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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卷三十三 中山
鲍本中山 汉为国,有卢奴、北平、北新城、唐、深泽、苦陉、安国、曲逆、望都、新市。补曰:索隐云,中山,故鲜虞国,姬姓也。路史,杜佑云,常山灵寿,中山国,有故城,城中有山,故号中山。汉中山王靖始移居卢奴。大事记,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又按左传,昭公十二年,晋荀吴假道於鲜虞,灭肥。是冬,晋复伐鲜虞。杜预云,鲜虞,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中山名始见定公四年。晋合诸侯召陵,谋为蔡伐楚,荀寅曰,诸侯方贰,中山不服,无损於楚,而失中山,不如辞蔡侯。则是时势已渐强,能为晋之轻重矣。史赵世家是年书中山武公初立。意者其国益强,遂建国备诸侯之制,与中夏伉欤?
魏文侯欲残中山
魏文侯〔一〕欲残〔二〕中山。常庄谈〔三〕谓赵襄子〔四〕曰:「魏并中山,必无赵矣〔五〕。公何不请公子倾以为正妻,因封之中山,是中山复立也〔六〕。」
〔一〕 姚本文侯,魏桓子之孙也。
〔二〕 姚本残,灭之也。
〔三〕 姚本襄子臣也。 鲍本赵人。
〔四〕 鲍本「襄」作「桓」。○ 正曰:按大事记,威烈王元年,赵襄子卒,以兄伯鲁之孙献子浣为後。襄子之弟桓子逐浣自立。二年,桓子卒,献子复位。魏桓子卒,子斯立,亦在威烈王元年。十七年献子卒,子籍立,是年文侯使乐羊伐中山,克之。此策云文侯欲残中山,必在前,恐是献子之时,桓子止下年,未可定为其时也。
〔五〕 姚本并,兼也。兼有中山,必复以次取赵。
〔六〕 姚本公子倾,魏君之女,封之於中山以为邑,是则中山不残也。故云「中山复立」,犹存也。
犀首立五王
犀首立五王〔一〕,而中山後持〔二〕。齐谓赵、魏曰:「寡人羞与中山并为王,愿与大国伐之,以废其王。」中山闻之,大恐。召张登〔三〕而告之曰:「寡人且王,齐谓赵、魏曰,羞与寡人并为王,而欲伐寡人。恐亡其国,不在索王〔四〕。非子莫能吾救。」登对曰:「君为臣多车重币,臣请见田婴。」中山之君遣之齐。见婴子曰:「臣闻君欲废中山之王,将与赵、魏伐之,过矣。以中山之小,而三国伐之,中山虽益废王,犹且听也〔五〕。且中山恐,必为赵、魏废其王而务附焉〔六〕。是君为赵、魏驱羊也〔七〕,非齐之利也。岂若中山废其王而事齐哉?」
〔一〕 姚本立五国使称王,齐、赵、魏、燕、中山也。 鲍本秦、韩、燕、宋、中山也。楚,春秋时王。齐宣、魏惠,显王三十五年王。赵武灵独不王。其後秦惠十二年,韩宣惠、燕易王王。明年,秦惠始王。秦惠改元之七年,宋偃始王。故武灵八年书五国相王,即秦七年也。正曰:大事记,周显王四十六年,韩、燕、中山皆称王,赵独称君,其後亦称王。解题按,战国策犀首立五王,高氏以为齐、赵、魏、燕、中山,鲍氏以为秦、韩、燕、宋、中山,二家之说皆非也。齐、魏王已久,秦之王出於张仪,宋、中山俱小国。使宋是时称王,齐何为独怒中山?况偃之称王,又在慎靓之三年乎?