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治台必告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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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蛤仔难纪略

  蠡测汇钞

  内自讼斋文集

  东溟文集

  东槎纪略

  ·蛤仔难纪略谢金銮·

  论证

  ·论证

  古之善筹边者,却敌而已;开疆辟土利其有者,非圣王所欲为。顾是说也,在昔日不可以施於台湾,在今日复不可以施於蛤仔难;其故何也?势不同也。台湾与古之边土异,故筹台湾者不可以彼说而施於此也。

  夫古之所谓筹边者,其边土有部落,有君长自为治之。其土非中国之土,其民非中国之民,远不相涉焉!偶为侵害,则慎防之而已;必欲抚而有之,有其土而吾民不能居也,徒为争杀之祸,故圣王不愿为,而为之者过也。若台湾之在昔日,则自郑氏以前,红夷踞为窥伺、海寇处为巢穴;及郑氏之世,内地之人居之,田庐辟、畎浍治、树畜饶,漳、泉之人利其肥沃而往者,日相继也。其民既为我国之民,其地即为我国之地,故郑氏既平,施靖海上言,以为不当弃;朝廷韪其说,遂立郡县,岂利其土哉!顺天地之自然,不能违也。

  夫台湾之在当日,与内地远隔重洋,黑水风涛沙汕之险,非人迹所到,然犹不可弃,弃之则以为非便;乃至今日之蛤仔难,则较为密迩矣。水陆毗连,非有辽绝之势,而吾民居者众已数万,垦田不可胜计,乃咨嗟太息,思为盛世之民而不可得,其情也哉。况杨太守入山,遮道攀辕,如亦子之觌父母,而民情亦大可见也。为官长者,弃此数万民,使率其父母子弟,永为逋租、逃税、私贩、偷运之人而不问也;此其不可者一。弃此数百里膏腴之地田庐畜产,以为天家租税所不及也;此其不可者二。民生有欲不能无争,居其间者漳、泉异情,闽、广异性,使其自斗自杀、自生自死若不闻也;此其不可者三。且此数万人之中,一有雄黠、材智、桀骜、不靖之人出而驭其众,深根固蒂,而不知以为我疆我土之患也;此其不可者四。蔡骞窥伺、朱濆钻求,一有所合,则藉兵於寇、齎粮於盗也;此其不可者五。且其形势南趋淡水、艋舺为甚便,西渡闽安、五虎为甚捷,伐木栀塞以自固则甚险;倘为贼所有,是台湾有近患,而患即及於内地;此其不可者六。今者官虽未辟,而民则已辟,水陆往来,木拔道通,而独为政令所不及;奸宄凶人,以为逋逃之薮,诛求弗至焉;此其不可者七。凡此七者,仁者虑之,用其不忍之心;智者谋之,以为先几之哲;其要归於弃地、弃民之非计也。而或者曰:『台湾虽内属,而官辖之外,皆为番土,还诸番可矣;必欲争而有之,以滋地方之事,斯为非宜』。不知今之占地而耕於蛤仔难者,已数万众,必当尽收之归於内地,禁海寇勿复往焉,而後可谓之还番、而後可谓之无事。否则,官欲安於无事,而民与寇皆不能也。非民之好生事也,户口日繁,有膏腴之地而不往耕,势不能也。亦非寇之好生事也,我有弃地,寇固将取之;我有弃民,寇又将取之也。故使今之蛤仔难可弃,则昔之台湾亦为可弃。昔之所以留台湾者,固谓郡县既立,使吾民充实於其中、吾兵防扞於其外,番得所依、寇失所踞,所谓安於无事者此也。今之蛤仔难亦犹是已矣。或则又曰:『蛤仔难之民久违王化,其心叵测,骤欲驭之,惧生祸端』;信哉!是言也。夫君子之居官,仁与智二者而已。智者之虑事,不在一日而在百年;仁者之用心,不在一己之便安,而求益於民生国计。倘敬事以爱民,蛤仔难之民,即尧舜之民也,何祸端之有?杨太守之入也,欢声动地。驱为义勇,则率以从;索其凶人,则缚以献,安在其久违王化哉!苟其图利於身,弗达时务;抑或委用非人,土豪奸吏把持,行私乎其间,则其启祸也必矣。故此事非才德出众者,不可与谋也。

  一方之辟,必有能者筹度乎其间。其见诸事者,蔚为功业矣;或徒见诸言而其时不能用,後卒不易其言焉,则皆此邦之文献也。自施靖海以後,善筹台事者莫如陈少林、蓝鹿洲二公者,可谓筹台之宗匠矣。当康熙时,彰化、淡水未曾设官,政令巡防,北至斗六门而止;或至半线,扼要不越诸罗辖内二百余里之地。自半线以北至於鸡笼七八百里,悉荒弃之,亦委於番;即台邑之罗汉门、凤山之琅娇,皆摈弗治。当事者逡巡畏缩,志存苟安,屡为画地自守之计,虽云禁民勿侵番地,实则藏奸矣。故少林作诸罗县志,慷慨着论。其言曰:『天下有宏达深切之谋,流俗或以为难而不肯为,或以为迂而不必为,其始为之甚易而不为,其後乃以为必不可不为而为之,劳费已什百千万矣。明初漳、潮间有深澳(即今南澳)、泉属有澎湖,尔时皆迁其民而墟之;且塞南澳之口,使舟不得入,虑岛屿险远劳师而匮饷也。及嘉靖间,倭寇入澳,澳口复通,巨寇吴平、许朝光、曾一本先後踞之,两省罢敝,乃设副总兵以守之。至於今,岿然一巨镇矣。澎湖亦为林道乾、曾一本、林凤之巢穴。万历二十年,倭有侵鸡笼、淡水之耗;当时以澎湖密迩,不宜坐失,乃立游击以戍之;至於今,又岿然重镇也。向使设险拒守,则南澳不惫闽广之师、澎湖不为蛇豕之窟;倭不深入,寇不得窃踞漳、泉诸郡,未必罹祸之酷,如往昔所云也。今半线以至淡水,水泉沃衍,诸港四达,犹玉之在璞也;流移开垦,舟楫往来,亦既知其为玉也已。而鸡笼为全台北门之锁钥,淡水为鸡笼以南之咽喉,大甲、後垄、竹堑皆有险可据,乃狃於目前之便安,不规久远之至计,为之增置县邑防戍,使山海之险弛而无备,将必俟羊亡而始补牢乎?南澳、澎湖之往事可睹已』!按少林此论,其情形恰与今日相仿。今之蛤仔难,即昔日之彰化、淡水也;但尔时海上尚属甯静,今则海寇罗织,日睥睨於其间,其势为尤亟耳。又蓝鹿洲呈巡使黄玉圃诗云:『郡东万山里,形势罗汉门。其内开平旷,可容数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来频;近以逃逋薮,议弃为荆榛。此地田土饶,山木利斧斤;移民迁产宅,兵之亦齗齗。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冈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贼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须若齿唇』。又曰:『诸罗千里县,内地一省同。万山倚天险,诸港大海通。广野浑无际,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即应,往返弥月终。不为分县理,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设令居半线,更添游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冲。台北不空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此上策,犹豫误乃公』。又曰:『凤山东南境,有地曰琅娇。厥澳通舟楫,山後接崇爻。宽旷兼衍沃,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後,作邑不须燋。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若相招。不为民所宅,将为贼所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分汛弁,戒备一方遥』。此三诗者,其所陈利弊,又皆与今日相类,则皆前事之师也。且夫制治之方,视乎民而已;民之所趋,不可弃也。沃足以容众、险足以藏奸,台湾之地大概如此;有类乎蛤仔难者,尚当以渐致之,其事非止於蛤仔难也。然而自昔以来,苟安者众,焦头烂额之事,使後人当之,岂所以为民为国哉?

  附:泉漳治法论

  察由

  知难

  任役

  用耻

  械闘

  掳禁

  抗官拒捕夺犯杀差

  亲民

  重士

  治下南狱事论

  察由

  良医之视病也,察其由;不去其致病之由,不可以言治也。

  泉、漳之民,性极拙而易怒。拙则闇於利害,而无远图。易怒,则不可矶也;不可矶则少屈抑,而发之暴矣。

  夫民有屈抑则讼之官者,势也;乃讼之官,而官不能治,曰犯不到案者,悍而不可捕也;捕矣、到案矣,又或贿之,而不持其平也。民以为信矣,官不能捕,吾将自捕之;於是乎有掳禁之事、有私刑拷掠毙命灭屍之事。以为犯罪而官不能治,则虽毙命灭屍无惧也。俄而信矣,毙命灭屍者,可不到案矣,到案而贿以免矣;於是乎群相效尤,寖成风俗。以为吾所屈抑者得纾吾情,虽破产以贿於官无怨。

  至其事关乎乡邑者,则率众合族,私相侵伐,由是有械闘之事。闘而死伤适均,居间者可和以解也;吾杀彼二人,而彼杀吾三人焉,则必约众再,曰吾持其平而已。盖捕犯刑拷以伸屈抑、杀人抵命而持其平者,人心天道之当然也;第官不能,则移其权於民而已。

  呜呼!此掳禁、灭屍、械闘之由也。去其由者为良吏,有治人焉而後可言治法。

  治人治法,千古不易之论。今闘习日盛,若不惩艾,其田园荒芜者不可胜计;则国家之正供他日何所取办也。民敢於杀,贫而为盗,则行劫杀;若不幸继以水旱凶荒,则械闘之技即为乱之技,为地方之忧者方大。所望仁人君子,消患於未形,是不徒治闘而已矣。

  知难

  罪人不得,则上无刑。非刑之难,而政术之难也。夫杀人者抵命,依古为然,童昏而知之也。若夫杀人而无抵命,则是国法不行;天下之大,乱不旋踵矣。

  今泉、漳之杀人,皆无抵命者也;械闘而杀者自相抵,非国法之抵之也。掳禁而毙者,上贿其官、中贿其吏胥、下贿其屍亲,检其屍曰:『伤非致命也,扑跌而死也、服毒也』;屍亲具供词,而谳以定,无上控之患。由是,而县官以命案为利路矣。官不受贿,则缉凶莫获,先受其累,而民自赂屍亲以免;官无缉捕之能,亦乐屍亲之不复催也已。不得钱而民冤仍不伸,胥隶皆觖望,故廉吏为难。其或屍亲不受贿,则上控於监司;监司批饬牌札屡行,纸墨告疲,而事已毕矣。其甚者则移营召兵,大其号曰「会拿」。文武毕集,直指长驱,风声所至,鸟兽各散,无辜之人,扶老携幼,哭声载涂,军役既从,乡村一空,纵火其庐,夺其余赀,饱其鸡黍,而事永毕矣。盖至「会拿」,而罪人弗得,虽督抚亦知泉、漳之难也,而不知非泉、漳之难也。

  官不受赇,胥隶觖望;此病无一处不然。其为官而得民誉者,多受胥隶之谤。民去官远、胥隶去官近,则必多方以惑其官,陷之为受赇之官然後已;此廉吏可为而不可为也。惟慎简其人,教之以善;官之亲随左右及吏胥辈有好善而不贪者数人可任以共事,实移风易俗之要图也。若不得其人,则不若姑受其觖望之谤之为愈已。

  任役

  昔之缉捕者以健役,今之缉捕者以民壮。健役数人而已,民壮则有数十人之多。夫人至数十,则必以治兵之法处之。故官泉、漳者,不可以不知兵也。夫兵未有不教而可用者,且必自教之而後可用也。教者非必教其技勇而已,教之使知吾之性情律令也。吾之性情如铁、律令如山,使彼知而信之,如臂之使指。二十人如一人,可以为县也;四十人如一人,可以为郡也。得民壮四、五十人,可以横行於泉、漳两府之间,缉凶无弗得者矣。其法,县不可过三十,郡不可过五十;过三十、五十,则不能以理,而亦无所用之。夫泉、漳之民至顽也而亦至驯,至悍也而复至拙;激则易变,犯罪则■〈忄只只〉然知惧。得一廉公之吏,审机而乘之无敢抗者。马巷,泉之岩邑也,冯别驾养民壮数十人而其地以甯,其明验矣。

  夫兵不经教,与非其所自教,虽数人之少,名将不能御也。今之纷纷「会拿」者,民壮数十、会营数百,譁然而往、废然而归;徒为良民之害,未见其益也。夫兵不畏将者必畏敌,利其财者不闘,此定法也。将无律令,孰知其可畏。有赃物之利,而无死伤之患,彼诚乐之;则且利其乡民之逃而据其室庐、搜其盖藏、攫其饮食、占其厨灶、房床,饱食以卧,有来者骇之使走已矣,无足怪者。且夫兵非可轻试者也,今之官兵养其虚锋而不堪实用者也。若辄试其锋,而凶人无一获。既取怨於平民,而复使乱民辈习知其不足畏,则肆行无忌;流寇之患,将在目前,是则可忧已。

  惟能任民壮者,有用兵之实而无其名;兵威仍伏而不泄,民壮任役而已。故善筹泉、漳者,必无用「会营」之法。

  缉凶不用「会营」,即捕贼而营伍毕出,亦吓贼使走者也。兵机不欲使敌知,岂今之諠譁而往者可以得贼乎?养民壮则必治兵,治兵之法有妄取民间物者罪无赦。然後民不虞於官,可以得民情;得民情则未有不得贼情者矣。或恐民壮不无恶少所充,养之反贻民害;然岳忠武所收贼兵即为精兵,顾在上者之驾驭如何耳!

  用耻

  传者曰:『知耻近乎勇』;又曰:『用人之勇去其怒』。且夫耻生忿、忿生暴者,泉、漳之民也。一转移其心,可用以为善;惟上有以去其蔽而激之以兴耳。夫彼之好勇闘狠、犯不韪而不避者,耻受屈於人,思有以胜之耳。势屈於人、利夺於人,则内顾若无地自容;其愤不爱生者,且相助以起也,非耻心之所激与?惜乎其所耻者,仅势与利也。夫势屈而利被夺者,怯弱於一时而已,而理尚有得伸。若夫杀人犯法,则理屈於人,比其伦於乱民、列其名为凶犯,齿身囚隶,等类捕亡,何独无耻也!且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与自杀何异?彼以为吾能杀之,其势有以胜之,而不计其自杀者,固未尝胜人也。其或争利而动者,所争未得,而所费已十倍。朝而闘杀,暮而鸠赀以啗官府;兵役怒而攫之、胥吏坐而饱之、招谣撞骗之徒诈之以去。其得达诸官府而买罪者,犹幸也。素日视一钱如命,一旦受欺、受诈,弃如泥沙而不知愧。呜呼!何其不悱以怒也。惜无有斥其乱民、呼其凶犯、榜其囚隶、暴其逋亡、标其杀父杀兄、号其受欺受诈,使之瞿然难安、腼然不获,移其无地自容之心而以耻、以怒於此也。

  夫仁人君子之用心,才德出众之循吏,当此岂遂无术?禁之不可,威之;威之不行,谕之;谕之不止,激之,其俗可变也。是自明其理以先之,善其术多方以启之,积诚以感之,痛词以发之,因其所明而通之,犯其所恶以触之,策家长以开其端,训生员以行其化;於是乎乡约以聚其人,读法以柔其气。区其治之东西南北,即假徵收之便,每至其乡,必集其老幼而加劝惩焉,语毋迂而意专於激也。其劝也,其乡之善也,祠堂则荣其匾额,徵收则薄其陋规;乡耆则予以赏赉,衿监则隆以礼文。其惩者,其乡之顽以悍也,褫其祠堂匾以辱之,书其囚隶之姓名榜诸壁,图其逋亡之状貌糊诸墙,散而施诸近乡之墟市,强族之生员则难其科举。吾恐其乡之人必耻以怒也;虽然,不尽此也。程子云:『一命之士,苟存心爱物,於人心有所济』。斯言也,以其存心也。心之苟存,相其宜而处之,无弗得者;心之不存,民乌乎幸!

  衣食足而後礼义兴;今械闘日甚,民日贫,无所用耻矣。窃谓当察其积恶者,先除其害,使民乐业;民乐业,斯可激、可劝也。

  械闘

  有积怨深雠而闘者,有因端起衅而闘者。其闘所以不同,治之之法亦异。因端起衅者,其祸浅,治之宜猛,其置之法也必严;积怨深雠者,其祸深,治之必缓,其置诸法也宜宽;此其所以异也。

  若泉之同安、漳之漳浦,冤家固结,多历年所。杀父、杀兄之雠,所在多有。甚或刳及数代之祖坟,出其骸鬻诸市,题曰「某人之几世祖骨出卖」;列诸墟,众遍观之。此其不共戴天,非国法所能止也。治之之术,亟之无益,置诸法难以称情,得一二人而诛,往往不当其罪,而其祸不息。呜呼!是必积诚相感,涕泣以道,使之瞿然惊、翻然悔、愀然不知涕之何从,而後以善术处之,庶乎可几也。呜呼!是非寡德者之所能为也。

  若夫因端起衅者,坟田水榖之利争起於一时,羞忿恨怒之私激成於恶少,非有根蒂甚不可已者,断之得其平,则冤可释。倘治之稍缓,则流毒既深,势难卒解;严以处之,则知所忌惮,而其风可熄。此为上者所宜尽心也。

  治法在讲谕於平日,力遏於将萌。其既成者,痛惩起事之人,而严其责於家长。家长者,衿监也。夫恶少之滋事也,一朝之忿,挥拳袒胸,甚或掷石拔刀,仓猝以起者,非家长所及知而止也。至其大闘,则必集众家庙,鸠赀列械,设厨以饱其徒、放炮以示其威。斯时为家长者一言不诺,其事必格;惟党援强弱之见有以中其心,而曲徇恶少年之志也,是家长之罪也。严其责而不宥,则生监顾惜其私,虽受恶少之迫,而龃龉必多,事势已杀其大半。昔谢金銮教谕南靖,南靖民有同姓而闘於城邑者,教谕为之病辍药、饥不餐、夜不能寐也,悉召生监而谕之。其弱房者稽首悔罪,缚起事者以献於县官。强房者不尔也,屡传不至;察其人方集於公所,饱饭,治器械,放炮示强,炮声不绝者二日。乃具文书详革生员二人、讲戒饬者七八人;封已具,众乃相率而叩首遍地,愿熄事自罚,备明伦堂砌泮池石阑;乃为延山长戴明经以监之。其弱房早悔罪者,裁联句褒之,不予罚;而彼亦荷畚锸以来助也。是岂及贤令之明示其法於众者哉?居官固当爱秀才;独械闘一事,严其责於秀才者,所以重秀才以为化始也。

  论以械闘宜严其责於秀才,今乡僻处文风日衰,有千百丁男而无一秀才者矣。又,同姓而分强弱房,秀才若系弱房亦不敢预强房之事。其所谓家长者,良善则不足以制恶子弟,奸黠则乐以生事而得财。治闘者,似当先治其家长。良善者尊其权,奸黠者惩其习。有启衅者使之鸣於官,恶少不受制者亦许家长自首;不告官、不自首而轻为闘者,重其责,庶几家长可用也。又,有社无家长,各自为闘。如廿七都蔡坂一社,沈、蔡二姓联乡相闘,杀人发塚,至今八、九年不息。问其何乐於闘,则苦而非乐也;问其何不息事,则无家长也;问其何不推一家长以主其事,则衙役需贿、人命需贿,控案未结,家产已尽於闘,无财可办其事,亦无人敢预其事也。闘似於此,治闘者又当通其变矣!

