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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谏诏免租赋又令输纳
太宗初即位,诏关中免二年租赋,关东给复一年。又有敕:「已役已纳并遣输了,明年总为准折。」公谏曰:「臣伏见八月九日诏,率土皆复一年,老幼相欢,式歌且舞在路。又闻有敕,丁巳配役,即令役满折造;於物亦遣输了,待至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非平分万姓,均同七子。然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知,皆谓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天之所辅者仁,人之所助者信,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如国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为,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计者,於财利则小益,於德义则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
○谏简点中男入军
简点使出,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令取中男,敕三四出。公执奏不可,德彝重奏称:「今见简点使云:『中男内大有壮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虽未十八,身形壮大,亦取。」公又不肯署敕,太宗召公,作色让之曰:「男若实小,不点入军;若实大,是其诈妄。依式点取,於理何妨邪如此固执,不解卿意。」公正色曰:「臣闻竭泽而渔,非不得鱼,明年无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中男以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傜将何取给然比年来,国家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邪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志。若多点取人还克杂役,其数虽多,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使官人百姓并无矫伪之心。』自登极以来,大事三数,皆是不信,复何取信於人?」太宗愕然,曰:「所云不信是何等也?」公曰:「陛下初即位,诏书云: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即令所司列为事条,秦府国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为天子,国司不为官物,其於官物复将何有又关中免二年租赋,关外给复一年,百姓蒙恩,无不欣悦;寻更有敕云:今年白丁多已役讫,若从此放免便是虚荷国恩;若已折已输,并令总纳,所免者皆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後方更徵收,百姓之心不能无怨。已徵得物,便点入军。来年为始,何所取信又共理所寄,唯在县令刺史,年常检阅,并悉委之。至於简点,即疑其诈伪,望下诚信,不亦难乎?」太宗曰:「朕向见卿固执,疑卿蔽於此事,今论国家不信,乃是人情不通。朕不审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天下若为致化。」乃停取中男,赐金瓮一口。
○谏复厖相寿任
濮州刺史厖相寿,贪浊有闻,追还解任,自陈幕府之旧,太宗深矜之,使人谓之曰:「尔是我旧左右,今取他物,祗应为贫。赐尔绢百匹,即还向任,更莫作罪过。」公进谏曰:「相寿猥滥,远近所知,今以故旧私情,赦其贪浊,更加以厚赏,还令复任。然相寿性识未知愧耻。幕府左右,其数甚多,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太宗欣然纳之,引相寿於前,谓之曰:「我昔为王,与一府作主;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既为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向欲令尔重任,侍臣云:尔若重任,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侍臣所执既是,便不得申我私意。」乃赐物而遣之,相寿默然,流涕而去。
○谏斩叱奴骘
侍御史仲素奏:「庆州乐蟠县令叱骘盗用官仓,案验并实。」太宗令斩之。中书舍人杨文瓘奏:「据律,不合死。」太宗曰:「仓粮,朕之所重,若不加法,恐犯者滋多。」公谏曰:「陛下设法,与天下共之,今若改张,人将法外畏罪,更复有重者,又何以加焉。」太宗从之。
○谏武官起服
武官丁艰忧,屡有起服者。公谏曰:「国家草创之初,武官不格丧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夺其情。必有金革之事,自有墨縗之经。」太宗曰:「朕思之,然为武事未息。如不可,即止。」
○谏讨击冯盎
岭南诸州奏冯盎反叛,前後奏者数十辈,乃命将军蔺谟、中郎将牛进等,发江岭数十州兵以讨之。公谏曰:「中国初定,疮痍未复;岭表瘴疠,山川阻深,兵运难继,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反形未成,无容动众。」太宗曰:「岭南告者,道路不绝,奈何云反形未成邪?」公曰:「冯盎若反,即须及中国未宁时。交结远人,分断险要,破掠州县,署置官司,何因告来数年兵不出境凡所告者,皆论田洞,此则不反之状昭然可知。陛下未有使人亲往观察,即来朝谒,恐不见明,所以迁延,苟避罪戮。今若遣所司,分明晓谕,彼既怀诚信,又喜於免祸,必不劳师旅自至阙廷。」太宗乃罢兵,令前蒲州刺史韦叔谐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淹充使。即至,盎即遣其长子智戴随叔谐等入朝。太宗曰:「初,岭南诸州咸言冯盎反,人皆劝朕须振兵威,言者既多,不能无惑。唯魏徵以为千石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大国之师,岂为蛮夷兴动。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怀之以德,必不召自来。朕命一介使人,遂得岭表无事,不劳而定,胜於十万之师,徵不可不赏。」乃赐绢百匹。(蒲州,蒲阪也,今河中府)
