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续资治通鉴长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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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五十 庆历四年(甲申,1044)

 

  起仁宗庆历四年六月尽其月

  六月辛卯朔,辅臣列奏,答手诏所问,曰:

  臣等各蒙奖用,待罪二府,不能燮理弥缝,致化天下,过烦圣虑,特降德音,上以宗庙为忧,下以生灵为念,臣等不任臱恐战汗,死罪!

  诏旨谓:「合用何人,镇彼西方?」臣等思之,今元昊遣人到阙,名体稍顺,其如戎人难信,止可权宜。如翻覆未宁,则当择节制之帅,若和好且合,亦须藉镇抚之才,经度边陲,以防来患。见选人具名闻奏次。

  诏旨谓:「民力困敝,财赋未强。」臣等议之,国家革五代诸侯之暴,夺其威权,以度支财用,自赡天下之兵。岁月既深,赋歛日重,边事一耸,调率百端,民力愈穷。农功愈削【一】,水旱无备,税赋不登,减放之数,动踰百万。今方选举良吏,务本安民,修水旱之防,收天地之利。而更严着勉农之令【二】,使天下官吏专於劝课,百姓勤於稼穑,数年之间【三】,大利可见。又山海之货,本无穷竭,但国家轻变其法,深取於人,商贾不通,财用自困,今须朝廷集议,从长改革,使天下之财,通济无滞。又减省宂兵,量入以出,则富强之期,庶有望矣。

  诏旨谓:「军马尚多,何得精当?」近韩琦、范仲淹所上备边文字,内有河北五事,陕西八事,精择兵马及攻守之策,已在其中。臣等见商量施行次。

  诏旨谓:「将臣不和,如何制置【四】?」枢密院先因许怀德、张亢不协,曾指挥戒励,然将佐之中,性情不类,爱恶相攻,全在主帅别白抚遏,随才任用,使各得其所,则怨恶不生。故长帅之才,不敢轻易选用。

  诏旨谓:「躁进之徒,宜塞奔竞。」臣等谓躁进怀贪之人,何代无之?由朝廷辩明而进退之。如责人实效,旌人静节,贪冒者废之,趋附者抑之。如此,则多士知劝,各怀廉让之心。

  韩琦、范仲淹又奏陕西、河北画一利害事。陕西八事:一,相度缘边城寨未坚牢处,更加修完;二,陕西诸州土兵内,招愿守寨者,移为边兵;三,新刺保捷土兵内,有宂弱不堪战阵者,减放归农;四,移减东兵入次边州军驻泊,以就粮草,有事宜,则勾赴边上;五,缘边弓箭手,逐一两指挥各筑堡子居住;六,逐路差人,密切先相度下山川要害可控扼处,并可伏兵之处;七,逐路各选将佐三五人,使臣一二十人,步兵二万,骑兵三千,以备攻战;八,相度下横山一带要害之地,如进兵攻讨,则据险修寨,以夺其地,就降其众。河北五事:一,遣才臣权领河北转运使,密令经度边事;二,再议河北三路合屯兵去处;三,委枢密院於合门祗候以上选人,三班院於使臣中选人,逐十日或一月,具选人数进呈;四,於陕西抽战队使臣十数人,授以新议八阵之法,教习诸军;五,河北州县专选知州、知县、县令可以治兵者,教习义勇【五】,并增置将校。

  已而仲淹又奏:「臣近与韩琦上言陕西边画,略陈八事,须朝廷遣使,便宜处置,方可办集。又近睹手诏下问:『合用何人,镇彼西方?』两府已奏见选人进呈次。今西人议和,变诈难信,成与不成,大须防将来之患。臣久居边塞下,诚无寸功,如言镇彼西方,保於无事,则臣不敢当,但稍知边情,愿任驱策。虽无奇效可平大患,惟期夙夜经画、措置兵骑财赋,及指纵诸将同心协力,以御深入之虞。今防秋事近,恐失於後时,愿圣慈早赐指挥,罢臣参知政事,知边上一郡,带安抚之名,足以照管边事。乞更不带招讨、部署职任」【六】。

  改延州龙口平寨为龙安寨,仍赐修寨禁卒缗钱。

  先是,鄜延都监周美破贼於无定河,乘胜至绥州,杀其酋豪,焚庐帐,获牛羊马驼器械三百计,因城龙口平寨。贼以精骑数千来袭,美从百余骑驰击破之,加本路钤辖。此据周美传附见。然庞籍传云使王信筑龙安寨,已附庆历二年四月戊子,而王信传亦略无龙安筑寨事,不知何也?当考。

  壬辰,录散直李庆子忠为下班殿侍。以庆与淯井监蛮贼战没也。

  置均、房州通判各一员。

  丁酉,降敕牓下知潭州刘沆招谕桂阳监蛮贼,有来首身者,并与等第推恩。会要出师篇即此後书招到二千余人,盖联书之也。今依实录,仍见十月。

  戊戌,谏官余靖言:「元昊遣人求和,皆出契丹之意,我之言议动息,彼必皆知。伏缘景德中,契丹举国兴师深入,先帝与之对垒河上,矢及乘舆,天下安危,在於刻漏,止以三十万物与之通和。今元昊战虽屡胜,皆由将帅轻敌易动,故为边鄙之忧。数年选将练兵,始知守战之备,而锐意解仇,与物遂至二十六万,彼若不允,岂可更添?且夫戎事有机,国力有限,失之於始,虽悔何追?窃以景德之患,系安危於顷刻,而物数如彼,今日之患,远在边鄙之外,而物数如此,臣虽愚贱,深所耻之。且元昊之书,其名虽顺,其词甚悖,自言通和之事,非其本心。今虽与物更多,边亭岂敢撤备?又况契丹之力,能制元昊,闻其得物之数,宁不生心?无厌之求,终难应副,若移西而备北,为祸更深。伏乞朝廷极虑商量,必令轻重得所。事有形比,须索堤防。元昊凡所过求,不宜尽许,一启其源,塞之实难。惟察利害而审计之,但思和与不和,皆有後患,则不必曲意从之,以贻国羞。」

  靖又言:「风闻杨守素等进状,乞早回本国,未闻朝廷指挥者。臣窃以和好之谋,可否之报,在於元昊,不在行人。守素等虽有商量之名,必然未肯与夺,今若不早发遣,切恐别起怨词。计元昊外则貌从契丹,内则贪我金帛,然其凶很,必非实诚。盖缘出师以来,未曾挫衂,势犹大盛,心亦无厌。此去和与未和,必是大举兵甲。戎狄之性翻覆,胜则骄慢,败遂来归,此皆常情所知也。臣以为今之计者,莫若许其岁物定数及和市之限,谓言国家各守境界,两不相侵,君臣如初,无复疑贰。已敕边守,专待使来。如此处置,不必守素等肯与不肯也。臣又恐二国之好因守素而成,契丹邀功,势不可抑。况梁适失词,敌人傒望已久。事成而谢之亦有害,事成而不报亦有害。谢之之害小,而不报之害大,此又将来之患也。若幸而元昊未满其意,则我或小胜,彼当自来。傥逗遛行人,待其词伏,虽得要约,未可信也。其尹与则、杨守素等【七】,伏乞早赐发遣。」靖此奏不知几日?今附见。

  癸卯,改新知渭州孙沔复知庆州,新知庆州尹洙知晋州。

  始,朝廷欲卒城水洛,故令洙与沔易任,沔以病辞,乃别徙洙,於是渭州阙守,诏委狄青。谏官余靖言泾原在陕西最为重地,自范仲淹不敢独当,岂青粗暴所能专任?章凡四上,其一曰:靖论青武人,使独守渭州,恐败边事,本传有之。六章据靖谏草,本传、实录俱无有。二章别论水洛,四章乃专论青领渭州。

  臣窃以朝廷所以威天下者,刑赏二柄而已。圣人不妄赏人,亦不妄罚人,若夫同罪异罚者,明主之所不取也。今狄青、尹洙皆坐不合枷勘刘沪争修水洛城事,而洙罢路分,青领州任,非唯赏罚不明,兼亦措置失所。臣请别白言之,始者,朝廷以狄青、尹洙虽伤於猝暴,不合枷勘沪等,又缘是朝旨不令修城,兼恐抑挫帅臣之威,遂移尹洙别路,狄青当路,欧阳修四月二十六日丙辰疏云移尹洙而不动狄青,即靖所谓当路,但不知是何职任,今既不令独守渭州,必自此徙并代也。移狄青当路,未详。八月十六日乙巳,狄青以权并代部署复为泾原部署,不知何日权并代部署,或在欲令独守渭州後。此盖朝廷爱惜帅臣之本意。今来只因孙沔称病,便忘却旧来商量。同罪异罚之外,狄青更蒙升用,其不可者六焉:

  臣以为当今天下之官,最难其才者,唯是陕西四路帅府,於四路之中【八】,当贼冲而民户残破,军中气索,泾原最甚。当择天下才智第一,授以泾原军民之政。今付狄青刚悍之夫,不可者一也。朝廷自来以武人粗暴,恐其临事不至精详,故令文臣镇抚,专其进止。今狄青不思旧来制御之意【九】,不可者二也。初缘狄青出自行间,名为拳勇,从未逢大敌,未立奇功,朝廷奖用太过,羣心未服。今专使统一路兵马,必无兼才厌服其下。且以尹洙之才与相佐,尚犹如此,若独任刚狷之人,众所未服,必致败事,不可者三也。本来选用狄青,谓其刚果堪为斗将,今兼知渭州。且夫知将以城守为能,斗将得野战为勇,各有以抚军民,今来狄青出战,则须别得守城,守城则当求知将,岂此一夫所能兼之【一○】?其不可者四也。昨日狄青、尹洙同枷勘刘沪,朝廷嫌其率暴,故移尹洙庆州,今洙当降罢,而青得进用,乃是朝廷专罪尹洙。且狄青粗率武人,岂得全无血气?枷送沪等,未必尽由尹洙,归罪於洙,事未明白,不可者五也。凡暴贵之人,不能无骄,狄青拔自行伍,位至将帅,粗豪之气,固已显露,只如昨来朝廷所差医官,身带京职,青以一怒之忿,便行鞭朴。如此恣意,岂是尹洙所使?朝廷归罪於人,亦须察访其实,不可者六也。且庆州极边帅府,非是养病之地,伏乞朝廷别选才智之人,以守渭州,兼进止一路兵马,专委狄青斗将之事。其孙沔傥或不病,则当发遣赴任渭州,如实有病,即召归京师诊理,所以示朝廷忧边谨罚之意。

  又言:臣近奏狄青知渭州、尹洙知晋州不协物议,未蒙朝旨者。臣窃谓,若非大臣全无忧边之心,即是微臣当坐罔上之罪,二者之间,必有一焉。臣伏思陕西四路,惟泾原山川宽平,易为冲突。若戎马之势不遏,则为关中之忧。关中震惊,则天下之忧也。故国家自有西事以来【一一】,长以泾原为统帅之府。前岁葛怀敏丧败之後,朝廷欲差范仲淹往彼完缉,尚先遣中使谕意。其时仲淹不敢独当此任,乞差韩琦同往。朝廷委韩琦、范仲淹同共经略,又差张亢知渭州,狄青同为一路部署。琦等虽名四路招讨,其实只是营度泾原,亢领州寄,青为斗将,自是朝廷忧泾原如此之深也。及至去年,诏琦、仲淹赴阙,又令中使问仲淹何人可以为代,於是差郑戬替韩琦、仲淹充四路招讨,尹洙代张亢知渭州【一二】。至秋,又差韩琦、田况往彼宣抚,则固知朝廷未尝忘泾原也。今年已罢郑戬归永兴,又移尹洙知晋州,遂令狄青一身兼领三人职事。且范仲淹号为最晓边事,不敢独当,孙沔亦是朝廷精选,而托疾不行,是泾原有可忧之势,岂青匹夫独能当之!仲淹岂忘之乎?大臣必谓韩琦、仲淹二年泾原,成规可守,故专任狄青,足以了事,臣实以为不然。

  伏自怀敏覆没之後,兵气沮丧,未有小胜,百姓遭劫掠之余,虽或归复,而生业未备。幸贼未至而谓完实,议和未定而早解怠,抽减将帅,军民之心,尚何所望而敢自安乎。且向来於生户界中修一城寨,尚有劫夺杀伤,不能相保,贼马若至,谁复安心?是大臣全无忧边之心明矣。初缘昨者狄青、尹洙仓猝行事,上烦朝廷,臣窃料朝廷之意,谓此二人偏见之情,以相唱和,故换孙沔在青之上,欲令庶事有所商量。今来只因孙沔称病,遂以泾原一路兵马,专令狄青进止。岂天下之广,更无一奇才可以知渭州与青共事者?是大臣不思之甚也。

  况始因行事猝暴,朝廷不欲问罪,遂得专兵柄,不知是何赏罚?且缘青骤自行间,未着大功,蒙恩超擢,又其为性率暴鄙吝,偏裨不服,所以刘沪敢骂尹洙乳臭,狄青一介耳。今来以青独当一路,岂不忧偏裨不服而败国家之事?虽传闻仲淹请行,若朝廷从之,不过泾州驻劄,以制大节,须别得渭州知州与青缓急商量战守之势。又况庞籍守延,犹与王信等同事,今来反不及青独任最难一路,无乃籍等羞与为伍,以怀怨望乎?朝廷乏贤,一至於此。伏乞陛下询问大臣,如或将来贼马冲突泾原,狄青果能保必胜之势,不贻朝廷之忧,则臣甘先就诛窜,以当罔上之罪。

  又言:

  臣累具奏陈,为狄青兼知渭州不当,未蒙朝旨听从者,此盖两府大臣不顾社稷利害,唯要遂非行事。伏缘西贼僭叛以来,泾原屡遭侵扰,任福败於好水,葛怀敏败於定川,关中震惊,君臣旰食。臣谓朝廷当极选文武才杰,共守边疆。为谋未周,闻谏不听,岂非不顾社稷利害乎?泾原利害,屈指可计,且范仲淹前岁被差之日,必得韩琦然後同行,今日预政之谋,未为忧国,同此议者,亦当审细。臣料大臣强为其说,其词有二:其一谓当今文武无可差,其二谓自来武臣在边,多被文臣掣肘,不若专委武臣,责其成功。此皆护短之说,本非通论。当今天下之大,笹冠委佩,出入朝廷,列侍从者,驾肩叠迹,及求一边郡知州,则不能得之,此执政者进贤之失也。求一士而分其任,纵无奇才,比於专委一夫,不犹愈乎?况好水之败,韩琦等为招讨使,定川之败,王沿为都部署,皆号本朝精选,尚犹不免丧师,岂可狄青独能了乎?又武臣在边,文臣掣肘之议,本为不近人情,且琦、仲淹等领兵之日,自谓安边之谋臣,及其归朝,遂生掣肘之谬论。若如此说,则庞籍、文彦博、孙沔尽可罢去矣。

  窃观狄青所为,若其决医官、擒刘沪,皆骄满之至,岂能独统其众乎?且水洛垂成而急捕刘沪,致劫掠伤杀之患,取笑夷狄,将帅之才,於此见矣。况朝廷特差鱼周询等前去体量得有过,又蒙进用,朝廷之令,於何取信?勿谓杨守素等来此讲和【一三】,便言边鄙不足忧者。今春张延寿去後,兵临秦州,平川熟户一千余帐【一四】,埽地皆尽,城中震恐,边臣不以实闻,此则目前之祸,不必引古为证。伏乞早赐选差忠勤才略之臣,以知渭州。如臣言无可采,则乞还旧官,臣之分也。若谓已行之命,难为改易,则朝廷今後一切特行【一五】,何用谏诤。

  又与同列言:

  臣等各三上劄子,论列狄青等差遣不当事。今闻大臣坚执不肯更改。臣等近共论岑守素、狄青二事,守素是陛下左右之人,只是才罢皇城司,未当再任,陛下要命令必行,立改差命。其狄青本因有过【一六】,当行责降,朝廷惜边将事体,只令依旧任使。大臣不能选择能臣,就委狄青州任,明是差失,臣等累有奏陈,利害甚显,大臣一向遂非,不肯改更初议。缘今日天下之势,最可忧者在戎狄,戎狄之患在陕西,陕西之事,安危最急者在泾原。自西事以来,贼人不过一两次犯延州等路,唯泾原自高继嵩、王规累度御扞得退外,又有好水、定川之败,则贼之意,岂须臾忘此一路也。盖泾原山川广宽,道路平易,边臣制御不住,可以直图关中,如此形势,安得轻授於人?假如贼人围守镇戎,狄青既是部署,岂得不出救援?青出之後,何人守城?贼若以一二万人与青相拒,却从间道领众直趋渭州,又使何人守备?