然则犀首所立五王,其可考者,韩、燕、赵、中山,其一则不可考也。赵武灵王初称君,世家十一年书王召公子职於韩,则是时已称王矣。七国惟楚僭王,远在春秋之世。其余六国,魏最先,赵最後。又显王三十五年,齐宣王、魏惠王与诸侯会于徐州以相王。解题云齐、魏之王,以国策考之,盖在魏拔邯郸之岁,显王十六年。而秦纪今年又书齐、魏为王,未知孰是?然策所载,似得其实。盖魏以邯郸之胜,齐以桂陵之胜,各僭称王。若今岁魏方衰弱,齐亦未有大功,何为骤称王乎?今年书相王者,齐、魏僭王已久,至是共会诸侯,欲其皆王,以同己之僭也。秦纪所书,或者齐、魏前此称王於其国,至此名号始通於诸侯乎?又显王四十四年,秦初称王,解题云,张仪之请也。秦纪书魏君称王,衍一「魏」字。愚按,赵世家武灵王十年,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十一年始云王召公子职也。然则云五国相王者,谓五国皆称王,非谓在此年也。鲍误。
〔二〕 姚本持中山小,故後立之。 鲍本持,犹疑也,立之後而复疑。
〔三〕 姚本张登,中山臣也。
〔四〕 鲍本今所谋者救亡尔,不求为王。
〔五〕 姚本益,大也。犹,尚也。虽大,废之,尚且听命,不敢贰也。 鲍本益,犹甚也,言事有甚於此者。
〔六〕 姚本务附,亲也。必为赵、魏不敢称王,而亲附赵、魏以自昵也。 鲍本附赵、魏也。主废者齐,故不附之。
〔七〕 姚本言君以赵、魏伐中山,中山恐亡,必受命於赵、魏,是君为赵、魏驱羊,而使得食之。
田婴曰:「柰何?」张登曰:「今君召中山,与之遇而许之王,中山必喜而绝赵、魏。赵、魏怒而攻中山,中山急而为君难其王〔一〕,则中山必恐,为君废王事齐〔二〕。彼患亡其国,是君废其王而亡〔三〕其国,贤於为赵、魏驱羊也。」田婴曰:「诺。」张丑曰:「不可。臣闻之,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今五国相与王也,负海不与焉〔四〕。此是欲皆在为王。而忧在负海〔五〕。今召中山,与之遇而许之王,是夺五〔六〕国而益负海也〔七〕。致中山而塞四国,四国寒心。必先与之王而故亲之,是君临中山而失四国也。且张登之为人也,善以微计荐中山之君久矣〔八〕,难信以为利〔九〕。」
〔一〕 鲍本难,则所谓「羞与为王」。
〔二〕 鲍本不王中山,齐志也。今为废之,所以事齐。
〔三〕 鲍本「亡」作「立」。○
〔四〕 姚本负海,齐也。五国之中,齐不欲与之同王也。 鲍本负海,齐也,先已王。补曰:高注「齐不欲与之同王」,则「与」如字。
〔五〕 鲍本忧齐废之。
〔六〕 鲍本「五」作「四」。○ 下同。正曰:一本下三处作「四」,姚同。疑此有误。
〔七〕 鲍本中山与四国同欲,今与齐遇,是夺彼而益我也。
〔八〕 姚本荐,进也。张登善以微计进其君也。
〔九〕 姚本不可信其言以为己利也。
田婴不听〔一〕。果召中山君而许之王。张登因谓赵、魏曰:「齐欲伐河东〔二〕。何以知之?齐羞与中山之〔三〕为王甚矣,今召中山,与之遇而许之王,是欲用其兵也。岂若令大国先与之王,以止其遇哉?」赵、魏许诺,果与中山王而亲之。中山果绝齐而从赵、魏。
〔一〕 姚本不听张丑之言也。
