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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谏聘郑仁基女为充华
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五六,有容色。文德皇后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已施行,册使将行,公闻已许嫁陆氏,遽进谏曰:「陛下为人父母,子爱万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人有栋宇之安;食膏梁,则欲人无饥寒之患;愿嫔御,则欲人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而无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所传闻,或未指的,恐亏盛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乃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册使。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内外群官奏称:「许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即止。」陆爽又抗表云:「其父存日,与郑家还往,时相赠遗资财,无婚姻交涉。」太宗谓公曰:「群臣或阿顺旨,陆氏何为分疏?」公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将以陛下同於太上皇。」太宗曰:「何谓也?」公曰:「太上皇昔平都城,得幸处俭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东宫出为万泉令,每恐惧不全首领。此陆爽谓陛下今虽容之,恐阴加谴责,所以反覆自陈,不足多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
○谏解薛仁方官加杖
蜀王妃父杨誉,竞婢为都官郎中薛仁方留问,未及与夺,其子为千牛,於殿庭自列云:「五品已上,不合留身。以臣父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断决,淹历岁年。」太宗闻之大怒,曰:「知是我之亲戚,犹作如此艰难,不可容也。」即令杖仁方一百,免所居官。公进谏曰:「城狐社鼠,皆是微物,为其所凭恃,除之不易;况外家公主,旧号难理。汉晋已来莫能禁御。武德之中,已多骄逸,陛下登极方已肃然。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横加严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开,万端争起,後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此事,唯陛下一人。备预不虞,为国常道,岂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太宗曰:「诚如公言,向未思耳。然仁方专擅,禁不奏闻,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笞三十,放之。
○谏处张君快等死
刑部奏:「张君快、欧阳林谋杀苏志约取银,君快不下手。贞观九年三月赦: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经门下奏定。」刑部郎中高敬言:「举断合死。」门下执依前奏,尚书任城王道宗录奏。太宗谓侍臣曰:「国有常典,事迹可明,何得各为意见,弄其文墨。」因令御史勘当。御史奏之,太宗曰:「君快等谋为劫杀,何得免死?」因令杀之。公进谏曰:「据律:劫贼伤财主者皆死;谋杀之条:元谋者斩,下手者绞,於皆配流。劫贼重谋杀,轻赦是一时之恩,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则君快从重,法被宽;而刑部於後从轻,法断死,臣实有疑。」太宗曰:「几人行劫?」公对曰:「三人,下手者处死罪。」太宗令议。议定奏闻,太宗曰:「三人谋,从二人之言。」因令配流。
○谏贵臣遇亲王下马
魏王师王珪奏:「准令,三品已上,遇亲王於道不下马。今皆失於仪准。」太宗怒曰:「尔等并自尊贵,卑下我子,此为非法,我不能行。」公谏曰:「自古迄今,亲王在京师者,班次三公,吏部、尚书、侍中、中书令,并三品也。若此等为王下马,王又不可安。然访诸故事,则无可准行之,於今自隳国法。」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朕百年之後以为君也。然则人之存亡不在老幼,设无太子,则立嫡孙;若无嫡孙,即立诸子。以此而言,亦须崇敬。比孙於我,不亦近乎?」公曰:「殷家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已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觊觎,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陛下向责王珪,乃忿怒肆情,不可以闻於臣庶。」太宗怒乃解。
○谏责显仁宫官司
太宗东巡,将入洛,次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公进谏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徵行处,喜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人未蒙德泽,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或以不为献食,此则不思止足,志存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每命在下多作献食,好为供奉,倘不好不多,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传,陛下目所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须战战兢兢,每事俭约,参踪盛烈,贻训子孙。奈何令在下之人,悔不为奢丽也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为不足,万此亦不足矣。」太宗大惊曰:「非公,朕安得闻此言而今而後,庶无此事。」
○谏河南安置突厥部落
