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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国志卷之十二
天祚皇帝下
癸卯保大三年。宋宣和五年。金天辅六年,五月以後,吴乞买立,改元天会。春正月,金主入居庸关,晡时到燕。萧后闻居庸关失守,夜率萧干及车帐出城,声言迎敌,实欲出奔。国相左企弓等辞於国门,后曰:「国难至此,我亲率诸军为社稷一战,胜则再见卿等,不然死矣!卿等努力保吾民,毋使滥被杀戮。」言讫泣下。后未行五十里,金人游骑已及城。左企弓等方修守具,忽报统军萧乙信启城门,金人前军已登城矣。於是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刘彦宗、萧乙信等迎降,出丹凤门球场内投拜,阿骨打戎服坐,衆呼万岁,皆伏拜,待罪於下。译者曰:「我见城头炮绳蓆角都不曾解动,是无拒我意也。」并放罪。
初,萧后东归以避金人,至松亭关,议所往。耶律大石林牙,辽人也,欲归天祚;四军大王萧干,奚人也,欲就奚王府立国。有宣宗驸马都尉萧勃迭曰:「今日固合归天祚,然而有何面目相见?」林牙命左右牵出斩之。传令军中,有敢异议者斩。於是,辽、奚军列阵相拒而分矣。辽军从林牙,挟萧后以归天祚于夹山。时奚、渤海军从萧干留奚王府,干据府自立,僭号为神圣皇帝,国号大奚,改元天兴[一]。时奚中阙食。
六月,奚兵出卢龙岭,攻破景州,杀守臣刘滋、通判杨伯荣。又败常胜军张令徽、刘舜仁军马於石门镇[二],攻陷蓟州,守臣高公辅弃城走。又寇掠燕城,其锋锐甚,有涉河犯京师之意。人情汹汹,颇有谋弃燕者。宋童贯自京师移文王安中、郭药师,切责之。
七月,奚兵遇郭药师,战於腰铺,大败而归。药师乘胜追袭,过卢龙岭,杀伤过半,从军老小车乘就粮於後者,悉为常胜军所获,因而招降到奚、渤海、汉军五千余人。诸军既失老小,忿怨为萧干所误,为其部曲白得哥杀之,传首於河间府安抚使詹度,献于宋朝,徽宗御紫宸殿受贺。
是时,萧干既败於腰铺,其党夔离不在峯山亦败,生擒伪阿骨鲁太师[三],获耶律德光尊号宝检、契丹涂金印。常胜军因此横甚,药师复佐之,朝廷不能制。
耶律大石林牙领兵七千到夹山。天祚命杀萧后并外甥常哥,余免本罪。
张瑴者,平州人也。登进士第。建福元年,授辽兴军辽兴军,乃平州也。节度使。因乡兵经过[四],杀节度使萧谛里全族二百口,劫掠家资数十万。瑴以乡人,能招安息乱,以功权知平州事。燕王死,瑴度契丹必亡,籍管内丁壮充军,得五万人,马一千匹,招豪杰,潜为一方之备。萧太后尝遣太子少保时立爱知平州,瑴有不容之意。由是立爱常称疾不出,瑴依旧权知州事。会金人下燕,粘罕首以张瑴事问,参政知事康公弼曰:「张瑴狂妄寡谋,虽有兵数万,皆乡民,器甲不备,资粮不给,彼何能为?示之不疑,图之未晚也。」粘罕招时立爱赴军前,进加瑴为临海军节度使[五],依旧知平州事。将发燕民由平州归国,粘罕谓左企弓曰:「我欲遣精兵二千余骑先下平州[六],擒张瑴,何如?」左企弓辈以为然,独康公弼曰:「若加之以兵,是趣平州叛也。公弼旧为平州守臣,愿往伺之。」遂授以金牌,驰骑见瑴,谕以粘罕之意。瑴曰:「契丹天下八路,七路已下,独一平州,敢有异志?所以未解甲者,北防萧干侵掠故也。」厚赂而归。报曰「彼无足虑」,粘罕信之。遂改平州为南京,复加同中书门下事、判留守事,而实欲图之也。
五月,金主阿骨打归燕山,北追天祚,以疾崩於军中,諡为大圣武元皇帝,庙号太祖。弟吴乞买立,改天辅六年为天会元年,遣燕相左企弓等文武百官并被掳燕民由平州归国。燕民入平州境,有私诉於瑴者曰:「左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迁徙流离,不胜其苦。今明公临巨镇,握强兵,尽忠大辽,必能使我复归故土,而人心亦有望於公也。」瑴召诸将议,皆曰:「近闻天祚复振,出没於松漠之南[七],金人所以全军急趋山西者,恐辽议其後也。若明公仗义,奉迎天祚,以图兴复,先责左企弓叛降之罪而戮之,尽放燕人归业,南宋必无不纳燕人,则平州藩镇矣。假如金人复来加兵,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宋朝之援,又何惧焉?」