车为〔一〕两也。景佑本有「一」字。

  三二三一页一一行不以时(皆)〔白〕奏行罚,景佑、殿、局本都作「白」,此误。

  三二三三页一〇行倨嫚姗(嫌)〔上〕,景佑、汲古、殿、局本都作「上」,此误。

  三二三三页一〇行尊坐(先)〔免〕。景佑、殿、局本都作「免」,此误。

  三二三五页八行功(岩)〔着〕职修,景佑、殿、局本都作「着」,此误。

  三二三六页一行绝诈欺之(俗)〔路〕。景佑、殿本都作「路」。王先谦说作「路」是。

  三二三六页一三行谓其口(而恶)〔恶而〕心不信也。景佑、殿本都作「恶而」。王先谦说作「恶而」是。

  三二三七页一二行惩,(怆)〔创〕也。景佑本作「创」,他本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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