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汉书颜师古注

首页 经部 史部 子部 集部 专题 今人新着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汉书卷九十  酷吏传第六十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一〕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二〕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三〕昔天下之罔尝密矣,〔四〕然(不)〔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五〕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六〕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媮快乎?〔七〕言道德者,溺於职矣。〔八〕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九〕「下士闻道大笑之。」〔一〇〕非虚言也。

  〔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格,至也。谓御以政刑,则人思苟免,不耻於恶;化以德礼,则下知愧辱,而至於治也。」

  〔二〕师古曰:「老子德经之言也。上德体合自然,是以为德;下德务於修建,更以丧之。法令繁则巧诈益起,故多盗贼也。」

  〔三〕师古曰:「言为治之体,亦须法令,而法令非治之本。」

  〔四〕师古曰:「谓秦时。」

  〔五〕师古曰:「遁,避也。言吏避於君,民避於吏,至乎丧败,不可振救也。」

  〔六〕师古曰:「言迫急也。本敝不除,则其末难正。」

  〔七〕师古曰:「恶读曰乌。乌,於何也。媮,苟且也。」

  〔八〕师古曰:「溺谓沉滞而不举也。」

  〔九〕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辞也。言使我听狱讼,犹凡人耳,然而立政施德,则能使其绝於争讼。」

  〔一〇〕师古曰:「老子道经之言也。大道玄深,非其所及,故致笑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斲琱而为朴,〔一〕号为罔漏吞舟之鱼〔二〕。而吏治蒸蒸,不至於奸,〔三〕黎民艾安。〔四〕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五〕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六〕。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七〕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八〕而七国之乱发怒於错,错卒被戮。〔九〕其後有郅都、甯成之伦。〔一〇〕

  〔一〕孟康曰:「觚,方也。」师古曰:「去严刑而从简易,抑巧伪而务敦厚也。琱谓刻镂也,字与雕同。」

  〔二〕师古曰:「言其疏也。」

  〔三〕师古曰:「蒸蒸,纯一之貌也。」

  〔四〕师古曰:「黎,庶也。艾读曰乂。乂,治也。」

  〔五〕师古曰:「言不在於严酷也。」

  〔六〕师古曰:「轹谓陵践也,音来的反。」

  〔七〕师古曰:「诛除也。」

  〔八〕师古曰:「资,材也。」

  〔九〕师古曰:「卒,终也。」

  〔一〇〕师古曰:「郅音之日反。」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於朝。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一〕野彘入厕,上目都,〔二〕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不伤贾姬。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一〕师古曰:「贾姬即贾夫人,生赵敬肃王彭祖、中山靖王胜者。」

  〔二〕师古曰:「动目以使也。」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一〕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二〕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三〕

  〔一〕应劭曰:「瞷音马瞷眼之瞷。」师古曰:「音闲。」

  〔二〕师古曰:「言惧之甚,至於股脚战栗也。」

  〔三〕师古曰:「言犹如统属之也。」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称曰:「己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一〕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二〕

  〔一〕师古曰:「居,怠傲,读与倨同。」

  〔二〕师古曰:「言其鸷击之甚。」

  临江王徵诣中尉府对簿,〔一〕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二〕而都禁吏弗与。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三〕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四〕都免归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鴈门太守,〔五〕便道之官,〔六〕得以便宜从事。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鴈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七〕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八〕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於是斩都也。

  〔一〕师古曰:「簿者,狱辞之文书也,音步户反。」

  〔二〕师古曰:「刀,所以削治书也。古者书於简牍,故必用刀焉。」

  〔三〕师古曰:「伺间隙而私与也。」

  〔四〕师古曰:「谓构成其罪也。中音竹仲反。次下亦同。」

  〔五〕师古曰:「就家拜。」

  〔六〕师古曰:「不令(致)〔至〕阙陈谢也。」

  〔七〕师古曰:「以木为人,象都之形也。偶,对也。」

  〔八〕师古曰:「释,置也,解也。谓放免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少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一〕猾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驩。久之,都死,後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二〕上召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人皆惴恐。〔三〕