  昔日之闘,会社犹少,今各处无不会社;凡此社有闘,同会者必出械助之,因而牵连愈多。

  或有恶少好闘,闻同姓有闘,或出械助之;甚有起事之人欲息事而助闘者不肯息,此宜预为严禁。凡出械助闘者,死不得索债、索贿,此风庶或可变。又有延惯作盗贼者,以助闘名为请焉,尤当痛惩。

  泉民之闘以乡闘,漳民之闘则以姓闘。以乡闘者,如两乡相闘,地画东西;近於东者助东,近於西者助西,其牵引尝至数十乡。以姓闘者,如两姓相闘,远乡之同姓者必受累;受累则亦各自为闘,其牵引亦能至数十乡。若漳浦之红白旗会,则近似泉民。究之以乡闘者,必大族为之首;以姓闘者,必大姓为之首。则治大族、大姓,宜加意焉。

  掳禁

  有掳禁而行勒赎者,有掳禁而快仇雠者,有掳禁而施劫制之术者。勒赎者要其财,仇雠者修其怨,劫制者求其所争者。

  勒赎者强盗所为,侦其人之子弟於涂,要而执之。其甚者深夜夥众,明火持械,斩门入其家,掳其人以去;後一、二日有来者报其家曰:『掳汝子者,吾识其处矣;得金若干可赎。必某人者亲齎以往,则可也;非某人,金虽具,不赎』。某人者,邑之忠厚长者,富其身家者也;素不与恶类交,怖不愿往。其家不获已,号呼哭泣顿首於其庭,邀以往;谨齎金如数,果赎以归。倘迟一、二日,则报者复至,已截其子之一指,以示急矣;再迟一、二日,则又截其一指矣。金不具,必急变产。某人不来,必急求之,而某人者乌能坐视其死而不救也;迨其既归,岂不欲控之官哉?控之官,则必援某人,官不能捕盗,而究某人必亟也;盗未获,而忠厚长者之家已破矣。如是者,漳州为多,赃皆千计;善良冤抑,盗贼横行。为真勒赎者,官皆不之知,则以民之不控也。

  若夫以掳禁勒赎控者,多出於仇雠之家。二姓忿争,素有嫌隙,则互相掳掠;无赖者因以为利,或掳其财、或掳其人矣。掳其人以困辱之,亦勒其财以赎焉。赃则无多,志在辱之,以快仇雠而已。若是者泉州为多,安溪尤甚。惟入於无赖者之手,则与劫盗无异。安溪赤岭以掳抢勒赎而致富者数家,林员、林茂辈是也。此辈控案以百数十计,而县官不能治;赤岭道梗不通者,五六年於兹矣。近村赴县邑者,皆倍道出他涂以往,则以员、茂辈之不获也。此初起於仇仇,而终成於勒赎者也。

  至其坟田、树木之争讼於官而不到案,逋租负债之人恃其强而不肯还,则掳其人而私加拷掠焉;是为行劫制之法者,虽绅士富民之家,亦恒为之。其法率多毙命;然亦互相掳以为报也。久之,则成为仇仇之事矣。掳禁之患,此为最初;治之者宜首严焉。当切谕之曰:『坟田、树木之强争,逋租、欠债之不还,罪名之小者也;掳禁私刑,罪名之大者也;毙命,则尤大者也。汝欲治其人之小罪,而自处於大罪,则所屈者终不得伸,官将舍彼之罪而治汝,至不利也。汝之为此者,以控官而不到案事不伸理耳;汝既能掳而执之,不如即送之官,付诸差役,官当为汝治之。则汝无掳禁之罪名而事获理,利莫大焉』;民无不愿从者也。然必速为断之,而持其平。若徒付诸班馆,以为胥役之饱,久而不治,则民仍不如执而私刑之为愈。

  治法劫制者最易,亦当最先;仇雠者为稍难;勒赎者害最大,而治之最难,且以民之多不控也。呜呼!安得仁人君子,专其心於为民,而治及不控之案哉!明其政刑,则三者皆不治而自熄。

  迩日械闘蔓延,起於掳禁者极多;则无赖辈藉端之为害也。假如陈姓与王姓闘,则陈之恶子弟遇王姓者无不掳也。无论隔乡、隔县之王,第曰:『汝姓与吾姓有仇,吾不汝贷也』!而王之恶子弟,其掳陈姓者亦然;彼亦明知所掳劫者非其罪,意在利其财耳。又有他姓之恶子弟,藉端助陈、助王而遇人即掳者;又有两姓之人,欲闘未闘,而旁人即截途掳劫以迫之使闘者。恶党日滋,良民困抑。治闘者诚明示禁戒,取藉端生事之人治其罪,无患於闘之蔓延矣。

  勒赎不控,闘死人命近亦多不控;非不控也,贫且破产无复可为控之资也。官府不急治其闘,俄而死者日多,控亦无益也。其有力能控者,复不控真凶,而控其富而懦者以图利;遂使杀人者可以免罪,而善良蒙冤。则杀人者愈敢於杀人,而控亦无解於闘矣。呜呼!富民之财饱於差役之橐,而贫民闘死者或停棺不葬,以庶几官长之或来看验;而官长不得其情,且诧为刁悍之极,而足不愿履其地也。

  吁!可怜已!大族恶棍截途抢劫小姓,小姓贫人不得不出外谋食,惧撄其怒亦无敢控者。

  抗官拒捕夺犯杀差

  抗官、拒捕、夺犯、杀差者,泉、漳之民有其具也,而绝无其心。绝无其心,则绝无其事也;而间或有之者,何哉?是有故焉。

  官之不能持平也,民习之矣,无敢怒者;官之受赇也,民尤习之矣,非特无敢怒者,且朝犯罪名、暮已鸠金以俟也。官之下乡也,曰民壮、曰胥吏、曰差役、曰皂隶、曰跟随、曰轿夫,统计其数多则百余人,少亦不下七、八十人。饮食起居,取给於民;既行,则悉夺其供具财物,民非敢惜也。然惟官不受赇而志在缉凶,则缧系其人,胥隶肆其劫夺焉无怨。官既受其赇,则必脱其罪,虽余赃未完,不得复系其人与肆其劫夺。苟有然者,其变立作。撄此祸者有两人焉:贪而无厌、暴而不可已者,其一也;鄙而拙、暗而腐者,又其一也。贪暴者祸由於一己,鄙贱者祸成於下人;舍此二者,虽污吏无患於泉、漳之民也。

  盖天下虽不法之事,亦必有情理焉。强盗弃情理,且无以成其为强盗;而况官乎?出乎情理之外与人以痛心,则将无所不至矣。乌喙,杀人者也;乃明知其乌喙也,而食之以死,曰:『是喙之罪也』!岂理也哉?

  朝犯罪名、暮能鸠金以俟,此乾隆、嘉庆间之民也。今小忿辄闘,无赖者乐以此为利,而善良者屡破产倾家。富民移居城市,亦不免凶身指使之控。土瘠民贫,因有鸠金不能集而闘因以不能息者矣。父母斯民者,奈何惑左右之言而听赤子之自相残伤也!

  亲民

  县令,亲民之官也;知所以亲之,可以为令矣。故其视民也,常如家人妇子然。一日不相见,则虞其寒暄饥饱之失时也,出入起居之不谨也;丑夷则虑其有争,职业则忧其或旷也。而亦使民之视吾县令,常如父母家长然。一日出游,则必审其行踪之所之也,虑其步履之失提携也。兴一役虑其为长者忧者,遇一难惧其为长者戚也。岁时伏腊,得饮食美味,而不及父母、家长而咨嗟也。呜呼!是可以为县令也已。

  今之为令者,徵收、缉捕必亲下乡,非事之常者。然欲亲之,固不待徵收、缉捕,犹必时履其地也。宣圣谕、讲乡约,区其治之东西南北,以时历焉。轻骑减从,一食一箪、茶炉酒榼,所至召父老与语,道疾苦;为耕者课农桑,为读者正句读,近村之衿耆皆附以至:无官府期会之劳,而有家人妇子之乐。则其乡风之淳浇、生理之丰啬、子弟之贤不肖,皆在吾意中;而其肫然之仁、蔼然之意,乐其所乐、忧其所忧者,民悦之,日忘其为官也。家庭帏闼之私,有来告者乎;况其鼠牙雀角不待词讼而消者,日不知凡几辈矣。有令如是,吾虑其械闘者无暇於械闘,掳禁者无因而掳禁,仇雠者日忘其仇雠,无大狱也。一有缉捕,彼与吾素相狎者,老老幼幼不吾避也;因而求之尚何有民壮之足需者乎!昔程伯子为晋城令,三年而民无闘死。秩满,代且至,吏夜叩门称有杀人者;伯子曰:『吾邑安有此?诚有之,必某村某人也』。问之,果然,众诧其故;曰:『吾尝疑此人恶少之弗革者也』。嗟夫!是可为亲民者法矣。

  今之为令者,其视民也,如鱼肉;而民之视令也,如虎狼。凡有下乡,皆为得钱而来;不得钱,不知有百姓也。人之亲鱼肉也,为欲食之也;而其畏虎狼也,畏其食之也。呜呼!安有虎狼而可与人亲,安有人而与虎狼亲者哉?其避之惟恐不速也!固也,上下睽乖,县如无官之县、民如无官之民,自相争、自相掳、自相刑、自相杀。一至其乡,则壮役数十以临之;一家犯罪,合乡走匿。是尚可以为治乎?

  古大学之文曰:『在亲民』;其意可师也!

  至难治者,泉、漳之民;而至易治者,亦泉、漳之民。何也?畏官长者。论之二篇,言「任役」宜养民壮;若得廉公之吏与民相亲,亦无用於民壮矣。今民之闘争纷乱,莫可调停者,惟官长可以调停之。其好闘者,亦压於官长而不敢复作。其调停後复者,必门子、吏役受贿,官强制於民而不得其平故也。然其调停後复闘者,仍非官无以调停之;则亦曰廉且公而已矣。去岁过北溪,亲见林、蔡两姓闘死已四十余命而事未息;问其故,则无不悔闘之祸,而莫能收闘之局。

  田连阡陌,坐化草莱,贫不能支者散之四方。其人命或控或不控,欲两下私和,则恐官据所控者以责其罪也。其闘死者,欲索贿,贿不满其愿,则恐我与彼和,而助闘者复掳掠勒赎,则和终不成也;是非官不能调停之也,亦曰廉且公而已矣。廉则公、公则明,亲随左右者不能欺矣。官不负民,民歌功感德之不暇,亦乌忍负官哉?窃计泉、漳之民无一县不闘,无一岁不闘;负民,民歌功感德之不暇,亦乌忍负官哉?窃计泉、漳之民无一县不闘,无一岁不闘;一县之中,每岁闘死者即不过百,亦以数十计;惟不控,则官不知耳。昔于公治狱平反,信其後之必昌。诚能使一县不闘、不掳掠,则每岁免於死者百十人;一任之县令可救数百人,一任之府道可救数千人,万代公侯何不可操券而取也。闻泉、漳之民,有闘者泉民尝诈称官长,夜入某家以掳人;诈称官长而可夜入人家,亦足见民之畏官长而非不可治者矣。

  重士

  械闘之当治秀才也,予既得而详之矣。外此,则当知重士之法。盖是非不明,则国无政;士失其所趋,则教化无由以兴。政教不施,虽长治久安之世将日以坏,而况於治泉、漳者乎!

  今泉、漳之俗,凡有控案必列生员;曰:『某某抢夺杀人,而生员喝令也』;『某某掳禁勒赎,而生员主谋也』。且族■〈尚阝〉相倾,则必尽录其乡、其族之衿监;虽深居闭门、不谙世事者,皆所不免。甚有其人已死於一、二年之前,而控者不知,犹列其名姓者。盖仅告凶人,则明知凶之不缉。控生员,则传之而至,可以困辱之;传之而不至,可以革其衣顶。由是,凶顽者有罪而逍遥、懦弱者无辜而受谴,泉、漳之士,始以读书为患矣!

  此风之成,实由於县官。何也?抢夺杀人,掳禁勒赎,诸如此类者,乱民之行;其不干生员,官亦知之矣。而其构讼既成,祸在乡族,则会众敛钱,饱官吏以全无罪之身家者,实赖之於生员也。夫民之告状也,明知凶之不缉,则必伸其冤,志在倾其赀耳;官欲受赇,民亦欲受赇以息也。官之待告状也,非必理其狱,志在收其财耳;明知民之可贿以休,而己亦得贿以休也。贿之所集,必赖秀才,此俗之所以必控秀才;而县官久因之以为利。悚秀才以主谋之名,阴受其敛钱之益,而卒未尝治其主谋者,县官之长技也。其鸠赀不丰,来之不顺;抑损其价,拖欠其余:则以为把持争执、於中取利,是秀才之劣也;将实以主谋之罪,与为雠矣。而秀才遂真有把持争执者、真有於中取利者。嗟夫!以是日驱秀才於不善,秀才何趋焉?

  今国家急泉、漳之治法,列宪以廑诸怀;方将施教以破其愚顽,而转移其风俗。教之所施,舍生员何由始哉!故治泉、漳之狱,惟径告生员者,移学取而究之。其他凡有指其主谋、称其喝令者,直斥其诬,概置不问;牵连者,立责之。所以重秀才者,是非明,而教可因以起也。或者曰:『天下岂尽赃吏哉!生监身为家长,责固难辞;使牵累其间,而後有所惊惧,可赖以缉凶、可赖以喻众。使秀才脱然局外也,子乌得以施其教哉』!嗟夫!官之缉凶、喻众,固自有术;岂赖秀才哉!彼秀才乌能缉凶,乱民将雠之矣。上无有始其教者,秀才乌能喻众?且官欲警惧秀才,岂有难哉?宣圣谕、讲乡约,传唤一不到,革之有余矣。到而日与相接,可藉以宣教条、察善恶;於其奉行之勤怠,辨其优劣以劝惩之。则一罚、一惩,皆所以重之也。不此之务,而欲以不明之是非,劫制秀才,谓可行教哉?

  士习之陋,莫甚於今日。一做秀才,即有开赌局、交衙蠹以自肥於内而树威於外者!若其守己安分不能使人畏,人亦不重之。故欲秀才之不谋非分者,难也。

  呜呼!士为四民之首,而其行或反污於乡愚所积,岂一朝一夕之故哉!且初进之秀才,学官或待之如奴隶;至有囚之学宫以勒取厚贽者。秀才而有志於善,则已;秀才而无志於善,他日出身加民,必相效为搏噬之行。其居於乡者,亦必强而忮弱,而求偎鄙狼籍。上之人视而恶之,曰:『士不足重也』;而不知士之渐染然也。变民风,自士始;变士风,自倡率於士者始。父母、师保,其任维均,正德厚生,厥功并溥。愿与斯民祷祝而求之!龙溪林广迈附识。

  治下南狱事论

  凡泉民械闘,先期必有乡之桀恶能把持其众者,按户派银、派丁。银以资食用、丁以助攻闘。其家无壮丁及有壮丁而不任闘者,必加派之银。及闘,则刀镰、棒铳之具,悉陈两地。杀伤若相当,毙则各敛其屍;或生擒其人以去,割斮焚烧,瘗之坑、弃之水,屍灭不可获。甚者,男妇过其境则污之、戕之,或絷之使赎。然往往不以闻之官,以官不足治其狱也。

  其讼於官者,率乡之奸宄与讼师;比比舍凶手而罗织富者无得脱。令乃集民壮、乡勇、徒役共数百人或百余人,若出师状,驰诣其乡捕捉;尚恐不胜,则以兵从。而民先尽室远遁,空其庐。令与兵役至,索人不得,则焚其庐舍、殃其鸡犬,鱼烂而未已。於是健役与乡之奸宄数人为之居间关说,使必纳贿以解。其富而无辜者惧祸,不得已诺之;然亦敛钱於合族乃集。既成言,官吏、健役等往敛而纳诸上;健役又必与居间者俱,同喝蹂践,民毒痛焉。健役以次收囊橐,自营将、县宰以逮阍人、傔从、胥役、厮养、舆皂之徒咸中饱,然後狱事颇释。其所毙之家,则乡人自以赂箝之。其杀人之犯,则赂无赖者代死,谓之「顶凶」,而正凶率不出。然其事,往往即健役等为之谋主。苟有所乾没顶凶之钱,或不时给、给或不足,则代死者招解抵省,翻供不肯承;又或讼师及族之莠民谿壑不盈,则踰数年或十余年又唆使奔控於京师焉。天子遣大臣,狱乃息。

  论曰:昔淮南王安言越人好攻击,固其当然;则闽之械闘,自汉以来然矣,岂非郢与余善等阶之厉哉。细虞构衅,攻杀无已,祸连子孙、殃及乡闾,踰百年不能解,其意似近於公羊春秋之百世复雠;而用之不得其义以至此也!往吾弱冠时抵泉,尝目击之。後有用赵广汉之术者,收其桀黠,诱其货财,民倒悬久,姑听命焉,竟得休息者二十年。今又蠢动,不可遏御,月或闘者数起矣。然其乡未尝无善士良民,知畏法循理;所以滋难贾祸以裹胁其众者,不过桀恶数人为之渠帅耳。又有一、二奸宄舞其间与悍役比,如虎而翼,钩结以渔利、簸弄以饵官曰:泉之民顽而吝,独械闘可威劫而货弋也。官谘之旧尹及同寮,则皆曰:『彼土风气固然。且大邑廉俸仅千金,岁费当数万缗,郡伯之陋规、幕宾之修脯、驿传之供亿、贼囚之解送,其用至浩繁,计安所出?非资贿於民不可!资贿於民,则莫械闘若也』。故莅兹土者,上下内外,嚣然惟贿之是图。官所置民社乡勇,大抵皆市井诸恶少,与悍役日出詗伺民间,一闻某乡械闘,则鼓掌相庆;否则,疾首蹙頞,若不可终日。呜呼!宗族乡党,古者所以教之保息联比、睦姻任恤,以厚风俗者也;而雠杀相寻,至於此极,岂其民独无人心,皆利灾而乐祸者哉?毋亦教化之久不行故也!患已炽矣,而令长又从而鱼肉之;纵其爪牙,四出攫噬,民杀人而官放火,是官自为寇,而民与为雠也。冻馁其父母、离散其妻子昆弟、系累其宗族亲戚,水益深、火益热,不糜烂其民不止。呜呼!为民父母者,奚忍而致此毒耶!然而官则告於大吏及人人曰:『百姓诚刁悍!虽孔、孟复生,莫能教化也』。呜呼!民果顽嚣不可教化也?吾闻往数十年,有史必大者令晋江,一芥不取,每食不过蔬菜;以峻法束吏、以诚求察民,行之二年,庭无讼牍。泉人至今思之,是岂易民而理者耶。今即不能遽兴教化,顾有简易之法在:曰:但令治狱毋纳贿、捕人毋用兵役而已。凡四乡械闘,必有期会,非需数日不办;令长能於未发之先,稍察萌芽,登即单车诣乡,谕散,理其曲直而禁约焉:善之善者也。其闘已成者,令亦单车诣乡,随从一、二人外,一切胥役、民壮、乡勇屏不用;呼其父老与其绅衿,明告之曰:『杀人者死,国法也;令不得私且枉。乡有恶子不除,国之贼、亦若之殃也。吾来为若治大狱,锱毫无所取,誓不令一役扰若民;若执倡闘及杀人者以献,余皆安堵如故,无所问。其非正凶而赂以代者,遣之。若不听吾言,设易一惏且酷者至,将大不利於若;玉石俱焚,若何幸焉!且若犯国法,而亡命不出,是罪再不赦也。圣天子在上、贤大吏在下,岂其为一人而法不伸於天下;若何愚也』!民怵於祸、困於财,若坠涂炭久矣;一旦见良有司之来若此,人人得所依倚。如是则比屋安居,焉用逃窜、焉敢不用命?何犯不可得、何狱不可解?虽然,此其道又在乎豫信。豫信之道奈何?曰:令长始下车,毋受吏赂、毋诛民财;束仆从、胥役严,治民事勤、决词讼敏。居是邦也,远邪佞、亲正直;暇则循行郊野,与其父兄子弟询疾苦、劝仁让,相亲犹一家、相视犹一体:民之信之也豫。於是又择其乡之齿长而端悫者,立族正及副二人,如古三老、啬夫。凡乡有不便於民及讼事,族人以告族正;小事族正判其曲直而罢,大事族正自诣县告或率其人俱至,以俟令长听断。令长有所问,以片纸召族正,亦如之。其人至,则公正廉明以鞫之、忠信慈惠以察之,不烦言而狱已解矣。行之一、二年,民可无讼;令长即有缓急,民且争相资助,如三辅之输租於儿宽、山阴之送钱於刘宠,何贫乏亏空之患之有?舍此不务,而以饿豺苛虎为长技,转相仿效;罪浮於盗贼,孽遗於子孙。然而村村残破、户户颠连,弱者转之沟壑、壮者驱之萑苻。吾恐丧躯陨世,降一夫之祸细;而交雠激乱,酿一方之祸钜也!