  臣窃闻大臣之议,但欲精选通判。前日尹洙以馆职知州,关中之人,以洙气势尚轻,预忧缓急有事,不能制伏士卒,况可只委一通判小官,安能了事!以此言之,是渭州须别得能臣与狄青分职勾当,方免朝廷深忧也。陛下欲命令必行,虽左右之人已授差遣,立有改更,大臣观边上事势如此,不甚忧念,一向遂非,强有论执,是天子之意易回,大臣之偏见难改也。伏乞陛下以安危之意,直谕大臣,令选才望素着之人,委以泾原帅府。若不如此处置,恐後悔难追。

  寻有诏,徙青权并代部署。後癸卯七日【一七】,遂除王素泾原帅,盖因靖等屡言之也。又实录八月十六日乙巳,秦州刺史权并代部署狄青为惠州团练使、捧日天武都指挥使、泾原部署。青徙并代不知是何月日,亦必因靖等论列不已,故暂徙之。不三月,却归旧任。但实录失不载此,今即附见,更俟考详。岑守素事,实录亦不载。

  赐淯井监捕杀夷贼军士、土丁缗钱。

  甲辰,泾原路经略安抚司言修水洛城毕。

  丁未,开宝寺灵宝塔灾,谏官余靖言:

  臣伏见开宝寺塔为天火所烧。五行之占,本是灾变,朝廷宜戒惧以答天意。寻闻遣人於塔基掘到旧瘗舍利,内廷看毕,送还本寺,许令士庶烧香瞻礼者。道路传言,舍利在内廷之时,颇有光怪。臣恐巧佞之人,因此推为灵异,惑乱视听,先自内廷,外及四方,钞歛钱物,再图营造。臣忝备谏职,见此事体,不可不言。

  臣闻帝王行事,但能勤俭修德,感动人心,则虽有急难,後必安济。臣观今天下,自西陲用兵以来,国帑虚竭,民间十室九空。陛下若勤劳罪己,忧人之忧,则四方之民安,咸蒙其福矣。如其不恤民病,广事浮费,奉佛求福,非所望於当今。且佛者方外之教,理天下者所不取也。割黎民之不足,奉庸僧之有余,且以侈丽崇饰,甚非帝王之事。

  或有戒臣者曰:「若有营造,必不出於库府,但用内廷无用之物【一八】,准其直而与之。亦不诛求於民,任自僧徒化其愿施者,积岁累月而成之,庸何伤哉?」臣应之曰:「天下之民,皆厌赋役之烦,不聊其生,至有父子夫妇携手赴井而死者,其穷至矣。陛下若恤民之病,取後宫无用之物、内帑自余之币,出助边费,勿收中民一年田租,明降诏书而告中外,此则陛下结天下之心,感召和气,虽造百塔,无以及之【一九】。若作无用浮侈之事【二○】,民益怨矣。」

  又二年以来,减省後宫请给,皆言内中煎迫,不似往前。今一日舍施,则财物无纪,何以取信四方哉?初缘市井之人有知者少,既见内廷崇奉,则遽相扇动,倾箱竭橐,为害滋深。若以经火不坏,便为神异,即本在土底,火所不及。若言舍利能出光怪,必有神灵所凭,此妄言也【二一】。且一塔不能自尉,为火所毁,又何福可庇於民哉?今朽木腐草皆有光,水精及珠之圆者,夜亦有光,况舍利本胡中怪异之物,有光亦非今日之瑞。昔梁武帝造长干塔时,舍利亦常有光,及台城之败,何能致福?视此可以监矣。其开宝寺舍利塔,伏乞指挥,更不营造,上以见陛下不惑之明,下以昭国家爱民之意,仍乞更不迎入内中供养。且胡人军校,皆呼舍利,舍利入宫,不祥之兆【二二】,尤宜戒之。其然顶烂臂之人,亦乞禁绝。

  时盛暑,靖对上极言。靖素不修饰,上入内云:「被一汗臭汉薰杀,喷唾在吾面上。」上优容谏臣如此。据江氏志。

  庚戌,淮南都转运按察使、兵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王素为刑部郎中、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知渭州。素在淮南,行部至郡邑场务,所问者课额羡与否而已,未尝毛举细故,以摘发官吏。人初视之,若阔於事情,而所布耳目实甚广,间有被劾者,皆罪法必得。故人人若素坐视其家,而莫敢为非。此据朱史附传,不知谁所作,姑录之,俟考。江邻几云:王仲仪帅平凉,出都门,长檐帽,四敩衫,金束带,鞍马称是。子野赴甘棠偕行,顾谓子弟辈:「不意仲仪坏到此个地位」。按是年八月,王质知陕州,然则素虽有此除命,到八月乃出京也。

  契丹归明人进士梁济世为应天府楚邱县主簿。济世本涿州人,尝主文书敌帐下,一日得罪来归,且言将有割地之请。既而刘六符至,上发书,以示辅臣,色皆不动,六符亦疑其事先漏也。朝廷先知此敌有割地之请,缘王果购得敌书本也。此又云梁济世来告,岂济世因果以归附,止一事而史各言之,故不相属乎?当考。

  辛亥,升陕西制胜指挥於雄武之上。

  赐归明人大理评事蒙守中进士出身。

  壬子,诏疏决天下系囚,流徒罪降一等,杖笞释之,杂犯至死情可悯者奏裁,旱故也。

  参知政事范仲淹为陕西、河东路宣抚使。

  先是,仲淹言:「臣窃见契丹遣使来言欲西征,今边上探报,皆称契丹大发兵马,讨伐呆儿族并夹山部落,及称亦与元昊兵马相杀,又报元昊亦已点集左厢军马,既是二国举动,必有大事。以臣料之,夹山等蕃部小族,岂二国尽举大兵攻讨,此可疑一也。又元昊自来惟倚契丹侵凌中原,今无大故,何敢便与契丹相绝而举兵相持,此可疑二也。自古圣贤议论,皆称敌人无信,今朝廷便欲倚凭,此可疑三也。前来契丹邀中国进纳物帛,欲屈伏朝廷,元昊僭号扰边,屡擒将帅,如盟信可保,何至今日之举,又可疑四也。河东地震数年,占书亦主城陷【二三】,今二国之兵萃於彼方,此又大可疑五也。又边上探得契丹遣使三道,至南山宁化军、岢岚军後面,觑步谷口道路【二四】,此又大可疑六也。设或二国不守盟信,卒然奔冲,以数十万众,乘不备而来,河东军马不多,名将极少,众寡不敌,谁敢决战?此大可忧一也。契丹素善攻城,今探得点集床子弩并癔手,皆攻城之具,与昔时不同。况元昊界无城可攻【二五】,如却入汉界,并攻三两城,破而屠之,则其余诸城乘风可下。此大可忧二也。万一此度却未奔冲,以取中国之信,使安於疑,徐为後举之策。此大可忧三也。今乞圣慈顾问大臣,如契丹可以保信,必不入寇,亦不与元昊连衡,则乞今日同署一奏,纳於御前,使中外安静,不更忧疑。他日或误大事,责有所归。如大臣不敢保信,则乞指挥大臣,今日更不归厅,便画河东御扞之策。抽何路军马【二六】,用何人将帅,添若干钱帛,据何处要害,如此定策,犹恐後时,不能当二敌之势。更因循度日,直候大寇入境,然後为谋,则河东一倾,危逼宗社。臣待罪两府,义当极论【二七】,不敢有隐,系圣断处之。」

  始,范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及陕西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属,拔用护边。及夷简罢,召还倚以为治,中外想望其功业,而仲淹亦感激眷遇,以天下为己任,遂与富弼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规摹阔大,论者以为难行。及按察使多所举劾,人心不自安;任子恩薄【二八】,磨勘法密,侥幸者不便;於是谤毁浸盛,而朋党之论,滋不可解。然仲淹、弼守所议弗变。