  〔一〕师古曰:「操,执持也。束湿,言其急之甚也。湿物则易束。操音千高反。」

  〔二〕师古曰:「长安左右,京邑之中也。」

  〔三〕师古曰:「惴,战栗也。人人皆战恐也。惴音之瑞反。」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一〕乃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二〕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三〕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四〕假贫民,役使数千家。〔五〕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一〕如淳曰:「以被重刑,将不复见收用也。」师古曰:「刑极者,言残毁之重也。」

  〔二〕师古曰:「辄解脱钳釱而亡去也。传,所以出关之符也,音张恋反。」

  〔三〕师古曰:「贾谓贩卖之。」

  〔四〕师古曰:「贳貣,假取之也。貣音吐得反。」

  〔五〕师古曰:「假谓雇赁也。」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一〕故因氏焉。〔二〕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三〕所居郡,必夷其豪。〔四〕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汲黯为忮,〔五〕司马安之文恶,〔六〕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冯。〔七〕後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八〕胜屠公当抵罪,(议)〔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一〕师古曰:「封为周阳侯。」

  〔二〕师古曰:「遂改赵姓而为周阳也。」

  〔三〕师古曰:「挠亦屈曲也,音女教反。」

  〔四〕师古曰:「平除之。」

  〔五〕师古曰:「忮,意坚也,音章豉反。」

  〔六〕孟康曰:「以文法伤害人也。」

  〔七〕师古曰:「茵,车中蓐也。冯,车中所冯者也。言此二人皆下让由,故同车之时自处其偏侧,不均敌也。冯读曰?。」

  〔八〕师古曰:「胜屠,姓也。」

  自甯成、周阳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一〕

  〔一〕师古曰:「大抵,大归也,音丁礼反。」

  赵禹,斄人也。〔一〕以佐史补中都官,〔二〕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三〕然文深,〔四〕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中大夫。与张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一〕师古曰:「斄读曰邰,扶风县也,音胎。」

  〔二〕师古曰:「京师诸官为吏也。」

  〔三〕师古曰:「无害,言无人能胜之者。」

  〔四〕应劭曰:「禹持文法深刻。」

  禹为人廉裾,〔一〕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二〕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三〕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四〕尝中废,已为廷尉。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名为平。王温舒等後起,治峻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誖乱有罪,免归。〔五〕後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一〕师古曰:「裾亦傲也,读与倨同。」

  〔二〕师古曰:「造音千到反。」

  〔三〕师古曰:「以此意告报公卿。」

  〔四〕师古曰:「不见知者无所搜求也。」

  〔五〕师古曰:「誖,惑也,言其心意昏惑也。誖音布内反。」

  义纵,河东人也。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一〕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二〕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三〕补上党郡中令。治敢往,少温籍,〔四〕县无逋事,〔五〕举第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桉太后外孙修成子中,〔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七〕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一〕师古曰:「剽,劫也,音频妙反。」

  〔二〕师古曰:「武帝母。」

  〔三〕孟康曰:「姁,纵姊名也。」师古曰:「姁音许于反。」

  〔四〕服虔曰:「敢行暴害之政。」师古曰:「少温籍,言无所含容也。温音於问反。籍音才夜反。」

  〔五〕师古曰:「逋,亡也,负也,音必胡反。」

  〔六〕师古曰:「修成君,王太后所生金氏女也。中者,其子名也,读曰仲。」

  〔七〕师古曰:「悍音胡旦反。」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一〕「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二〕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三〕其暴如此。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逐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四〕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五〕迁为廷尉史。

  〔一〕师古曰:「公孙弘。」

  〔二〕李奇曰:「肄,阅也。」师古曰:「肄音弋二反。」

  〔三〕师古曰:「猛兽产乳,养护其子,则搏噬过常,故以喻也。直读曰值,一曰直当。」

  〔四〕师古曰:「孔氏、暴氏二家素豪猾者。」

  〔五〕师古曰:「平氏、杜衍,二县名也。」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於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纵壹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一〕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二〕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三〕

  〔一〕孟康曰:「壹切皆捕之也。律,诸囚徒私解脱桎梏钳赭,加罪一等;为人解脱,与同罪。纵鞠相赂饷者二百人以为解脱死罪,尽杀之。」师古曰:「鞠,穷也,谓穷治也。」

  〔二〕师古曰:「奏请得报而论杀。」

  〔三〕师古曰:「百姓有素豪猾为罪恶者,今畏纵之严,反为吏耳目,助治公务以自效。」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一〕後会更五铢钱白金起,〔二〕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三〕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四〕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五〕纵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六〕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七〕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八〕弃纵市。後一岁,张汤亦死。

