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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李本总批:只为一领袈裟,生出多少事来。古宿云:“着了袈裟事更多。”谅哉!

  黑熊偷了袈裟作“佛衣大会”,这叫做亲传衣钵,该与孙行者是同衣了。一笑,一笑!】


  【澹漪子曰: 观音院之火,火也。“熊”字于文为“能、火”,则熊精亦火也;然而托身于黑风山黑风洞,则火也而实水矣。此一袈裟,僧谋于前,怪窃于后,是先之以火灾,继之以水厄也。向使三藏非水火既济后之三藏,则袈裟之为袈裟亦危矣哉。虽然三藏自三藏,袈裟自袈裟。庄子云:“鲁国独非君之皮耶?”则袈裟亦不过三藏之皮耳。果然水火既济,大道可成,即使赤洒洒一丝不挂,亦复何害!

  西方路上妖魔多矣,大抵都以吃唐僧肉为事。而此黑熊独邀道友庆佛衣,且山洞清幽,花竹芬洁,若不知世间有是非名利者,岂非妖魔中之绝无仅有者耳?请赠以二语曰:“于西方之怪,吾必以老熊为巨擘焉。”

  菩萨变妖精处,亦是神通游戏,不足为奇。独喜其“妖精菩萨”、“菩萨妖精”二语说得生趣泼波,而大士“本来”、“无有”之答,又何其微妙圆通。后来毕竟藉此收伏熊精,所谓“应以妖精身得度者,即现妖精身而为说法”可也,岂区区如麻姑少年狡狯耶?】


  话说孙行者一筋斗跳将起去,唬得那观音院大小和尚并头陀、幸童、道人等一个个朝天礼拜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下界,怪道火不能伤!恨我那个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李本旁批:着眼。】三藏道:“列位请起,不须恨了。这去寻着袈裟,万事皆休;但恐找寻不着,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汝等性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脱也。”众僧闻得此言,一个个提心吊胆,告天许愿,只要寻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题。

  却说孙大圣到空中,把腰儿扭了一扭,早来到黑风山上。住了云头,仔细看,果然是座好山。况正值春光时节,但见: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薛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不遇幽人,那寻樵子?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

  那行者正观山景,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他却轻步潜踪,闪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持砂炼汞,白雪黄芽,旁门外道。正说中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白衣秀士道:“年年与大王上寺,今年岂有不来之理?”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诚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道人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来拜寿,后日再来赴宴。”行者闻得佛衣之言,定以为是他宝贝,他就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高叫道:“我把你这伙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趁早儿将来还我!”喝一声“休走!”轮起棒照头一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个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李本旁批:天下只有白衣秀士没用了。】拖将过来看处,却是一条白花蛇怪。【李本旁批:我道秀士中,竟蛇多龙少。】索性提起来,捽做五七断,径入深山,找寻那个黑汉。转过尖峰,抹过峻岭,又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但见那:

  烟霞渺渺,松柏森森。烟霞渺渺采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薜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那门前时催花发,风送花香。临堤绿柳转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虽然旷野不堪夸,却赛蓬莱山下景。

  行者到于门首,又见那两扇石门,关得甚紧,门上有一横石板,明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即便轮棒,叫声“开门!”那里面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出来,问道:“你是何人,敢来击吾仙洞?”行者骂道:“你个作死的孽畜!甚么个去处,敢称仙洞!仙字是你称的?快进去报与你那黑汉,教他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饶你一窝性命!”小妖急急跑到里面,报道:“大王!佛衣会做不成了!门外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来讨袈裟哩!”那黑汉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赶将来,却才关了门,坐还未稳,又听得那话,心中暗想道:“这厮不知是那里来的,这般无礼,他敢嚷上我的门来!”教:“取披挂!”随结束了,绰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这行者闪在门外,执着铁棒,睁睛观看,只见那怪果生得凶险:

  碗子铁盔火漆光,乌金铠甲亮辉煌。

  皂罗袍罩风兜袖,黑绿丝绦軃穗长。

  手执黑缨枪一杆,足踏乌皮靴一双。

  眼幌金睛如掣电,正是山中黑风王。

  行者暗笑道:“这厮真个如烧窑的一般,筑煤的无二!想必是在此处刷炭为生,怎么这等一身乌黑?”那怪厉声高叫道:“你是个甚么和尚,敢在我这里大胆?”行者执铁棒,撞至面前,大咤一声道:“不要闲讲!快还你老外公的袈裟来!”那怪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你的袈裟在那里失落了,敢来我这里索取?”行者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观音院后方丈里放着。只因那院里失了火,你这厮,趁哄掳掠,盗了来,要做佛衣会庆寿,怎敢抵赖?快快还我,饶你性命!若牙迸半个不字,我推倒了黑风山,躧平了黑风洞,把你这一洞妖邪,都碾为齑粉!”

  那怪闻言,呵呵冷笑道:“你那 个泼物!原来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证道本夹批:冤枉,冤枉。】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凶招风,【证道本夹批:呼风是实。】是我把一件袈裟拿来了,你待怎么!你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言!”行者道:“是你也认不得你老外公哩!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姓孙,名悟空行者。若问老孙的手段,说出来教你魂飞魄散,死在眼前!”那怪道:“我不曾会你,有甚么手段,说来我听。”行者笑道:“我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了!我:

  自小神通手段高,随风变化逞英豪。

  养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轮回把命逃。

  一点诚心曾访道,灵台山上采药苗。

  那山有个老仙长,寿年十万八千高。

  老孙拜他为师父,指我长生路一条。

  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

  得传大品天仙诀,若无根本实难熬。

  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

  万事不思全寡欲,六根清净体坚牢。

  返老还童容易得,超凡入圣路非遥。

  三年无漏成仙体,不同俗辈受煎熬。

  十洲三岛还游戏,海角天涯转一遭。

  活该三百多余岁,不得飞升上九霄。

  下海降龙真宝贝,才有金箍棒一条。

  花果山前为帅首,水帘洞里聚群妖。

  玉皇大帝传宣诏,封我齐天极品高。

  几番大闹灵霄殿,数次曾偷王母桃。

  天兵十万来降我,层层密密布枪刀。

  战退天王归上界,哪吒负痛领兵逃。

  显圣真君能变化,老孙硬赌跌平交。

  道祖观音同玉帝,南天门上看降妖。

  却被老君助一阵,二郎擒我到天曹。

  将身绑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枭。

  刀砍锤敲不得坏,又教雷打火来烧。

  老孙其实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

  送在老君炉里炼,六丁神火慢煎熬。

  日满开炉我跳出,手持铁棒绕天跑。

  纵横到处无遮挡,【李本旁批:值得卖弄。】三十三天闹一遭。

  我佛如来施法力,五行山压老孙腰。

  整整压该五百载,幸逢三藏出唐朝。

  吾今皈正西方去,转上雷音见玉毫。

  你去乾坤四海问一问,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

  那怪闻言笑道:“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行者最恼的是人叫他弼马温,听见这一声,心中大怒,骂道:“你这贼怪!偷了袈裟不还,倒伤老爷!不要走!看棍!”那黑汉侧身躲过,绰长枪,劈手来迎。两家这场好杀:

  如意棒,黑缨枪,二人洞口逞刚强。分心劈脸刺,着臂照头伤。这个横丢阴棍手,那个直拈急三枪。白虎爬山来探爪,黄龙卧道转身忙。喷彩雾,吐毫光,两个妖仙不可量:一个是修正齐天圣,一个是成精黑大王。这场山里相争处,只为袈裟各不良。

  那怪与行者斗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负。渐渐红日当午,那黑汉举枪架住铁棒道:“孙行者,我两个且收兵,等我进了膳来,再与你赌斗。”行者道:“你这个孽畜,教做汉子?好汉子,半日儿就要吃饭?似老孙在山根下,整压了五百余年,也未曾尝些汤水,那里便饿哩?莫推故,休走!还我袈裟来,方让你去吃饭!”那怪虚幌一枪,撤身入洞,关了石门,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书写请帖,邀请各山魔王庆会不题。