〔二〕 鲍本河东,魏地。
〔三〕 鲍本「之」作「并」。○
中山与燕赵为王
中山与燕、赵为王,齐闭关不通中山之使,其言曰:「我万乘之国也,中山千〔一〕乘之国也,何侔〔二〕名於我?」欲割平邑〔三〕以赂燕、赵,出兵以攻中山。
〔一〕 鲍本「千」作「百」。○ 补曰:一本作「千」。
〔二〕 姚本侔,等。
〔三〕 姚本平邑,燕邑。 鲍本属代郡。正曰:正义引括地志,平邑故城在魏州昌乐县东北。见赵世家。
蓝诸君〔一〕患之。张登谓蓝诸君曰:「公何患於齐?」蓝诸君曰:「齐强,万乘之国,耻与中山侔名,不惮割地以赂燕、赵,出兵以攻中山。燕、赵好位〔二〕而贪地,吾恐其不吾据也。大者危国,次者废王,柰何吾弗患也?」张登曰:「请令燕、赵固〔三〕辅中山而成其王,事遂定。公欲之乎?」蓝诸君曰:「此所欲也。」曰:「请以公为齐王〔四〕而登试说公。可,乃行之。」蓝诸君曰:「愿闻其说。」
〔一〕 鲍本中山相也。补曰:索隐云,战国策「望诸」作「蓝诸」。愚按,燕策,「望诸相中山」,恐即此人,与乐毅同号者。索隐指为毅,则误矣。
〔二〕 姚本一作「倍」。曾作「位」。 鲍本「位」作「倍」。○ 倍,谓背约。
〔三〕 鲍本固,言辅之坚。
〔四〕 鲍本闵。
登曰:「王之所以不惮割地以赂燕、赵,出兵以攻中山者,其实欲废中山之王也。王曰:『然。』然则王之为费且危。夫割地以赂燕、赵,是强敌也;出兵以攻中山,首〔一〕难也。王行二者,所求中山未必得。王如用臣之道,地不亏而兵不用,中山可废也。王必曰:『子之道柰何?』」蓝诸君曰:「然则子之道柰何?」张登曰:「王发重使,使告中山君曰:『寡人所以闭关不通使者,为中山之独与燕、赵为王,而寡人不与闻焉〔二〕,是以隘〔三〕之。王苟举趾〔四〕以见寡人,请亦佐君。』中山恐燕、赵之不己据也,今齐之辞云『即佐王』,中山必遁燕、赵,与王相见〔五〕。燕、赵闻之,怒绝之〔六〕,王亦绝之,是中山孤,孤何得无废。以此说齐王,齐王听乎?」蓝诸君曰;「是则必听矣,此所以废之,何在其所存之矣〔七〕。」张登曰:「此王〔八〕所以存者也。齐以是辞来,因言告燕、赵而无往〔九〕,以积厚於燕、赵。燕、赵必曰:『齐之欲割平邑以赂我者,非欲废中山之王也;徒欲以离我於中山,而己亲之也。』虽百平邑,燕、赵必不受也。」蓝诸君曰:「善。」
〔一〕 姚本首,始也。 鲍本首为攻伐之难。
〔二〕 鲍本此王此君皆中山。正曰:「王发重使」之王,指齐王。
〔三〕 鲍本隘,亦不通也。补曰:隘,当读作「厄」。
〔四〕 鲍本「趾」上补「玉」字。○
〔五〕 鲍本此并齐王。补曰:「王苟举趾」与「即佐王」之王,指中山王。
〔六〕 姚本绝中山也。 鲍本「怒」上有「必」字。○
〔七〕 姚本言以此说齐,齐必从。然适足废其王耳,何所以存之利。 鲍本「所」下有「以」字。○札记今本「所」下有「以」字。
〔八〕 鲍本此王,中山。
〔九〕 鲍本以齐王言告之,而不往齐。
遣张登往,果以是辞来。中山因告燕、赵而不往,燕、赵果俱辅中山而使其王。事遂定。〔一〕
〔一〕 鲍本彪谓:张登亿则屡中,言之必可行者也。虽其用智有捭阖风气,而文无害,亦狡狯可喜,非君子之所排也。正曰:捭阖狡狯,岂非君子之所排者?因其文之可喜,而谓其术之无害,悖矣!