  〔一〕师古曰:「言如鹰隼之击,奋毛羽执取飞鸟也。」

  〔二〕师古曰:「更,改也。」

  〔三〕师古曰:「言温舒虽酷恶,而纵又甚也。」

  〔四〕晋灼曰:「取音趣。」

  〔五〕师古曰:「阎奉以严恶之故而见任用,言时政尚急刻也。」

  〔六〕师古曰:「已谓病愈也。言帝久病,既得愈,而忽然即幸甘泉。卒读曰猝。」

  〔七〕师古曰:「衔,含也。苞含在心,以为过也。」

  〔八〕孟康曰:「武帝使杨可主告缗,没入其财物,纵捕为可使者。此为废格诏书,沮已成之事也。」师古曰:「沮,坏也,音材汝反。格读曰阁。」

  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一〕已而试县亭长,〔一〕数废。数为吏,以治狱至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三〕皆把其阴重罪,〔四〕而纵使督盗贼,〔五〕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六〕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七〕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一〕师古曰:「椎杀人而埋之。椎音直追反,其字从木。」

  〔二〕师古曰:「试,补也。」

  〔三〕师古曰:「豪桀而性果敢,一往无所顾者,以为吏也。」

  〔四〕师古曰:「把音布马反。」

  〔五〕师古曰:「纵,放也。督,察视也。」

  〔六〕师古曰:「言所捕盗贼得其人而快温舒意者,则不问其先所犯罪也。法谓行法也。」

  〔七〕师古曰:「避回,谓不尽意捕击也。回音胡内反。」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疋,为驿自河内至长安,〔一〕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二〕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三〕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卒吾事矣!」〔四〕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一〕师古曰:「以私马於道上往往置驿也。」

  〔二〕师古曰:「以臧致罪者,既没入之,又令出倍臧,或收入官,或还其主也。」

  〔三〕师古曰:「天子可其奏而论决之。杀人既多,故血流十余里。」

  〔四〕师古曰:「立春之後,不复行刑,故云然。展,伸也。」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一〕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二〕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三〕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四〕及纵死,张汤败後,徙为延尉。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辩,〔五〕至於中尉则心开。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吏苛察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六〕置伯落长以收司奸。〔七〕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无势,视之如奴。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八〕舞文巧,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九〕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一〇〕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一一〕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一二〕

  〔一〕师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

  〔二〕应劭曰:「徒,但也。猜,疑也。取吏好猜疑作祸害者,任用之。」

  〔三〕师古曰:「此皆猜祸者。」

  〔四〕师古曰:「言温舒惮纵,不得恣其酷暴。」

  〔五〕师古曰:「言为余官则心意蒙蔽,职事不举。惛音昏。」

  〔六〕师古曰:「缿,所以受投书也,音项。解在赵广汉传也。」

  〔七〕师古曰:「伯亦长帅之称也。置伯及邑落之长,以收捕司察奸人也。」

  〔八〕师古曰:「谓不居权要之职者。」

  〔九〕师古曰:「弄法为巧,而治下户之狡猾者,用讽动大豪之家。所以然者,为大豪中有权要,不可治故也。请谓奏请。」

  〔一〇〕师古曰:「大氐,大归也。靡,碎也。氐音丁礼反。靡音武皮反。」

  〔一一〕师古曰:「言其残暴之甚也,非有人情。」

  〔一二〕师古曰:「为权贵之家所拥佑,故积受取致富者也。」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一〕坐以法免。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覆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二〕上说,〔三〕拜为少府。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一〕师古曰:「不当天子意也。中音竹仲反。」

  〔二〕师古曰:「覆校脱漏未为卒者也。脱音它活反。」

  〔三〕师古曰:「说读曰悦。」

  岁余,会宛军发,〔一〕诏徵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二〕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禄勳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三〕温舒死,家絫千金。〔四〕

