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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卷八十九 循吏传第五十九
师古曰:「循,顺也,上顺公法,下顺人情也。」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一〕民作「画一」之歌。〔二〕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三〕。至於文、景,遂移风易俗。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於严,而民从化。
〔一〕师古曰:「帅,遵也。」
〔二〕师古曰:「谓歌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三〕师古曰:「滋,益也。殖,生也。」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一〕民用雕敝,奸轨不禁。〔二〕时少能以化治称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儿宽,居官可纪。三人皆儒者,通於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一〕师古曰:「攘,却也。」
〔二〕师古曰:「不可禁。」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後,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至於始元、元凤之间,匈奴乡化,百姓益富,〔一〕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於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
〔一〕师古曰:「乡读曰向。」
及至孝宣,繇仄陋而登至尊,〔一〕兴于闾阎,〔二〕知民事之难。自霍光薨後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三〕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四〕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五〕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六〕是故汉世良吏,於是为盛,称中兴焉。若赵广汉、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七〕王成、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八〕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九〕
〔一〕师古曰:「仄,古侧字。仄陋,言非正统,而身经微贱也。繇与由同。次下类此。」
〔二〕师古曰:「闾,里门也。阎,里中门也。言从里巷而即大位也。」
〔三〕师古曰:「质,正也。」
〔四〕师古曰:「讼理,言所讼见理而无冤滞也。」
〔五〕师古曰:「谓郡守、诸侯相。」
〔六〕师古曰:「所表,谓增秩赐金爵也。」
〔七〕师古曰:「抵,至也,音丁礼反。」
〔八〕师古曰:「召读曰邵。」
〔九〕师古曰:「廪廪,言有风采也。」
文翁,庐江舒人也。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一〕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二〕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齎计吏以遗博士。〔三〕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四〕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一〕师古曰:「辟读曰僻。」
〔二〕师古曰:「饬与敕同。」
〔三〕如淳曰:「金马书刀,今赐计吏是也。作马形於刀环内,以金镂之。」晋灼曰:「刀,书刀;布,布刀也。旧时蜀郡工官作金马书刀者,似佩刀形,金错其拊。布刀,谓妇人割裂财布刀也。」师古曰:「少府,郡掌财物之府,以供太守者也。刀,凡蜀刀有环者也。布,蜀布细密(环)也。二者蜀人作之皆善,故齎以为货,无限於书刀布刀也。如、晋二说皆烦而不当也。」
〔四〕师古曰:「郡中高职也。」
又修起学官於成都市中,〔一〕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二〕为除更繇,〔三〕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四〕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五〕使传教令,出入闺合。〔六〕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繇是大化,〔七〕蜀地学於京师者比齐鲁焉。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一〕师古曰:「学官,学之官舍也。」
〔二〕师古曰:「下县,四郊之县,非郡所治也。」
〔三〕师古曰:「不令从役也。更音工衡反。繇读曰徭。」
〔四〕师古曰:「便坐,别坐,可以视事,非正廷也。坐音财卧反。」
〔五〕师古曰:「益,多也。饬,整也,读与敕同。」
〔六〕师古曰:「闺合,内中小门也。」
〔七〕师古曰:「繇读曰由。」
文翁终於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一〕
〔一〕师古曰:「文翁学堂于今犹在益州城内。」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为胶东相,治甚有声。宣帝最先褒之,地节三年下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成,劳来不怠,〔一〕流民自占八万余口,〔二〕治有异等之效。〔三〕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徵用,会病卒官。後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後俗吏多为虚名云。
〔一〕师古曰:「谓劝勉招怀百姓也。劳音郎到反。来音郎代反。」
〔二〕师古曰:「隐度名数而来附业也。占音之赡反。」
〔三〕师古曰:「异於常等。」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一〕以豪桀役使徙云陵。〔二〕霸少学律令,喜为吏,〔三〕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四〕坐同产有罪劾免。〔五〕後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六〕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七〕使领郡钱谷计〔八〕。簿书正,以廉称,〔九〕察补河东均输长,〔一〇〕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霸为人明察内敏,〔一一〕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为丞,处议当於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一〕师古曰:「夏音工雅反。」
〔二〕师古曰:「身为豪桀而役使乡里人也。」
〔三〕师古曰:「喜谓爱好也,音许吏反。」
〔四〕孟康曰:「赏官,主赏赐之官也。」师古曰:「此说非也,因入钱而见赏以官。」
〔五〕师古曰:「同产谓兄弟也。」
〔六〕如淳曰:「三辅郡得仕用它郡人,而卒史独二百石,所谓尤异者也。」
〔七〕师古曰:「轻其为人也。右职,高职也。」
〔八〕师古曰:「计谓出入之数也。」