  ·蠡测汇钞邓传安·

  台湾番社纪略

  水沙连纪程

  祷海神息浪通舟文

  牒台湾府城隍文

  ·台湾番社纪略

  台湾四面皆海,而大山亘其南北。山以西民番杂处,山以东有番无民。番之所聚处曰社,於东西之间,分疆画界。界内番或在平地、或在近山,皆熟番也;界外番或归化、或未归,皆生番也。幸沾皇化,维有历年;地益辟、民益集、番益驯。犹恐番黎有不得输之情,爰设南、北路理番两同知以抚之。

  北路熟番可纪者,嘉义共十三社、彰化共三十二社、淡水共三十六社。每社有通事、土目,约束其众;废置皆由同知。此外,归化生番,嘉义则内优六社及阿里山八社,而崇爻八社亦附阿里山输饷;彰化则水沙连二十四社。其淡水之蛤仔难,向在界外。今入版图,改称噶玛兰,设官吏如淡水厅;通判即兼理番,不隶北路同知矣。内优通事尚由官置,余如土司之世袭。阿里山之副通事、水沙连之社丁首,皆治贌社输饷事宜。闻南路之卑南觅,亦有官置社丁首。夫贌社,即民番互市也。所谓归化,特输饷耳;而不薙发、不衣冠,依然狉狉榛榛,间或掩杀熟番而有司不能治,为之太息!安得如噶玛兰之改土为流乎?

  南路理台、凤两县番,载在府志者,台湾祗三社,皆平地番;凤山熟番亦祗六社,余皆归化生番。以余所闻,惟山猪毛四社、傀儡山二十七社,实与凤山相接;琅娇一十八社,山行须历生番界,水行则由下淡水,小舟可通,而沙马矶头为其尽处。故由凤山往者,皆取水洋之捷。若卑南觅七十二社,则西南值凤山、北接崇爻,又在嘉义山後。府志纪其大概,故系於凤山下耳。今山猪毛已在界内,民番杂处,有都司驻焉。琅娇与沙马矶头,皆见於蓝鹿洲「东征集」。琅娇当日已称乐郊,不忍弃诸界外;今益繁盛,民杂闽、粤,番甫归化有司,俱得通文告,不比傀儡山之有番无民者矣。鹿洲曾为元戎檄卑南觅大土官文结,令搜山擒贼,赏以帽靴、补服、衣袍等件;是生番中未尝无衣冠文物。今其女土官宝珠盛饰如中华贵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长文书,遵行惟谨。闻其先,本逃难汉人,踞地为长,能以汉法变番俗;子孙并凛祖训,不杀人、不抗官。然则虽在界外,又何殊内地乎?

  由卑南觅而崇爻,其北为秀孤鸾、又北为奇崃、又北为苏澳,已是海岛尽处;迤西,乃达於噶玛兰。自噶玛兰既开,人迹罕到之处始知其名,宜前此无及之者。独怪巴荖远、狮头、狮尾,至今尚未归化,而府志附於彰化番社之末。其猴猴、歪仔歪、巴荖郁、新仔罗罕、奇立再丹、抵美简、抵美、踏踏、新仔罕、又毛搭吝(即南搭吝)、珍汝女简(即珍珠美简)、女老(即里荖)、奇武律(即奇武荖)、勿罕勿罕(即武罕)、毛老甫渊(即猫里府烟)、奇立爰(即奇立板)、抵羡福(即抵美福)、哆朥美仔远(即哆罗美远)、屏仔猫力(即珍仔满力)、摆里(即摆厘)、奇班宇难(即奇兰武兰)、打那轩(即打那岸),凡二十二社,今皆在噶玛兰界内,当日并未归化;何以府志载在淡水番社中?彰化万斗六、阿里史二社俱设立通事,而府志不载。恐生、熟番揉杂似此者尚多,非亲历不能核实也。

  我国家车书一统,声教无外,不宜於一岛中判华、夷。溯台湾初平时,仅有凤、台、诸三县;已而於半线置彰化县矣,又於竹堑置淡水厅矣,今又於艋舺、三貂之东南增噶玛兰厅矣。诚如鹿洲所谓:『气运将开,非人力所能遏抑者』。分界禁垦,前人权宜於一时;究竟旧日疆界,无不踰越,所当变而通之。以番和番,为柔服伐贰、内外合一根本。

  郁沧浪「稗海纪游」云:『有赖科者,欲通山东土番,与七人为侣,昼伏夜行,从野番中越度万山,竟达东面。东番导游各社,禾忝芃芃,比户殷富;谓「苦野番间隔,不得与山西通,欲约西番夹击之」。又曰:「寄语长官,若能以兵相助,则山东万人凿山通道,东西一家,共输贡赋,为天朝民矣一』。考赖科之名,亦见於「东征集」;是大鸡笼通事,曾招崇爻八社向化者。所谓野番,似指淡水山後;未知所称土番,即崇爻、抑尚在崇爻以北?姑存之,以备一说。

  ·水沙连纪程

  水沙连归化生番共二十四社,在彰化县界外;非与生番互市之社丁不能至,而越界私垦有厉禁焉。嘉庆二十年,今淡水司马吴朴庵性诚知县事,因奉檄往逐占垦埔里社之汉民,作诗以纪其事。越七年,而余来为北路理番同知,读朴庵诗而嘉叹之。适又有熟番潜入者,当事廑涓涓不绝之虑,叠檄申禁。余念非亲往不能察实,况佳山水之得自传闻何如目睹,岂惮险远而不一行。顾深入异域,未可无卫,於是先次广盛庄,令众社丁属徒百人,益以屯丁四十人;田头社生番亦率众来迓,愿为先导。乃韔弓、箙矢、执戈、扬盾以往。

  过油车坑口,路陡而狭,擎兜上下,如挽如缒。又沿溪行数百里,登鸡胸岭。从岭上望社仔旧社,盖二十四社之最近者;既被汉民占垦,生番不能御,俱迁往山内矣。水里社土目,亦率众迓於岭上。过土地公案五里,皆密树;过牛朥泽五里,皆修竹;阴翳并不见日。然树林有湿气侵人,未若竹林之潇洒可爱。此入山之最奥处,海外所未见也。过满丹岭至田头社,由奥得旷,心目顿开。两社番男妇跪迓道旁,装束不名一状;见官长皆欣然喜,因留宿焉。时当秋暮,山气夕佳;社丁指点,两山相向形似龟蛇,延伫久之。

  次早,过水里社,望见日月潭中之珠仔山;蓝鹿洲「东征集」所纪之水沙连即此。因番未舣舟,留俟回舆畅游。过猫兰及审辘,昔为生番两社;自被占垦,番徙社虚,汉民既逐,鞠为茂草。由审辘而东,穿林下坡,行坑中,两山耸峙,夹以巨石;溪流湍急,浅处可厉,深处不可涉。登山伐木,推而下之,顷刻成梁;如左氏传之除道梁溠者,以人众易为力耳。亦有不可梁处,仍擎兜渡水,纵横湾转,更险於油车坑。险尽而夷、奥尽而旷,遥见埔里社,一望皆平原;此界外之最旷处也。埔里社番及招来诸熟番皆跪迓於路,即延馆於覆鼎金山下之番藔。山之高不三丈,登而眺远,四望如一;乃知二十里平旷中惟埔里一社,余社俱依山。草莱若辟,可得良田千顷。生番不能深耕,薄殖薄收,已有余粮;即招来之熟番,亦不能如汉人之尽地力。今熟番聚居山下者二十余家,犹藉当日民人占筑之土围以为蔽,诛茅为屋,器具粗备;官长随从多人,皆免露处。生番既供薪米,并以牛豕犒众。闻椎牛屠豕声,不啻於京斯依之跄跄济济矣。

  明日,以熟番为引导,履勘田原。新垦地不及三十里,尚未成田;旧垦田十倍於此,早已荒芜。此地东通秀孤鸾,南连阿里山,北连未归化之沙里兴,为全台适中之地;而平旷膏腴,彷佛内地莆田一县,真天地自然之美利;惜其越在界外也。民人生齿日繁,番黎生齿日耗,不知何故?余经过处,已见三社为墟,疑他处亦有似此者。过埔里社,见其番居寥落,不及十室;询知自被汉民扰害後,社益衰、人益少。邻近眉里、致雾、安里万三社皆强,常与嗜杀之沙里兴往来,其情叵测;偪处者,实惴惴焉。番性贵货易士,何所爱於旷士而不招熟番以自卫耶?余既知以番招番之由,仍召四社土目,诘以旷地之可开与否。音须重译以通,而社丁及熟番之能生番语者榖怀私见,互有是非;及求得能汉语之生番为通事,乃悉其实。盖眉里诸社之不愿开,藉口於社仔社之因招垦而亡;其理甚正。埔里社之孤立自危,不但汲汲招垦,即薙发为熟番亦所心愿,其情可悯矣。且此次越入之熟番,实缘生番招来,异乎当日汉民之强占者。特以开垦不利於社丁,未免譸张其词,以闻於上。当事虑有奸民混入其中,渐次藏垢纳污,不得不察实申禁耳。余所见已异乎所闻,并逆料熟番之开垦,将来必无成功,不必如往岁实力驱逐;惟谕令具状,俟岁事既毕各还本社,可以安番众而复土。官何多求焉!

  遂於明日回舆为水里社之游。是岁,道光三年也。

  ·祷海神息浪通舟文

  维道光八年、岁次戊子,孟秋月己亥朔、越十有一日己酉,某某等谨以少牢清酌庶羞之奠,敬祷於敕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宏仁普济、福佑群生、诚感咸孚、显神赞顺、垂慈笃佑天后暨海上诸神之灵曰:

  惟旁浅中深之鹿耳门,实联海东岛屿之七鲲身;藉咽喉以为呼吸,引此往彼来之楫若云屯。通塞所关甚钜,呵护全赖明神。

  当夏令震惊百里,似猊吼与雷喧。涛怒不因风激,天朗不睹侵氛。但闻大声吹地,已知高浪排天。

  顾自昔之轰鍧不匝月,惟去岁之澎湃兼五旬;经有司陈词以祭告,渐转危境为安澜。不谓今兹之海涌更久,闻者并胆战而心酸。贸迁之商贾辐辏,待济之行旅纷纭;终日颠簸於巨浪,竟夕不帖夫惊魂。或归柩之冒险,或眷属之单寒,冀早达彼岸为幸,谁堪此狼狈之盘桓!望外洋之飘风俱利,怅水激沙涌之限以篱藩!间值浅搁而舟漏,登岸求生之成群;讵舴艋不堪触浪,老幼载胥以沉沦!

  呜呼!生民何罪?丁此艰辛,伐檀有诛,讽刺素餐。如果官史不职,祈神灵加殃於其人;傥物怪凭依为厉,宜荡扫以现乾坤;傥及溺犹能为鬼,亟招巫阳以释烦冤!勿任沴气之难散,累及无辜之蚩氓。

  用是吉蠲虔祷,同肃韠绅;伏愿昭假在上,监兹愚忱!息波涛之汹涌,俾口门之深宽;舳舻相接乎台岛,久客得归夫故园;文报无不迅速,海外永庆长春。尚飨!

  ·牒台湾府城隍文

  伏以鬼有所归,乃不为厉。中元郊外设祭,载在国家祀典,所以妥无主之游魂。惟城隍尊神,实莅其事。台郡人民,半自内地冒险而来,进出以鹿耳口为门户。船只或阻浅、阻风,不得径出、径入,间值滔天巨浸,人力难施,往往失事,其险倍於外洋。如今春领饷弁兵及秋初游客、棺柩、眷属载胥及溺,得生者少,远近伤心;谅亦蒙神怜悯!顾故土之思,人鬼同情。冒险不得其死,死而有知,眷顾依违,岂肯恋恋海外?近日海吼异於前时,焉知非游魂为厉?往祷设醮,已罄有司之忱。仰惟威灵公爵秩尊显,如一路之福星。海岛商民内渡,必官给照乃行;想幽明事同一体,为此牒呈神监。伏冀俯念无主游魂,陷於险远,思归不得,默赐引导,护还故乡;得享族类烟祀,不淹滞於寂寞荒埔,俾海外长庆安澜,实千里无疆之福!

  道光八年七月十五日。

  ·内自讼斋文集周凯·

  记台湾张丙之乱

  ·记台湾张丙之乱

  台湾一郡,四县、五厅;其地在东海中。西向迤而长,南尽凤山,北尽淡水;新辟噶玛兰,由北而东,处台湾之背。澎湖一厅,又孤悬不相属,处台、厦之中。控台湾者,莫厦门若也。其民,闽之泉漳二郡、粤之近海者往焉。闽人占濒海平旷地;粤居近山,诱得番人地辟之。故粤富而狡,闽强而悍。其村落,闽曰闽社,粤曰粤庄。闽呼粤人为「客」,分气类积不相能,动辄聚众持械斗。平居亦有闽、粤错处者,斗则各依其类。闽、粤斗则泉、漳合,泉、漳斗则粤即伺胜败以乘其後。民情,浮而易动。自康熙二十二年入版图,於今已百五十余年矣;乱者凡一十有五,皆闽人也。大如朱一贵(康熙六十年)、林爽文(乾隆五十一年)、蔡牵(嘉庆一十五年)等,俱请大兵剿之;小如吴球(康熙三十五年)、刘却(康熙四十年)、林武(雍正第九年)、吴福生(雍正一十年)、黄教(乾隆三十五年)、陈周全、陈光爱(乾隆六十年)、廖卦、杨肇(嘉庆第二年)、汪降(嘉庆第三年)、陈锡宗(嘉庆第五年)、许北(嘉庆十五年)、杨良斌(道光第四年)、黄斗奶(道光第六年)等,或以本省兵、或以台湾镇标兵平之。或数年、或十数年,辄一见焉。若自相残杀,则间岁有也。其地饶而产谷,全省倚为仓储。而内地群不逞之徒,又趋之为盗贼薮,荒则从而滋事。

  道光十二年冬,张丙倡乱嘉义。十月朔,戕知县;越日,戕知府。围嘉义城,困总兵匝月,破盐水港,劫军火器械於曾文溪,彰化黄城陷斗六门:是为北路贼。凤山许成、台湾林海攻凤山,夺罗汉门,应张丙;为南路贼。而凤山粤庄奸民李受又乘间假「义民旗」,灾杀闽庄、阿里港七十余处。凡三阅月,而事平。

  於时兴泉永道周凯驻厦门。十月九日闻警,驰报巡抚魏公元烺。魏公方权总督,就近调署漳州府托浑布任台湾府事;飞檄陆提督马公济胜率兵二千名渡厦门,金门镇总兵官窦公振彪率兵一千三百名渡蚶江,副将谢朝恩率兵一千二百名渡五虎,分道平贼;按察使凤来来厦门策应。十一月二十八日,总督程公祖洛自浙江驰抵厦门督办,寻东渡;明年正月,钦差将军瑚公松额由厦门渡。事既大定,署台湾道平庆被议;七月,檄调凯权台湾道事。任百有九日,搜捕余孽,亲鞫犯供,与前後传闻异词;因访求颠末,稽之章奏案牍,而次其事。

  张丙者,其先,漳之南靖人。居嘉义,三世为店仔口鱼牙(古互字)。素无赖,好结纳亡命,一呼数百人;与群盗相往来,能庇之。又以小忠、小信庇其乡邻,遂着名。

  道光十二年夏,旱;各庄禁米出乡。有陈壬癸购店仔口米数百石,不得出,以赀求生员吴赞庇送。赞之族吴房,逸盗也;与詹通劫诸途。店仔口之禁米,张丙为首;赞牒县谓丙通盗。嘉义县邵用之获吴房,解郡伏诛,并捕张丙。丙怨令不治米出境、专治抢夺,欲掳吴赞;闻挈妻孥避入城,追及之;半途,复为邵令遣役护去。丙谓令得贿,益怒。

  陈办者,巨盗也;居嘉义之北仑仔庄。其族人摘粤人张阿凛芋叶,为所辱;白陈办报复,毁其芋田。

  阿凛,居双溪口;双溪口粤庄之强大者。闰九月十日,阿凛率众焚陈办屋,又牵他人牛。陈办约张丙与之斗;丙与詹通、刘仲、刘港、刘邦顶、赖牛、王奉、陈委、洪番仔、吴允、许六、吴猫、李武松聚众三百人,与陈办、陈连攻双溪口。不胜,反为所伤。

  闻总兵刘公廷斌山巡,张丙与众潜回店仔口。陈办、陈连焚掠附近安平诸粤庄,张阿凛焚陈连庄。二十五日,陈办抢大埔林汛防器械;总兵刘公追至东势湖,戮抢猪者二人。北路协副将叶长春与邵令亦至,夹击陈办於红山仔。办走与王奉合,复攻捕姜仑庄。官兵猝至,斩其党王兴、王泉。

  办、奉俱窜店仔口,白张丙。丙触前怒,谓专杀闽人偏袒,遂与詹通谋反,竖旗起事。詹通父詹经知之,命长子詹日新往杀通,刃其额不死;旁贼杀日新。

  十月初一日,劫盐水港佳里兴巡检署,杀教读古嘉会(人名)及汛兵,掠下加冬、北势坡、八桨溪各汛。嘉义县知县邵用之追贼入店仔口,张丙围而执之;加挞辱,分其屍。

  初二日,台湾府知府吕志恒闻邵令被困,以乡勇二百人会营往援;南投县丞朱懋从。张丙御之大排竹,署游击周进龙却;懋以言激之,乃前施炮,又不如法,为贼为乘。义首许邦亮以所乘马授志恒,徒步与战,俱陷;吕志恒、朱懋、外委曾聚宝皆被戕;懋有循声,贼後悔之。周应龙与弁兵,间道脱归。陈办之约张丙也,无戕官意;至是,其妻自经死。

  张丙乃遍约所交游,伪称「开国大元帅」,年号「天运」,以戕杀秽官为名;张伪示:「获官及官兵者赏」。杀淫掠者二人以徇,谓居民无恐;冀其助己也。封其党詹通、黄番婆、陈连、陈办、吴扁为伪元帅,刘仲、刘港、刘邦顶、王奉、陈委、洪番仔、吴猫、李武松、许六、孙恶为伪先锋,柯亭为伪军帅。吴允不受封,自称伪开国功臣;赖牛亦自称伪元帅。各就所居,招集丑类。县南之店仔口迤南,张丙与詹通踞之;县北之仑仔庄、土库,陈办、陈连踞之。推张丙为「总大哥」,分大小二十四股。诸股首、伪帅皆称「大哥」。股首下为旗首,旗首下为旗脚;每股百余人或数百人。以派饭、封榖为贼粮,以勒民出银买旗、保庄为贼饷,以攻汛、戕官所得军器为贼械。

  初三日,张丙率诸贼围嘉义城;典史张继昌激劝兵民闭城守御。群贼聚众来助者,复有蔡恭、梁办、庄文一、吴鳅、陈开陶、黄元德、陈太山、刘眉滚、杜乌番、张廖各股首;每股亦二、三百人。