  〔一〕孟康曰:「发兵伐大宛。」

  〔二〕师古曰:「员骑,骑之有正员也。」

  〔三〕师古曰:「温舒与弟同三族,而两妻家各一,故为五也。」

  〔四〕师古曰:「絫,古累字。」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一〕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武帝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迁关都尉,声甚於甯成。上以为能,拜为中尉。吏民益雕敝,轻齐木强少文,〔二〕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三〕以故事多废,抵罪。〔四〕後复为淮阳都尉。王温舒败後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一〕师古曰:「茌音仕疑反。」

  〔二〕师古曰:「木,质也,言如木石之为也。」

  〔三〕师古曰:「恶吏不肯为用,独善吏在,故不能治事也。」

  〔四〕师古曰:「以职事多废,故至於坐罪也。」

  杨仆,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一〕河南守举为御吏,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二〕以敢击行。〔三〕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四〕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五〕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六〕乌足以骄人哉!〔七〕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於天下,〔八〕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九〕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一〇〕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一一〕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一二〕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一三〕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一四〕受诏不至兰池宫,〔一五〕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舒俱破东越。後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还,免为庶人,病死。

  〔一〕孟康曰:「千夫若五大夫。武帝以军用不足,令民出钱谷为之。」师古曰:「所谓武功赏官,以宠战士。」

  〔二〕师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

  〔三〕师古曰:「果敢搏击而行其治也。」

  〔四〕师古曰:「伐谓矜恃也。」

  〔五〕刘德曰:「南越中险地名也。」

  〔六〕师古曰:「骞与搴同。搴,拔取之。」

  〔七〕师古曰:「乌,於何也。」

  〔八〕师古曰:「建德,南越王名也,尉佗玄孙也。吕嘉,其相也。」

  〔九〕师古曰:「以仆不穷追之故,令建德得以东越为援也。」

  〔一〇〕师古曰:「传音张恋反。行音下更反。」

  〔一一〕师古曰:「银,银印也。黄,金印也。仆为主爵都尉,又为楼船将军,并将梁侯三印,故三组也。组,印绶也。」

  〔一二〕师古曰:「内顾,言思妻妾也。解谓自解说也,若今言分疏。」

  〔一三〕孟康曰:「仆尝为将,请官蜀刀,诏问贾,答言比数率数百也。」师古曰:「贾读曰价。」

  〔一四〕师古曰:「干,犯也。」

  〔一五〕如淳曰:「本出军时,欲使之兰池宫,顿而不去。兰池宫在渭城。」

  咸宣,杨人也。〔一〕以佐史给事河东守。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二〕见宣无害,言上,徵为厩丞。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三〕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四〕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五〕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壹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六〕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七〕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八〕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一〕师古曰:「咸音减省之减。杨,河东之邑。」

  〔二〕师古曰:「将军卫青充使而於河东买马也。」

  〔三〕师古曰:「诋,诬也。」

  〔四〕师古曰:「几音钜依反。」

  〔五〕师古曰:「米盐,细杂也。」

  〔六〕师古曰:「经,常也,不可为常法也。」

  〔七〕师古曰:「郿,扶风县也,音媚。」

  〔八〕师古曰:「中音竹仲反。」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一〕南阳有梅免、百政,〔二〕楚有段中、杜少,〔三〕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四〕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五〕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六〕犹弗能禁,〔七〕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八〕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九〕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於是作沈命法,〔一〇〕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一一〕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一二〕故盗贼寖多,〔一三〕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一〕师古曰:「滋亦益也。」

  〔二〕师古曰:「梅、百,皆姓也。」

  〔三〕师古曰:「中读曰仲。」

  〔四〕师古曰:「释,解也。」

  〔五〕师古曰:「趋读曰促。」

  〔六〕师古曰:「出为使者督察也。」

  〔七〕师古曰:「禁音居禽反。」

  〔八〕师古曰:「以军兴之法而讨击也。」

  〔九〕师古曰:「渠,大也。」

  〔一〇〕应劭曰:「沈,没也。敢蔽匿盗贼者,没其命也。」孟康曰:「沈,藏匿也。命,亡逃也。」师古曰:「应说是。」

  〔一一〕师古曰:「品,率也,以人数为率也。」

  〔一二〕孟康曰:「县有盗贼,府亦并坐,使县不言之也。」师古曰:「府,郡府也。累音力瑞反。」

  〔一三〕师古曰:「寖,渐也。」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一〕以郎为天水司马。功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二〕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轑阳侯,〔四〕昌蒲侯。初,四人俱拜於前,小史窃言。武帝问:「言何?」对曰:「为侯者得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五〕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上曰:「用遗汝矣。」〔六〕於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一〕师古曰:「京兆郑县,即今之华州。」