〔九〕师古曰:「言无所侵隐,故簿书皆正,不虚谬也。」
〔一〇〕师古曰:「以廉见察而迁补。」
〔一一〕师古曰:「内敏,言心思捷疾也。」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繇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一〕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一〕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二〕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三〕系狱当死。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隃冬,〔四〕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胜又口荐霸於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於轼前,以章有德。」
〔一〕师古曰:「此廷中谓廷尉之中。」
〔二〕师古曰:「大议,总会议也。此廷中谓朝廷之中。」
〔三〕师古曰:「胜及霸俱下廷尉。」
〔四〕师古曰:「隃与踰同。」
时上垂意於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一〕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二〕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三〕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後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於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米盐靡密,初若烦碎,〔四〕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五〕问它阴伏,以相参考。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六〕吏出,不敢舍邮亭,〔七〕食於道旁,乌攫其肉。〔八〕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後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於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九〕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识事聪明如此,〔一〇〕吏民不知所出,〔一一〕咸称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一〕师古曰:「不令百姓皆知也。」
〔二〕师古曰:「分音扶问反。」
〔三〕师古曰:「邮行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亦如今之驿馆矣。乡官者,乡所治处也。」
〔四〕师古曰:「米盐,言碎而且细。」
〔五〕师古曰:「绎谓抽引而出也。」
〔六〕师古曰:「属,戒也。周密,不泄(陋)〔漏〕也。属音之欲反。」
〔七〕师古曰:「舍,止也。」
〔八〕师古曰:「攫,搏持之也。攫音钁。」
〔九〕师古曰:「区处谓分别而处置也,音昌汝反。」
〔一〇〕师古曰:「识,记也,音式二反。」
〔一一〕师古曰:「不知其用何术也。」
霸力行教化而後诛罚,〔一〕务在成就全安长吏。〔二〕许丞老,病聋,〔三〕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四〕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一〕师古曰:「力犹勤也。言先以德教化於下,若有弗从,然後用刑罚也。」
〔二〕师古曰:「不欲易代及损伤之也。」
〔三〕如淳曰:「许县丞。」
〔四〕师古曰:「缘,因也。因交代之际而弃匿簿书以盗官物也。」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徵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发民治驰道不先以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一〕,劾乏军兴,连贬秩。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颖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二〕,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乡于教化,兴於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书不云乎?『股肱良哉!』〔三〕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後数月,徵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一〕孟康曰:「关西人谓补满为适。马少士多,不相补满也。」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下亦同。」
〔三〕师古曰:「虞书益稷之辞,已解於上。」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霸材长於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於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鶡雀飞集丞相府,〔一〕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弟弟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二〕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後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吏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鶡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鶡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三〕曰:『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四〕皇天报下神雀。』後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昔汲黯为淮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白,与俱受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後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五〕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六〕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七〕。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於京师,非细事也。〔八〕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九〕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一〇〕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一一〕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一〕苏林曰:「令虎贲所着鶡也。」师古曰:「苏说非也。此鶡音芬,字本作鳻,此通用耳。鳻雀大而色青,出羌中,非武贲所着也。武贲鶡色黑,出上党,以其斗死不止,故用其尾饰武臣首云。今时俗人所谓鶡鸡者也,音曷,非此鳻雀也。」