司马憙使赵
司马憙使赵,为己求相中山〔一〕。公孙弘阴知之〔二〕。中山君出,司马憙御,公孙弘参乘。弘曰:「为人臣,招大国之威,以为己求相,於君何如?」君曰:「吾食其肉,不以分人。」司马憙顿首於轼曰:「臣自知死至矣!」君曰:「何也?」「臣〔三〕抵罪〔四〕。」君曰:「行,吾知之矣〔五〕。」居顷之,赵使来,为司马憙求相。中山君大疑公孙弘,公孙弘走出。〔六〕
〔一〕 姚本憙,中山臣也。使於赵为之求相於中山也。鲍本「憙」作「喜」。○ 札记丕烈案:「憙」、「喜」同字。吴氏补引徐广注史记及邹阳书作「喜」字也。
〔二〕 姚本知其因赵求为相也。
〔三〕 鲍本「臣」上补「曰」字。○ 补曰:恐缺「曰」字。
〔四〕 姚本抵,当也。
〔五〕 鲍本行,使之行车。二人雅不相善,弘无故云然,似欲中喜者,故知。
〔六〕 鲍本补曰:太史公自序,司马氏其在卫者,相中山。徐广云,名喜。邹阳书,司马喜膑於宋而相中山。按战国有两公孙弘,一在齐,为孟尝君见秦昭王,一即此人。与汉平津为三。韩子云,公孙弘断发而为越王骑,又一人也。
司马憙三相中山
司马憙三相中山,阴简难之〔一〕。田简谓司马憙曰:「赵使者来属耳〔二〕,独不可语阴简之美乎〔三〕?赵必请之,君与之,即公无内难矣。君弗与赵,公因劝君立之以为正妻。阴简之德公,无所穷矣。」果令赵请〔四〕,君弗与。司马憙曰:「君弗与赵,赵王〔五〕必大怒;大怒则君必危矣。然则立以为妻,固无请人之妻不得而怨人者也。」
〔一〕 姚本阴简,中山君美人也。难,恶也。 鲍本阴简,姬名也。难,谓忌之。
〔二〕 鲍本霍光传注,属,近也。正曰:诗,「属耳于垣」。史记注,属,犹注也。言赵使属耳中山之事。
〔三〕 鲍本赵使近至宜有报,可因报使言之赵也。
〔四〕 鲍本「请」下补「之」字。○ 札记今本「请」下有「之」字,乃误涉鲍也。
〔五〕 鲍本武灵。
田简自谓取使〔一〕,可以为司马憙,可以为阴简,可以令赵勿请也。〔二〕
〔一〕 鲍本「谓」作「为」。○ 取,请为使也。正曰:自谓可以取赵使。此书取字如此者,多为与之善,而得其心之义。
〔二〕 鲍本简请使耳,实喜自使。见下。正曰:此章以为语赵使,下章以为司马喜使说赵王,此正记所传之异。两「可以为」之「为」,去声。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司马憙谓阴姬公〔一〕曰:「事成,则有土子民〔二〕;不成,则恐无身。欲成之,何不见臣乎〔三〕?」阴姬公稽首〔四〕曰:「诚如君言,事何可豫道者〔五〕。」司马憙即奏书中山王〔六〕曰:「臣闻弱赵强中山。」中山王悦而见之曰:「愿闻弱赵强中山之说。」司马憙曰:「臣愿之赵,观其地形险阻,人民贫富,君臣贤不肖,商〔七〕敌为资,未可豫陈也。」中山王遣之。
〔一〕 鲍本姬父也。
〔二〕 鲍本「子」作「得」。○ 言公得封。补曰:一本「子民」。姚同。
〔三〕 鲍本怪其不来谋。
〔四〕 鲍本首至地也。
〔五〕 鲍本言将厚报之,未可先言。
〔六〕 鲍本补「王」字。○
〔七〕 鲍本商,较之。
见赵王〔一〕曰:「臣闻赵,天下善为音,佳丽〔二〕人之所出也。今者,臣来至境,入都邑,观人民谣俗〔三〕,容貌颜色,殊无佳丽好美者。以臣所行多矣,周流无所不通〔四〕,未尝见人如中山阴姬者也。不知者,特以为神,力〔五〕言不能及也。其容貌颜色,固已过绝人矣。若乃其眉目准頞权衡〔六〕,犀角偃月〔七〕,彼乃帝王之后,非诸侯之姬也。」赵王意移,大悦曰:「吾愿请之,何如?」司马憙曰:「臣窃见其佳丽,口不能无道尔。即欲请之,是非臣所敢议,愿王无泄也。」
〔一〕 鲍本武灵。
〔二〕 姚本佳,大。丽,美。
〔三〕 鲍本徒歌曰谣。
〔四〕 鲍本「通」作「至」。○
〔五〕 鲍本「力」作「人」。○ 正曰:尽力言之。 札记今本「力」作「人」,乃误涉鲍也。丕烈案:「神」字句绝。楚策「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可证。
〔六〕 鲍本准,鼻。頞,鼻茎。权,辅骨,当作颧。衡,眉上。正曰:准,鼻头。頞,额也。见孟子「蹙额」注。蔡泽传「蹙齃」,索隐云,鼻蹙眉。