  初四日,张丙分贼抢大武垄汛;巡检秦师韩受伤,乡民救走。抢加溜湾汛,把总朱国珍死之。

  闻总兵刘公援嘉义,张丙乃令各股贼分道迎敌。刘公以兵二百名出巡,猝调不得至,兵单且战且进。比近嘉义城,刘仲突出,腹背皆困;遇前提督王得禄从弟武生王得蟠纠义勇来护城,拥以入城。副将周承恩殿,不知也,反马入贼阵;援之数匝,被枪马蹶,犹挥刃杀伤数十,贼断其头去。将弁死亡者九员、兵丁百余人,军械尽失。总兵刘公之呼城也,城中疑贼假以诱城者,炮击之。炮高越击,尾追贼,贼乃退。兵余无多,惟署副将温兆凤从。日已暮,诸囚反狱起火,下令擒斩之。以典史张继昌权县事,修战具、募义勇,昼夜登陴,为困守计。

  张丙为皮档竹梯攻城,刘公亲率兵勇御之。又有贼江七、曾吉、侯虎、欧淙、柯和尚、蔡临、廖花、吴猫蜂起肆扰,围城焚庄,忽分忽合,道路梗塞;郡城戒严。刘公夜缒义勇袭击,屡有斩获。

  初七日,黄番婆自率其众攻盐水港,破之;守备张荣森力战死,巡检施模、外委苏连发俱被伤。盐水港者,嘉义之咽喉、郡北之屏障也。既破,贼益无所忌。

  初八日,张丙与诸贼遂解围去,四出骚索,逼胁附和。刘公令於城外筑土围以固城。迤南之贼,渐逼郡城。

  郡中初不知守令之被戕也;有自大排竹逃归者,述其状。台湾道平庆以改简同知王衍庆权府事,环城树栅、开濠备战守;绅士募义勇、助畚闸守城。乏饷,借资殷户为应备。贡生陈以宽,涉险内渡告警,讹言日起。中营游击武忠泰落井死;有相率欲携眷登舟去者。王衍庆以刀令於城曰:『敢言走者斩』。获奸细吴连三人,知为刘仲所使;遂与狱中盗张胆六人斩以徇。刘仲、刘港、刘邦顶、蔡恭於围嘉义时潜回大穆降(地名),窥伺郡城;及奸细被获,乃北去。

  蔡恭屯麻豆庄,与张丙为犄角。十一日,张丙遣贼复掠盐水港。十二日,陈办复攻笨港,屡为县丞文煊、千总蔡凌标所败;嘉义所属各汛俱遭焚掠,惟此汛始终独完。

  嘉义县城围解五日,土围成。十四日,张丙复攻之。令黄番婆轝盐水港缺口大炮於城下,不能发;强所掠兵发之,兵故高其炮,火上飞不及城,连发十余炮皆然。城中疑有神护,张丙亦有疑。仍以皮档竹梯攻城,不克;凡三日,又解围去。

  是时,南路凤山县贼许成,以月之初十日竖旗观音山,亦伪号「天运」,封吴欧先伪军师、柯神庇伪先锋;以「灭粤」为词,遏运郡之米,窥郡城。张丙闻之,诱令来附,并所得吕守轿迎之;饭其众,不饱去。台湾县贼林海竖旗旧社庄,闻捕,走附许成。十四日,扰阿公店,千总许日高击败之,始不敢窥郡城,而南扰凤山。北路彰化县之贼黄城受张丙约,以月之十二日竖旗嘉义、彰化交界之林圯埔;伪兴汉大元帅,用大明主年号,以僧允报为谋主。彰化令李廷璧闻嘉义有贼,先与鹿港同知王兰佩劝民联庄,互相保御;贼不得北。又闻黄城反,与副将叶长春为解散招徕计,许以免死;收简象等八人,後颇用其力。

  郡城闻嘉义被困久,而城中诸将皆在外,乃遣都司蔡长青率兵九百运军火往援之。王衍庆又循故事,札谕凤山粤庄首事募义勇,赴郡城听调。

  蔡恭既回麻豆庄,侦知蔡长青抵茅港尾,与刘仲、刘港、刘邦顶结江七、曾吉、蔡临、杜乌番、陈太山、刘眉滚分股要之曾文溪;官兵屯溪北为背水营。十九日,贼大至,官兵返走,溪不得渡,为贼所击;死者蔡长青等十八员、兵二百余,军火器械又失。

  二十三日,张丙焚嘉义北门;兵勇出击,互有杀伤。胁角仔寮庄为之结寮,分遣其众,勒索银榖。

  南路贼许成、林海扰东港,杀巡哨兵二十七名。

  凤山粤庄监生李受,藉王衍庆谕札,约各庄头人敛银谷、聚义勇。匪徒日集,制台湾府「义民旗」六。因许成有「灭粤」之语,以自保为辞,不赴郡,乘机抢掠闽人。连日攻万丹;阿猴诸闽庄出兵勇助之,斩百余贼,尽焚其藔,毁所制一轨三轮车八辆。

  三十日,张丙复分股围嘉义城。城中出兵勇与战,擒股首陈太山、刘眉滚,磔之。陈办、陈连攻大埤头、双溪口粤庄,不胜。

  张丙见攻城一月不能下,诸贼各相雄长,分踞各庄自饱,有镇南、镇北、中路、南路元帅名目;贼夥郭桃、叶断亦各自为股;吴允为诸贼归心,有兼并意;仅孙恶、柯亭犹仍伪封。遂舍城去,与诸贼分掠民庄以为食。庄民初见张丙伪示不害乡里,派饭、封榖、买旗保庄,犹强应之。至是,苦责索无厌,稍不应,则纵贼大掠,焚其庄裹胁以去;知其绐己也,遂相率并力拒之。殷富之庄,绅士出赀建「义民旗」杀贼;於是股首叶断为庄众所杀,杜乌番、张廖果、吴猫、柯和尚、郭桃为绅士所擒,赖牛为张继昌所获,皆磔於市。惟游民无所得食者,群附和之。

  是日,南路贼围凤山埤头竹围。埤头无城,树莿竹为城,故曰竹围;县署在焉。贼勾内应,夜纵火逼县署。游击翁朝龙退守火药局,署知县托克通阿与千总岑廷高列炮县庭;贼至,然炮击之退,获林海磔之。

  十一月初一日,福建陆路提督马公济胜将兵二千、乘十三舟连■〈舟宗〉抵鹿耳门;传令稽查海隘,绝贼水路。初三日,屯郡城北门外较场,誓师振旅。难民跪道呼冤者万余人;马公曰:『巡抚已奏闻天子,发大兵十万由五虎、蚶江、厦门三口渡,不日即至,不足为尔等复雠耶』?挥之去。问贼安在?曰:『南北皆有贼』。马公曰:『当先其大者、急者』!以贡生陈廷禄为乡导。先是,马公在厦门购麻布米袋数千;至郡,复购焉。曰:『贼众我寡,当步步为营』。

  初五日,进兵西港仔;获奸细,知贼状。初七日,至茅港尾;遇贼二千,胜之。马公曰:『是地可战」。令深其濠,以袋盛土结垒为三营,立就;谕乡勇别为营,无近我。虽役夫皆知公之必胜也。初八日,贼众五、六千大呼来攻,马公戒勿动;俟其力竭,分兵击之,杀贼三百人。初十日,贼来益众,以炮拒我,我亦以炮击之;贼败,斩数百人、生擒数十人。获贼往来书札、蔡恭伪印,碎之;益知贼中虚实。

  十二日,进兵铁线桥;桥长而狭,溪流湍急不可涉。贼众伏桥北;马公曰:『毋轻进』!返屯茅港尾。闻贼欲抄小路绝郡城之援,又闻贼欲以燧尾牛车冲我军,决上流水灌营;马公勿听,令筑濠三重,设守以待。凡三日,港南无一贼,而港北之贼大集。十八日,张丙亲率贼万余挑战,分兵三路击之,败。蔡恭旁出,又败之;追之湾里溪,多溺死。

  贼众讹传马公营有银二十万;诸无赖思得银,蹑贼後,贼藉以张其势。二十二日,张丙拥众二万,自搏战,气锐甚,枪炮、呼声震山谷。马公曰:『吾欲其聚而歼焉,在此举矣』!下令坚壁无出声。自已至酉,诟詈万端,士卒皆怒。贼声渐歇,乃发令军中大呼,士皆超垒跃濠以出,勇气百倍;贼不及战,披靡返奔。追逐数十里,生擒五十余人、斩杀七八百人,轰击溺水及自相触以死者无算。

  贼众尚万余屯桥北。二十三日昧爽,马公亲督大军出不意,过铁线桥;贼望风走。捣其巢,生擒李武松、获詹通;贼大溃,道路以通。乃大张晓示,解散其党。向之买旗保庄、派饭从贼者,本怀二心;贼至则竖贼旗,贼退自称义民。间有抢掠者,至是皆竖「义民旗」,缚贼以献。贼益窘,窜伏近山麻林中。

  二十六日,大军次盐水港。

  金门镇窦公振彪亦於初三日登岸,自鹿港疏通北路引兵来会;马公益以兵二百,令攻凤山南路贼。

  二十八日,马公整旅入嘉义城,总兵刘公迎见;与窦公分兵四出搜捕。绅士、义民或缚贼来献,或导兵捕贼;获黄番婆、刘仲、刘港,戮於军前。三十日,露布报捷。

  彰化贼黄城既不能北,率贼千余人欲南,与张丙合。斗六门者,处嘉义北界,树竹为围,大汛也。县丞方振声、守备马步衢、千总陈玉威,设险守御,贼不得逞;约梁办、庄文一、吴猫攻之,屡败。十一月初一日,思退走。监生张清红(人呼张红头)与马步衢有隙,令族人张成伪称「大元帅」,集众助贼。初三日,黄城用张红头计,驾牛车载草填濠;陈玉威焚之。是夜,复助以车,覆泥草上以塞河,逼竹围;步衢督诸弁御之。方急,许荆山者(嘉义都司),与郡令同出捕贼,至土库为陈办所逼,奔避斗六门,步衢留以御贼;见势危,破竹围遁。贼得乘间入,纵火;陈玉威与外委朱承恩、许国宝、林登超、蔡大贵、额外陈腾辉、朱万斗巷战死。玉威先遣其子陈继昌赴总兵告变,方振声亦先遣其妾抱幼子出匿。马步衢无眷属,或劝之走,厉声叱之。歛所余火药,与方振声自焚,不死;遂与方振声妻张氏并幼女、玉威之妻唐氏被执,皆骂贼死,贼醢之。方振声之友沈志勇、仆江承惠、曾大祥、邱薪、许厨以义死,友之子沈联辉以孝死。同时死难者官九员、家属丁幕九人、兵二百二十余人。

  黄城以黄虽莱为伪县丞,守斗六门;自率其众而南,助张丙以拒大军,败。十二月,与张丙、蔡恭、江七、庄文一、陈办、陈连、陈开陶、黄元德、许六、吴猫、梁办、曾吉、欧宗、刘邦顶、吴扁、侯虎俱被获。解张丙、詹通、陈办、陈连於郡城,磔李武松诸股贼於嘉义,枭首店仔口诸处;剖黄城诸贼心,祭死事者。北路平。

  初七日,马公督兵赴凤山剿南路贼。贼御之三喃沟,败之。初八日,谢朝恩擒许成,毙蔡临,剉其屍。南路亦平。

  初,粤人李受,计许成之攻凤山埤头也,必破;破则以粤人复之,可得功。指所掠闽庄为贼,粤人故智也;遂与杨石老二、廖芋头勾结生番,乘间逞其报复。十一月初十日,以「义民旗」攻破阿里港及附近诸闽庄,焚掠、惨杀尤甚。不意许成再攻埤头,被炮击退,走台湾县界。十二月初二日许成攻罗汉门汛,李受又乘间攻连界嘉义之礁吧哖闽庄。台湾道平庆会副将谢朝恩诱李受获之,置於狱。

  十三年正月,总督程公抵台湾。凤山闽庄之被难无归者男妇老少尚千八百余人在郡城,抚恤;乃捐银令绅士於阿里港各庄结草藔,栖之。檄提督马公镇凤山,搜捕攻庄粤人及股首之未获者,按治之。

  二月,钦差大臣将军瑚公抵台湾。当总兵刘公之被困也,与台湾道平庆俱以贼势入告;上命瑚松额署福州将军颁「钦差大臣」关防、哈朗阿为参赞大臣,领侍卫巴图鲁章京三十四员,又调西安马队兵三百名、河南兵一千名、贵州兵五百名、四川兵一千五百名赴台湾剿办。巡抚魏公於十二月十一日,接提督马公捷报,奏请止兵,并飞咨各直省截回;奉上谕:『瑚松额抵闽後即行渡台督同马济胜、刘廷斌搜捕党羽,程祖洛渡台办理善後事宜。所调各省官兵撤回归伍,所到何处即行截回;侍卫章京,令瑚松额酌带数员,其余着哈朗阿管带回京』。故各省之兵,皆未入闽境。而瑚公与总督程公先後渡台也,至则奉命撤查起衅根由及死事出力者与不职者奏闻;穷究余党,按名悉获,枭斩凌迟三百余犯,遣戍者倍之,械送首犯张丙四人於京师。死事诸臣及兵丁俱蒙恩优恤,方振声、马步衢、陈玉威入祀昭忠祠,妻亦赐谥。又於斗六门立专祠,以幼女、幕友、家丁从祀。提督马公济胜赏戴双眼花翎、二等男爵世职,御书「忠勇严明」匾额赐之;前任提督子爵王公得禄率家属劝谕连庄建义旗获贼,赏加太子少保衔;总督程公祖洛赏戴花翎。守城杀贼从事文武官弁及绅士义勇之出力,前後赏戴花翎、蓝翎,迁擢有差。台湾镇、道俱被议;後刘公以病卒於军、平庆因病乞休。调兴泉永道周凯署台湾道事。

  六月,瑚公内渡,以次撤兵;七月,程公善後事宜竣,巡阅北路而归。凯以七月抵任,与总兵张公琴搜斩余匪、逸盗四十余人,十二月回任。

  明年春正月,提督马公入觐,深蒙嘉赉,晋子爵,在御前侍卫行走;半月,回福建提督任。赐巡抚魏公元烺花翎。

  事皆查章奏供词直叙,不敢稍有增益。初一、初二诸日不书甲子,从归太仆「壬戌纪行」及「崑山倭寇始末」;「股首」、「旗首」诸称不以词代,从实也。

  ·东溟文集姚莹·

  与倪兵备论捕盗书

  上孔兵备书

  上孔兵备论办贼事宜书

  再上孔兵备书

  与杜少京书

  覆赵尚书言台湾兵事书

  台湾兵事第二书

  答李信斋论台湾治事书

  台湾班兵议(上)

  班兵议(下)

  筹议商运台榖

  筹建鹿耳门炮台 

  ·与倪兵备论捕盗书

  漳、泉素称多盗,频年诛捕,不为少矣。而攘劫之风不息,则捕之可胜捕哉!

  今功令以保甲为弭盗首务。此在西北省行之,或有效者。然行之不善,民间已多病之。东南非阻江湖、则滨大海,闽、广之间山深林密,往往兵役所不能至,惟群凶亡命者匿焉。驱之急,则奔聚日众,其为隐忧甚大;而又不仅攘劫之患而已。漳、泉、惠、潮各郡人民聚族而居,强悍素着。藏匿凶慝,常临以兵役数千,不能得一罪人。今欲比次其户,着籍察之,又日更月易,使注其出入、生死、迁徙具报於官,恐愚顽之民未能若是纷纷不惮烦也。莹常以为保甲之法,宜审时、度地变通而行,但师其意可矣。

  莹昔在龙溪时,患盗贼之多,用集各社家长予以条约教告及族正、族副、家长「信记」,使各自注列名籍,不假胥役。社大者分设家长、房长,而以族正、副统之;社小者但有家长、族正而已。以族正、副统房长,以房长统家长,大小事以次关白。子弟不肖为慝者得自治之,不率教然後缚送县;县中亦不为苛细,但即其地罚偿所失。凡白昼中途被劫者,察地界何在,先责其地之家长、族正,以赀偿客;然後捕贼。其夜中纠劫者,令事主侦贼去入何社,亦责偿於社;苟能捕贼者免。县中四路各令家奴一人率民壮五人日往视,授以「循」、「环」二簿,给予饭食。至某社,则见其家长,信识於簿,注明月日。簿中无他,惟出状不敢容藏贼匪耳。自正月至於年终,不间。若甫出状而有事,则惟出状之家长是坐。自是各社一清,宵小无敢容匿者,以为善矣。数月後忽屡有夜劫;询其故,盖各社整肃,匪类皆逃至高山深林,藏匿渐众,饥无所食,因出扰劫。乃悟立法未尽善也;用召众家长晓之曰:『尔邑诸社大者万人、小者千人、最小数百,贼虽多不过数十、少仅十余人而已;尔族丁十倍於贼,贼虽强,焉敢伺夜深入?此必有与贼通者。非他,即本族贫乏人也。若辈无业饥寒,族中富厚者不肯赡给,故怨而通贼,此贼之本也。今吾行清社之法,贼无所容,又群聚山林为害,捕之较在社更难,且不胜其捕。拔本塞源,莫如恤族守社。恤族守社奈何?先核尔社内公产及富厚之家出公费若干,再核尔社中赤贫无业素不肖壮者,召致归社,日给饭食钱,使为社丁。大社四十人、中社三十、小社二十,分为两班,每夜一班,巡社防守。一人执锣而不鸣,一人击柝,余执大挺,不许持刀枪、鸟铳;自三更起绕行社外,至五更向明而止。见贼,则鸣锣大呼,一社之人咸起群呼逐贼;贼必不敢入社而逃。一社鸣锣,则邻社皆应。不鸣锣、不逐贼者罚之。贼既走,不可远追击捕,恐穷逼拒捕伤人也。此法一行,各社贫乏者有以自养,皆自保其社;不但不为贼,亦不复出而为外盗。此恤族守社之法;拔本塞源,孰有善於此者哉』?众家长大喜,皆遵约而行;然後盗贼屏息。

  由此观之,则保甲之法,如果行於漳、泉,不特闾阎骚扰、良民受累,且奸人无所容身,恐走聚险阻、如莹清社之事,其患又有不可言者。甚矣!立法之难也。

  ·上孔兵备书

  姚莹顿首谨上言:阁下以先圣之哲孙、仪郑之令子,望倾中外,誉在九重!今兹按察台、澎,盖六月矣。清亮之节、严正之义,吏民无不悦服倾诚。是以政通人和,雨阳时若;而郡守以下暨诸厅县,亦能贤能着称,孜孜求治;遂使百年来委靡奢华之习,廓然一清。此固由圣天子恭俭仁明,风行海外;而承宣德化,敷政优优,实不能不为阁下颂也。

  顷闻摄总兵官赵公,以往逐夷船,巡视南、北两路。令符忽下,文武惶然,颇有窃议者;莹亦不能无惑焉。舺板夷船,以贩鸦片禁烟,为粤省驱逐,窜入闽洋;总督、巡抚、水师提督严檄沿海文武官,勿任停泊。自本年三月,至鹿耳门外;郡中禁严,遂驶至鸡笼。而淡水奸民恃在僻远,潜以樟脑与易鸦片。水师任其停泊,经时不更驱逐;此中情弊,固显然矣。幸檄吏驰往,又值中丞至郡,切责水师游击,始以七月十五日引去。寻於闰七月初三日复返,且近至沪尾。计自三月,於兹已盘桓半载矣。夷情叵测,始意不过图售鸦片;适至鸡笼,遂收樟脑。及往来台湾,海道既熟,又见我海防之疏、水师之懦,万一回至彼国,言及此地本红毛旧土,忽起异谋,能保无他日之忧耶?水师玩误若此,窃意摄总兵官赵公必予严劾。骤檄兵船大集海口,遣人往问久停之意;彼船单势孤,必扬去矣。乃计不出此,迟疑观望者阅月;忽易辞巡视南、北两路。不识此举为公乎?抑为私乎?