瑴曰:「此大事,不可草草。翰林学士李石智而多谋,可邀之密议。」石至,与之谋而合。次日,阴遣将官张谦领五百骑[八],传留守令,召燕相左企弓、曹勇义、枢密使虞仲文、参知政事康公弼至於滦州西岸听候。差议事官赵能[九]就往,疏其十罪,曰:「天祚播迁夹山,不即奉迎,一也;劝皇叔燕王僭号,二也;诋讦君父而降封湘阴王者,三也;天祚尝遣知阁王有庆前来计议而杀之者,四也;檄书始至而有迎秦拒湘之议者,五也;不谋守燕而拜降者,六也;臣事金国而不顾大义者,七也;根括燕中财物而取悦金人者,八也;致燕人流徙而失业者,九也;教金主发兵先下平州者,十也。」皆无辞以对,遂缢杀之。
六月,榜示燕人,除留守外尽许复业[一○]。所有逃户抛下田宅为常胜军占佃者[一一],悉还之。燕人方患远徙,得归复业,皆大悦。宋徽宗闻燕民之归,降诏付帅臣詹度多方存恤,有官者津遣赴阙,换授差遣;余各令安业,与免三年常赋。张瑴闻之,喜为得计,遂以平、营、滦三州降宋。其地乃後唐末契丹太祖所陷,非石晋所割。滦州乃太祖建立也。詹度得张瑴纳土书,不敢受,密奏於朝,仍语瑴毋遽,恐为金人所知。金主闻之,遣闍母国王将骑三千来问罪[一二],瑴帅兵拒於营州。闍母以兵少,不交锋而归,大书州城门曰「夏热且去,今冬再来。」瑴即妄以捷闻于宋,邀求银绢数万疋,并诰勅数道犒赏。
张瑴之拒金人也,外则纳款於大宋,通好於萧干,而缓急求救;内则奉安天祚画像,凡举事,先白而後行,仍用辽国官秩,称保大三年,遣人奉迎天祚,以图兴复。
是时,有燕人李汝弼者,乃翰林学士李石也。高党者,三司使高履也。二人先尝被掳,後缘张瑴放归,往见宣抚王安中,劝朝廷密纳之。燕山路转运赵良嗣力争以为不可[一三],恐开金人祸端,乞斩汝弼以狥,宋朝不从。授瑴泰宁军节度使,世袭平州,其属张敦固等皆擢待制。瑴得宋诏喜,率官属郊迎。金人知之,以千骑袭破平州,瑴挺身走,欲间道如京师,为郭药师所获。由是金人乃归曲于宋,移檄索取,宋朝不得已,命王安中缢杀之,以水银渍其首,函送平州。
八月朔,日食,阴云蔽之不见。
甲辰保大四年。宋宣和六年,金太宗天会二年。秋七月,金人陷应、蔚等州。
是秋,天祚得耶律大石林牙兵归,又得阴山室韦毛割石兵[一四],自谓天助中兴,再谋出兵收复燕、云。大石林牙力谏曰:「自金人初陷长春、辽阳东京也。两路,则车驾不幸广平甸[一五],常岁受礼处。而都中京;及陷上京,则都燕山;及陷中京,则幸云中;及破云中[一六],则都夹山。向以全师不谋战备,以至举国汉地皆为金人所有。今国势微弱至此而力求战[一七],非得计也。当养兵待时而动,不可轻举。」天祚斥而不从。大石林牙托疾不行,天祚遂强率诸军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军、辽国改丰州也。东胜、宁边、云内等州[一八],南下武州,遇金人兀室,战于奄曷下水。兀室帅山西汉儿乡兵为前驱,以女真千余骑伏山间,出室韦毛割石兵後,毛割石兵顾之大惊,皆溃。天祚奔窜入阴夹山。金人以力不能入,恨其不出,谓出必得之;天祚亦畏粘罕兵在云中,故不敢出。至是闻粘罕归国,以兀室代戍云中,乃率鞑靼诸军五万,并擕其后妃二子秦王、赵王及宗属南来。大石林牙谏之,不听,遂越渔阳岭,而粘罕已回云中,复奔山金司,与小胡鲁谋归南宋,又恐不可仗,乃谋奔夏国。计未决,小胡鲁密遣人递报粘罕,粘罕先遣近贵谕降,未复,而金使娄宿驰骑而至,跪於天祚前曰:「奴婢不佞,乃以介胄犯皇帝天威,死有余罪。」因捧觞而进,遂俘以还。削封海滨王,送长白山东,筑室居之。踰年乙巳金天会三年,宋宣和七年。而殂,辽国遂灭。
先是,宋徽宗大观年间,林摅来使,辽国命其习仪,摅恶其繁琐,以「蕃狗」诋伴使。天祚曰:「大宋,兄弟之邦[一九];臣,吾臣也。今辱吾左右,与辱吾同。」欲杀之,在廷泣谏乃止。时天祚在山金司,技穷欲将来归,因思往事,恐南宋未必加礼,乃走小勃律[二○],复不纳,至夜而回。复欲之云中,天未明,遇谍者,言娄宿军且至。天祚大惊,时从骑尚千余,有精金铸佛长丈有六尺者,他宝货称是,皆委之而遁。值天雪,车马皆有辙迹,遂为金兵所及。
初,女真入攻时,灾异屡见,曾有人狂歌於市曰:「辽国且亡。」急使人追之,则人首兽身,连道「且亡」二字,迸入山中不见,变异如此,兴亡之数,岂偶然哉!