〔二〕师古曰:「丞相所坐屋也。古者屋之高严,通呼为殿,不必宫中也。」
〔三〕师古曰:「图,谋也。」
〔四〕师古曰:「凡言条者,一一而疏举之,若木条然也。」
〔五〕师古曰:「舍,废也。」
〔六〕师古曰:「不杂为淳。以水浇之,则味(离)〔漓〕薄。朴,大质也,割之,散也。」
〔七〕师古曰:「解读曰懈。」
〔八〕师古曰:「轶,过也,音逸。」
〔九〕师古曰:「饬读与敕同。次下类此。」
〔一〇〕师古曰:「捡,局也,音居俭反。」
〔一一〕师古曰:「奸,求也,音干。」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一〕左右之臣皆将率也。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二〕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三〕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四〕自是後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一〕师古曰:「如,若也。」
〔二〕师古曰:「言欲拜将相事,自在朕也。」
〔三〕师古曰:「具知其材质。」
〔四〕师古曰:「乃得免罪。」
为丞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諡曰定侯。霸死後,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一〕霸子思侯赏嗣,为关都尉。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一〕师古曰:「史着此者,亦言霸奏高为太尉,适事宜也。」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一〕与善相人者共载出,〔二〕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霸即取为妻,与之终身。为丞相後徙杜陵。
〔一〕师古曰:「游徼,主徼巡盗贼者也。」
〔二〕师古曰:「同乘车。」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一〕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迁补太守卒史,举贤良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为人淳厚,笃於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延敬焉。
〔一〕师古曰:「仁爱於人而安利也。」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一〕,此诚忠臣谒思之时也。直敞远守剧郡,驭於绳墨,〔二〕匈臆约结,固亡奇也。〔三〕虽有,亦安所施?〔四〕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五〕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粱肉。〔六〕何则?有亡之势异也。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後进;〔七〕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後信。〔八〕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後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九〕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一〇〕家亡余财。
〔一〕师古曰:「茂,善也。」
〔二〕师古曰:「直读曰值。」
〔三〕师古曰:「约,屈也。」
〔四〕师古曰:「言在远郡,无足展效也。」
〔五〕师古曰:「司农主百谷,故云周稷之业。」
〔六〕师古曰:「穰岁,丰穰之岁。穰音攘。」
〔七〕苏林曰:「魏无知也。」韦昭曰:「无知字也。」师古曰:「倩,士之美称,故云魏倩也,而韦氏便以为无知之字,非也。譬犹谓汲黯为汲直黯,岂字直乎?且次下句云『赖萧公而後信』,亦非何之字也。」
〔八〕师古曰:「信谓为君上所信任也。一说信读曰伸,得伸其材用也。」
〔九〕师古曰:「言能自达也。」
〔一〇〕师古曰:「共读曰供。」
神爵元年卒。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亡强外之交,束修之馈,〔一〕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二〕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一〕师古曰:「馈与馈同。」
〔二〕师古曰:「离亦遭。」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一〕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後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二〕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然)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一〕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二〕师古曰:「尝谓蒸尝之祭。」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贺动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於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一〕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媿人。」〔二〕及国中皆畏惮焉。〔三〕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四〕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儗於桀纣也,〔五〕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尝与寑处,〔六〕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七〕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去逐)〔逐去〕安等。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邑王传。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徵入。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八〕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誖道〔九〕。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一〕师古曰:「蹇蹇,不阿顺之意也。易蹇卦曰『王臣蹇蹇』。」