  定制:台湾镇总兵官每年冬巡视南、北两路一次。所以必行於冬者,盖其时宵小易生,故因巡视营伍,镇静群邑;且农功闲隙,道路供给夫差稍便也。今时方八月,则未及巡阅之期。本年六月,中丞遵旨巡台湾;入奏未及三月,兵民安靖,何必须再巡阅之举?则所云为公者,无谓矣。且逆计总兵官蔡公渡海适当冬日,彼以真守始至,能不一出巡视平?是半年之中,一巡抚、两总兵官三次巡阅,郡、县虽富,不能胜此烦扰也。虽郡、县馈送,贤者必不受;然即此夫马之供、随从弁兵之犒,岂易言哉!今年三月,观公去而明公至;七月,明公以忧去而赵公至;十月,蔡公又将至。一岁四易,文官供帐已大繁费,各营参将下尚可问耶?台湾五厅、四县,有仓库者七;更易时多,不克如期日交代。如台湾县,则已以缺官钱劾黜矣。诸营交代,亦多如此。其情形之支绌,不概可睹耶?

  赵公素能恤下,或者一时未计及此;营中无敢言者,厅、县亦避嫌不言。计此时可言而能言者,惟阁下耳。何不以善言婉告之。曰:『夷船久泊海口,水师既不足倚,非亲往示威不可;特不必以南、北巡视为名。盖巡视当奏闻,营伍小小利弊,今抚军甫奏未几,且不当冬令之期,不但非督抚意,亦恐未得优旨』。如此,则彼必翻然觉悟;其所全於文武众属吏者为不少矣。

  抑莹更有虑者:一时之议,惧生边衅。每遇外夷之事,即往往假天朝恩德宽大为言,而实示之以弱;殊不知损国威,即失国体。嘉庆二十四年,■〈口英〉咭唎之至天津,可为明监。当事者祗取省事目前,而不顾启外夷轻视中国之心。彼水师既啗其利,又畏夷船高大,不敢驱逐;赵公此去,彼必诡言以对,甚或张大其词以相恐惧,皆未可知。而赵公之量识,未知何若?倘更无以大异於游击,则失体愈甚;又不若不往之为愈矣。

  狂瞽之言,本不足轻重。徒以国家体统所关,又深知地方文武罢敝不堪供亿之烦;忘其出位,不得已而有言。伏惟采择!幸甚。

  ·上孔兵备论办贼事宜书

  南路贼匪,自二十二夜入城之後,百十成群,啸聚仑仔顶及黄梨山,截杀兵役;幸大兵到埤头,又檄属吏驻阿公店扼其要害,贼闻风惊散,道路始通。诚乃万民之幸,郡中人心大安。

  但闻摄总兵官按兵两日,不出剿贼;窃所不解。众人皆以贼散为喜,莹独不能无忧也。匪类乌合,本不足虑;然既敢入城劫犯,又屯聚山中,沿途截断文报,其志不小。近使其党潜入郡城招众,此岂寻常细故哉?揆度贼情,大约两大群:一为许尚,一为杨良斌。许尚虽擒,其党仅获潘阿榜一名;而杨良斌党,遂敢攻劫埤头,诚恐两贼潜合。自发郡兵後,不闻官军杀贼若干而即闻贼散,彼初以为官军可畏,故暂避耳。诸将素怯,不敢击贼;及见贼退,以为贼真畏我,其心必骄而懈。恐贼有以见我军之情,而始畏者终且不畏、暂散者未必不复聚也。不揣愚见,妄拟八事,为阁下陈之。

  一曰:剿贼宜速。剿贼与捕盗不同。平时捕盗,须用线民、差役;今贼匪公然聚众入县,又延途截杀兵役,此乃叛逆,非线民可办。直须探有贼踪,即速带兵扑剿;兵迟一日,则贼匪日多矣。扑剿之法:以多杀为上,生擒次之,最不宜冲散。盖贼聚则用兵之处少,兵集则力厚势大,而有一鼓成功之速。此等乌合之众,器械不具,安能抗敌?其败也必矣。若其冲散,则无处非贼,即须分兵逐捕;兵分则力薄势轻,而有东西奔命之劳!旷日持久,何时始能灭贼乎?且大兵南冲,贼必北窜;北路贼盗素多,或起响应,则蔓延不可收拾矣!今虽分兵屯御,而山径甚多,岂能尽塞?故曰杀贼为上,擒捕次之,屯御为下;若冲散,则害不可胜言。摄总兵官发兵已迟,既到埤头,又按兵两日不动,道路闻者无不诧异。宜以大义责之,勿惜声色,以误郡邑!

  二曰:乡勇宜募。台湾游民日众,平时剽悍;及小有蠢动,则不待贼招而自赴。否则,各成一队,乘机焚掠,府、县城厢内外尤多;盖城市繁众,为奸民聚集所也。向来办此郡兵事者,每遇有警,则道、府、厅、县各有出赀广募乡勇;名为备用守城、击贼,实则阴收此辈养之,免其作贼耳。若辈亦非必欲作贼,以无人养食之故,乘机求食。今有口粮,则其心定矣。此必不可惜费。

  三曰:军实宜简。台湾军器有在郡收买制造者,有班兵内地随带至者,有由福州制造齎至者。今宜通牒,在郡及郡外各厅、营、县所有鸟枪、藤牌、刀枪、火药、铅子、大小炮位实数若干?果皆备具,足资分给,以便配用。

  四曰:招集散兵。诸营积弊:班兵收营後每私自请假,别出生理,并不在伙房汛地。此种盖去十之三,又伴当、四行等人去十之一,其余仅十之六而已。平时到处则苦兵多,有事调遣则苦兵少。而汛地兵少不能如额,是以贼匪益无忌惮。今宜速令各营严核在营汛兵丁实数,仍收回平日散出之兵,以资攻守。

  五曰:移调外兵。台湾存兵,在城不过千余;其安平一协、中左两营水师兵分防汛地外,在镇者亦仅千人;去其虚数,实存不过七百余人而已。只可协防郡城,不能再有分遣。今南路有郡兵七百,又有南路本营兵一千,足以办贼,无用增往。惟北路嘉义地方辽阔,仅北路左营都司一员驻嘉义县城,虽有一千二百六十八名之额,除分防汛地,守城仅五百名耳;再去四行虚数,恐不及四百人。今南路之贼纷纷北去,即宜侦贼踪迹、驰往击捕,不但无兵可调,抑且无官可将。近北路者莫若澎湖,其营水师兵额一千八百余名,其地无贼;宜咨摄总兵官檄游击一员备兵七百名,以俟北路进止。

  六曰:请员听用。台湾各营,自安平副将以下,参将至守备,大半以小署大,参错不一;望浅权轻,实不足以董率军校,不但干局庸懦而已。即文官中,备公使者实亦乏人。侦知贼踪,遣兵往击,即苦无员可用;而守城带兵之事,至用及教官,安能有功?宜密请太府选参将至守备各一员、文官中郡倅、县丞素称能事者二、三员驰至。此即安堵无事,亦所宜行,并不止为剿贼之用。

  七曰:亟修城垣。郡中城垣颓坏,各县雇工缮修,尚未竣事。南门尤为扼要,但县丁所雇匠首召雇泥水匠不及百人,未免迟滞。宜令台湾县增募乡夫二百名准匠人工直发交匠首,其工直仍着各县家奴分给,力促修筑,限以三日毕工。又嘉义县城,连为雨水冲塌亦二百余丈,闻王令已筹款修葺;宜檄促加雇民夫,限日修竣。

  八曰:筹给兵费。大兵既动,口粮尤急。今郡中往南之兵,虽由台湾府筹款备具,其凤山本邑兵费及台湾守城各兵,由县筹付。凡诸杂费甚夥,尤不可少缺。此时各员义在急公,断不敢略存吝惜;然恐事定之後,各人亏缺甚钜,身家从之。此款将来如不获开销,宜作如何筹补?抑或郡县分年递捐?请先给札牒,以释各官之虑;庶鲜瞻顾,致失机宜。

  ·再上孔兵备书

  南路贼匪滋事,仰荷硕画,文武尽力,首、从咸获;保障全郡,绩烈无量。莹羁旅此邦,亦得蒙威武之力,略无惊骇;鼓舞欢欣,不能自已!

  惟自起事至於竣功,业已匝月。未能入告者,岂非以罪人众多,悉心研鞫,不欲造次定谳故乎?於此仰见阁下仁恕为怀,虽严厉肃杀之中,仍体圣主一夫不辜之德;所谓求可原於法外者也。乃浅俗无识之徒,不明大义,往往以纵为宽,遂欲使有罪逃刑;此则舆论之误矣。自古有道之国,不赦有罪。盖法者本诸天祖,虽天子之权,不能以意为轻重。今则拘於阴德报应之说者,往往有意减释人罪。莹尝苦口争之,以为是纵非宽也。夫所谓宽者,特举其大纲,不为苛刻繁细附会深文而已。故圣王在上,网漏吞舟之鱼,然未尝废网而不用。武侯治蜀,用法颇竣,而蜀人百世怀之;子产称众人之母,而铸刑书。此其义至为深远,非浅见俗士习妇人之仁者所能知也。虽然,法者圣王不得已而用之,期以止辟而已,而不为已甚,其中有权衡焉。苟矫纵弛之弊,而一意峻法,则或有不得其平者。

  日者,贼徒谋逆至欲攻城戕官,此诚罪大恶极。然犹幸党羽无多,即已破灭。今渠魁助恶之十数人既服极刑,而从逆攻城服大辟者亦数十人,其余桎梏待罪者尚有百数。以莹之愚,似可悉就发遣,无事更加骈首矣。何也?圣王之律所以极重於反逆者,以此等恶戾败坏人心,闾阎受其荼毒灾祸之中,至为惨酷;故主谋者必置以极刑,使後人知警耳。方贼势初挫,民间谣言未息,犹尚惊疑;其潜受贼约者,亦尚不免於观望。当此之时,若非严刑峻法,不足以警凶慝、定人心。及乎事已平定,民人安堵,贼徒畏惧、解散之後,则戮数百人与数十人等耳。今首贼与助恶之人或置极刑、或置大辟,其余业已输服,及按验时俯首无辞者无论矣;或言词反覆。虽明知其狡诈,似不妨姑援「惟轻」之议,降等问罪。虽此亦近於纵,而实则非纵;盖就法者已多,而国法足以昭戒也。

  仁、义两途,互相为用;权衡之道,是在秉钧。窃谓此时宜速檄府、县定谳上闻,以抒圣怀,不必再事推求。今月已几望;倘过此朔期,则开舟须至岁除,未免太迟。愚昧之言,伏乞垂监。

  ·与杜少京书

  时事方殷,亟还杜母;士民歌舞,仁威远闻。观今日之舆情,益知当年之惠政。望风庆喜,为之不寐。

  頴斋先生还言:足下受符於疮痍皇遽之中,慷慨致身,推赤诚以安反侧;众志成城,可歼强敌。况此区区乌合之徒,一闻大兵,已自惊溃,蛇行鼠伏,何难次第就擒,四境肃清,保障之功伟矣。日者,窃有过听之言,辄献刍荛,惟仁者留意焉!自古初服之士率多骄悍,怯於见敌而勇於虐民,比比皆是。仁人君子,莫不恶之。然苟处之不得其道,则民间未受吾庇,或者有意外之患,不可不察也。

  盖兵者凶器,譬犹剑锋,以杀寇雠,则千金之宝也;以伤善类,则钝钩弗足贵。彼将卒者,特剑锋耳!指挥而用之,是在能者。用之之道奈何?恤其劳苦,通之以情;悯其粗陋,接之以礼。兵、役一体视之如子,宥其小过而教其所不知,有言必信、有赏必速,如此而兵不用吾命,未之有矣。将帅官阶虽较县令稍崇,然亦视县令之才与分;二者不足,则姑顺其意而曲就之。盖郭汾阳结欢於鱼朝恩,王阳明夜交於张永,以二公之才、之功犹不难自屈以成大事,诚以所见者远也。然则,宏包荒之度而挥无益之金,不正在今日耶!谚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云:『成大事者不顾家』。此语居常念之。闻足下受事之明日,即募乡勇八百名,以半守城、以半侦贼,此诚盛举。惟意以留兵为无用,此似但见於有形而未见於无形也。

  夫兵虽缉捕之能不如役卒;然国威所在,藉以镇定人心,且未尝不可用也。二十二夜埤头之危已如一发,幸赖郡兵击退,全城无恙;此功岂可没哉?所恨者,次日之退守火药库;及大兵继至,又未能奋速入山痛剿耳。然贼匪溃散,实由大兵之故。今余孽未尽、伏莾犹存,而已有留兵无用之言;此诚不可使贼闻之,且恐愈失将士之心。能保将帅言旋,贼不再至乎?

  抑又闻之,艰难之际,尤以人心为本。察夷伤、劳士卒、振困乏、抚孤寡,虽在军旅,犹日见士民,勤於恤问,远人尤加意焉。此古循良之风,足下亦既优为之矣。窃闻前有率义民数十来者,足下给两日粮,不见其人而遣之;此诚可惜。若辈虽不皆可用,然其名急公赴义甚正也。义民一兴,贼必有所顾忌而沮其邪心,此善机也。是宜迎其机而导之,劳以善言、给以条教,令各保护村墟;四方闻之,必有起者,是不费行粮而劲旅屯於四境矣!何乃计不出此?闻其怀怨而去之,散其众;又闻武举人某以获贼小群首械送求保其贼之弟,而足下不许,某亦退而散其义民。远近人心,得无涣乎?异时恐有招之而不来者矣。莹所闻未必实,而临机应变之道不可不讲;愿举此而类推之。

  惟善人能受尽言,伏惟珍重千万!

  ·覆赵尚书言台湾兵事书

  奉六月望後谕,以台营恶习,几有魏博牙兵之势,深虑之。集思广益,令博采舆论以闻。莹以为此不足为台地深忧,皆告者过耳。

  自古治兵与治民异。盖兵者凶器,其人大率粗鲁横暴;驭之之道,惟在简、严。简者不为苛细,责大端而已;严者非为刻酷,信赏罚而已。夫虎豹犀象虽甚威猛,然而世有豢畜之者,驭得其道也。马牛犬豕虽甚驯弱,仆夫童子可操鞭箠而驱之;壮夫卤莾或受蹄角之伤且死者,驭之不得其道也。市井无赖,三五群殴,其势汹汹。妇人孺子,心胆欲碎;老儒学究向判曲直,反受诟谇而归,摇手气愤,痛骂其无良而已;道旁之人袖手,窃议长短,纷纷未已。一武夫健卒奋怒叱之,二者哄然而散。台营情势,亦若是而已矣。今之走告於夫子者,非妇人、老儒,则道旁袖手者也;何足以烦明听哉!

  请质言之。台湾一镇,水陆十三营、弁兵一万四千有奇,天下重镇也。兵皆调自内地督、抚、提、镇、协水陆五十八营,漳、泉兵数为多。上府各营兵弱,向皆无事;兴化一营稍黠,多不法。其最难治者,漳、泉之兵也。人索勇健,而俗好斗,自为百姓已然,何况为兵?水提、金门两标尤甚。昔人惧其桀骜,散处而犬牙之,立意最为深远。然如械闘、娼赌、私儎违禁货物,皆所不免;甚且不受本管官钤束、不听地方官申理。盖康熙、雍正之间尤甚,乾隆、嘉庆以後屡经严治,乃稍戢。此兵、刑二律,所以於台地独重也;岂惟今日哉!

  重法如迅雷霹雳,不可常施;常施,则人侧足不安。故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然小者可弛,而大者不可弛。小者狎妓、聚博、私儎违禁货物,欺虐平民之类是也;若械斗伤人且死、不受本管官钤束、不服有司逮理,则纪纲所系,必不可宥:此轻重之别也。故治兵者,不可不知简、严之道。不辨轻重者不可以简,不简者不可以严,不严者不可以用威;威不足则继之以恩,恩不足则守之以信。自古名将得士力者,皆由用此。今之用兵者,大抵既不知简,又不能严。有罪而不诛,则无威;将不习校、校不习兵,劳苦之不恤而朘削之是求,则无恩;当罚者免、当赏者吝,则无信。此所以令之不从、禁之不止也。

  然则以为不足虑者有说乎?曰:有。兵之可虑而难治者,叛与变耳。自古骄兵、乱卒,大抵在其乡邑,形势利便,易叛与变耳;若客兵则有溃而无叛,其形势不便故也。魏博之牙兵,皆魏博人也;故敢屡杀逐其大将而不受代。若台兵,则皆分檄自内地。建宁、延平诸郡,与漳、泉不相能也;兴化与漳、泉邻郡,亦不相能也;漳与泉,复不相能也。是其在营,常有彼此顾忌之心,必不敢与将为难明矣。况其父母妻子皆在内地,行者有加饷、居者有眷米,朝廷豢养之恩甚至;设有变,父母妻子先为戮矣!岂有他哉?

  虽台地之民,大半漳、泉之兵,与民素有相仇之势。故百余年来,有叛民而无叛兵;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则将之懦也。且漳、泉之人,其气易动而不耐久;一夫倡而千百和,初不知何故,及稍知之,非有所大不愿则已懈,更作其气势以临之,则鼠伏而兔脱矣。如吹猪脬然,初虽甚胀,但刺小孔即索然:此漳、泉之人之情也。漳、泉之兵既治,则他可高枕而卧矣。

  请以近事徵之。嘉庆二十四年七月,安平兵斗,死者数人矣;将裨理论之不止、情恳之不息。镇将怒,整队将往诛之,众兵闻声而解;竟执数人分别奏诛,无敢动者。二十五年正月,郡兵群博於市。莹为台湾令,经过弗避;呵之,众皆走矣。一兵诬县役掠钱相争,莹命之跪而鞫问之。众散兵以为将责此兵,一时群呼持械而出者数十人,欲夺此兵去。县役、从者将与斗,莹约止之;下舆,手以铁索絷此兵,往近之曰:『汝敢拒捕,皆死矣』!众愕然,不敢犯。乃手牵此兵,步行至镇署。众大惧,求免,不许;卒责黜十数人而禁其博。自是所过,兵皆畏避。又是年九月,兴化、云霄二营兵斗,将谋夜摧杀。诸将仓卒戒严,莹亦夜中周视。各营众兵百十为群,见莹过,皆跪;好谕之曰:『吾知斗非汝意,特恐为人所劫,故自防耳。毋释伏,毋妄出!出则不直在汝,彼乘虚入矣』!众兵大喜曰:『县主爱我』!至他营,亦如之。竟夜寂然,天明罢散。音镇军切责诸将,众兵乃惧,皆叩头流血;察最狡桀者每营数人,贯耳以徇,诸军肃然。此三事,其始汹汹,几不可测;卒皆畏服不敢动。可见台湾之兵犹可为也。及再至台,则闻纷纷以兵横为言者,或虑有变。诘其事,大率如聚赌督禁不服之类。将裨懦弱畏事,又营、县不和,是以议者纷纷张大其词,而非事实。总兵官观公,每为莹言,未尝不扼腕、恨无指臂之助;此所以决意引疾也。既去,而营、县中乃有思之者矣。今年正月,凤山、淡水两营皆有营兵击毙小夫之事,副将以下欲阴谢过,厅、县亦议稍决罪,寝其事。方太守时护道,与观公力持不许。然後得以此兵械送郡,而营中或有以为怨者。五月,安平营兵与民人乘危劫米,诸将又思不问;幸抚军巡台值其事,严责之,斩三人,余以军流治罪。方抚军之盛怒穷诘也,论者纷纷,以为兵民习惯久矣,骤治之恐变;或言安平兵皆溃走下海矣,或言出斩之日将谋劫夺矣。方太守入见抚军,力陈无虑之状,惟请勿多杀而已。入奏之日,兵民畏服。

  然则悠悠舆论其可凭乎?以後诸营无械斗劫夺者,岂非用严之效乎?善乎执事之言曰:『非得有如李临淮者,安可望其壁垒焕然一新』!斯言,可谓得其要矣。夫李临淮固不可得,若以台湾诸营视魏博,则尚不至此。虽有不法,一健将、能吏足以定之,保无他也。且夫聚兵一万四千余人之众,远涉重洋风涛之险,又有三年更换之烦,旧者未去、新者又至,此其势与长年本土者固殊,而营将能以恩、威、信待兵者百不得一;又时方太平无事,终日嬉游廛市,悍健之气无所泄,欲其无嚣叫纷争、少违犯禁令之事,不可得也。而巽懦无识者既不能治,徒相告以惊怪,是可喟矣!