  先是,石介奏记於弼,责以行伊、周之事,夏竦怨介斥己,又欲因是倾弼等,乃使女奴阴习介书,久之习成,遂改伊、周曰伊、霍,而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飞语上闻。帝虽不信,而仲淹、弼始恐惧,不敢自安於朝,皆请出按西北边,未许。适有边奏,仲淹固请行,乃使宣抚陕西、河东。正传谓仲淹及弼更张无渐,规摹阔大,论者以为不可行。此当时羣小人谤仲淹及弼,故云尔。李清臣、蒲宗孟因而着之,未可信也。今略加删润,庶不失事实。正传但云谤毁稍行,而朋党之论浸闻於上,会塞下有警,仲淹因与弼请行边。於是以仲淹宣抚陕西、河东。今据弼自叙劄子,增以夏竦伪作书诏事。契丹与西界会兵讨呆儿族,亦据弼奏议,国史及仲淹墓志、神道碑皆不明言也。苏辙龙川别志云:范文正公笃於忠亮,虽喜功名,而不为朋党。早岁排吕申公,勇於立事,其徒因之矫枉过直,公亦不喜也。自睦州还朝,出领西事,恐申公不为之地,无以成功,乃为书自咎,解仇而去。後以参知政事,宣抚陕西,申公既老,居郑,相遇於途,文正身历中书,知事之难,有悔过之语。於是,申公欣然相与语终日。申公问:「何为亟去朝廷?」文正言:「欲经制西事耳。」申公曰:「经制西事,莫如在朝廷之便。」文正为之愕然。故欧阳公为文正神道碑,言二公晚年欢然相得【二九】,由此故也。後生不知,皆咎欧阳公。予见张公言【三○】,乃信之。按辙所志,未必尽可据,如言「经制西事,莫如在朝廷之便」,仲淹岂不知此?但当时自以谗谤可畏,不得不少避之,故仲淹及富弼皆求出使。其出使,固知必不久安於朝,非缘夷简之言,仲淹乃觉也。魏泰东轩杂记亦云,今并不取。

  癸丑,诸军因战伤废停,不能自存,及死事之家孤老,月给米人三斗。

  又诏因西事科配及拣乡兵逃移未复业者,所在招辑之。

  甲寅,上谓辅臣曰:「方岁旱而飞蝗滋甚,百姓何罪而罹此!默祷上帝,愿归咎於眇躬。」章得象对曰:「臣等不能辅理宣化,致灾斯民,且贻陛下忧。今圣言及此,必有以上感天心矣。」五行志云:是岁,京师旱,飞蝗蔽天。

  戊午,雨。

  追封镇国节度使李继和为安国公,以其庙为安国庙。初,继和知镇戎军,创为城洫,又有威惠,吏民为立祠。及西贼入寇,庙中数有神光及夜闻甲马声,故特表异之。

  枢密副使富弼言:「伏见朝廷以契丹发兵会元昊讨呆儿族,路出河东境外,疑其变诈,恐为河东之患,遂遣参知政事范仲淹宣抚,此陛下忧劳爱民之深也。仲淹闻命,夙夜在心,即乞於京师及陕西发兵马,调钱帛,为备御之策,此仲淹忠勤体国之至也。然以臣愚虑,或恐过之。何者?臣前岁奉使契丹,颇见情状;又自去岁至今日【三一】,见河北、河东探报契丹与呆儿族相持事宜,参验得实,契丹必不寇河东决矣。彼既不来,是不宜枉有调发,空成劳费。虽不入寇,然张虚声以困我,未必无心【三二】,今若劳费不悛,则正落贼计,亦为其窥见浅深【三三】,非策之得也。此臣但论今岁未必为患,若他时则非臣所知。他时虽欲背盟自逞,必寇河北,第以河东为掎角之地而已。伏乞陛下,更令范仲淹相度,且往河东照管,未宜调发。若将来河东却有契丹入寇,是臣有罔上误国大计之罪,乞加臣身。」时仲淹疑契丹入寇,欲大发兵为备,杜衍谓契丹必不来,兵不可妄出。仲淹争议帝前,诋衍语甚切。仲淹尝以父行事衍,衍不以为恨。既退,仲淹犹力争,韩琦曰:「若尔,则琦当请行,不须朝廷一人一骑。」仲淹怒,再求对,首奏琦语,然兵卒不发,仲淹亦不以为忤也。

  先是,仲淹受命主西事,弼主北事。弼条上河北守御十二策曰:

  国朝以兵得天下,震耀武威。太祖皇帝待北敌仅若一族,每与之战,未尝不克。太宗皇帝因亲征之衂,敌志遂骄,频年寇边,胜败相半。真宗皇帝嗣位之始,专用文德,於时旧兵宿将,往往沦没,敌骑深入【三四】,直抵澶渊,河朔大骚,乘舆北幸。於是讲金帛啗之之术,以结欢好。自此河湟百姓,几四十年不识干戈。岁遗差优,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则知澶渊之盟,未为失策。而所可痛者,当国大臣,论和之後,武备皆废。以边臣用心者,谓之引惹生事;以搢绅虑患者,谓之迂阔背时。大率忌人谈兵,幸时无事,谓敌不敢背约,谓边不必预防,谓世常安,谓兵永息,恬然自处,都不为忧。西北二敌,稔知朝廷作事如此之失也,於是阴相交结,乘虚有谋。边臣每奏敌中事宜,则曰探候之人妄欲希赏,未尝听也。蕃使每到朝廷悖慢,则尚曰夷狄之人无礼,是其常事,固不之恤也。但只自谩吓,佯为包容,其实偷安,不为国家任责,画长久之远经,所以纵其奸谋【三五】,养成深患。是致宝元元年,元昊窃发,数载用兵,西人困穷,未有胜算。又至庆历二年,契丹观衅而动,嫚书上闻,中外仓皇,莫知为计。不免益以金帛,苟且一时之安。二边所以敢然者何?国家向来轻敌妄战,不为预备之所致也。

  臣深见二敌为患,卒未宁息,西伐则北助,北静则西动,必欲举事,不难求衅。通和则坐享重币,交战则必破官军,叛而复和,孰敢不许?擒纵自在,去住无梗,两下牵制,困我中国,有何大害而不为边患?有何後悔而长守欢盟?渝盟扰边,我则遂困。不幸凶荒相继,盗贼中起,二敌所图,又甚大矣。自契丹侵取燕、蓟以北,拓跋自得灵、夏以西,其间所生豪英,皆为其用。得中国土地,役中国人力,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服,行中国法令,是二敌所为,皆与中国等。而又劲兵骁将长於中国,中国所有,彼尽得之,彼之所长,中国不及。当以中国劲敌待之,庶几可御,岂可以上古之夷狄待二敌也?前既轻敌妄战,不为预备,致二敌连祸,为朝廷深忧,今又欲以苟安之势,遂为无事,二敌各获厚利,退而养勇,不数年相应而起,则无复以金帛可啗而盟谊可纳也。谨具守御策如左。

  其守策:

  一曰:河北三十六州军内沿边、次边北京、雄、霸、冀、祁、保、瀛、莫、沧、镇、定十一州,广信、安肃、顺安、信安、保宁、乾宁、永宁七军,北平一寨,总十九城,皆要害之地,可以控制敌寇而不使得深入。定为右臂,沧为左臂,瀛为腹心,北京为头角。此四城乃河朔之望也,余十五城为指爪支节,乃四城之所使也。定、瀛、沧各置一帅,北京置一大帅,余十五城分属定、瀛、沧三路,择善将守之。十九城都用兵三十万,定五万,瀛、沧各三万,镇二万,雄、霸、冀、保、广信、安肃各一万,祁、莫、顺安、信安、保宁、永宁、北平各五千【三六】,北京五万,为诸路救援。余二万分顿诸道,巡检游击兵。今无事时,河朔已有驻泊、屯驻、就粮兵十八万,本城五万,至用兵时,约增十万人,则战兵足矣。此三十万兵,非如景德年中闭门自守,皆使出而接战者也。当时守城不敢出,敌兵堂堂直抵澶渊,几至渡河,为京师患。今若使良将帅守十九城,分领三十万众,左右出入,纵横救应,闪误逗诱,冲陷掩袭,臣虽至愚,未信敌骑敢长驱而南也。顷年大兵悉屯定州,然闭城不使出战者,盖恐一败涂地,无所救援,且防中渡之变也。今虽用三十万,然而分置十九城,左败则右救,纵失则横援,岂有昔时之虞邪?其外十七城不复蓄兵,只以本部乡军坚守,不使出战。

  二曰:河朔州军长吏最宜得人,以备匈奴之变。自来都不选择,赃污不才、年老昏昧者,尽使为之。又移替不定,久者不过一二年,其间苟且之人,只是驱遣目前常事,其经久利害,自知不及其身,率皆不为。前後相承,积弊已甚。若不选人久任,以矫前失,则异日敌有变故,边城不守,浸淫深入,为患不细。其上件十九州军寨,在河朔尤为要害,内定、保、雄、霸、沧五州,广信、安肃、顺安、信安四军,近已得旨选人差定,见施行次。北京已有大臣,自余镇、冀、瀛、莫、祁五州,保定、乾宁、永宁三军,北平一寨,亦乞差选长吏,并使久於其任。内绩效着闻,优与就迁秩禄及厚加锡赐,使乐於边计,无所怨苦,则悉心营职,自能久处。或廉勤可尚而才力不足者,罢之,与内地合入差遣。若故为乖慢因循,欲离边任,及有罪不可留而法不至死者,废之终身。如此,则人知祸福必及其身,孰能不勉?