  却说行者攻门不开,也只得回观音院。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里伏侍唐僧。早斋已毕,又摆上午斋,正那里添汤换水,只见行者从空降下,众僧礼拜,接入方丈,见了三藏。三藏道:“悟空你来了,袈裟如何?”行者道:“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这些和尚,原来是那黑风山妖怪偷了。老孙去暗暗的寻他,只见他与一个白衣秀士,一个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讲话。也自个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说出道:后日是他母难之日,邀请诸邪来做生日,夜来得了一件锦襕佛衣,要以此为寿,作一大宴,唤做庆赏佛衣会。是老孙抢到面前,打了一棍,那黑汉化风而走。道人也不见了,只把个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条白花蛇成精。我又急急赶到他洞口,叫他出来与他赌斗。他已承认了,是他拿回。战彀这半日,不分胜负。那怪回洞,却要吃饭,关了石门,惧战不出。老孙却来回看师父,先报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还我。”

  众僧闻言,合掌的合掌,磕头的磕头,都念声“南无阿弥陀佛!今日寻着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行者道:“你且休喜欢畅快,我还未曾到手,师父还未曾出门哩。只等有了袈裟,打发得我师父好好的出门,才是你们的安乐处;若稍有些须不虞,老孙可是好惹的主子!可曾有好茶饭与我师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马?”众僧俱满口答应道:“有!有!有!更不曾一毫有怠慢了老爷。”三藏道:“自你去了这半日,我已吃过了三次茶汤,两餐斋供了,他俱不曾敢慢我。但只是你还尽心竭力去寻取袈裟回来。”行者道:“莫忙!既有下落,管情拿住这厮,还你原物。放心,放心!”

  正说处,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请孙老爷吃斋。行者却吃了些须,复驾祥云,又去找寻。正行间,只见一个小怪,左胁下夹着一个花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行者度他匣内必有甚么柬札,举起棒,劈头一下,可怜不禁打,就打得似个肉饼一般,却拖在路旁,揭开匣儿观看,果然是一封请帖。帖上写着:

  “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池老上人丹房:【李本旁批:幻笔如此,奇矣!奇矣!】屡承佳惠,感激渊深。夜观回禄之难,有失救护,谅仙机必无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奉扳清赏。至期,千乞仙驾过临一叙。是荷。先二日具。”【证道本夹批:既与东土相隔万里,定然书不同文,何况怪物乎?此帖却宛然唐风,大奇,大奇!】

  行者见了,呵呵大笑道:“那个老剥皮,死得他一毫儿也不亏!他原来与妖精结党!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岁。想是那个妖精,传他些甚么服气的小法儿,故有此寿。【证道本夹批:服气小法,尚可延年,何况大道!】老孙还记得他的模样,等我就变做那和尚,【李本旁批:猴!】往他洞里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处。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却也省力。”

  好大圣,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象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铁棒,拽开步,径来洞口,叫声开门。那小妖开了门,见是这般模样,急转身报道:“大王,金池长老来了。”那怪大惊道:“刚才差了小的去下简帖请他,这时候还未到那里哩,如何他就来得这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着他,断是孙行者呼他来讨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藏了,莫教他看见。”

  行者进了前门,但见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争妍,丛丛花发,簇簇兰香,却也是个洞天之处。又见那二门上有一联对子,写着:

  静隐深山无俗虑,【李本旁批:幻笔,妙甚!】

  幽居仙洞乐天真。【证道本夹批:不知是何人大笔?】

  行者暗道:“这厮也是个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入门里,往前又进,到于三层门里,都是些画栋雕梁,明窗彩户。只见那黑汉子,穿的是黑绿纻丝袢袄,罩一领鸦青花绫披风,戴一顶乌角软巾,穿一双麂皮皂靴,见行者进来,整顿衣巾,降阶迎接道:“金池老友,连日欠亲。请坐,请坐。”行者以礼相见,见毕而坐,坐定而茶。茶罢,妖精欠伸道:“适有小简奉启,后日一叙,何老友今日就下顾也?”行者道:“正来进拜,不期路遇华翰,见有佛衣雅会,故此急急奔来,愿求见见。”那怪笑道:“老友差矣。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处住札,你岂不曾看见,反来就我看看?”行者道:“贫僧借来,因夜晚还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来,又被火烧了荒山,失落了家私。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骁勇,乱忙中,四下里都寻觅不见。原来是大王的洪福收来,故特来一见。”