  ·台湾兵事第二书

  前上书,备言台兵可无深忧,惟在统者得其人,能以简、严为体,恩、威、信为用,即无难治;说已详矣。既又思之,此言为将之略。惟深明其意而能变通行之者,乃足语此;非今日诸将兵者所知也。不知此意而偏执台湾兵不足虑之言以相诟病,非疑则骇矣。頴斋太守见莹书,以闻於兵备孔公;索取阅之,谓太守曰:『所言戍兵不敢叛则有然矣,以为不足虑,则吾不信;吾即虑其溃矣』!莹在此落落,与孔公虽有通家谊而不数见,不能为道所以然者。惜乎孔公有忧世之心而不识兵情,此难以口舌争也。在台湾者尚不能无疑,矧隔巨海,兵事岂能遥度?赵充国老将深谋,尤必亲至塞上指画军势;可见古人不易言之也。请毕申其说,惟垂察焉!

  自古名将,非拔自行阵,则皆出身微贱,不矜细行;兵卒尤多无赖健儿,故能强悍勇敢,捐躯致敌。若皆循循规矩,则其气不扬;气不扬,则情中怯;虽众,将焉用之?壮士如虎,懦夫如羊;牵羊千头,不能以当一虎之虓,何必费国家亿万金钱哉!明季边事之坏,正由书生不知兵、挠军情而失事机,虽有猛将劲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绳之,未见敌人,其气先沮。此壮士所以灰心,精锐所以挫折也。近时武人大都习为文貌,弃戈矛而讲应酬,以驯顺温柔取悦上官,文人学士尤喜之以为雅歌投壶之风。嗟乎!行阵之不习、技艺之不讲,一闻炮声,惊皇无措;虽有壶矢百万,其能以投敌人哉?驯弱如此,不若粗猛;粗猛之甚,不过强梁;强梁,即勇敢之资,善驭之犹可得力。苟至驯弱,则鞭之不能走矣。且将卒者,国之爪牙;苟无威,岂设兵之意?昔李广以私憾杀霸陵尉谢罪;汉武报书曰:『报忿除害、捐残去杀,朕之所望於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谢罪,岂朕之旨哉』?武帝此言,可谓知将略矣。若夫差其过失,小大施刑;此乃军吏之职,非将略也。故郭汾阳、岳忠武名将知礼者也,然皆尝犯有司法矣。科条繁细,武人粗疏,最易触犯;虽郭、岳之贤,犹且不免。而以绳今之悍卒,其能行乎?不求所以训练之方,而惟悍不守法是虑;吾故曰:不识兵情也。

  今不虑其叛,更虑其溃。夫兵则何为而溃哉?古之溃兵者,或师老而罢则溃,或守险粮尽则溃,或强敌猝惊则溃;此皆非今之情势也。无故而溃,四面重洋之阻,溃将安往乎?且班兵可虑,不自今日始也;其议自叶健庵中丞倡之。中丞尝任台湾兵备,深以班兵为忧,建议易「更戍」为「招募」;以语总督庆公,「不可」。後叶公罢去,犹以未行其志为憾。今执事巳洞知其说之不然矣,而闽中执事者不悉情势,往往耳食其论。甚者有言:『台兵吾不能治;他日有急,惟自刭耳』!夫将校犹作此言,文官则又何说?宜其深恶而益惧之。每见兵丁犯法,辄张皇其辞以相告,於是兵之势愈张;此文武众官皆不能无责耳矣!夫台湾兵,本无难治;不咎治之无法,而曰「兵悍可虑」,至为「自刭」之言,亦可哂矣!独惜台湾巨万健儿,皆为国家劲旅,坐误於三、五庸懦之将校,兵事尚可问耶?有将则兵精,无将则兵悍;自古不易民而治,於今岂易兵而治乎?故为吏而曰民恶者,其人必非良吏;为将而曰兵恶者,其人必非良将。虽然,良将难矣!执法之不能,更何知将略?莹所力争者,明戍兵可治,欲安众心而释群疑,救其懦而壮其志,冀有振作耳!岂好为是喋喋哉?

  必不得已,则姑为救弊之法三:一曰小事勿问,大事勿赦;二曰定期训练,每月亲考;三曰责成军校,不得数易。夫军法严重,有事然後用之。时方太平,不可常用;然不可不使知之。若寻常易犯及兵民交涉,宜分别治之。小事容之;大事必罪之,以其罪而不赦。盖小事不容则繁密,而军心不安;大事若赦则无所忌,而法令不行。一宽一严,恩威并得矣。中枢政考训练,本有常期;弓马器械、枪牌阵图,各有定法。今悉以为具文;条教虽明,遵行不力。此方今之大病也。宜严责总兵官,各营每月由副将亲考一次,明着等差,牒上省治;视其优劣,分别赏罚,以劝惩之。如此营伍自肃,兵卒可收实效,亦免惰游滋事矣。至於班兵到台,分营、分汛,各有本管官。向以并无练习日期,兵士任意出营他往;而各汛军校不时更易,非以公过迁就处分,则揣量肥瘠以为利薮者。故往往本管官不识头目,更无论兵卒。前书所云:将不习校、校不习兵者,此也。今宜分定营汛,责成本管官约束,使兵无妄出;军校各守营汛,不得任意更易。总兵官随时察其贤否勤惰,功过有所归,而兵不难治矣。此三者,至为浅易,而力行之甚难;故必赖有贤能将也。废弛已久,必有力言非宜、多方阻挠者;无为所惑,即严劾以警。庶几惠威着,令可行。谚曰:『慈不掌兵』;惟执事裁之!

  ·答李信斋论台湾治事书

  阁下两知晋江,贤能懋彰;近移台湾,实海外黎元之幸也。乃■〈扌为〉词下逮,盛执谦冲,谆然以此邑之张弛、施措之後先垂问;惭恧之余,转增局■〈脊〉。顾莹於此邦有「旧令尹必告」之义,不敢自外,谨竭所知。

  莹闻善治国者如理一身,必便气血流通,官体运动,乃可以无病。苟一支一节,气滞血凝,则病作矣。然投剂者必尤审其秉体之强弱与受病之浅深,酌量而用之;故有同病而异药者,其奏效一也。又闻为政在乎得民。而得民者,必与民同其好恶。阁下由泉州而之台湾,台湾民,半泉州人也,泉州人之为病与其好恶既习知之矣;若台湾人之为病与其好恶,容或有同而异者。是岂可以无辨乎哉?

  今夫逞强而健斗、轻死而重财者,泉州之俗也。好讼无情、好胜无理。摴蒱、女妓、顽童、槟榔、鸦片,日寝食而死生之。泉州之所以为俗也,台湾人固兼有之。然而台湾之地,一府五厅、四县,南北二千里,有泉州人焉、有漳州人焉、有嘉应州人焉、有潮州人焉、有番众焉,合数郡番、汉之民而聚处之,则民难乎其为民。一总兵、三副将、水陆十三营,为督标、为抚标、为水提标、为汀邵、为延建、为长福烽火、为兴化、为诏安云霄平和、为金门同安,合九郡五十八营之兵而更戍之,则兵难乎其为兵。民与民不相能也,兵与兵不相能也,民与兵不相能也,番与兵与民不相能也,其日错处而生隙焉,势不能免。则安抚调辑之者,难在和睦。

  台之门户,南路为鹿耳门,北路为鹿港、为八里坌,此官所设也;非官设者:凤山有东港、打鼓,嘉义有笨港,彰化有五条港,淡水有大甲、中港、吞霄、後陇、竹堑、大安,噶玛兰有乌石港,皆商艘络绎。至於沿海僻静,港■〈〈氵义〉〉纷歧,多可径渡。不独商贾负贩之徒,来往不时,居处靡定;其内地游手无赖及重罪逋逃者,溷迹杂沓并至。有业者十无二、三,地力人工不足以养,群相聚而为盗贼、为奸恶。则所以稽察而辑捕之者,难在周密。

  内地之民,聚族而居,众者万丁已耳!彼此相仇,牵於私斗,无敢倡为乱异者。台湾之民,不以族分,而以府为气类;漳人党漳、泉人党泉、粤人党粤、潮虽粤而亦党漳,众辄不下数十万计。匪类相聚,至千百人则足以为乱。朱一贵、黄教、林爽文、陈锡宗、陈周全、蔡牵诸逆後先倡乱,相距或三十年、或十余年,虽不旋踵而灭,然杀官陷城,生民涂炭,兵火之惨,谈者寒心。糜国家数十百万之金钱,劳将帅累月经年之战讨,而後蒇事。人心浮动,风谣易起;变乱之萌,不知何时!其难在守常而知变。

  凤山之民狡而狠,嘉义、彰化之民富而悍,淡水之民涣、噶玛兰之民贫。惟台湾附郡,幅员短狭;艋舺通商,户多殷实:其民稍为淳良易治。然逸则思淫,一唱百和。官有一善,则群相入颂悦服;官一不善,则率诟谇而为奸欺。故举措设施,其难者有德而兼才。

  凡此,皆邑之病也。知其病而药之,则投剂必有其方矣。虚者补之,毒者攻之,扞格而不入者和解而通导之;虽扁、卢无以易此。夫子所谓与民同好恶者,非为苟安之政,一切姑息也;其民既浮动而好事,非严重不足以镇靖。锄强除暴、信赏必罚之谓严;事有豫立、临变不惊之谓重。威以震之,恩以结之,信以成之,大要尽於此矣。民恶盗贼,而我严缉捕;民恶匪徒,而我诛强横;民恶狱讼,而我听断以勤;民恶枉累,而我株连不事:其同民之恶也如此。民好贸易,而我市廛不惊;民好乐业,而我闾阎不扰;民好矜尚,而我待之以礼;民好货财,而我守之以廉:其同民之好也如此。宽以容众,讹作容奸而有犯必惩;惠以养士,绅耆总董而非公不见;调和营伍,平心以臻浃洽;亲接贫贱,广问以达下情;防患於未萌,慎思以明决。文武同心,官民一体;则血脉自尔流通,百骸无所壅滞,尚何病之不治哉?

  ·台湾班兵议(上)

  比闻大府檄下,议改台湾班兵,召募土着。愚窃以为过矣。

  台湾自古海外荒服之地,明末郑氏窃据,为闽、浙、江南忧者数十年。圣祖仁皇帝命将兴师,克塽衔璧归降,始入版图。於今一百五十三载,设立重镇,总摄师干,俾以专杀之典,为东南沿海数十郡外藩,日本、荷兰无敢窥伺者,台湾之功也。台澎一镇水陆十六营,额兵一万四千六百五十有六;自督、抚两院、水、陆二提、漳州、汀州、建甯、福甯、海坛、金门六镇、福州、兴化、延平、闽安、邵武五协五十八营抽拨更戍,多者七、八百人,少者百数十人。其到台也,又分布散处;每内一营分台营者十数,极多不过百人而已。匪特三年之中,分起轮班、出营收营纷纷点调之烦,配坐哨船或商船,重洋风涛,岁有漂溺之患;而且戍台之兵既有兵糈,又有眷兵岁费十数万庾正供不少惜。此何所取而必为之哉?盖尝推原其故,窃见列圣谟猷深远与前人立法定制之善,不可易也。

  夫兵者,凶器至危;以防外侮,先虑内讧。自古边塞之兵,皆由远戍,不用边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边塞战争之地,得失无常,居人各顾家室,心怀首鼠;苟有失守,则相率以逃。暮楚朝秦,是其常态。若用为兵,虽颇牧不能与守。故不惜远劳数千里之兵,更迭往戍,期以三年;瞻其家室,使之尽力疆场,然後亡躯效命。台湾海外孤悬,缓急势难策应;民情浮动,易为反侧。然自朱一贵、林爽文、陈周全、蔡牵诸逆寇乱屡萌、卒无兵变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内地,惧干显戮,不敢有异心也。前人犹虑其难制,分布散处,错杂相维,用意至为深密。今若罢止班兵,改为召募,则以台人守台,是以台与台人也。设有不虞,彼先勾结,将帅无所把握。吾恐所忧甚大,不忍言矣。其不可一也。

  兵者,貔貅之用,必使常劳,勿任宴逸。自古名将教习士卒,劳苦为先;手执戈矛、身披重铠,虽遇寒冬雨雪、盛夏炎蒸,而大敌当前,亦将整旅而进。苟平居习为安逸,何能驱策争先?故练技艺、习奔走,日行荆棘之丛、夜宿冰霜之地,寒能赤体、暑可重衣,然後其兵可用。今营制训练各有常期,将弁操演视同故事。惟班兵出营约束烦难,且以数十处不相习之人,萃为一营,彼此生疏,操演势难画一;将裨惧罚,即欲不时勤操演,有所不能。是於更换之中,即寓习劳之意。益以贤能将帅,讲习训练,斯成劲旅。若改为召募,则日久安闲,有兵与无兵等。其不可二也。

  兵者猛士,以勇敢为上。胜败在於呼吸,胆气练於平时。百战之兵,所向无前者,胆气壮,故视敌轻也。古者名将教士,或卧於崩崖之下,或置诸虎狼之窟,所以练其胆气,使习陷危机而不惧,然後大勇可成。台洋之涉,亦可谓危机矣。骇浪惊涛,茫无畔岸,巨风陡起,舵折桅欹;舟师散发而呼神,邻舶漂流而破碎。大鱼高於邱岳,性命轻於鸿毛。若此者班兵往来频数,习而狎之,胆气自倍。一旦冲锋镝、冒矢石,庶不致畏葸而却步。且平日海洋既熟,即遇变故,亦往来易通。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後生』;此之谓也。今若改为召募,免其涉险,则恇怯性成,遇难望风先走。胆气既无,鲜不溃败?爱之适足以死之,甚非国家所以养兵之意。其不可三也。

  以必不可易之制,而欲变更,是以台地视同内地,毋乃於列圣谟猷、前人美意,有未之深思者乎!然大府之所以议改者,亦自有说;请释其疑,可以无惑。

  一曰节糜费。闽省兵糈,仅能支给。自林、陈、蔡三逆军兴,各府、县运榖赴台,积贮空其大半;频年买补,尚缺额者十数万石。而台湾每岁运榖,不能时至,各县借动仓榖,垫放兵米,旧贮未满,又有新借,各县藉口不免亏空。且台湾新设艋舺一营,兵米不敷支给,是闽省仓储,颇形支绌。若改班兵为召募,则内地眷米一项,岁可省榖数万。数年之後,不惟补足,且有赢余;并可减运以给艋舺兵米。此节糜费之说也。殊不知内地储仓,并不亏於军需,而亏於官吏。军需既缺,历年采买,不难报竣;所虑者,有采买之名、无买榖之实。及至交代,辗转流抵,虚报存仓。至於台榖,不过运期稍迟,虽则借垫,运到即还,何至亏空?若艋舺不敷兵米,台地尚有别款可筹,何必贪节省之虚名,而误百年之大计?

  二曰处游民。台地口禁虽严,而港■〈〈氵义〉〉纷歧。自鹿耳门、鹿港、八里坌三正口外,南路则打鼓港、东港、大港、喜树仔,北路则笨港、五条港、大甲、吞霄、後陇、中港、大安、乌石港,其他私僻港口,不可胜纪。无业之民,偷渡日多,非游聚市廛,则肆为盗贼;捕治不胜其众。若募为兵,若辈有可资生,亦所以区处之道。此处游民之说也。

  不知召募之额有常,而游民之来无限;不为兵者,又将何以处之?且若辈惰游无根,小不遂意及或犯法,则逃去无所顾忌;若操之稍急,又鼓噪为变。一旦奸民蠢动,此辈皆其逆党矣。况台地漳、泉、粤三籍素分气类,动辄械斗;将弁带兵弹压,非彼之仇,即彼之党,不更助之乱乎?其患无穷,不待智者而决矣。

  三曰免烦扰。台湾班兵,三年抽换,往来络绎,则有造册移报之烦;缺额事故,则有补革案牍之烦。台湾、鹿港、蚶江、厦防四厅,配船候渡者无虚日。内五十八营、外十六营,收营、出营者属於途。且班满出营之後,多不遵约束,纷纷滋事;带兵员弁,既畏如虎狼,地方厅县更难於治问。若改为召募,则诸弊皆清。此免烦扰之说也。不知文移案牍,不过书识之劳;厅营纷纭,各有旧章可守。倘其出营滋事,一能吏足以安之。若虑烦扰,务求安便,此事简民醇之区所宜讲求,而非所以施於繁要;况海外重兵之事乎!

  然则由前三者,其害甚大;由後三者,并无所利。吾不知议者何取,而轻改旧章也?夫老将言兵,计出万全;忠臣谋国,期於久远。事必权其利害,而利之所在,弊即在焉;亦视其大小如何耳!班兵之制,於今一百余年,推其弊不过如此;其利,则保障全海。而改为召募,则其害不可胜言,并无所利;可以决所从违矣。

  ·班兵议(下)

  班兵之不可易如此;则大府欲易之也,其误明矣。吾闻大府入觐,尝面言事宜,已得俞旨。必有言之甚切者,此可揣而知也。以为班师不得力耳。朱一贵之乱也,全台陷矣;林爽文之乱也,南北路俱陷,不破者郡城耳;陈周全之乱也,始陷鹿港,既陷彰化;蔡牵之乱也,始入艋舺、新庄,既陷凤山,据洲仔尾,郡城受攻者三月。班兵不能灭贼,皆赖义民之力,继以大兵,而後殄灭。是为班兵不得力之明验。噫!此文武诸臣之罪也,班兵何与乎?

  台湾地沃而民富,糖、麻、油、米之利,北至天津、山海关,南至甯波、上海,而内济福州、漳、泉数郡。民商之力既饶,守土者不免噬肥之意。太平日久,文恬武嬉,惟声色宴乐是娱;不讲训练之方,不问民间疾苦。上下隔绝,百姓怨嗟,故使奸人伺隙生心,得以缘结为乱。仓卒起事,文武官弁,犹在梦中。一贵致乱之由,言之使人痛恨。後来者不知炯戒,久而渐忘,又有爽文之事。陈周全本陈光爱余孽,诛之不尽。及彰化米贵,匪民肆抢,台守驰往,仅擒治二十余人,粉饰了事,又置周全不问,以致纵成大患;甫旋郡而难作。蔡牵大帮,骚扰海上十余年,以重利啗结岸上匪类,受伪旗者万余人。一旦扬帆直入,匪民内应,故得直薄郡城。此皆诸臣经略不足,於班兵何尤?藉使不设班兵,当时已皆召募,能保无事耶?然吾闻朱一贵乱作,文员先载妻子走避澎湖,是以人心无主,总兵欧阳凯力战死难;若林爽文初据嘉义,总兵柴大纪一出而歼贼复城;陈周全别股贼首王快攻斗六门,千总龙昇腾以兵百人败贼千数;蔡逆攻台,澎湖副将王得禄以水师兵六百人破贼数万於洲仔尾,不三年卒歼蔡逆。台人至今犹能言之,则是班兵非不得力,顾用之何如耳。而欲改变旧制,岂理也哉?