  〔二〕师古曰:「倩音千见反。」

  〔三〕师古曰:「陈留圉县。」

  〔四〕师古曰:「轑音辽。」

  〔五〕师古曰:「言汝意欲归不?吾今贵汝,谓赐之爵也。」

  〔六〕师古曰:「遗音弋季反。」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徵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昭帝时,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後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一〕封昌水侯。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既出不至质,〔二〕引军空还。下太守杜延年簿责,〔三〕广明自杀阙下,国除。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一〕师古曰:「与读曰豫。」

  〔二〕服虔曰:「质,所期处也。」

  〔三〕师古曰:「簿音步户反。」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一〕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迁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鉏豪强,奸邪不敢发。以选入为大司农。会昭帝崩,昌邑王嗣位,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发言。延年按剑,延叱群臣,〔二〕即日议决,语在光传。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一〕师古曰:「高祖时徙之,其地後为阳陵县。」

  〔二〕师古曰:「止於朝廷之中而叱之也,若言廷争矣。」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一〕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二〕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三〕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四〕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五〕延年抵曰:〔六〕「本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七〕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八〕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九〕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一〇〕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一一〕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齐舍,〔一二〕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一三〕国除。

  〔一〕孟康曰:「死者归蒿里,葬地下,故曰下里。」师古曰:「以数千万钱为本,而贮此物也。」

  〔二〕师古曰:「方上谓圹中也。昭帝暴崩,故其事仓猝。」

  〔三〕师古曰:「疾,速也。」

  〔四〕师古曰:「一乘为一两。僦谓赁之与雇直也,音子就反。」

  〔五〕师古曰:「为之开通道路,使有安全之地也。」

  〔六〕师古曰:「抵,拒讳也,音丁礼反。」

  〔七〕师古曰:「延年尝给事莫府,又为大将军长史,故云然也。」

  〔八〕师古曰:「即无实事,当令有司穷治,尽其理。」

  〔九〕师古曰:「自谓乞与之也。乞音气。」

  〔一〇〕师古曰:「悸,心动也,音揆。」

  〔一一〕师古曰:「晓者,告白意指也。通者,从公家通理也。光忿其拒讳,故不佑之。」

  〔一二〕师古曰:「齐读曰斋。」

  〔一三〕晋灼曰:「使者至司农,司农发诏书,故鸣鼓也。」师古曰:「刎谓断颈也。」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亡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延年後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一〕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於是覆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二〕延年亡命。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徵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复为掾。宣帝识之,〔三〕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後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一〕师古曰:「干,犯也。属车,天子後车也,音之欲反。」

  〔二〕张晏曰:「故事有所劾奏,并移宫门,禁止不得入。」师古曰:「覆,反也,反以此事劾之。覆音芳目反。」

  〔三〕张晏曰:「识其前劾霍光擅废立。」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一〕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二〕大姓西高氏、东高氏,〔三〕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啎,〔四〕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宾客放为盗贼,〔五〕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六〕道路张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乱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桉高氏得其死罪。绣见延年新将,〔七〕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八〕即收送狱。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桉者死,〔九〕吏皆股弁。〔一〇〕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一〕师古曰:「比,频也。」

  〔二〕师古曰:「废公法而狡乱也。」

  〔三〕师古曰:「两高氏各以所居东西为号者。」

  〔四〕师古曰:「啎,逆也,音悟。」

  〔五〕师古曰:「放,纵也。」

  〔六〕师古曰:「浸,渐也。」

  〔七〕师古曰:「新为郡将也,谓郡守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

  〔八〕师古曰:「索,搜也,音山客反。」

  〔九〕师古曰:「在高氏前死。」

  〔一〇〕师古曰:「股战若弁。弁谓抚手也。」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豪强胁息,〔一〕野无行盗,威震旁郡。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桀侵小民者,以文内之。〔二〕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三〕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四〕