〔七〕 鲍本犀角,首骨。偃月,额骨。
司马憙辞去,归报中山王曰:「赵王非贤王也。不好道德,而好声色;不好仁义,而好勇力。臣闻其乃欲请所谓阴姬者。」中山王作色不悦。司马喜曰:「赵强国也,其请之必矣。王如不与,即社稷危矣;与之,即为诸侯笑。」中山王曰:「为将奈何?」司马憙曰:「王立为后,以绝赵王之意。世无请后者。虽欲得请之,邻国不与也。〔一〕」中山王遂立以为后,赵王亦无请言也。〔二〕
〔一〕 姚本礼无请后之义,邻国必责之而不与。
〔二〕 鲍本此两章一事尔,而曲折小差。着书者,自以所闻驳异也。然则此书之作,亦至慎矣。补曰:司马喜绳阴姬以语赵王,而胁君以行诈取宠,视张仪於郑袖,其恶尤甚。记者好夸,何慎之有。
主父欲伐中山
主父〔一〕欲伐中山,使李疵〔二〕观之。李疵曰:「可伐也。君弗攻,恐後天下。」主父曰:「何以?」对曰:「中山之君,所倾盖与车〔三〕而朝穷闾隘巷之士者〔四〕,七十家。」主父曰:「是贤君也,安可伐?」李疵曰:「不然。举士,则民务名不存本〔五〕;朝贤,则耕者惰而战士懦〔六〕。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七〕
〔一〕 姚本主父,赵武灵王也。
〔二〕 姚本疵,赵臣也。
〔三〕 鲍本「车」下有「者」字。○ 倾者,却不御也。与之同车。皆所尊礼者。补曰:一本「车」下无「者」字。
〔四〕 鲍本君而朝士,亦尊礼也。
〔五〕 鲍本本,谓农业。
〔六〕 鲍本皆不强力也,以贤者不耕战故。
〔七〕 鲍本彪谓:李疵小人也,乃欲使人君废贤而置士。夫贤者在位,将使耕者愈力,战士愈奋,而谁敢惰懦?且不贤而耕且战,民之分也,何敢与贤者并。民惟不务名耳,岂有务名而不趋於善者乎?若疵者,小人之无忌惮者也。补曰:韩非子有,末云,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尝读商君之言曰,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民求官爵不以农战,而巧言虚道者,其国必削。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国有十者,上无使守战,敌至必削,下民必贫。此商君所以遗礼义,上首功,而富国强兵之术也。武灵胡服骑射,一反先王之教,其桀骜之志,使卒不死而获逞,有以异於秦乎?李疵者,窥见其所大欲,故以舍士急耕战之说导之。当时风声气习,不约而合,其悖缪固不足辨也。抑其所称中山之事者,殆未必然。大事记据吕氏春秋,「晋太史屠黍谓周威公曰,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义也,所以异於禽兽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其主弗之恶,此亡国之风也。居二休,中山果亡」。其亡之故可考矣。使贤俊盛多,尊礼无失,则当时风俗,安得至此乎。
中山君飨都士〔校一〕
〔校一〕此篇姚本与《主父欲伐中山》连篇,鲍本分为两篇。据文义,从鲍本。
中山君〔一〕飨都士〔二〕,大夫司马子期〔三〕在焉。羊羹不遍,司马子期怒而走於楚,说楚王〔四〕伐中山,中山君亡〔五〕。有二人挈戈而随其後者,中山君顾谓二人:「子奚为者也?」二人对曰:「臣有父,尝饿且死,君下壶飡〔六〕饵之〔七〕。臣父且死,曰;『中山有事〔八〕,汝必死之。』故来死君〔九〕也。」中山君喟然而仰叹曰:「与不期众少,其於当厄〔一0〕;怨不期深浅,其於伤心〔一一〕。吾以一杯羊羹亡国,以一壶飡得士二人〔一二〕。」
〔一〕 鲍本史不出,不名谥。正曰:中山武公。见世家、年表。此策则时不可考。
〔二〕 鲍本霍光传「都士」注,都,试也。此言已试而飨之。正曰:按光传「都肄郎羽林」,孟康云,都,试也;师古,谓总阅试习。此都邑之都,与彼义不类。
〔三〕 鲍本中山人,後为楚昭卿。正曰:左氏定四年昭王出走,「子期似王」注,「昭王兄,公子结也」。後为司马。惠王时,白公杀之。说苑屡称司马子期。「司马」,官名。此自一人,「司马」则姓也。