论曰:前史称一秦既亡,一秦复生。天祚之阿骨打,即唐季之阿保机也。大势既去,则泾波浊流;适丁斯时,则人事冥合。方契丹之初,起自阿保机,同光酒色之祸,每每鉴为覆辙。数世後,游畋射猎,虽或有之,而四时迁徙,迄未尝有定制。内耗郡邑,外扰邻封,以至捕海东青於女真之域,取细犬於萌骨子之疆,内外骚然,祸乱斯至。重以天祚不道,禽色俱荒,嬖幸用事,委任非人,节制孱庸,部曲纷扰。强盗在门,宁舍婴儿之金;虎狼出柙,谁负孟贲之勇。观夫孱主,可谓痛心!然存亡迭代,亦冥符不偶欤?
校勘记
[一]改元天兴「天兴」,会编卷十八作「天嗣」。
[二]又败常胜军张令徽刘舜仁军马於石门镇「刘舜仁」原误「刘庆仁」,据会编卷二十二引茆斋自敍等文改。参卷十一校勘记[七]。「石门镇」原作「雁门镇」,亦据会编卷二十二引茆斋自敍改。案:辽有石门统领司。蓟州有石门关。
[三]生擒伪阿骨鲁太师「阿骨鲁太师」,会编卷十八引宣和录等均作「阿鲁太师」。
[四]因乡兵经过会编卷十七作「偶有兵作过」,「经」乃「作」之讹字。
[五]进加瑴为临海军节度使「临」字原误「修」,据会编卷十七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三改。
[六]我欲遣精兵二千余骑先下平州「二千」,会编卷十七及辽史天祚帝纪三均作「三千」。
[七]出没於松漠之南「松漠」,原作「松亭」,据会编卷十七改。辽史天祚帝纪三作「漠南」。
[八]与之谋而合次日阴遣将官张谦领五百骑「阴」字原在「合」字上,依会编卷十七乙转。
[九]差议事官赵能「赵能」,会编卷十七及辽史天祚帝纪三均作「赵秘校」。
[一○]除留守外尽许复业会编卷十七作「留余战马外尽放复业」,卷十八引北征纪实作「但留马外尽放令复业」,「守」当为「马」之误。
[一一]所有逃户抛下田宅为常胜军占佃者「逃户」,原作「逐户」,据会编卷十七改。
[一二]遣闍母国王将骑三千来问罪「三千」,会编卷十八及辽史天祚帝纪三均作「二千」。
[一三]燕山路转运赵良嗣力争以为不可「赵良嗣」原作「赵良弼」,据席本及会编卷十八引亡辽录改。
[一四]又得阴山室韦毛割石兵「毛」原误「乞」,据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改。案:东都事略附录卷二鞑靼室韦毛割石作鞑靼毛褐室韦。辽史天祚帝纪三称北部谟葛失或阴山室韦谟葛失,会编卷三十一引史愿亡辽录作鞑靼毛割石。金史太祖纪、太宗纪均只称作「谋葛失」。
[一五]则车驾不幸广平甸「车」字原阙,据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三补。
[一六]及破云中原作「及幸云中」,从席本改。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破」作「陷」。
[一七]今国势微弱至此而力求战辽史天祚帝纪三「力」作「方」,义长。
[一八]云内等州「云」下原衍「中」字,据席本、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三删。
[一九]大宋兄弟之邦「大宋」原作「太宗」,据席本、会编卷二十一引洪皓松漠纪闻及今本松漠纪闻改。
[二○]乃走小勃律此「小勃律」,乃本松漠纪闻为说,即上文之「山金司小胡鲁」。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称「山金司小胡鲁」,同卷引蔡绦北征纪实作「小骨禄」,引童贯贺表作「小斛禄」,卷九十九引范仲熊北记作「小葫芦」。辽史天祚帝纪四作「党项小斛禄」。「胡鲁」,当即金史百官志?所谓「统数户者曰忽鲁」的「忽鲁」,源自突厥语,又作「火力」。此山金司小胡鲁或党项小斛禄,乃指汪古人而言。小勃律远在今巴基斯坦之yasin流域,相去何缔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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