  〔一〕师古曰:「胁,敛也。屏气而息。」

  〔二〕师古曰:「饰文而入之为罪。」

  〔三〕师古曰:「诡,违正理而杀也。」

  〔四〕师古曰:「致,至密也。言其文案整密也。反音幡。」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於事,〔一〕虽子贡、冉有通艺於政事,不能绝也。吏忠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二〕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於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奏可论死,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三〕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四〕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一〕师古曰:「悍,劲也。」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三〕师古曰:「总集郡府而论杀。」

  〔四〕邓展曰:「言延年杀人,如屠儿之杀六畜。伯,长也。」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韩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一〕不甚多杀。愿次卿少缓诛罚,思行此术。」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二〕莠(甚)〔盛〕苗秽,何可不鉏也?」〔三〕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娄蒙丰年,〔四〕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五〕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寿昌安得权此?」〔六〕後左冯翊缺,上欲徵延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七〕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八〕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九〕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後敢复有举人者矣!」〔一〇〕丞义年老颇悖,〔一一〕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一二〕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一三〕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一〕应劭曰:「韩卢,六国时韩氏之黑犬也。」孟康曰:「言良犬之取菟,仰观人主之意而获之,喻不妄杀。」

  〔二〕师古曰:「喉咽,言其所在襟要,如人体之有喉咽也。二周,东西周君国也。咽音一千反。」

  〔三〕师古曰:「莠,秕谷所(在)〔生〕也。苗,粟苗也。莠音诱。」

  〔四〕师古曰:「娄,古屡字。」

  〔五〕师古曰:「比,接近也,音频二反。」

  〔六〕师古曰:「作此仓非奇异之功也,公卿不知为之,是旷官也。寿昌安得擅此以为权乎?」

  〔七〕应劭曰:「符,竹使符也,臧在符节台,欲有所拜,召治书御史符节令发符下太尉也。」

  〔八〕师古曰:「与丞言云尔。」

  〔九〕师古曰:「延年察举其狱史为廉,而此人乃有臧罪,然臧不入身也。」

  〔一〇〕师古曰:「言己滥被贬秩,後人宁敢复举人乎?」

  〔一一〕师古曰:「心思惑乱。悖音布内反。」

  〔一二〕师古曰:「取休假。」

  〔一三〕师古曰:「结,正其罪也。」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一〕到雒阳,适见报囚。〔二〕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合不见。延年免冠顿首合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三〕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四〕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五〕,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六〕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七〕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八〕行矣!去女东归,埽除墓地耳。」〔九〕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後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知其母。〔一〇〕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严妪」。〔一一〕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一〕师古曰:「建丑之(日)〔月〕为腊祭,因会饮,若今之蜡节也。」

  〔二〕师古曰:「奏报行决也。」

  〔三〕师古曰:「数音所具反。」

  〔四〕师古曰:「顾,反也。乘,因也。」

  〔五〕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六〕师古曰:「腊及正岁礼毕也。正音之盈反。」

  〔七〕师古曰:「言多杀人者,己亦当死。」

  〔八〕师古曰:「言素意不自谓如此也。」

  〔九〕师古曰:「言待其丧至也。」

  〔一〇〕师古曰:「称其贤知也。」

  〔一一〕师古曰:「一门之中五二千石,故总云万石。」

  尹赏字子心,钜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後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治、元延间,上怠於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一〕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滑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二〕相与探丸为弹,〔三〕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四〕城中薄暮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五〕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壹切便宜从事。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七〕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八〕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九〕得数百人。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两,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一〇〕赏亲阅,见十置一,〔一一〕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壹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一二〕楬着其姓名,〔一三〕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一四〕生时谅不谨,枯骨後何葬?」〔一五〕赏所置皆其魁宿,〔一六〕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一七〕,皆贳其罪,〔一八〕诡令立功以自赎。〔一九〕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於凡吏。〔二〇〕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闚长安。

  〔一〕邓展曰:「红阳姓,长仲字也。」如淳曰:「红阳,南阳县也。长姓,仲字也。」师古曰:「姓红阳而兄字长,弟字仲。今书长字或作张者非也,後人所改耳。一曰红阳侯王立之子,兄弟长少者也。」