  正讲处,只见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祸事了!下请书的小校,被孙行者打死在大路旁边,他绰着经儿变化做金池长老,来骗佛衣也!”那怪闻言,暗道:“我说那长老怎么今日就来,又来得迅速,果然是他!”急纵身,拿过枪来,就刺行者。行者耳朵里急掣出棍子,现了本相,架住枪尖,就在他那中厅里跳出,自天井中,斗到前门外,唬得那洞里群魔都丧胆,家间老幼尽无魂。这场在山头好赌斗,比前番更是不同。好杀:

  那猴王胆大充和尚,这黑汉心灵隐佛衣。语去言来机会巧,随机应变不差池。袈裟欲见无由见,宝贝玄微真妙微。小怪寻山言祸事,老妖发怒显神威。翻身打出黑风洞,枪棒争持辨是非。棒架长枪声响亮,枪迎铁棒放光辉。悟空变化人间少,妖怪神通世上希这个要把佛衣来庆寿,那个不得袈裟肯善归?这番苦战难分手,就是活佛临凡也解不得围。

  他两个从洞口打上山头,自山头杀在云外,吐雾喷风,飞砂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那怪道:“姓孙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你去,你去!待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行者叫道:“儿子莫走!要战便象个战的,不可以天晚相推。”看他没头没脸的,只情使棍子打来,这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

  行者却无计策奈何,只得也回观音院里,按落云头,道声“师父”。那三藏眼儿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见到了面前,甚喜;又见他手里没有袈裟,又惧。问道:“怎么这番还不曾有袈裟来?”行者袖中取出个简帖儿来,递与三藏道:“师父,那怪物与这死的老剥皮,原是朋友。他着一个小妖送此帖来,还请他去赴佛衣会。是老孙就把那小妖打死,变做那老和尚,进他洞去,骗了一钟茶吃,欲问他讨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正坐间,忽被一个甚么巡山的,走了风信,他就与我打将起来。只斗到这早晚,不分上下。他见天晚,闪回洞去,紧闭石门。老孙无奈,也暂回来。”三藏道:“你手段比他何如?”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三藏才看了简帖,又递与那院主道:“你师父敢莫也是妖精么?”那院主慌忙跪下道:“老爷,我师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来寺里与我师父讲经,他传了我师父些养神服气之术,故以朋友相称。”行者道:“这伙和尚没甚妖气,他一个个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孙肥胖长大些儿,非妖精也。你看那帖儿上写着侍生熊罴,此物必定是个黑熊成精。”【证道本夹批:同一熊也,与山君何啻霄壤!】三藏道:“我闻得古人云,熊与猩猩相类,都是兽物,他却怎么成精?”行者笑道:“老孙是兽类,见做了齐天大圣,与他何异?大抵世间之物,凡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藏又道:“你才说他本事与你手平,你却怎生得胜,取我袈裟回来?”行者道:“莫管,莫管,我有处治。”

  正商议间,众僧摆上晚斋,请他师徒们吃了。三藏教掌灯,仍去前面禅堂安歇。众僧都挨墙倚壁,苫搭窝棚,各各睡下,只把个后方丈让与那上下院主安身。此时夜静,但见:

  银河现影,玉宇无尘。满天星灿烂,一水浪收痕。万籁声宁,千山鸟绝。溪边渔火息,塔上佛灯昏。昨夜阇黎钟鼓响,今宵一遍哭声闻。

  是夜在禅堂歇宿。

  那三藏想着袈裟,那里得稳睡?忽翻身见窗外透白,急起叫道:“悟空,天明了,快寻袈裟去。”行者一骨鲁跳将起来,早见众僧侍立,供奉汤水,行者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师父,老孙去也。”三藏下床扯住道:“你往那里去?”行者道:“我想这桩事都是观音菩萨没理,他有这个禅院在此,受了这里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邻住。我去南海寻他,与他讲一讲,教他亲来问妖精讨袈裟还我。”三藏道:“你这去,几时回来?”行者道:“时少只在饭罢,时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孙去也。”