〔四〕 鲍本昭,正曰:妄引。
〔五〕 姚本亡,走也。 鲍本亡,去国也。
〔六〕 鲍本下,以与之。飡,小食。
〔七〕 鲍本「饵之」作「臣父」。○ 补曰:一本「壶飡饵之」,「臣父」字不重出。姚同。
〔八〕 鲍本戎事。
〔九〕 鲍本将为君死。
〔一0〕姚本言人之施与,不期多少,当其厄之时而惠及之,必厚德己也。一飡之施,而有二子之报。 鲍本其,指物辞,犹在也。言施与当在厄时。
〔一一〕姚本人之相怨,不在深浅也。苟伤其心,则怨重也。羊羹不遍,而有出亡之患也。 鲍本伤人之心虽浅,怨也。
〔一二〕姚本诗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鲍本补曰:此章与左传华元飨士、赵宣子食翳桑饿人事类,似合为一也。集韵,「飱」亦作「飡」,苏昆反。熟食曰「飱」。
乐羊为魏将
乐羊为魏将,攻中山。其子时在中山,中山君烹之,作羹致於乐羊。乐羊〔一〕食之。古今称之〔二〕:乐羊食子以自信,明害父以求法〔三〕。
〔一〕 鲍本「乐」下无「羊」字。○
〔二〕 鲍本「称之」下补「曰」字。○
〔三〕 鲍本此害於父道,而羊为之,求为殉国之法也。补曰,说见赵策。
昭王既息民缮兵〔校一〕
〔校一〕鲍本此篇在《秦策》。
昭王既息民缮兵,复欲伐赵〔一〕。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国虚民饥,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军粮以灭赵。今寡人息民以养士,蓄积粮食〔二〕,三军之俸〔三〕有倍於前,而曰『不可』,其说何也?」
〔一〕 鲍本围邯郸也。
〔二〕 鲍本「食」作「实」。○
〔三〕 鲍本集韵,俸,秩禄也。
武安君曰:「长平〔一〕之事,秦军大克〔二〕,赵军大破;秦人欢喜,赵人畏惧。秦民之死者厚葬,伤者厚养,劳者相飨〔三〕,饮食餔馈〔四〕,以靡〔五〕其财;赵人之死者不得收,伤者不得疗〔六〕,涕泣相哀,戮力〔七〕同忧,耕田疾作,以生其财。今王发军,虽倍其前,臣料赵国守备,亦以十倍矣。赵自长平已来,君臣忧惧,早朝晏退〔八〕,卑辞重币,四面出嫁,结亲燕、魏,连好齐、楚,积虑并心,备秦为务。其国内实,其交外成。当今之时,赵未可伐也。」
〔一〕 鲍本後志,泫氏有长平亭,在上党郡南山中百二十里。事在此四十七年。补曰:正义云,长平,在泽州高平县西。
〔二〕 鲍本「克」作「克」。○ 徐铉曰,胜此物谓之克;若克,则杀也。正曰:「克」、「克」字通。
〔三〕 鲍本乡人饮酒也。
〔四〕 姚本吴谓食为馈,祭鬼亦为馈。古文通用,读与「馈」同。 鲍本餔,申时食。正曰:以食食之曰餔馈,即馈饷也。祭鬼本高注,非。
〔五〕 姚本靡,犹浓丽也。若靡依之比。 鲍本集韵,「靡」,「糜」通,坏也。
〔六〕 鲍本治也。
〔七〕 姚本戮力,勉力也。其字从力。 鲍本戮,并力。
〔八〕 鲍本「退」作「罢。」○
王曰:「寡人既以兴师矣。」乃使五校〔一〕大夫王陵将而伐赵。陵战失利,亡五校〔二〕。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称疾不行。王乃使应侯往见武安君,责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君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郢,焚其庙,东至竟陵〔三〕,楚人震恐〔四〕,东徙〔五〕而不敢西向。韩、魏相率,兴兵甚众,君所将之〔六〕不能半之,而与战之〔七〕於伊阙〔八〕,大破二国之军,流血漂卤〔九〕,斩首二十四万。韩、魏以故至今〔一0〕称东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闻。今赵卒之死於长平者已十七、八〔一一〕,其国虚弱,是以寡人〔一二〕大发军,人数倍〔一三〕於赵国之众,愿使君将,必欲灭之矣。君尝以寡击众,取胜如神,况以强击弱,以众击寡乎?」