  三曰:除上件十九州军寨长吏选人久任外,其余大小文武官并十七州军长吏以下,并乞诏本路转运、提刑、安抚、部署、钤辖分擘举充【三七】,或委枢密院、三班、审官铨司选择,不许循入【三八】,并须三年一替。所贵上下得人,众职皆举,用兵之际,有可供使,与夫临时外求,得失相万也。

  四曰:屯兵备边,古今常制,所患者民赋有限,军食多阙,必须广为经度,始给用度【三九】。其间岁有凶歉,谋之不获,寇至益戍,常数不足,则暴歛横取,何所不至?民由是困,盗由是起,此历代所患也。河北自石晋失燕、蓟之险,无可固守,是以畜兵愈多,积粟愈厚。国朝踵之颇久,至景德讲和之後,兵备渐弛,粟亦随减。前年敌忽生变,虽与复和,而终非悠久之计,自此边衅已兆,未有宁岁,尤宜谨备御之策,使久而不匮。臣辄得养兵二条,其一条,据守边兵合留外,驻泊、屯驻、就粮诸军,分屯於河南郓、齐、济、濮等州,以教以养。况其地富实,不营而足。率二年一代,遇有警急,发符召之,不旬月可到,岂有後期不及者邪?所以略省河朔诛歛,以宽疲民,使之安逸苏息,坐待寇至而用,庶几师有余力,可以御敌。其二,缘大河州军起敖仓,支河南民税及漕江、淮粟,实屯近边兵马,每三岁一代,亦足以宽河朔乏困之民。二者可择一焉,或兼而用之亦善。不然,恐无事时,河朔已殚竭,一旦用武,民之怨叛,则肘腋之下,皆为仇绚,岂暇御外寇哉。

  五曰:河北最号劲兵处,若尽精锐,则无敌於天下,况边陲乎!顷朝廷未与戎人讲和,敌骑每入寇,惟惧北兵,视南兵轻之蔑如也。我常南北兵各为一军,凡对阵,敌必先犯南军,南军溃,北兵累之以必败。惩此,固有南北混而战者,败走益甚。是不若纯用北兵之为胜也。今河北屯南兵尚多,徒能张为声势,而实不足用。臣愿自入河北,纯募土人为禁兵,料钱不过五百文,每一指挥,即代南兵一指挥归营,不数年,三十万尽得北兵。又教之精勇,则敌人自当畏服,岂敢轻动哉!恐议者谓财匮不宜益兵,则请於别路罢招,以此益彼,无所增矣。既得土兵,勿戍他乡,粮若不足,则愿用臣前养兵二条。

  六曰:北敌风俗贵亲,率以近亲为名王将相,以治国事、以掌兵柄而信任焉,所以视中国用人,亦如己国。燕王威望着於北敌,知是皇叔,又为王爵,举天下之尊无与二,朝廷庶事,皆决於王。王善用兵,天下兵皆王主之,严刑好杀,而无敢当者【四○】。北敌疑此,益所畏惧。故燕、蓟小儿夜啼,辄曰「八大王来也」,於是小儿辄止啼。每牵牛马渡河,旋拒未进,又曰「必是八大王在河里」。其畏若此。敌使每见南使,未尝不问王安否及所在,朝廷以王之故,亦见重於北敌,谓朝有如是亲贤,每欲妄动,未必不畏王而止。今春王薨,识者亦忧之。谓王之生,北敌以朝廷为重,王之薨,则北敌以朝廷为轻矣。

  臣亦尝念国家将帅,既未闻於远方,而亲王素有威望为敌人所畏者,又以沦谢,且不复闻皇亲可以为朝廷屏翰者。敌必谓王室孤危,无所扶助,本根不固,易以摇动,此诚宜为敌人之窥测。臣愿陛下亲择宗室中年长知书、识道理、晓人事者数人,为王畿千里内州。虑宗室出外不达民政,或有任性为事,通判以下难以规正,宜择方严公干、近上朝臣一人为同知州。所贵势均力敌,可以共事而无所乖。俟历一两郡,决知可以独任,则罢同知州,只置通判。又择其次者数人,为千里内州郡钤辖,亦恐未练军政,职事不举,其都监、监押未可减省,宜择历事廉干之人,且令供职,乃选良守臣伺察而审处之。其年少官卑,度其堪任差遣者为畿县都监、监押,虽年少亦须择二十以上者,亦选良令长以谏正之,并限二年一替。亦用文武臣僚赏罚以劝沮之。其有勤俭好学、接僚属有礼、晓习文法、能理民事者,量高下等第,或降奖谕,或赐金帛,或迁官秩【四一】。有诸过恶者,亦量小大等第,或罚俸,或赎金,或降官,甚者还黜於宫宅,俾之省过一二年,复遣补外。凡三有过而遂不改者,终身使奉朝请。如此教育选试之,善者必赏,不善者必罚,臣知不数年,当有贤宗室如前汉河间、後汉东平二王者,不为难矣。内可以藩屏王室,外可以威示四夷,此有国者之急务也,长久之策也。

  故三代以後兴王者,今日得天下,明日封宗室,至於襁褓之子,亦皆为侯为王,分割土地,自成邦国,所以分布枝叶,庇荫根本,张大王室,壮观天下。使英豪无闲辞,无异意,谓四海之内,尽是一姓,虽有凶谋变计,不敢妄动。此前代帝王制御天下,布在简牍,验之可信。今则埋没抑压,仅同豢养,纵其痴騃,殊不教训,虽有说书官,又实虚设,是尽欲愚之而不令知善道、为善人,甚非养宗室之大义也。至於臣庶之家,有子孙弟侄者,无不孜孜教诱,使之成器,盖望立门户,主祭祀,若子孙一不肖,则家道沦落。又有负担之夫,微乎微者也,日求升合之粟,以活妻儿,尚日那一二钱,令厥子入学,谓之学课。亦欲奖励厥子读书识字,有所进益。国家富有天下,基业全盛,实祖宗艰难而致,所宜子子孙孙相承不绝,为历世之计,岂可宗室满宫而陛下未知教道,任为过恶,俾外夷轻笑,是陛下损枝叶而取孤根易摇之患。

  又复思陛下任李用和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任曹琮为马军副都指挥使者,是任亲也。用和与琮诚亲矣,然皆异姓。异姓者尚可亲信,则宗室同姓,与陛下是骨肉之亲,反不可信哉?陛下不过谓宗室无人,臣谓今则诚未见其人,教之试之,当自有人矣。今惟朝会时,羣行旅进,青盖满道,士大夫见者,方知其宗室,但出都城四门之外,不知宗室之有无,况天下乎?又况四夷乎?自上古直至周世宗,其间所历,何啻万代,至宗室不教、不试、不用,微弱之甚,未有如本朝者也。宜乎为识者之所忧,而北敌之所轻也。且如北敌有南大王萧孝穆、北大王萧孝惠、鲁王惕隐、楚王夷离毕,是其亲近甚众,臣前岁奉使,尽与之接,又询其国人,未必实有才武,而中原闻之,莫不疑其人人皆良将也,其故何哉?盖闻其名而疑其有实尔。今朝廷若能崇树宗室,使声名渐着闻北敌,北敌亦必谓南朝有人,根本牢矣,欲谋则息,欲动则止。古者有以实效济者,亦有以虚声慑者,兵家尤重先声而後实,况臣之所说,必使声实相副,愿陛下行之无疑。

  其御策:

  一曰景德以前,缘边土兵,无事时留戍本州军,寇至则尽为逐路部署司抽起。缘边阙食,又却以南兵屯守,甚无谓也。夫土兵居边,知其山川道路,熟其彼中人情,复谙敌兵次第,亦藉其营护骨肉之心。且又伏习州将命令,所御必坚,战必胜也。若迁入内地,山川道路不知,人情不熟,敌兵不谙,骨肉不在州县,命令不习,又为怯弱所累,则御必不坚,战必不胜也。北敌惟惧边兵,凡闻以南兵替入内地,敌人大喜,故来则决胜而回。前年河朔有警,复寻景德初事,尽抽边兵守定州,河朔之民大恐,以为官军必败,幸而敌骑中止,不见失律,不然,丧师必矣。臣愿自今北敌若入寇,缘边土兵只在本处,不复令部署司抽移。若逐处土兵尚少,即以南兵益之;有余,则方许部署司抽起。况部署司自在近里州军,土兵可以聚而为大阵矣。臣上篇议十九城分领兵三十万出战,余十七城系近里州军,只用乡兵守之,更不出战。其逐路部署司可於十七城聚而为大阵兵矣。边兵勇悍有材武,不畏坚敌【四二】,敌骑初入,使当堂堂之锋,必能取胜。则近里州军,人心自壮,虽南兵之怯,亦颇增气局。以南兵在边【四三】,遇寇一败,敌骑乘而南,则表里震恐,虽精锐尽在部署司,亦已沮丧,安能保其全胜哉?

  二曰景德以前,北敌寇边,多由飞狐、易州界道东西口过阳山子,度满城,入自广信之西,後又多出兵广信、安肃之间。大抵敌骑率由西山下入寇,大掠州郡,然後东出雄、霸之间。景德前,二州塘水不相接,因名东塘、西塘。二塘之交,荡然可以为敌骑归路,遂置保定军介於二州,以当贼冲。厥後开道不已,二塘相连,虽不甚浩渺,而贼路亦少梗矣。然穷冬冰坚,旱岁水竭,亦可以济,未为必安之地。虽然,但少以兵控扼之,则敌骑无以过矣。自余东从姑海,西至保州一带数百里,皆塘水弥漫,若用以为险,可以作限。只是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无塘水之阻,敌可以平入。敌且守盟不动,则无以先发【四四】,但用臣上篇屯兵之法,足以固守。万一渝盟入寇,用臣之策,可以转祸为福,而逞志泄忿矣。何以陈之?今敌若寇边,必由广信西而来【四五】,敌骑初入塘,缘边州军坚壁示弱,不得出兵,敌必不顾而进;将及镇、定,亦坚壁,敌必易我而懈;於是令广信、安肃、保州三城开壁会兵,声张击之而不与战【四六】,敌必分兵复御;已而令镇、定亦闭壁不与战,敌既前後受敌,必未敢长驱而南。於是,我急从沧州取海上路,以数千艘,出轻兵三万,趋平州入符家寨口,则咫尺燕、蓟矣。沧州至北界平州,水路五百里,不数日登岸,地肥水草美,不必重齎。雄、霸之间,即景德敌骑东归之路也,又出精兵二万,直抵燕京,会沧州兵捣其腹心,破其积聚,敌见两下兵入,莫之为计矣。燕地既乱,入寇者必有归心,又为王师所萦,而不能遂去。於是乘其向背之际,使沿边三城及镇、定兵合击,必大破之,追奔及燕,尽逐敌骑过山後。敌兵入界则整,若败而出寨,则纷然散失,无复行阵,易为驱除矣。以兵守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符家寨,此四关口皆险隘,各以三千兵守之固矣。则敌骑无复南者。因其妄动,可以一举而复全燕之地,拔数郡陷蕃之族,平累朝切骨之恨,臣自谓必无遗策矣。既以兵守四关口外,西山有後来新开父牛铁脚劕窠二口,敌人以通山後八州之路,然皆险峻,不容车马,敌人凿山为径,只通行人,有雨则常坏,须修垒然後通险峻,非行兵之道。虽不加防守,尚无所害,或於口侧少伏兵车【四七】,纵敌入寇,发伏可以尽杀之。假陛下谨重,未欲举复燕之策,即请寇入之後,屯重兵於西山下,敌虽有所掠而东出无路,进退不遂,我於是以十九城之兵分布掩击【四八】,必使退败,保无深入之患。敌势既屈,与和则久,亦制戎人之一策也【四九】。

  三曰:燕地割属契丹,虽逾百年,而俗皆华人,不分为戎人所制,终有向化之心,常恨中国不能与我为主,往往感愤,形於恸哭。臣前年奉使北廷,边上往复数次,边人多劝臣曰:「万一入寇,我沿边土人,甚有豪杰,可自率子弟数百人为官军前驱,惟其所向而破贼,愿朝廷复取燕、蓟之地,为华人,死亦幸矣。」臣窃壮之,慰谢而遣。臣退念朝廷之力未及外御,遂虚边豪之请。虽然,臣未尝忘怀,思为异日之用。自後不辍寻访,所得颇多,将来敌若寇境,臣必能以所得边豪,令自率乡人,各成一队,或为向道,或为内应,或破阵,或攻城,大可以为王师之助矣。其始去则质其家,其成功则厚其赏,臣亦不患其谲而反为吾害也。

  四曰:古者有外虞,则以夷狄攻夷狄,中国之利也。朝廷西有羌人之患,力足备御,不假求外援以自助。惟是北敌强盛,十倍羌人,异日渝盟,悉众南下,师力若不给,则祸未可涯,宜求所以牵制之术,使有後顾而不敢动,动亦有所惮,而不能尽锐以来,我力足以御之,此不可不虑。今契丹自尽服诸蕃【五○】,如元昊、回鹘、高丽、女真、渤海、藯惹、铁勒、黑水靺鞨、室韦、鞑靼、步奚等,弱者尽有其土,强者止纳其贡赋。独高丽不伏,自谓夷、齐之後,三韩旧邦,诗书礼义之风,不减中国。契丹用兵,力制高丽;高丽亦力战,後不得已而臣之。契丹知其非本意,颇常劳其制御。高丽亦终有归顺朝廷之心。臣伏见淳化中,其国主王治以契丹兵入境,遣使元郁来朝纳款,太宗不从,但婉顺回答。又於咸平年中,其国主王诵遣户部郎中李宣古来使,真宗亦不纳,但降优诏而已。又於祥符七年,其国主王询遣工部郎中丹徵古齎表来使,表称今断绝契丹【五一】,归附大国,仍乞降正朔及皇帝尊号,真宗又不许。陛下即位後,天圣二年,复曾遣使来朝,朝廷差柳植馆接,其事甚迩。前後高丽四次遣使修贡,每表必称不愿附契丹而愿附朝廷【五二】,朝廷终不允纳。虽然,观高丽款附之切,如渴者望饮,饥者望食,无一日而忘也【五三】。但略遣人翘发【五四】,则其来必矣。来即善遇之,许其岁朝京师,赐予差厚於前,使回其心;优为诏命之辞,以悦其意。他时契丹复欲犯顺,以逞凶志,我遣人使高丽激之,且约曰:「契丹往年无故取高丽三韩之地,又景德间兴师深入,诛求无厌,高丽甚苦之。我先帝重惜民命【五五】,不欲数与之斗,故岁遗亦厚,於兹四十年矣。今契丹又欲背施肆毒,犯我边境。我军民共怒,皆愿死战,我不敢违众,行师有日。高丽其举兵相应,表里夹击。契丹败,则三韩之地及所得人民府库,尽归高丽,我秋毫不取,但止复晋所割故地耳。」高丽素怨契丹侵其地,又歛取过重,向者恨无大国之助以绝之,闻今之说,则欣然从命,然则契丹不足破也。或者款纳高丽,则契丹可为衅端,或以为不便。臣答曰:「前岁之隙,岂纳高丽兴乱邪?」夷狄之性,变诈多端,苟欲背盟,何说不可。岂宜动自拘碍,不敢有为,直竢祸来,坐受其敝,愚者尚不肯如此,况谋谟天下之事乎。高丽果入贡,假使契丹来问,我当答以中原自古受万国贡献,矧高丽素禀朝廷正朔,但中间废隔,今却复修旧好【五六】,使我何辞阻绝,亦与契丹纳诸国之款一也。契丹安能使我必不纳高丽之贡哉?臣又思,若契丹寡弱,不足为虞,或能谨守盟誓,无凭陵中国之志,则何用远纳高丽之款,而近忽契丹之约?今契丹尽吞诸蕃,事力雄盛,独与中原为敌国,又常有凭陵之心,况前岁已生衅隙,自知不直,谓朝廷伪增金帛,後图释憾,不久又将先发以制我焉。发而谋之,谋不及矣,经营措置,今乃其时。臣又尝闻契丹议曰:「我与元昊、高丽,连衡攻中原,元昊取关西,高丽取登、莱、沂、密诸州。」又曰:「高丽隔海,恐不能久据此数州,但纵兵大掠山东官私财物而去,我则取河东三十六州军,以河为界。」臣闻此久矣,万一果如此说,臣谓朝廷亦无以制之。外寇如此窥中国,因循日过一日,臣不知终久如何?夫高丽累表乞贡奉,朝廷终不许,遂决志事契丹,所以为契丹用也,契丹所教无不从。朝廷若能许高丽进贡,正遂其志,则必反为我用矣【五七】,契丹何能使之耶?臣熟知高丽虽事契丹,而契丹惮之。天圣三年,契丹常伐高丽,是年,朝廷遣李维奉使,高丽杀契丹兵二十万,匹马只轮无回者。自是契丹常畏之,而不敢加兵。朝廷若得高丽,不必竢契丹动而求助【五八】,臣料契丹必疑高丽为後患,卒未敢尽众而南,只此已为中国大利也,亦愿陛下行之无疑。