伐国公李靖、英国公李积等击突厥牙,破之,其部落或投延陁,或投西域,而多归降者。太宗欲於河南处之。公谏曰:「匈奴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积代为寇,百姓冤雠。陛下以其归降,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之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滋息自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後患,尤不可居以河南也。」温彦博曰:「不然。天子之於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服灭,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初无所患。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公曰:「不然。晋代有魏,时番落分居近郡,郭钦、江统请逐塞北,武帝不纳钦统等言,数年之後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彦博又曰:「不然。圣人之道,无不通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受护之,使居内地,指麾教导,示以礼法。数载之後,自为农夫,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南单于於内部,为汉藩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太宗遂用彦博计。
○谏出韦元方为华阴令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使过,所供迟晚,给使奏之,太宗大怒,出元方为华阴令。公进谏曰:「帝王震动若雷霆,怒须当罪,何得妄发前为给使夜行,遂出敕书,事似军期,谁不惊骇但宦者之徒,古来难狎,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太宗深纳其言。
○谏平高昌以为州县
高昌平,太宗欲以为州县,公谏曰:「陛下初临天下,高昌主先来朝谒,自後屡有商胡。称其遏绝贡献,不礼大国,遂使王诛。再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而抚之,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人,威德被於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於兵镇守,数年一易,每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後,陇右空虚,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太宗不从。
○谏高昌不失臣礼
太宗谓侍臣曰:「高昌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自内惧,今欲永隆功业,唯在上下不骄,进拔忠謇,以自匡正,黜贪残,用忠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三道守兹宝位。」公进言曰:「臣观古帝王拨乱创业,必自诫惧。彩刍荛之言,从忠谠之策;天下既安,恣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良,汉王画计之臣,及高祖为天子,废嫡立庶,良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言。况陛下功业之盛,以汉高祖方之,彼不足言,唯即位十有五年,圣泽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正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管仲、鲍叔牙、甯戚并饮,桓公谓叔牙曰:『曷不起为寡人寿』叔牙奉觞而起曰:『使公无忘出而在於莒也,使管仲无忘束缚在於鲁也,使甯戚无忘饭牛车下也。』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笑谓公曰:「朕不忘布衣,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谏封禅
贞观六年,匈奴克平,远夷入贡,符瑞日至,年谷频登。太宗欲封泰山,数与房玄龄等言及封禅;太宗欣然。於是群臣咸称述功德,以为时不可违,今日行之,臣等犹谓其晚。公谏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公极言之,勿有所隐。朕功不高邪?」曰:「功高矣。」「德未厚邪?」曰:「德厚矣。」「华夏未乂安邪?」曰:「乂安矣。」「远夷不慕义邪?」曰:「慕义矣。」「嘉瑞不至邪?」曰:「至矣。」「年谷不登邪?」曰:「登矣。」「然则何为不可?」公对曰:「陛下功高矣,人未怀惠;德厚矣,泽未滂流;诸夏乂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矣,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而罻罗犹密,积岁丰稔而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为未可。臣未能远譬,且借喻於人。今有人长患十年疼痛,不息医疗,且愈,皮骨仅存,便欲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只十年,陛下为良医,除其疾,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为疑。且陛下东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今自伊洛已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宁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乎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加年终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警,又庸夫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之恳恳,亦有舆人之诵众无以夺。」於是乃止。
○谏西行诸将不得上考