〔一〕 姚本五校,军营也。校,音明孝反。 鲍本衍「五」字。集韵,校,木为栏格也。军部及养马用之。故军尉、马官以为号。 札记鲍衍「五」字。丕烈案:此误甚也,当衍「校」字。秦本纪云,「五大夫陵攻赵邯郸」。白起传云,「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其证矣。五大夫,秦爵。下「亡五校」云云,今误截其半入此句下。
〔二〕 姚本盖亡其营校之部也。
〔三〕 鲍本後志,属江夏。起此二十八年取鄢,二十九年取郢。补曰:竟陵在郢州长寿县南,今复州亦其地。焚其庙,即所谓烧夷陵先王之墓也。
〔四〕 鲍本震,劈雳震动也,故为恐。
〔五〕 鲍本徙陈。
〔六〕 鲍本「之」下补「卒」字。○ 补曰:当有「卒」字。大事记补。
〔七〕 鲍本补曰:当是「之战」。
〔八〕 鲍本十四年。
〔九〕 姚本卤,大漂也。言杀人多而流血漂浮卤也。 鲍本「卤」,「橹」同,大盾也。
〔一0〕鲍本无「至今」二字。○
〔一一〕姚本言十分死其七、八分也。
〔一二〕鲍本睢称王命,故云。
〔一三〕鲍本「倍」作「君」,又改为「倍」。○
武安君曰:「是时楚王〔一〕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谄谀〔二〕用事,良臣斥疏〔三〕,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四〕,发梁焚舟以专民〔五〕,以掠〔六〕於郊野,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中士卒,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七〕。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八〕,莫有斗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阙之战,韩孤〔九〕顾魏,不欲先用其众。魏恃韩之锐〔一0〕,欲推以为锋〔一一〕。二军争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设疑兵,以待〔一二〕韩阵〔一三〕,专军并锐,触魏之不意。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一四〕,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计利形势〔一五〕,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赵军於长平,不遂以时乘其振惧而灭之,畏而释之〔一六〕,使得耕稼以益蓄积,养孤长幼〔一七〕以益其众,缮治兵甲以益其强,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节〔一八〕以下其臣,臣推体〔一九〕以下死士。至於平原君〔二0〕之属,皆令妻妾补缝於行伍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於会稽之时〔二一〕也。以合〔二二〕伐之,赵必固守。挑其军战,〔二三〕必不肯出。围其国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无所得。兵出无功,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见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
〔一〕 鲍本顷襄。
〔二〕 鲍本「谄谀」作「谀谄」。○
〔三〕 鲍本集韵,斥亦疏。
〔四〕 鲍本兵深入,城邑在後,故言倍。「倍」,「背」同。正曰:倍,如字。言深入所过城邑多也。