  五曰:镇、定西山有谷口十余道,尽通北界山後之路,景德以前,不甚迹熟,葢溪涧峻狭,林木壅遏,故敌骑罕由斯路而入,虽有来者,亦不免艰阻。臣顷闻河朔人说契丹自山後斩伐林木,开凿道路,直抵西山汉界而止。今则往来通快,可以行师。臣亦尝细诘其由,云契丹旧亦疑朝廷有复燕之计,恐天兵渡河【五九】,直抵燕京。则敌人欲出我不意,由山後进兵,旁击镇、定,横行河朔,牵制王师也。臣料往年沿边亦曾探报,闻於朝廷。今若契丹自广信、安肃入寇,我以重兵御其锋,复有西山别众,横行背击,官军败绩,则大事去矣。此兵家切务,不可不知。当得廉干谨密者,阴往经制,如何屯戍,如何御扞,必有胜之之术,先事而定,以待其来,则保边之道也。

  六曰:祁、深旧非要郡,宿兵至少,城垒迫而庳陋,不甚完葺。窃闻契丹今後入寇,知我重兵屯镇、定,不肯直南,才过保州,便取东南路,由祁、深趋冀、贝,寇澶、魏矣【六○】。冀、贝、澶、魏城大而坚,惟祁、深二垒,当广而高之,以防攻迫。誓书不得创修城池,若因而广之则无疑。又曰:敌既惮镇、定而忽深、祁,必谓二城兵分,不戒而过,我若乘其不备,使二城潜出精兵,首尾相应而击之,必大得志。此系於临时,非可预虑,然知兵者所当留意。

  七曰:唐、汉以前,匈奴入寇,率由上郡、鴈门、代州、定襄等路,葢当时中国据全燕之地,有险可守,匈奴不能由此路而来也。自石晋割燕、蓟入契丹,中国无险可守,故敌骑直出燕南,不复寻定襄等路。今朝廷若留意河朔,边鄙有备,敌不可得而入,须从别路以来。或虽可入寇,第取定襄等路为犄角之势,则河东不可不大为之防。或创立城池,或造作险阻,卜何地可以设奇伏,何路可以出牵制,此须预为经度,素有堤备,则临时可以御扞,应卒不至仓皇。使河朔表里相应拒寇,使不能逞其欲,兹实防边之务也。

  凡此等守御十二策,总十三条,是臣庚辰、壬午年奉使契丹日,於河北往回十余次,询於沿边土豪并内地故老,博采参较,得之甚详。及於北廷议事,又颇见其情状,以至稽求载籍,质以时务,用是裒聚撰述,以副陛下委任之意,即非臣任胸臆罔圣聪,伏望陛下令两府会议,可者速行之,其未可者,更相致诘而是正之。臣必不敢持己徇私,旁拒众证,两府亦不得徒事讥病而无所发明。如此,则庶几谋行而患可弭矣。

  臣闻古者明君遭患难,则退修道德,可以无咎。是故文王出羑里,纯任教化而终灭独夫;勾践脱会稽,励精武事而卒破夫差。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故陈主答书勃戾而杨素下殿请死,蔡贼跋扈难制而裴度誓不两生。终之隋灭江南而裴度平淮西,有以见古之君臣所为各得其道,则未有不建功立业,声流万世者也。昨契丹背约,呼索无厌,朝廷以中国之尊,敌人敢尔,陛下有文王、勾践雪耻复绚之心,臣下亦未见有杨素、裴度死难平贼之志。如此而望排患解纷、建功立业,如古之君臣,何可得也?臣窃计北敌势方强盛,可以入寇而辄肯议和者,有谋也。谋後举事,以为万全之策也。又计中国之势,如人坐积薪之上而火已然,虽焰未及其身,可谓危矣。北敌之强既如此,中国之弱又如此,尚不急求救之之术,是欲秦之鱼烂、梁之自亡邪?臣备位枢府,夙夜忧畏,但恨未得死所,少纾国难,惟愿解臣密职,典河朔一要郡,得以拙勤经营边事,虽未敢必谓无虞,然自谓或可稍宽陛下北顾之忧矣。伏惟早赐裁择。

  是月,谏官余靖等言:「臣等伏睹陛下以灾变屡见,飞蝗为孽,责躬引过,祈於天地、宗庙、社稷,不令殃及万方。臣等伏念灾异之来,实由人事,政治阙失,感动天地。故古之人君,或遇灾异,则避正殿,撤常膳,深自刻责,思所以致之及改治之理,以至册免三公者有之,诏求直言者有之,此皆消灾异、召和气之道也。方今天下之势至危矣,西北二敌,陵胁中国,盗贼纵横,惊劫州县。养兵至宂,择将不精,科配频繁,公私匮竭。内外之官,务为办事而少矜恤之人;天下之民,急其供亿而有流离之苦。治道至此,未闻救之之术。臣等伏见数年以来,天戒屡至【六一】,朝廷虽有惊惧之意,然因循旧弊,未甚改更,所以今日灾变频数,葢天意必欲朝廷大修人事,以救其患,乃可变危为安也。救患之方,莫若原其致灾之本,致灾之本,由君臣上下之阙失也。阙失之事,臣等敢次第言之。陛下不专听断,不揽威权,使号令不信於人,恩泽不及於下,此陛下之失也。持天下之柄,司生民之命,无嘉谋异议以救时弊,不尽忠竭节以副任用,此大臣之过也。朝有阙失而不能救,民有疾苦而不能达,陛下宽容少断而不能规,羣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六二】,百官邪正并进而不能辨,四夷交结内侵而不能谋【六三】,有顾避之心,无力诤之节,此臣等之罪也。今陛下既有引过之言,达於天地神只矣,望陛下必践其言,必行其实。践言行实之要,莫若专听断,揽威权,号令信於人,恩泽及於下,则灾异消而和气应矣。其大臣不举职之过,伏望陛下以致变之由,赫然督责之。若督责之【六四】,又无近效,则用灾异册免三公故事而去之,别求能贤,以救大患。如臣等蒙陛下非次选擢,不能称职,尚致陛下有如此之失,大臣有如是之过,臣等负罪至深,伏乞朝廷远加窜逐,别求方正、材识之人,俾居谏职,必能裨赞朝纲,上副圣选。」

  又言:「臣等待罪,於今七日,曾不得报,忧媿益深【六五】,不知所措。窃以今天下之势,外有羌戎结连侵胁之忧,内有边陲守御战争之苦。兵宂财竭,赋歛暴兴,生民膏血,掊取无极,譬如投石入井,到底乃止。不幸有旱涝饥荒之变,盗贼乘时而起,将何以御?今日视前一二年,国用民力固不如矣【六六】。复且因循,无有更改旧弊之术,後一二年,还视今日,又可知矣,非独不如今日,其患至大,纵有知者,不能为谋。臣等以谏名官,见天下之势至危如此,既不能开广陛下恩信,以固民心,又不能纠正大臣阙失,以救时弊,是致灾异频数,中外恐惧。臣等上负陛下选擢之恩,下负生灵困苦之望,忧虑终日,讥责满身,尚何颜面出入朝中?臣等罪戾实深,伏乞朝廷必加窜逐,以谢天下。」