○谏科祖孝孙罪
太宗谓侍臣曰:「人皆以祖孝孙为知音,今教曲多不谐韵,此其未至精妙为不存意乎?」乃敕所司,令定其罪。公进谏曰:「陛下生平不爱音声,今忽为教女乐差舛,责及孝孙,臣恐天下眙愕。」太宗曰:「汝等并是我腹心,应须中正,何反附下罔上,为孝孙为辞。」温彦博拜谢,公及王珪进曰:「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置於枢近,今臣所言,岂是为私不愿陛下责臣至此。臣常奉明旨云:『勿临时嗔怒即便曲从,成我大过。』臣等不敢失坠,所以每触龙鳞。今以此为责,祗是陛下负臣,臣终不负於陛下。」太宗怒犹未已,檩然作色。公曰:「祖孝孙学问立身,何如白明达陛下平生礼遇孝孙,复何如白明达今过听一言,便谓孝孙可疑,明达可信,臣恐群臣众庶有以窥陛下。」太宗意乃解。
○谏决王文楷杖
裴寂坐事免,放归乡宅。寂表乞住京师,久而不去。太宗大怒,长安令王文楷坐不发遣,令笞三十。公进谏曰:「裴寂所为事合万死,令陛下念其旧功,不置於法,唯解其官,止削半封,合流之人尚自给假,况寂放还乡宅。古人云:进人以礼,退人以礼。臣愚以为,文楷识陛下恩贷,见寂是大臣,不时蹙逼,论其此情,未合得罪。太宗曰:「朕令寂拜埽,岂非礼邪!」乃释文楷不问。
○谏皇甫德参上书以为讪谤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昨皇甫德参上书言,朕修营洛州宫殿,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当是宫中所作也。此人欲使国家不役一丁,不收一租,宫人皆无髻,乃称其意耳。事既讪谤,当须论罪。」公进谏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也。」太宗曰:「朕初欲责此人,若责之,则谁敢言者。」因赐绢二十匹。
○谏国家爱珠
使者从奚契丹中返者,太宗问其土俗,对曰:「最爱肉珠,以数百珠博一马。」太宗曰:「何为爱重此物?」对曰:「穿以系颈及交络身。」太宗哂之。公曰:「此物诚不足重,人各有所惑。西域诸贾,爱重珍宝,若遇好珠,则倾家市取,乃劈肌肤,藏之於身内,此人有所经过,咸共敬重,其意所须,莫不资给,人闻皆以为笑。然国家今日亦太重之。」太宗曰:「魏徵即以我为一胡也,事皆如此。往者见林邑使人,每旦磨沈水等诸香,用涂身体,皆共笑之,以为虚费;我今爱重此物与彼亦何异乎有识者还共笑我耳,安可不深思也。」
○谏西域诸国入朝
高昌主麴文泰将入朝也,西域诸国咸欲遣使,乃敕蕃人压怛纥乾使,往西域引诸国使入朝。公谏曰:「中国始平,疮痍未复,若有劳役,则不能安。往年高昌主来入贡,马才数百匹,所经州县犹不能供,况复加於此也。若任其兴贩,边人则获其利;若引为宾客,中国则受其弊矣。汉建武二十二年,天下宁晏,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不以蛮夷劳弊中国。今若许十国入贡,其使不减千人,使缘边诸州,将何取给事既不济,人心万端,後方悔之,恐无所及。」太宗然共议,乃追压怛纥乾还。
○谏科围川县官罪
或奏云:「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奉使九成宫,还,至围川县,有宫人先舍於令厅,靖等後至,乃移却宫人,安置靖等。又,近有宫人使至始平县,县令已安置讫,右丞裴载家口後至,移动宫人,不加礼敬。」太宗闻之大怒,曰:「此等官职都不由我,皆由李靖、王圭等乎?何见李靖王珪等如此,见我宫人都不礼遇。始平官、司空处约等决杖一百,解官,仍案验围川官人及李靖等。」公进谏曰:「李靖、王珪皆知礼法,必不许移动宫人自取好处,此或言者过误,发陛下嗔怒;如其实然,亦可矜恕。何者李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埽除仆隶,其委付事理不同,较其轻重,全无等级。又,靖等出外,官人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百姓疾苦,靖等自不可不与官人相见,官人等亦不得不参。至於宫人出使,不与州县交涉,惟得供其饮食,自外何所参承若以此罪责及官人,不益陛下德音,徒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也。」乃释州县之罪,李靖等亦寝不问。
○谏优长乐公主礼数
长乐公主将出降,太宗谓房玄龄等曰:「长乐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并所锺爱。今将出降,礼数欲有所加。」房玄龄等咸曰:「陛下所爱,欲少加之,何为不得请倍永嘉公主。」然永嘉公主即太宗之妹也。公曰:「不可。昔汉明帝欲封其子,云:『我子岂得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前史以为美谈。天子姊妹为长公主,天子之女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礼有尊崇,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谓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长乐公主礼数,魏徵不肯。」文德皇后闻之,大喜,遣中使齎钱二十万,绢四百匹,诣公宅,宣令谓公曰:「比者常闻公中正而不能得见,今论长乐公主礼事,不许增加,始验从来所闻,信非虚妄。愿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闻公言,故令将物相赏。公有事即道,勿为形迹也。」
○谏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
太宗公问曰:「朕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否?」对曰:「贞观之初,陛下锐情思政,从谏如流,每因事触类为善,志存俭约,无所营求。比者造作微多,至於谏争,时有忤色,以此为有异耳。」
○谏权万幻任心弹射
公奏:「治书权万纪、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讦为正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骋其奸计,附下罔上,多行无礼以取强正之名,诬房玄龄、斥退张亮,无所肃厉,徒损圣明,道路之人皆有谤议。臣伏度圣心,必不以谋虑深长,可委以栋梁之任,将以其无所避忌,欲以警厉群臣。若群臣信挟回邪,犹不可以小谋大;若群臣素无矫伪,空使上下离心。以玄龄张亮之徒,犹不得申其枉曲,其余疏贱之类,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来,有事弘益,臣即甘心斧钺,受不忠之罪;陛下如未能举善以崇德,岂可进奸而自损乎?」太宗默然无以应,赐绢五百匹,俄而奸状渐露,遂免仁敬而出万纪。