  〔二〕师古曰:「或有自怨於吏,或受人赇赂报仇雠也。」

  〔三〕师古曰:「为弹丸作赤、黑、白三色,而共探取之也。弹音徒旦反。」

  〔四〕师古曰:「其党与有为吏及它人所杀者,则主其丧事也。」

  〔五〕师古曰:「枹,击鼓椎也,音孚。其字从木。」

  〔六〕师古曰:「致谓积累之也。令辟,?砖也。郭谓四周之内也。致读如本字,又音缀。令音零。辟音避历反。」

  〔七〕师古曰:「五家为伍。伍人者,各其同伍之人也。」

  〔八〕师古曰:「恶子,不承父母教命者。」

  〔九〕师古曰:「凶服,危险之服。铠,甲也,扞,臂衣也。籍记,为名籍以记之。」

  〔一〇〕师古曰:「饮音於禁反。食读曰?。」

  〔一一〕师古曰:「置,放也。」

  〔一二〕如淳曰:「瘗,埋也。旧亭传於四角面百步筑土四方,上有屋,屋上有柱出,高丈余,有大板贯柱四出,名曰桓表。县所治夹两边各一桓。陈宋之俗言桓声如和,今犹谓之和表。」师古曰:「即华表也。」

  〔一三〕师古曰:「楬,杙也。椓杙於瘗处而书死者名也。楬音竭,杙音弋,字并从木。」

  〔一四〕师古曰:「安犹焉也。死谓尸也。」

  〔一五〕师古曰:「谅,信也。葬字合韵音子郎反。」

  〔一六〕师古曰:「魁,根本也。宿,久旧也。」

  〔一七〕师古曰:「财与才同。」

  〔一八〕师古曰:「贳,缓也。」

  〔一九〕师古曰:「诡,责也。」

  〔二〇〕师古曰:「耆读曰嗜。」

  江湖中多盗贼,以赏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南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於贪污坐臧。慎毋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一〕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据法守正。〔二〕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张汤死後,罔密事丛〔三〕,以寖耗废,〔四〕九卿奉职,救(国)〔过〕不给,〔五〕何暇论绳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六〕其污者方略教道,壹切禁奸〔七〕,亦质有文武焉。虽酷,称其位矣。〔八〕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九〕

  〔一〕苏林曰:「邑音人相悒纳之悒。」师古曰:「如苏氏之说,邑字音乌合反。然今之书本或作色字,以言阿谀,观人主颜色而上下也。其义两通。」

  〔二〕师古曰:「据音据。」

  〔三〕师古曰:「丛谓众也。」

  〔四〕师古曰:「寖,渐也。耗,乱也,音莫报反。」

  〔五〕师古曰:「给,供也。」

  〔六〕师古曰:「谓有仪形可表明者。」

  〔七〕师古曰:「污,浊也。道读曰导。」

  〔八〕师古曰:「称音尺孕反。」

  〔九〕师古曰:「言所以不列於酷吏之篇也。」

  校勘记

  三六四五页五行然(不)〔奸〕轨愈起,景佑、殿本都作「奸」。王先谦说作「奸」是。

  三六四九页五行不令(致)〔至〕阙陈谢也。景佑、殿本都作「至」。王先谦说作「至」是。

  三六五〇页一三行(议)〔义〕不受刑,自杀,刘敞、王先谦都说「议」当为「义」。史记不误。

  三六五二页三行公卿相造请,〔二〕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三〕孤立行一意而已。注〔二〕原在「不行」下,明颜读「报谢」属下句。刘敞说「报谢」当属上句。按史记此句作「禹终不报谢」,则刘说是。兹从殿本。

  三六五三页一五行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四〕南阳吏民重足一迹。注〔四〕原在「南阳」下。刘攽说「南阳」属下句。按史记读如刘说。

  三六六一页一一行稍迁至御史及〔中〕丞,王先谦说史记「丞」作「中丞」,此夺。下文亦作「中丞」,尤其明证。

  三六七〇页六行莠(甚)〔盛〕苗秽,景佑、殿本都作「盛」。

  三六七一页五行莠,秕谷所(在)〔生〕也。景佑、殿本都作「生」。王先谦说作「生」是。

  三六七二页八行建丑之(日)〔月〕为腊祭,景佑、殿本都作「月」,此误。

  三六七六页三行救(国)〔过〕不给,景佑、殿本都作「过」。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