〔二〕师古曰:「媿,古愧字。愧,辱也。」
〔三〕师古曰:「王及国人皆惮之。」
〔四〕师古曰:「闲读曰闲。辟音辟。」
〔五〕师古曰:「儗,比也。」
〔六〕师古曰:「说读曰悦。」
〔七〕师古曰:「唯用得之邪言,故至亡。」
〔八〕师古曰:「谓新居丧服。」
〔九〕师古曰:「誖,乖也,音布内反。」
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一〕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二〕其民困於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三〕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四〕上闻遂对,甚说,〔五〕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後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渤海界,〔六〕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鉏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无得问,〔七〕持兵者乃为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八〕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鉏。盗贼於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九〕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一〕师古曰:「左右谓侧近相次者。」
〔二〕师古曰:「濒,涯也,音频,又音宾。」
〔三〕师古曰:「赤子犹言初生幼小之意也。积水曰潢,(曰)〔音〕黄。」
〔四〕师古曰:「胜谓以威力克而杀之也。安谓以德化抚而安之。」
〔五〕师古曰:「说读曰悦。」
〔六〕师古曰:「传音张恋反。」
〔七〕师古曰:「钩,镰也。」
〔八〕师古曰:「罢读曰疲。言为盗贼久,心亦罢厌。」
〔九〕师古曰:「假谓给与。」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五十本葱、一畦韭,〔一〕家二母彘、五鸡。〔二〕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三〕秋冬课收敛,益蓄困实菱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四〕吏民皆富实。狱讼止息。
〔一〕师古曰:「每一口即如此种也。」
〔二〕师古曰:「每一家则如此养之也。」
〔三〕师古曰:「趋读曰趣。趣,向也。」
〔四〕师古曰:「菱,芰也。芡,鸡头也。劳来,劝勉也。畜读(皆)曰蓄。芡音俭。劳音卢到反。来音卢代反。」
数年,上遣使者徵遂,议曹王生愿从。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使。〔一〕遂不忍逆,从至京师。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二〕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後呼,〔三〕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遂还问其故,〔四〕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天子说其有让,〔五〕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褒显遂云。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六〕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以官寿卒。〔七〕
〔一〕师古曰:「耆读曰嗜。」
〔二〕师古曰:「日日恒饮酒也。」
〔三〕师古曰:「呼音火故反。」
〔四〕师古曰:「还,回也。」
〔五〕师古曰:「说读曰悦。」
〔六〕师古曰:「共音居用反。张音知亮反。下亦同。」
〔七〕师古曰:「以寿终而卒於官也。」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也。〔一〕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谷阳长。举高第,迁上蔡长。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复徵为谏大夫,迁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一〕师古曰:「召读曰(劭)〔邵〕。」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一〕稀有安居时。行视郡中水泉,〔二〕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三〕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民得其利,畜积有余。〔四〕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五〕刻石立於田畔,以防分争。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於俭约。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六〕。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
〔一〕师古曰:「言休息之时,皆在野次。」
〔二〕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三〕师古曰:「阏,所以壅水,音一曷反。」
〔四〕师古曰:「畜读曰蓄。」
〔五〕师古曰:「言用之有次第也。」
〔六〕师古曰:「视读曰示。」
竟宁中,徵为少府,列於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一〕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二〕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於人,不宜以奉供养,及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三〕信臣年老以官卒。
〔一〕师古曰:「庑,周室也。茹音人庶反。庑音舞。」
〔二〕师古曰:「■,古然字。蕴火,蓄火也。蕴音於云反。」
〔三〕师古曰:「素所费者,今皆省也。」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一〕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一〕师古曰:「百辟,百官。」
校勘记
三六二六页三行布,蜀布细密(环)也。景佑本无「环」字,此衍。
三六三〇页一二行周密,不泄(陋)〔漏〕也。景佑、殿本都作「漏」。王先谦说作「漏」是。
三六三三页一五行以水浇之,则味(离)〔漓〕薄。殿本作「漓」。王先谦说作「漓」是。
三六三七页四行民果(然)共为邑起冢立祠,景佑本无「然」字。王念孙说「然」字後人所加。
三六三八页二行王皆(去逐)〔逐去〕安等,景佑、殿本都作「逐去」。朱一新说此误倒。
三六三九页一五行积水曰潢,(曰)〔音〕黄。景佑、殿本都作「音」,此误。
三六四〇页一四行畜读(皆)曰蓄。景佑、殿本都无「皆」字。王先谦说此衍。
三六四二页一行召读曰(劭)〔邵〕。景佑、殿本都作「邵」。王先谦说作「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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