○谏魏王不得折辱贵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宠异。贵要言:三品以上多轻蔑王者。意欲诬毁公等以激怒太宗。太宗大怒,御齐政殿,引三品以上入,作色而言曰:「我有一口语,欲向卿等道。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即非天子邪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今天子儿即非天子儿邪我见隋家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踬顿,我自不许儿子纵横,卿等何为蔑我儿邪我若教之,岂不能折辱卿等?」房玄龄以下,战栗流汗,拜谢。公正色而进曰:「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也。传称:王人虽微,列诸侯之上,诸王用之为公卿,若不为公卿,则下土之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下之所敬异。如其小小不是,魏王何得折辱若国家纲纪替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魏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纵诸子,使行无礼,寻皆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太宗闻之,喜形於色,谓群臣曰:「凡语理到,不可不服。朕之所言,身之私爱;魏徵所言,国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谓理在不疑;见魏徵所论,方始觉屈也。人君发言,亦何容易。」
○谏於虢州彩银
虢州统军裴师利奏:「诸山大有银矿,彩之极有利益。」敕殿中少监赵元楷,令诸国府卫士及百姓彩之。类为劳扰。公进谏曰:「昔尧舜置璧於山,投珠於谷,所以崇名显号,见称千祀。陛下巍巍盛德,思与尧舜比隆;戡定大功,远逾汤武之烈。所急在於仁义,所宝岂是珍奇珍奇既积,仁义必损。且劳役卫士,与下争利,人不见德,将何取焉。」太宗深纳之,即令停废。
○谏听谏与贞观初不同
太宗御两仪殿,谓公曰:「朕比来所行得失、所布政化,何如昔年?」对曰:「若威之所加,远夷朝贡,比於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论;若德义潜通,人心悦服,比於贞观之初,相去又亦甚远。」太宗曰:「远夷来朝,应由德义所加。德义不如昔时,功业何以得益?」公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今以海内无虞,渐更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是不如往时。」太宗曰:「今所行与往前何以为异?」公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後,见人谏争,悦而从之;四年以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终有难色。」太宗曰:「於何事如此?」公遂指陈之曰:「即位之初,处元律师罪死,孙伏伽谏曰:『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遂赐兰陵公主园准钱百万。或曰:『所言寻常而所赏太厚。』答曰:『我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之使言也。某州司户参军柳雄於隋资妄加等级,人有言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当与死罪,遂固言是真,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少卿戴胄奏云:『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与其断,当但与死罪。』胄曰:『陛下即不时杀,非臣所及,付臣法司,法不合死,不敢酷滥。』陛下作色遣杀,胄争之不已,至於四五,然後欣然赦之,曰:『曹司但能为我作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此则悦以从谏也。往者,某县丞皇甫德参上书,有忤圣者,陛下以为讪谤,臣奏称贾谊当汉文之代,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於时虽从臣言,赏物二十段,然意甚不可。此是小难於受谏。」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之时,都自言所行不变;及见公论说,始觉志意渐移。公但常保此心,朕终不违公语也。」
○谏遣使西域市马
太宗遣使西域,立叶护可汗,又别使齎金帛,历诸国市马。公谏曰:「今发国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缘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市马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从。但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後,吾独乘千里马,将以安之乎』乃偿其道里之费而反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於此事,欲为二帝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得之,不足贵也。』陛下如不能慕汉文之高行,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纳其言,欣然而止。
○谏益州北门造绫锦
益州及北门造绫锦金银等作,公谏曰:「金银珠玉,妨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泉,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愚臣不胜其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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