太宗考三品已上,令公省其当否,有所疑者,辄於状傍注帖。西行诸将并不得考。公乃谏曰:「臣闻彩尺璧者,弃其微瑕;录大功者,不论细过。西行诸将,虽无大功,君集万均,克平寇乱,不辱国命,跋涉艰阻,来往二年,考其勤劳,与在家者不异。若使人无怨讟,亦不可劝勉将来。臣愚以谓,西行诸将,君集万均以外,五品已上,有功勳、无罪殿者,其考请,更斟酌,匪唯一事得所,足以劝後人。」太宗从之。
○谏亲格猛兽晨出夜还
太宗幸同州,校猎,亲格猛兽,晨出夜还。公谏曰:「臣闻《书》美文王不敢盘於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诫。昔汉文临霸坂,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驰六辔,飞驰不测,如有马惊车败,陛下若欲自轻,其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谏曰:『力称乌获,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卒然遇逸才之兽,骇不存之地,虽有乌获之猛,逄蒙之伎,不可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所宜。』近孝元郊泰畤,因留射猎,薛广德奏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今日撞亡秦之锺,歌郑卫之乐,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亟反宫。』上即日还。臣窃思此数帝之心,岂同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已从臣下之言者,志存为国,不为身也。臣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之尊,暗行荒野,践深林,涉丰泽,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释格兽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夜之事,偶属麈昏,非故然也。自今以後,深用为诫。」
○谏禁张士贵
太宗因教习不整,遣太将军张士贵杖中郎、郎将等,士贵坐杖轻,下吏。公谏曰:「臣在外窃闻大将军张士贵坐行杖阿纵,送付大理。臣以为教习不整,官司诚合重责,但将军之任,职在爪牙,委以心膂,取其诚效,行杖小有不称,未是将军之罪。且使将军执杖,已不可为後法。又以杖轻加责,弥复惊骇物情。假令推得阿私,终恐有亏圣德。」太宗大笑,遽令释之。
○谏案验告讦
太宗听告讦之言,案验多谬。公进曰:「凡欲致化,必在上下相亲,朝廷辑睦。今则告讦者进,遏恶者不齿,君子苟免,小人遂忘,莫相劝诫,任其是非,国俗如此,何以求化?」太宗纳之。
○谏内出高昌妇女与薛万均对事
或告大将军薛万均平高昌,日与高昌妇女有私,敕大理卿孙伏伽推鞫,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对问。公谏曰:「万均兄弟,诚款早着;奸私之事,虚实难明。若罪状显然,录付伏伽自了;若事无指的,万均必是有辞,遣大将军与破亡妇女对辨奸秽,辞既不伏,听者必疑。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故秦穆公饮盗马之酒,楚庄王赦绝缨之客,且楚庄秦穆,并夷狄之诸侯,列名五伯,垂芳千祀。况陛下以万乘之主,道高尧舜,作之不法,何以示远?」太宗纳其言而罢焉。
○谏新罗国献美女
新罗国献美女,公谏曰:「臣一昨在内,略闻新罗国重更进女,未委逗留计。蕃夷献女,诚不足怪,但今日受纳,实非其时,道路传闻,必生横议,若微亏圣德,悔不可追。且愿详择事谊,以礼告示,申其使人诚款;必不得已,然後遂其所欲,则远夷悦服,人无谤言。」太宗喜形於色而遣之。
○谏阉竖妄有所奏
阉竖使还,妄有所奏发,太宗甚怒,公进谏曰:「阉竖虽微,狎近左右,时有言语,轻而易信,浸润之谮,为患特深。以今日之明,必无所虑;为子孙教,不可不杜绝其原。」太宗笑曰:「非公,朕安得闻此言。」
○谏责房玄龄等
房玄龄、高士廉问少府少监窦德素,北门近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大怒,谓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耳,北门小小营造,何预君事邪?」玄龄等拜谢。公进曰:「臣不解陛下所责,亦不解玄龄等谢。玄龄等并是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何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臣所不解;且所为有利害,役功有多少。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奏陛下罢之,此乃君使臣,臣事君之道也。玄龄等问既无事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但知拜谢,臣亦不解。」太宗深愧之。
○谏李弘节家人卖珠坐所举
桂州督李弘节身死之後,其家卖珠,太宗闻之,乃宣言於朝曰:「此人平生之日,宰相皆言其清,其家今既卖珠,所举者岂得无罪?」敕案之。公谏曰:「陛下生平疑此人浊,未见受财之所,今闻其卖珠,将过罪举者,臣不知所谓。自圣朝以来,为国尽忠、清贞自守、终始不渝者,屈突通、张道源而已。通子三人来选,共有一匹羸马;道源儿子不能存立,未见一言及之。今弘节为国立功,前後大蒙赏齎,居官终没不言贪残,妻子卖珠,未为有罪。审其清者,无所存问;疑其浊者,傍责举人,虽云疾恶情深,是亦好善不笃。臣窃思度,未见其可,恐有识闻之,必生横议。伏愿留心再思。」太宗抚掌曰:「造次下思,遂有此语,方知谈不容易。」
○谏上书多论绫锦
或有上书者,太宗览之,谓侍臣曰:「比来多论绫锦,却不言猎射。」公对曰:「绫锦虽陛下所好,比之犹差;从禽不强人所不能。古人有言曰:『道所以不言,言亦知不可得。』」太宗笑曰:「理实当然,魏徵之言,亦何由可得。」
○谏移魏王居武德殿院
太宗移魏王於武德殿院,公谏曰:「此殿在内,处所宽闲,参奉往来,极为便近。王既是爱子,陛下常欲安全,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是东宫之西,海陵昔居,时人以为不可,虽时异事异,犹恐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宁息。既能以宠为惧,伏愿成人之美。」太宗欣然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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