  抑台营今日有宜讲者五事:一曰无事收藏器械,以肃营规;二曰演验军装枪炮,以求可用;三曰选取教师、学习技艺,以备临敌;四曰增设噶玛兰营兵,以资防守;五曰移驻北路副将,以重形势。

  台湾班兵器械,除炮位铅药外,皆由内地各兵配带。因杂派各营,恐有遗失,向皆自行收管,不交弁备。然分类之习未除,每口角细故,彼此出械相斗,将裨不及弹压,已致伤人。虽屡加严惩,此风不免。良由器械在手,易於逞凶故也。今宜定制:自入营点名之後,所有器械编号书名,交本营守备收入库局。惟操演教习、差派出营、逐捕盗贼,按名散给;无事则皆缴收,不许执持。各汛距营稍远,亦交千、把总收管。如此则手无挟持,平时可免械斗,而营规整肃矣。

  武备之用,利器为先。藤牌、鸟枪、长矛、半斩腰刀,在在必须坚利。大小炮位,一发击贼数十人,尤为取胜要具。台营军装,惟火药、硝磺由内地运给,自行煎煮;其余皆由省局制造,委参、游大员解运赴台,旧坏者收回缴省。尝见刀刃脆薄,不堪砍斫;每斩决囚犯,仅一再用而缺。藤牌甚小,围周不过三尺,藤尤轻薄;此仅利於操演时腾舞轻便耳,若以临敌,不足遮蔽矢石。鸟枪尤短,不能及肩,安能中远?至於炮位,铁多未经熟链,又搀铅砂,掷地稍重,两耳即断;火门又或欹斜,往往炸裂伤人,至於不敢演放。武备若此,虽有健锐,亦难胜敌。向者出局交营,皆顾瞻情面,草率收受;贻误军情,莫此为甚!今宜严定制度,务以厚大坚利为主。枪炮必经委员当面演放,并由镇道会验,然後收营;否则驳回另造,且治工匠以应得之罪。如此则省局不敢偷减工料,委员不敢徇情解运,台营不敢草率点收,而军装可期坚利矣。

  营制操演,弓箭、鸟枪、藤牌、刀矛各有用法;进退跳荡,腾走击刺,各有规矩。平时督,抚、提、镇较阅之时,皆按一定阵图演习;此不过死法陈规,练其步伐耳。及至既遇敌冲锋,则临机应变,惟以勇敢、便捷、整齐为上;必使手与器调、器与心调、心与伍调、伍与弁调、弁与将调,然後千人一气,众志成城,无不克敌之理。每见市中无赖,皆有膂力相尚;一营之中,岂无娴长技艺之人?苟能留心拔取,使为众兵教师,朝夕训练;将裨亲自董率,日省月试,考其优劣,能教十人以上者赏、百人以上者拔用。如此则人争以技艺见长,劲旅可成,临敌必能制胜矣。

  噶玛兰新开,额设守备一员、千总一员、把总二员、战士二百六十名、守兵一百四十名,归艋舺水师游击管辖。所拨班兵,皆用上游四府。惟兰境北至三貂、南至苏澳边界,横亘百余里,三面负山,口隘二十处,皆生番出没之所。东临大海,其内港则乌石、加礼远二口,自三月至八月,港道通畅,民人贩载米石,小船络绎;外洋则苏澳、龟山、鸡笼洋面,南风司令,每有匪船游奕,防堵尤要。兰地僻远,在台湾极北山後,距郡十三日程、距淡水六日程,中隔三貂大山,径窄溪深,极为险阻;设有不虞,百人可以梗塞。今额兵裁四百名,分守汛防,未免单薄。须添设战兵一百二十名、守兵八十名,设都司大员统之,驻五围城内;守备移驻头围,千总移驻三貂;更设在城千总一员、外委二员,始足以资弹压。惟添兵即须筹饷。窃见兰营兵米饷银皆就兰厅正供余租支放,每岁银榖皆有盈余,榖约五千石、余租番银二千。今若抽拨战守兵二百名添防,则岁增兵米七百二十石,不过用榖一千四百四十石,岁尚有余榖矣。增设兵饷,战兵一百二十名,每名月饷银一两四钱;守兵八十名,每名月饷银一两,岁约用银二千九百七十六两;都司全年俸薪、马乾、养廉约银四百四十九两,千总俸薪、马乾、养廉银一百九十二两,外委养廉银三十六两。增设各兵加饷银九百五十二两耳,凡共需银四千六百余两。兰厅余租一项,颇有盈余;以给官弁养廉、戍兵加饷,足敷支给。至此项额兵,若再从内地抽拨,似觉纷繁。阅军册内,台郡城中驻城守参将一员、兵一千一百七十九名,北路左营都司驻嘉义兵一千二百八十二名,额兵颇多。今若於城守及嘉义二营中,酌量抽拨,即可足额;且无庸另筹饷银、眷米。如此则兰营兵力无单弱之虞,而防守更为周密矣。

  台湾府治,南路至琅娇四百五十里,北路至苏澳一千二百余里。以形势而论,南短北长。兰境未开,初设北路副将一员、中营都司一员、额兵一千二百三十八名,驻彰化城内,辖嘉义都司,为北路左营;竹堑守备额兵七百二十六名,为北路右营;艋舺、新庄以上空虚。故嘉庆九年蔡逆从沪尾登岸,径至新庄。後乃添设沪尾水师一营,驻游击一员,以艋舺营守备陆路兵八百七名及兰营陆路守备,皆归管辖。所以两营陆路皆辖於水师游击者,北路副将驻彰化,鞭长莫及,故为一时权宜之计耳。沪尾游击所辖洋面,上自苏澳、下至大甲八百余里,中隔鸡笼,须候南风;由鸡笼至沪尾及於大甲,须候北风。此一路浅澳最多,向为匪船出没之所;哨捕稽查,殊为不易。今更统以陆路,实有顾此失彼之虞。一旦淡、兰有事,仍不得力。愚意不若以北路副将移驻竹堑,改右营为中营,抽拨彰化营额兵二百名、艋舺营额兵一百名,归竹堑守备加都司衔随同副将驻札;改彰化都司为北路左营,改艋舺守备为北路右营,同兰营守备共四营兵,统归副将管辖。其嘉义所辖驻左营都司,改归郡中城守营参将管辖。如此则北路副将中权淡水,南可以应彰化,北可以应艋舺、噶玛兰,形势始为扼要,郡城可无北顾之忧。而艋舺水师游击,惟尽心洋面,以专责成。水、陆两路,皆可得力矣。

  以上五条,实为目前台湾之急务。见诸实行,必有实效。然自古治法莫如治人。苟守土之官,平时廉正公明,勤於政事,不贪安逸,吾知台人必爱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虽有奸宄,不敢萌心。即万一不虞,而吾以有备之兵御之,再以子弟之民助之,有不旦夕扑灭者,未之有也!又何致上廑宸衷,远烦数万大兵、耗费无限之粮饷也哉!

  道光二年,督、抚以前台道叶公言,欲改班兵之制。观镇军疑不能决,就莹问策,为议上之;镇军亟以为然。而叶公旋擢闽抚,面对犹及此事;上命与总督筹之。三年,赵文恪来督闽、浙军。见此议,乃罢;复采其言,於台北营制有增改焉。

  ·筹议商运台榖

  闽省内地水、陆官兵五十三营与驻防旗兵不下十万,岁征粮米。惟延平、建甯、邵武、汀州、兴化五府产米之区给兵外尚有赢米,以济他府;福州、福甯、泉州、漳州四府兵多米少,协济犹不足,则半给折色。督标、金厦、漳镇、铜山、云霄、龙岩诸营,有全折者;雍正间,先後题请半支本色,於台湾额征供粟内拨运。嗣又增给戍台兵眷米,亦以台榖运给。於是台湾岁运内地兵眷米榖八万五千二百九十七石,有闰之年八万九千五百九十五石。乾隆十一年,巡抚周学健奏定分配商船运赴各仓。此商运台榖所由来也。

  台湾商船,皆漳、泉富民所制。五十九年水灾後,二府械闘之风大炽,蔡牵骚扰海上,军兴几二十年;漳、泉之民益困,台湾亦敝,百货萧条。海船遭风,艰於复制,而泛海之艘日稀。於是台榖不能时至内地;兵糈孔亟,厅、县皆借碾备贮,而仓储空矣。商船大者载货六、七千石,小者二、三千石。定制:梁头宽二丈以上者配官谷一百八十石,一丈六尺以上者配官榖一百三十石。每石给运脚银六分六厘;初无所苦。既而运榖至仓,官吏多所挑剔,而民货一石,水脚银三钱至六钱不等。又商船自台载货至甯波、上海、胶州、天津,远者或至盛京,然後还闽,往返经半年以上;官榖在仓久,惧海气蒸变,故台地配榖,私皆易银买货。其返也亦折色交仓;不可,然後买谷以应。官吏挟持为利,久之遂成陋规。於是内地有台榖,厅、县皆赖以济公,如江、浙之漕焉。

  嘉庆十四年,总督方公维甸以台榖积滞,奏开八里坌口与鹿耳门、鹿仔港一律配运。凡渡海渔船,梁头宽五尺以上至一丈二尺者,皆令配运三十石至八十余石。然奸商诡谲,往往减报梁头,巧为规避;官榖积滞如故。十六年,总督汪公志伊奏请专雇商船,委文武大员至台运榖十万。二十三年,复雇运七万。

  先是,彰化县知县杨桂森尝建言请台地改征折色,奏停台运;省议不可。奸民庐允霞者,以健讼遣戍赦归,在鹿港闻之曰:『此奇货也』!谓所善商人:『我能革陋规』。众惑之,以为谋主;乃设馆抽各船户钱给允霞为讼费。然独鹿港十数家;其台郡及泉、厦众商船不愿也。二十五年,台湾道叶公世倬至自鹿港,受其肤愬,以为商果病也,欲除其弊以恤商。议罢商人配榖,请制官船海运;以语台湾县姚莹。莹曰:『台榖岁十万石,舟以二千为率,法当用五十艘。一艘工料五千为率,当费金二十五万;既有粮船,必用弁兵管驾并舵工、水手每舟不下数十人,岁费金又数万;海舟驾驶,三年当一修,费又数万。重洋风涛不测,一有沉失,则舟、榖两亡,是漕艘之外,又增国家一病也;不可行』。叶公疑其有私,及为巡抚,力持前说;未及改制,罢去。

  赵文恪与孙公尔准为督、抚,患商运不前,属台湾府方公传穟筹之。传穟以鹿港口门淤浅,商舟不前;道光四年,采舆论请开五条港利商船。而是年方奉旨运米十四万至天津,免配兵榖者六十艘,配运之船益少。传穟曰:『今虽极力疏通,不足运本年之额;计来岁积欠当十三万以上,势必又需雇运。然非善策也!重洋险阻,商船来往,岁有漂沉,平时配运止百余石,糖市倍之,即失水责偿,为数无多,故行之可久;若雇船专运,每船奚止十倍,设有不虞,官商皆难着赔。虽前已三次行之,而未可恃也。昔时商本丰厚,其船工料坚固;近今商船薄小,南北洋中沉碎者多。民间买货千石,犹必分寄数船,以防意外;官榖岂可不加郑重乎?积榖十三万,用商船六、七十艘,厦、蚶二厅雇拨,当为四起或五、六起,每起必有文武正副委员及护送弁兵,供应犒赏,皆取诸四县,赔累已甚;而内地各仓既失商运之利,则必多挑驳,非云谷杂糠沙,则云斗斛不足,纷纷檄行四县补运。此累之在官者也。官谷运脚,每石六分六厘,较民货水脚仅十分之二;每船以二千石为率,船户仅得运脚银一百余两,不敷舵水饭食、工资。其船本及修整篷索、桅碇之需,皆於何出?每逢雇运,众行商及通港之船皆科派津贴,而船户仍不免赔。此累之在商者也。台湾三口,来往商船只有此数;既专运积榖,则明年新榖必有短配。是为疏积欠,反增新欠,亦非计之得者。况台地近年米贵,一闻雇运,民间米价必一时腾踊,匪类藉以滋事。是官商既病,而并以病民。传穟之愚:惟有暂停新榖,折色支放兵食;尽配积榖,免雇运而补仓储。请饬下台湾厅、县查明欠运榖数,至本年止实若干石,照旧配运。其道光五年新榖,令四县尽数易银,按中平市价每一石易价番银一元三角,分四季解至内地福州、厦防厅库收贮;有榖厅、县,领回按月折放兵食。内地番银一元可易制钱八百余文;以二榖一米计之,每米一斗可折放制钱二百文。其内外厅、县领解番银脚费,平水即以商运例给之,脚费予之。俟积榖运尽,仍配新榖如旧。数年之後,再有积榖,亦可仿此而行,则永免雇运之害;而台湾之积榖可清,内地之仓储可补矣』。文恪公深然之;水师提督许公松年力阻其议。适卢允霞入京师上控,求罢商运,事下督、抚议;司道乃采杨桂森之说,停止商运。请台地供粟半收本色,以给台营;半收折色,每榖一石改征银一两二钱,以给内营,即全数划抵台湾兵饷。台地免一领一解之烦,内地免解饷遭风之虑;每年又可省运脚费六十余两。文恪公曰:『闽省漳、泉诸府负山环海,田少民多,出米不敷民食;台郡产米之区,故令征收本色运给内营兵食,原以台地之有余,济内营之不足;今不令将本色运内济兵,转使改解折色,已失立法之本意。况台府请暂停一年改解折色,司道已虑米价昂贵,营员藉口;若此後尽解折色,岂米价独可无虑耶?台郡各属征收供粟,向无半本、半折之例。方守所议,暂解折色一年,犹属一时通融之计,尚可由官酌办;若改征半折,则台民有榖之家较多,纷纷粜榖完银,必有平水、火耗之加,更滋流弊。是利商以病民也。更易旧章,未可草率;其再议之』!於是台湾道孔昭虔、台湾府方传穟、台防同知杜绍祁、鹿港同知邓传安、淡水同知吴性诚、台湾县李慎彝、嘉义县王衍庆会议,皆谓商运不可罢。

  台民闻将改折,大譁;绅士咸曰:『民间完纳正供已百余年。虽今昔情形不同,私有折色,亦皆按时价之低昂,并无一定;若改征折色,每榖一石征银一两二钱,转成定例,行之日久,势必又有加征平水、火耗,将来受累更深!且台民市易,皆用番饼,并无纹银;全赖每年兵饷散布民间,纹、番两便,故钱价得平。若大饷永停,则纹银断绝、番饼增昂,必致民商两困,大小不便』。时孙公亦以改折抵饷之说密访於传穟。传穟覆书曰:『今之纷纷言商病者,皆务虚名,未计其实也。商船往来台洋一次,贩货之获利与船户之水脚,所得凡数千金;以数千石之船,仅运百余石之官榖,复给以每石六分有奇之运价,国家恤商可谓厚矣。何病之有!所谓病者,有司之陋规耳;有国法在,罪之可也、裁之可也。若改易旧章,设有他弊,又何以处之?自古无不弊之法;利之所在,弊即生焉。苟鉴於末流,遂并亡其本,是为因噎废食。乌可不之察乎?夫商船运榖,虽以养兵,其端亦原於正供。台地产榖之区,颇艰银货。故昔人因地定赋,有供粟而无地丁;虽有匀丁杂税,为数无几。而漳、泉、福州兵民繁庶,产榖不足,故以有易无,运台榖以济各郡之兵糈,发帑金以给全台之兵饷,各得其所,民便之久矣。虽近时台属之正供不无折收,内地之兵不无折放,船户之运榖不无折交;然名存法在,每有需榖之时犹可立备。一经改制,则内地永无得榖之期,台地永无见银之日。一旦实需其用,反费周章;其不便者一。台属贸易,俱用番饼;官民收用纹银,皆仰给於台饷。给兵之後,散布民间。舍此,则海外纹银断绝矣;其不便者二。全台兵饷岁发银二十一万一千有奇,逢闰年发银二十二万六千有奇,又加饷银六万七千有奇;台属额征盐课、叛产、官庄杂项、钱粮、捐款尽数划扣,历年司中尚应发银十四、五万有奇。今以通台运榖折价,即使年清无欠,裁十万耳,不足抵大饷之数。设岁有歉收,民欠积累,则支绌立形。海外兵饷攸关,贻误匪细;其不便者三。自古三代不废力役之征,国有徵发,里出车徒,马牛惟所用。唐定租庸调之法,史犹称善。盖军国之需,不能不资民力;匪特赖以济事也,亦阴以维持上下,使民知趋事赴功、尊君亲上之义,故民安其分而忘其劳。今西北直省犹有车马差徭,故其民情愿朴,而以奉公为分所应尔。东南诸省民俗浇偷,一切便民,犹谤其上者,不知分与义也。海船无他徭役,官使往来皆予雇值;独过台配载军工、回棹配载运榖,此二事尚有奉公之意耳。然亦有水脚之给;虽稍赔费,亦由船户自图巧利,为口员胥吏之所挟持,遂成陋规,非无故而致也。若裁去运榖,则商船自此不识奉公之义;设一旦有意外之徵发,反相与嗟怨,以为不当役使之矣。履霜坚冰,由来有渐;其不便者四。卢允霞,一无赖讼棍耳!昔尝以唆讼拟遣,逢恩赦归;又盘踞鹿港,倡为邪说,煽惑商民,假控革陋规之名,设立公馆,每船抽费银数十,是以奸民横征暴敛也。各商船户,惟泉郊数人稍稍附之,余皆已悟其奸,有赴厅控其假公敛费者。此前岁邓丞所以往毁其馆也。彼挟此恨,又为众船户所归尤,故冒死叩阍,以塞众人之责。始因敛费而控陋规,继则因陋规而条陈改制;是一奸民而敢恣横议,变乱祖宗成法矣。虽停罢商运之议,启自杨桂森;然桂森之议昔已不行,今则因卢允霞之控而行之,是奸民舞智反优於邑令之建言也。此风一开,异时必有纷纷效尤,竞议国政者。语云: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乃反在奸民,可乎?其不便者五。州、县亲民之官,必使有力办公,乃可不形竭蹶。台榖之陋规,不但内地各属赖之者多,即台属厅、县亦有折半征收之利。每榖一石折收番银二元或一元八角,可当纹银一两四钱或二、三钱;今使以半折抵给台饷,则官无丝毫余羡,而厅、县从此大困矣。海外经费,无一不倍内地:幕友修金岁常四、五千金;捐赔之款又一、二千两。廉俸无几,何以供之?非尽为入橐肥私之计也;其不便者六。虽有廉吏,亦必俾能自给,然後不侵国帑、不朘民膏;陋规既尽,势必亏空仓库。否则,词讼案牍,掊克赃私,民间受祸更烈。海外隐忧,方自此深矣;其不便者七。夫病商之弊,其害犹小;若以便商之故,而病官与民,因以病国,则其害甚钜。古之为政者,利均则权之以义,害均则权之以大小轻重,不可不谨也。本朝制度宽大,一切便民;或因时损益,小有变通则可,若竟废前人之法,窃恐贻悔他时』。书上,孙公纳之。文恪公与传穟书曰:『比阅陈议,所见正同。事关国制,不可不尽言也』。然已违众议,不罢商运。传穟所云运旧停新之策,亦遂置之。

  明年,仍雇运焉。传穟复请为减运之法曰:『比阅台湾三口运榖册数,每年积压约二万余;若减运眷榖,则无积矣。眷榖者非戍兵正粮也;每戍兵一名,月给眷榖一斗,岁运二万六千余石。各兵眷历年米票,皆转以卖钱,并不赴仓领米;莫如照台榖平价,每米一石抵予纹银一两,藩司於台饷扣发,台属以折色纳府抵大饷焉』。是时文恪公已去闽,省议虽暂行之,而未能奏咨。传穟旋亦内渡矣。