〔五〕 鲍本梁,桥也。此皆示以不还,使民专於战也。下衍「以」字。补曰:大事记去此作「心」字。札记今本「以」作「心」。丕烈案:吴氏补曰,大事记去此作「心」字,今本乃因吴说而误改也。
〔六〕 鲍本掠,夺取。
〔七〕 姚本战亡必死,无还踵者。 鲍本不反走也。
〔八〕 姚本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也。
〔九〕 鲍本时韩僖侯立三年耳,故称曰孤。正曰:韩势孤也。
〔一0〕鲍本时韩主兵,故韩记言率周、魏攻秦,魏记言佐韩也。
〔一一〕鲍本锋,军之先。
〔一二〕鲍本「待」作「持」。○ 札记今本「待」作「持」,乃误涉鲍也。
〔一三〕鲍本持不决战也。
〔一四〕鲍本战败曰北。
〔一五〕鲍本谓人谋、地利、军之形势。
〔一六〕鲍本「振」,「震」同。以赵畏服,遂释攻。
〔一七〕鲍本补曰:长其幼小者。
〔一八〕鲍本屈折肢节。
〔一九〕鲍振」,「震」同。以赵畏服,遂释攻。
〔一七〕鲍本补曰:长其幼小者。
〔一八〕鲍本屈折肢节。
〔一九〕鲍本推体,犹委质。正曰:推体,犹委身,谓以身与之也。
〔二0〕鲍本「平原」下无「君」字。○
〔二一〕姚本越王勾践为吴所逼,栖于会稽,卒成霸功。
〔二二〕鲍本「合」作「今」。○ 札记今本「合」作「今」。
〔二三〕鲍本挑,摧挠也,挠敌求战。正曰:汉书,擿挑敌以求战。左传谓之致师。
应侯惭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灭赵乎?」复益发军,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赵。围邯郸八、九月,死伤者众,而弗下。赵王〔一〕出轻锐以寇其後,秦数不利。武安君曰:「不听臣计,今果何如〔二〕?」王闻之怒,因见武安君,强起之,曰:「君虽病,强为寡人卧而将之。有功,寡人之愿,将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顿首曰:「臣知行虽无功,得免於罪。虽不行无罪,不免於诛。然惟愿大王览臣愚计,释赵养民,以〔三〕诸侯之变。抚其恐惧,伐其憍慢,诛灭无道,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赵为先乎?此所谓为一臣屈而胜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计,必欲快心於赵,以致臣罪,此亦所谓胜一臣而为天下屈者也。夫胜一臣之严〔四〕焉,孰若胜天下之威大耶〔五〕?臣闻明主爱其国,忠臣爱其名。破国不可复完,死卒不可复生。臣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之将〔六〕。愿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七〕
〔一〕 鲍本孝成。
〔二〕 鲍本「何如」作「如何」。○ 札记丕烈案:史记作「今如何矣」。
〔三〕 鲍本补曰:「以」字下疑有缺。
〔四〕 鲍本严,犹威。
〔五〕 姚本言不能为起屈,欲以胜为严,则不若屈于起之言,而以胜天下为威之大。
〔六〕 鲍本军败则辱,此所谓爱名。
〔七〕 姚本子由古史云战国策文并收入。 鲍本事在四十八年及五十年。元在中山策之末。彪谓:起之策秦、楚、三晋,可谓明切。然人臣无以有己,故孔子不俟驾行矣。长平之败属耳,赵何遽能益强?以起之材智,知己知彼而得筭多,不幸至於无功极矣,何破国辱军之有?三请不行,此自抽杜邮之剑也。正曰:应侯纳苏之说,许韩、赵割地以和,由是起与之有隙。不从伐赵者为此也。大事记谓,起之死,皆睢之力。鲍可谓不探其心者矣。所引孔子不俟驾行,盖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此不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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