  又言:「臣等窃虑朝廷以灾异所因,上下引过,不欲专罪臣等。然臣等自念,昨蒙陛下於众人之中非次选擢,当时物议,谓臣等必有建明,臣等协心自期,必有报效,观今天下之势,日可忧惧,天人灾变,相仍而至,岂非臣等不能补助之致也?或朝廷尚赐矜容,不加深罪,伏乞各与臣等外任合入差遣,庶尽心力,以展实效。朝廷别得贤才,使居谏职,必有谋画以助治功。」

  知制诰张方平言:「臣微闻外言,北敌不守封略,筑城鄙上,边吏谍知料阅兵马,且复遣使来。事固未审虚实,然国家与敌通已四十年,事穷必变,利尽则交疏,理之常者,顾但纾缓岁月。北方诸戎羁从於敌者,如步奚、高丽、鞑靼常内怀不服,特强役属之尔。去冬敌以众临河西,自以为拾芥之易,既而遁散以归,内羞诸戎,且疑我之纳夏人,既羞且疑,则其起辞生事,思有逞於我,岂保无他?夫兵,危事也,不当易言之。若信好可结【六七】,朝廷岂愿交兵四夷,即事至於不获已,亦在上下奋励,讲所以折冲之策,图所以式遏之算。河朔之兵,不啻三十万,边境千里,塘水占三分之二,得以专力而控其要害城邑楼橹,守在九天之上。若顿重师澶、魏、中山,坚壁而勿与战,清野以待其敝,出奇伺便,邀其重归,是不可胜在我【六八】,可胜在敌矣【六九】。且敌久与中原通,甘心豢饵,其贵人习於骄佚,其部人不练於战斗,於其本俗衰弊已甚,而又母子兄弟,内结疑隙,上下离贰,此其危乱之形,中国可乘之机会。若朝廷有意於远略,幽、蓟可图也,尚能为中原之患哉?陛下诚震其威灵,庙堂审其计议,内外文武各致其力,使敌一举而不得志,不有内变,必有外叛,诸戎势且瓦解,山後之地,天其或者使复合於中土,未可知也。臣愿陛下思患预防,考谋事先,秋气渐清,宫殿凉爽,时因燕闲,延对大臣,俾各尽其谋猷,以定其帷幄。一日有边境之急,庶几无仓卒之扰。今西疆初宁,纵不保其久,未有旦夕之虞也,其将校可任者,稍徙河北,使得与士卒相服习,渐谙土俗。至於选官吏、峙糗粮、缮器械、葺厩牧,皆当今切务而可以素备者也。备而未用,为政之常,临事纷纭,何以镇静?此皆朝廷尘熟之论,而儒生之常谈。臣忝在近班,愚虑所及,不敢自隐,惟宸鉴裁择。」塘水占北疆三分之二,此据方平别疏改定。

  注 释

  【一】民力愈穷农功愈削「愈穷农功」四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议上答手诏五事补。

  【二】而更严着勉农之令「着」原作「者」,据同上书改。

  【三】数年之间「之」字原脱,据同上书改。

  【四】如何制置「何」字原脱,据同上范文正公集补。

  【五】教习义勇「教习」原作「习教」,据宋本、宋撮要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议卷下奏陕西河北画一利害事乙正。「义」原作「技」,据同上书改。

  【六】乞更不带招讨部署职任「部」原作「都」,据范文正公集奏议卷下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改。

  【七】其尹与则杨守素等「尹与则」原作「尹洙与」,按「尹与则」亦系西夏来使,作「尹洙与」误,现据阁本及本书卷一四九改。

  【八】惟是陕西四路帅府於四路之中「帅府於四路」五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补。

  【九】今狄青不思旧来制御之意「今」下原有「用」字,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岂此一夫所能兼之「岂此」原作「此岂」,据宋本、宋撮要本乙正。

  【一一】故国家自有西事以来「西事」原作「陕西」,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二】尹洙代张亢知渭州「知」原作「之」,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一三】勿谓杨守素等来此讲和「和」原作「议」,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四】平川熟户一千余帐「平川」原作「平州」,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五】则朝廷今後一切特行「特」原作「持」,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六】其狄青本因有过「因」原作「应」,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七】後癸卯七日「日」原作「月」。续通监卷四六云:「六月庚戌,以天章阁学士王素知渭州。」按「庚戌」乃「癸卯」之後七日,兹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一八】但用内廷无用之物「但用」,宋本、宋撮要本均作「但取於」。

  【一九】无以及之「之」原作「此」,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二○】若作无用浮侈之事「作」原作「为」,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二一】此妄言也「妄」、「言」二字原互倒,据宋史全文卷八下、宋史卷三二○余靖传乙正。

  【二二】不祥之兆「兆」原作「语」,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二三】占书亦主城陷「占」原作「古」,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范文正公集奏议卷下奏乞宣谕大臣定河东扞御策改。

  【二四】觑步谷口道路「步」原作「得」,据同上书改。

  【二五】况元昊界无城可攻「界」原作「皆」,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改。

  【二六】抽何路军马「马」字原脱,据同上书补。

  【二七】义当极论「论」上原有「语」字,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范文正公集删。

  【二八】任子恩薄「子」原作「予」,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编年纲目卷一二、宋史全文卷八下改。

  【二九】欢然相得「得」原作「称」,据宋本,宋撮要本及苏辙龙川别志卷上、欧阳文忠公文集卷二○范文正公神道碑孙谦益校记改。

  【三○】予见张公言「张」原作「长」,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龙川别志、欧阳文忠公文集改。

  【三一】又自去岁至今日「今」原作「京」,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三二】未必无心「无心」原作「果来」,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三三】亦为其窥见浅深「其」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补。

  【三四】敌骑深入「骑」原作「骄」,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治蹟统类卷八仁宗经制契丹要略改。

  【三五】所以纵其奸谋「以」原作「之」,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三六】祁莫顺安信安保宁永宁北平各五千「信安」及「永宁」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治蹟统类补。

  【三七】并乞诏本路转运提刑安抚部署钤辖分擘举充宋本、宋撮要本「钤辖」下有「路」字,同上治蹟统类此两字下则有「部」字。

  【三八】不许循入「入」原作「人」,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三九】始给用度「给」原作「终」,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同上治蹟统类改。

  【四○】而无敢当者「而」下原有「天下」二字,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删。

  【四一】或迁官秩「迁」原作「选」,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四二】不畏坚敌「敌」原作「劲」,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治蹟统类卷八仁宗经制契丹要略改。

  【四三】以南兵在边「以」,同上治蹟统类作「若」,义优。

  【四四】则无以先发「以」字原无,据同上书补。

  【四五】必由广信西而来「而」,同上书作「面」。

  【四六】声张击之而不与战宋本、宋撮要本「击之」下有「之声」二字。

  【四七】兵车同上治蹟统类作「军马」。

  【四八】分布掩击「布」,同上书作「路」,疑是。

  【四九】一策也「一」原作「下」,据同上书改。

  【五○】今契丹自尽服诸蕃「服」原作「复」,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五一】表称今断绝契丹「断」原作「既」,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五二】每表必称不愿附契丹而愿附朝廷「表」原作「来」,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五三】无一日而忘也「也」原作「之」,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五四】但略遣人翘发「遣」原作「有」,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五五】我先帝重惜民命「帝」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

  【五六】今却复修旧好「修」原作「受」,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五七】则必反为我用矣「矣」原作「也」,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五八】不必竢契丹动而求助「求」原作「来」,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五九】恐天兵渡河「天兵」原作「天下兵」,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删「下」字。

  【六○】寇澶魏矣「矣」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补。

  【六一】天戒屡至「至」原作「告」,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六二】羣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羣」原作「大」,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六三】四夷交结内侵而不能谋「结」原作「纳」,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六四】若督责之此四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补。

  【六五】忧媿益深「益」原作「殊」,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六六】国用民力固不如矣「民」原作「兵」,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六七】信好可结乐全集卷二二请延召近臣访议边事作「信好可继」。

  【六八】是不可胜在我「不」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乐全集补。

  【六九】可胜在敌「可胜」上原有「不」字,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同上乐全集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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