  ·筹建鹿耳门炮台

  道光三年七月,台湾大风雨,鹿耳门内海沙骤长,变为陆地。

  四年三月,总兵观喜、署道方传穟、署府邓传安上议建炮台於鹿耳门。其略曰:『台湾孤悬海外,屏障四省,郡城根本重地,设险预防,尤为紧要。鹿耳门一口,百余年来号称天险者。盖外洋至此,波涛浩瀚,不见口门,水底沙线横亘,舟行一经搁浅,立时破碎。其中港门深仅丈余,非插标乘潮不可出入。此险在外者也。口内出水沙线二道,横亘南北,为其内户。南线又名北线尾;大船入口,更易小船,循此线内,东达行二十里,过安平镇,为入郡咽喉。更东十里,然後达郡。北线又名海翁隙,其内可泊大船。自此至岸,亦二十余里,为郡北之洲仔尾及嘉义县地。水深浪涌,舟不能近,无由登陆。此险之在内者也。往时伪郑重兵皆守安平,恃鹿耳门之险,不为设防;王师平台,乘潮一入,郑氏面缚输诚。朱逆之乱,郡城已陷,贼亦恃此门,不为设备;大兵再入,朱逆授首。我朝定制台协水师副将驻守安平,以防大港;而鹿耳门口,以水师中、右两营游击轮巡防守。嘉庆十年,前镇道议奏添「善」字号梭船三十只,专守鹿耳门,可谓周密。然十一年蔡逆犹进鹿耳门直薄郡城,则所谓天险者果何如也!其时天设之险无恙,而已如此。今则海道变迁,鹿耳门内形势大异。上年七月风雨,海沙骤长,当时但觉军工厂一带沙淤,厂中战舰不能出入;乃十月以後,北自嘉义之曾文溪、南至郡城之小北门外四十余里,东自洲仔尾海岸、西至鹿耳门内十五、六里,弥漫浩瀚之区,忽尔水涸沙高,变为陆埔,渐有民人搭盖草藔,居然鱼市。自埔上西望鹿耳门,不过咫尺。北线内深水二、三里,即系浅水,至埔约五、六里。现际春水潮大,水裁尺许;秋冬之後,可以撩衣而涉。自安平东望埔上鱼市,如隔一沟。昔时,郡内三郊商货皆用小船,自内海骤运至鹿耳门;今则转由安平大港外始能出入。目前如此;更数十年继长增高,恐鹿耳门即可登岸,无事更过安平。则向之所谓内险,已无所据依。北路空虚,殊为可虑;非於鹿耳门对岸埔上建筑炮台,守以偏师,几无屏幛矣。康熙年间,鹿耳门旧有炮台,其後不知何时倾失,遂未再建。考府县志,自乾隆年间至今营制,安平副将所辖中营炮台七座,蚊港汛四、大港汛三;左营炮台七座,安平镇三、笨港、海丰港、三林港、鹿仔港各一;右营炮台五座,在打鼓港。而鹿耳门重地,独无炮台之设;仅中营有炮架八座、右营有炮架七座为守鹿耳门之用而已。窃疑前人定制,不应疏略;推原其故,盖以鹿耳门口水势浩漫,说者皆谓南、北二线海上浮沙,易於陷没,不能建设炮台,亦无处可设营汛,故嘉庆十年新议,亦止添造梭船。然南线旧建天后宫已百余年,其左右文武二馆,为台防同知、安平中、右营员稽查商船出入挂验之所,至今未见沦陷;岂以之查验商船则可,以之防御外患则不可乎?人情喜逸恶劳、避难趋易,於此可见。况今昔形势不同,宜为百年之计。新长陆埔未久,潮长时海水犹不无渍湿,且地势平阔,未有要隘,应俟三、五年後民居渐稠,地土坚实,移安平右营於此,以当北路之冲。其鹿耳门南线天后宫,请先建筑炮台,围以土堡;使巡防鹿耳门之兵有所据依,以堡卫兵、以兵卫炮台。然後鹿耳门之险,庶乎可据』。

  省议:以道光元年甫有鹿耳门不能建筑炮台之奏,未便歧异,更俟数年後议之;遂不果建。今存其说於此,以待来者。

  ·东槎纪略姚莹(原署「阙名」)

  埔里社纪略

  沿边各隘

  施八坑

  ·埔里社纪略

  浦里社者,台湾彰化县之归化番社也。其地在彰化东南山内,为社二十有四。府志所载曰埔里、曰决里、曰毛啐、曰猫丹、曰社仔、曰木扣、曰木武郡、曰子黑、曰子希、曰倒咯、曰峦恋、曰田仔、曰猫兰、曰田头、曰思顺、曰挽兰、曰外斗截、曰水眉里、曰内斗截、曰内眉里、曰平来万、曰致雾、曰哆咯啷、曰福骨,凡二十四社;埔里特其一耳。

  距县治九十余里,中隔大山,路径崎曲难通。其入社之道有二:南路自水沙连沿触口大溪东行,越狮仔头山至集集铺、广盛庄;更越山东行十里,至水里社之柴围;又北越鸡胸岭、芋蓁林、竹仔林,十五里而至水里之头社。地颇平广,皆番垦成田,甚熟。更进入水社,中有大潭,广可七、八里;潭中有小山,名珠仔山,番皆遶山而居。「番俗六考」所谓『青嶂白波,云水飞动,海外别有一洞天』者也。潭之东岸为剥骨社,西岸则水里本社。其番颇饶裕,善种田,能织罽毯。番皆白晰狡好;府志称之。遶潭更北行,逾山七里至猫兰社;又北五里至沈鹿,地颇宽广。迤西复入山,凡十里,榖口极狭,几於一丸可封,最为险要;名曰谾口。过此以北,始为埔里大社。地势平阔,周围可三十余里。南北有二溪,皆自内山出:南为浊水溪源、北则乌溪源也。乌溪为入社北路。自彰化县东之北投北行,过草鞋墩,至内木栅、阿发埔;渡溪东北行,至火焰山下,五里过大平林,入山;十里逾内龟洋,至外国胜埔,更渡溪而南二十五里至埔里社。自水沙连入,可两日程;北路为近,然常有凶番出没,人不敢行,故多从水沙连入。水沙连,则番社之久输贡赋者也。盖埔里乃界外番社,例禁越垦;故汉人图垦,则假名於水沙连耳。相传埔里社更东北、越山五日行,即通噶玛兰;东南则奇来及秀姑兰一带。「番谷六考」云:『水沙连番属二十余社,各依山筑居。山谷巉岩,路径崎岖;惟南北两涧沿岸堪往来,外通斗六门、竹脚藔,乃各社总路;隘口通事,筑室居焉』。余谓南北为涧,即触口与乌溪也。斗六门为嘉义所辖,距漳属水沙连颇远,盖万斗六之讹耳。

  「府志」言:康熙六十年,阿里山、水沙连各社乘乱杀通事以叛。六十一年,邑令孙鲁多方招徕,示以兵威、赏以烟布银,乃就抚。自後无闻焉。乾隆五十三年开屯,各社遵设屯丁。水里、埔里二社内有屯田一百余甲,其番自耕田亦有百余甲,未垦荒埔无数。嘉庆十九年,有水沙连隘丁首黄林旺,结嘉、彰二邑民人陈大用、郭百年及台府门丁黄里仁,贪其膏腴,假已故生番通事、土目赴府言:『积欠番饷,番食无资,请将祖遗水里、埔里二社埔地踏界给汉人佃耕』!知府某许之。大用随出承垦,先完欠饷。约垦成代二社永纳,余给社众粮食;倘地土肥沃,垦成田园甲数,仍请陞科以裕国课。二十年春,遂给府示,饬彰化县予照使垦;然未之详报也。其受约者,仅水沙连番社而已,二十四社皆不知所为。郭百年既得示照,遂拥众入山。先於水沙连界外社仔垦番埔三百余甲;由社仔侵入水里社,再垦四百余甲;复侵入沈鹿,筑土围,垦五百余甲。三社番弱,莫敢较。已乃伪为贵官,率民壮佃丁千余人至埔里社,囊土为城,黄旗大书「开垦」;社番不服,相持月余。乃谋使番割诈称罢垦,官兵即日撤回,使社番进山取鹿葺为献;乘其无备,大肆焚杀。生番男妇逃入内谾,聚族以嚎者半月。得番串鼻牛数百、未串鼻野牛数千、栗数百石,器物无数。闻社中风俗,番死以物殉葬;乃发掘番塚百余,每塚得枪、刀各一。既夺其地,筑土围十三、木城一;益召佃垦。众番无归,走依眉社、赤崁而居。先是,汉、番相持,镇、道微有所闻,使人侦之;皆还报曰:『野番自与社番斗耳。社番不谙耕作,日食无资,汉佃代垦,以充粮食;又人寡弱,倚汉为援,故助之。所杀者,野番也』。

  二十一年冬,武镇军隆阿巡阅台北,悉其事,严诘之;於是彰化县令吴性诚请谕垦户,驱逐众佃出山。而奸民持台府示,不遵。有希府中指者,言汉佃万余,所费工资甚钜,已成田园;一旦逐之,恐滋变。性诚上言曰:『埔地逼近内山,道路丛杂,深林密菁;一经准垦,人集日多,窃恐命盗凶犯从而溷迹。若招集亡命,肆行无忌,奈何?且此埔素为生番打鹿之场,即开垦後明定界址,而奸贪无厌,久必渐次私越;虽番性愚蠢,而凶悍异常,一旦栖身无所,势必铤而走险,大启边衅。不若乘未深入,全驱出山,尚可消患未萌』。镇、道深纳其言,饬台府撤还。二十二年六月,传诸人至郡会讯,予郭百年以枷杖;其余宥之。署鹿港同知张仪盛、彰化县知县吴性诚、吕志恒赴沈鹿拆毁土城,水、埔二社耕佃尽散;生番始各归社。集集、乌溪二口,各立禁碑。然二十四社自是大衰。

  汉人稍稍复入社仔,社番被逐,并入头社、猫兰,并入水里社;而哆咯啷、福骨二社与沙里兴为邻,混入凶番,眉里、致雾、安里万三社亦暗通凶番以自固。埔里人少,虽与水里和睦,而不能救援,甚自危。

  道光三年,遂有万斗六社革通事田成发诡与埔社番谋招外社熟番为卫,给以荒埔垦种;埔社听之。田成发乃结北投社革屯弁乃猫诗、革通事余猫尉招附近熟番潜往复垦。而汉人阴持其後;俟熟番垦成,溷入为侵占之计。先是,成发之党尝与水沙连社丁首萧长发有隙;长发乃首破其谋。道光三年九月,鹿港同知邓传安会营入埔里社察之。越垦熟番,闻声先遁;抚谕社众而还。然传安颇有开设之议。又有流寓绍兴人马莪士者,至福州诱商人林志通谋为业户。赵文恪公以问前台湾县姚莹;莹曰:『台湾生齿日繁,游手甚众,山前无旷土矣。番弱势不能有其地;不及百年,山後将全入版图,不独水、埔二社也。然会有其时,今则尚未可耳』。

  四年五月,孙公至台,欲议其事。传安力言其地膏腴,山川秀美;孙公意动,欲如噶玛兰故事,以问台湾知府方传穟。时姚莹在台,传穟访焉;莹曰:『必欲开二社者,有要略八事,君其言之』。传穟问其略云何?莹曰:『往者噶玛兰之开也,乾隆年间即有民人潜往;嘉庆元年,吴沙率众佃入山,占夺攻杀凡十余年。杨廷理往开时,大局已定,故众社番献纳舆图,设官经理;然委员督垦之初,东势社番亦尚相持,强而後可。今埔社开垦之民已驱逐出山,社番并未输诚愿纳。前此汉人焚杀,夙怨未忘;今往开垦,必先和睦番情:其要一也。番、汉言语不通,和番须用通事,而通事多即奸人,彼不以国家安抚为务,而以危词恫喝,社番畏而从命,心实不甘。设有异谋,殊伤国体。况开设之初,番、汉交涉事多,小故斗殴,皆足酿乱。通事必求良善:其要二也。水社在外,如社仔、沈鹿诸地已为汉人占垦者无论矣。埔社周围数十里,其中社番自垦成田者不过十之一、二,余皆荒埔。今外社熟番往垦者不过二百余人;官垦则招佃,约用巨万。将以何者为番田?何者为官佃?官课、番租不可淆混:其要三也。社东北沿山各社即非埔里之地,其内谾诸处,是否并开?或以山为界;其山外通噶玛兰及奇来、秀姑兰诸处,开设後不无民人私越,往来其中。界址作何开闭:其要四也。前此汉民往垦,各有头人承领垦照,其意在充业户;此时必仍萌故智。业户之设,其弊无穷。初不过十余人出名领照,名为自出工资募佃,实即鸠合朋充,私相契约。及垦成报官勘丈,戈甲若干?四至何所?业户一入界内,易於隐匿。赋定之後,遇水旱偏灾,可任意影射。且徵收租课,户止一名,欠尝十万;一有破败,更换为难。不若官自召佃,永除业户之名;此前守杨廷理所以力破业户之议也。然奸人鸠资谋充,其利甚大,不惜贿赂,以求必得;则倡为邪说,以惑上听。惟奸计不行,然後民佃乃可相安:其要五也。地方数十里,垦田数千甲,用佃多者殆将万人;纷纷乌合,苟无头人经理,不但无从约束,且工本何出?昔兰人之法,合数十佃为一结,通力合作;以晓事而赀多者为之首,名曰「小结首」。合数十小结中举一富强有力、公正服众者为之首,名曰「大结首」。有事,官以问之「大结首」,大结首以问之小结首。然後有条不紊,视其人多寡授以地,垦成众佃公分;人得地若干甲,而结首倍之或数倍之,视其资力。今开埔社,亦当略仿此意行之,庶乎其可:其要六也。噶玛兰地南北盖百余里,并山计之,几於二百;东西腹内,亦四、五十里,不足置县,故设一厅。今埔社方三十余里耳;并水社山埔计之,或百余里,似不足为一厅县。然其地在万山中,南自集集铺,北自乌溪,两路入山皆极迂险;内逼凶番,後通噶玛兰、奇来诸处,盖全台之要领、前後山海之关键,形势天成;去彰化县城辽远,非佐杂微员所能镇抚,不得不略如厅县之制。文武职官廉俸、兵饷,作何筹给?不可不为计及:其要七也。田园日辟,生聚日多,不特商贾货贩通行,即所产米榖民食,必须出山粜籴。其南路由谾口进水社,山岭重峻,势不可行;唯北路乌溪水道可通,而溪水上流颇浅,乱石漓岏,亦当开通以便舟楫:其要八也。以上八事,乃开设之大纲;其余细务,犹在所後。经理之人,非才识足以干事、操守足以信众不可』。传穟陈其说,孙公见而难之。时吴性诚为淡水同知、吕志恒为噶玛兰通判,传穟更集众议,性诚、志恒皆以为禁之便;传安不能执前说也,亦以为当禁。传穟乃采众议,详请禁之如故。

  论曰:台湾本海外岛夷,不宾中国。自郑氏驱除,狉獉始辟。入籍时,止三县;半线以北,康熙之末犹番土也。朱逆既平,乃增设彰化、设淡厅,遂极其北境至於鸡笼,山前之地尽矣。然南北袤不过一千二百余里;嘉、彰最中,腹内自山至海宽乃百余里耳。入内供粟岁不过十万,而兵饷给外者倍之;其不能利益国家明矣。嘉庆中又开噶玛兰,遂及山後,增幅员百里。论者皆以形势为言。夫圣德遐被,八荒皆我外藩;鸿图式廓,远迈隆古。乃侈言沧海之一舟、大圜之一星,岂非陋耶?若夫雕题裸体之民,言语不通,蹲伏深山,垦耕自给,没世不敢出山一步,然犹慕化充屯;则是我朝之赤子,较诸汉奸不法者奚翅十倍。此土牛立界所以严申厉禁,诚仁之至也。有司守此边陲,不以宣播德威为务,乃任彼私人交通豪猾,违禁开边;且肆其凶残,暴其枯骨。所当骈首境上,以昭炯戒而慰番黎。乃复隐忍逾年,越垦之诘发自镇臣;斯时犹有阿意庇奸,为依违之说者。而非邑令抗争、镇道明决,则奸人之计仍行矣。卒之投鼠忌器,曲赦有罪;使国禁不申,番冤莫理。政刑之失,孰甚於此者哉?火炎不烈,厉禁益虚;於是奸人故智复萌。不及数年,而水社之榖复归汉佃。番愚不知讼诉,番众日衰。外逼凶番,内惧汉逼,不得已而从奸人之谋,欲引外番自卫,汉奸更从而蹑其後;养虎揖盗,其事益愚、其情益可悯矣。邓公深入内山,穷履生番之境,可谓壮甚;而水社之山川秀美、埔社之地土沃饶,言次犹津津称之;且以番黎拙於治田,不能深耕灌溉为惜。自余观之:喜功利者,贪壤地之膏腴;惧开边者,守土牛之虚禁:此皆见止一隅,未深计久安之策也。水埔二十四社,自雍正、乾隆间,即称沃衍。惟时番族犹盛,足以自固;汉人不知虚实,无敢深入。且台湾开辟未久,地利有余。今山前无隙土矣,旧族日滋,新来不已,无业可执,则有三种莠民:一、舆夫,千百为群,动与兵斗;二、赤棍,结党立会,散处市廛;三、盗贼,窃劫频闻,诛之不尽。此全台之大患也。不为区处,台湾未可言安;则旷土之开,云胡得已?汉人蕃衍,丁口已二百五十余万,而生、熟社番不及二十分之一;匪惟贫削,实亦丁衰。寡弱之形,殆若有天数焉!其不能自固者,不仅水、埔二社也。势既寡弱,则奸民欺凌益甚。况频年深入,虚实周知;即外社熟番亦垂涎至矣!虽有明禁,而趋利忘生,旋驱复入。昔者杀番掘塚,其首恶既释不诛;今兹负耒而来,安能遂置重典?一再宽宥,禁碑尚可恃乎?既不能禁,不但番社被逼有走险之虞;抑且地形险阻,设有巨奸招聚亡命,即林爽文之大里杙也。其恶可胜言哉?则安抚之道,又不可不讲矣!

  ·沿边各隘

  噶玛兰地势,东面海,西、南、北三面皆山;所在生番出没。自设官後,沿山次第设隘,以壮丁守之。二十一、二年间,犹有生番逸出杀人;今则防堵益密,林木伐平,沿山皆成隘田,而居民安堵矣。

  自三貂入噶玛兰首境为远望坑,民壮藔在焉。始用以开道,继以护送行人。过远望而南为大里简,设民壮藔与远望同。自大里简以南,乃沿山设隘,各有田园数千甲以为口粮:曰梗枋、乌石港、金面山、白石、汤围、柴围、三围、四围一结、四围二结、四围三结、旱溪(又名枕头山)、大湖、叭哩吵喃、鹿埔、清水沟、崩山、员山庄、马赛、施八坑(新设)。以上隘地十九所,北自梗枋,南至施八坑。不过,弃界外数百甲之地免其陞科;隘丁贪利,尽力守之,而兰民无番患焉。

  ·施八坑

  嘉庆十七年,民人林朝宗等请垦苏澳施八坑。通判翟淦遣役李泉往侦之;回报云:『查施八坑,乃由东势山尾过山盘仑始至其处。西、南、北俱叠山茂林;惟有一坑,形势甚狭。坑首西连叭哩吵喃生番社坑口;东出苏澳港,乃生番出没隘口。该地离东势马鞍山、草山及议设南关之地,约五、六里。阻隔山仑,本生番地界,不与三籍应分埔地毘连。前有民人陈金、郑观凤在彼欲求设隘开垦,奉批不准;已经弃置。至於坑头水崛,皆生番巢穴;尚有埔地若干,不能穷究。查兰地自入版图以来,东势一带民番屡被生番杀害。南风盛发之时,又常有匪船寄泊澳内伺劫。易於藏奸,实属要地;去城窵远,最难防御。似可就地设隘把守,内御生番逸出、外护居民樵采。如遇匪船寄泊,亦可随时飞报防守,以杜奸民私垦藏奸之念:似於地方实有裨益』。淦未及许。

  其後,稍为泉籍民人私垦。道光元年,聚居已三百余人。署通判姚莹请查造丁册,籍其田亩,以为隘地;未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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