  说声去,早已无踪。须臾间,到了南海,停云观看,但见那:

  汪洋海远,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千层雪浪吼青霄,万迭烟波滔白昼。水飞四野振轰雷,浪滚周遭鸣霹雳。休言水势,且看中间。五色朦胧宝迭山,红黄紫皂绿和蓝。才见观音真胜境,试看南海落伽山。好去处!山峰高耸,顶透虚空。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啼孔雀。罗纹石上,护法威严;玛瑙滩前,木叉雄壮。

  这行者观不尽那异景非常,径直按云头,到竹林之下。早有诸天迎接道:“菩萨前者对众言大圣归善,甚是宣扬。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行者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见菩萨,烦为通报。”诸天遂来洞口报知。菩萨唤入,行者遵法而行,至宝莲台下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父路遇你的禅院,你受了人间香火,容一个黑熊精在那里邻住,着他偷了我师父袈裟,屡次取讨不与,今特来问你要的。”【证道本夹批:还少了依据:“都是你送我师傅一领甚么袈裟。”】菩萨道:“这猴子说话,这等无状!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来问我取讨?都是你这个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烧了我的留云下院,反来我处放刁!”行者见菩萨说出这话,知他晓得过去未来之事,慌忙礼拜道:“菩萨,乞恕弟子之罪,果是这般这等。但恨那怪物不肯与我袈裟,师父又要念那话儿咒语,老孙忍不得头疼,故此来拜烦菩萨。望菩萨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取衣西进也。”菩萨道:“那怪物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闻言,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遂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坠落云头,依路找洞。

  正行处,只见那山坡前,走出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被行者撞个满怀,掣出棒,就照头一下,打得脑里浆流出,腔中血进撺。【证道本夹批:玻璃盘幸不跌碎。】菩萨大惊道:“你这个猴子,还是这等放泼!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与你相识,又无甚冤仇,你怎么就将他打死?”行者道:“菩萨,你认他不得。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个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讲。后日是黑精的生日,请他们来庆佛衣会。今日他先来拜寿,明日来庆佛衣会,所以我认得,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寿。”菩萨说:“既是这等说来,也罢。”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来看,却是一只苍狼。旁边那个盘儿底下却有字,刻道:“凌虚子制”。

  行者见了,笑道:“造化!造化!”老孙也是便益,菩萨也是省力。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教他今日了劣。”菩萨说道:“悟空,这教怎么说?”行者道:“菩萨,我悟空有一句话儿,叫做将计就计,不知菩萨可肯依我?”菩萨道:“你说。”行者说道:“菩萨,你看这盘儿中是两粒仙丹,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贽见;这盘儿后面刻的四个字,说凌虚子制,便是我们与那妖魔的勾头。菩萨若要依得我时,我好替你作个计较,也就不须动得干戈,也不须劳得征战,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现;菩萨要不依我时,菩萨往西,我悟空往东,佛衣只当相送,唐三藏只当落空。”菩萨笑道:“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个计较。”菩萨说:“你这计较怎说?”行者道:这盘上刻那凌虚子制,想这道人就叫做凌虚子。菩萨,你要依我时,可就变做这个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上一粒,略大些儿。菩萨你就捧了这个盘儿两颗仙丹,去与那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他若不肯献出佛衣,老孙将他肚肠,就也织将一件出来。”

  菩萨没法,只得也点点头儿。行者笑道:“如何?”尔时菩萨乃以广大慈悲,无边法力,亿万化身,以心会意,以意会身,恍惚之间,变作凌虚仙子:

  鹤氅仙风飒,飘飖欲步虚。

  苍颜松柏老,秀色古今无。

  去去还无住,如如自有殊。

  总来归一法,只是隔邪躯。

  行者看道:“妙啊!妙啊!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证道本夹批:宗门妙谛,未尝不可通玄。】菩萨笑道:“悟空,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李本旁批:说出。】【证道本夹批:这才是和盘托出。】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却就变做一粒仙丹:

  走盘无不定,圆明未有方。

  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

  瓦铄黄金焰,牟尼白昼光。

  外边铅与汞,未许易论量。

  行者变了那颗丹,终是略大些儿。菩萨认定,拿了那个玻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看时,果然是:

  崖深岫险,云生岭上;柏苍松翠,风飒林间。崖深岫险,果是妖邪出没人烟少;柏苍松翠,也可仙真修隐道情多。山有涧,涧有泉,潺潺流水咽鸣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鹤,幽幽仙籁动间岑,亦可赏心。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无边垂恻隐。

  菩萨看了,心中暗喜道:“这孽畜占了这座山洞,却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已是有个慈悲。

  走到洞口,只见守洞小妖,都有些认得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一边接引。那妖早已迎出二门道:“凌虚,有劳仙驾珍顾,蓬荜有辉。”菩萨道:“小道敬献一粒仙丹,敢称千寿。”他二人拜毕,方才坐定,又叙起他昨日之事。菩萨不答,连忙拿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推与那妖道:“愿大王千寿!”那妖亦推一粒,递与菩萨道:“愿与凌虚子同之。”让毕,那妖才待要咽,那药顺口儿一直滚下。现了本相,理起四平,【李本旁批:可笑!这猴子到是老熊心上人。】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问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一个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提枪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菩萨将真言念起。那怪依旧头疼,丢了枪,满地乱滚。半空里笑倒个美猴王,平地下滚坏个黑熊怪。

  (菩萨道:“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那怪满口道:“心愿皈依,只望饶命!”行者恐耽搁了工夫,意欲就打,菩萨急止住道:“休伤他命,我有用他处哩。”行者道:“这样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处用哩?”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行者笑道:“诚然是个救苦慈尊,一灵不损。若是老孙有这样咒语,就念上他娘千遍!【李本旁批:贼猴,你就忘了那话儿咒了么?】这回儿就有许多黑熊,都教他了帐!”却说那怪苏醒多时,公道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但饶性命,愿皈正果!”菩萨方坠落祥光,又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执了长枪,跟随左右。那黑熊才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菩萨吩咐道:“悟空,你回去罢。好生伏侍唐僧,【李本旁批:着眼。】以后再休懈惰生事。”行者道:“深感菩萨远来,弟子还当回送回送。”菩萨道:“免送。”行者才捧着袈裟,叩头而别。菩萨亦带了熊罴,径回大海。有诗为证,诗曰:

  祥光霭霭凝金象,万道缤纷实可夸。

  普济世人垂悯恤,遍观法界现金莲。

  今来多为传经意,此去原无落点瑕。

  降怪成真归大海,空门复得锦袈裟。

  (毕竟)不知向后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上回已言执心为道之害,以明真阴非关于心。此回复言守肾为祸之由,以见真阳不系于肾也。

  “行者一筋斗跳将起去,慌得观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礼拜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怪道火不能伤。’”言能一筋斗跳得出火坑者,方不是执心为道,一无所伤之大圣人。彼使心用心,反害了自己者,安能知此?

  “行者到黑风山见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一条黑汉,左首的一个道人,右首一个白衣秀士。”此三妖皆肾宫之物,何以见之?黑汉为熊罴属火,乃肾中之欲火;道士为苍狼,号凌虚,属气,乃肾中之阳气;秀士为白蛇,精色白,乃肾中之浊精。“席地而坐”者,三物皆后天有形重浊之物也。“讲的安炉立鼎、抟砂炼汞、白雪黄芽。”是用功于肾脏,而并服炉火药以补养者。黑汉欲做佛衣会,是直以肾中精气为宝,虽知有佛衣之名,而不知其佛衣之实也。行者叫道:“好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什么佛衣会!”骂尽世间迷徒;窃取金丹之名,摆弄肾中阴精之辈。“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是不叫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又叫道;“作死的孽富。”妙哉此语!一切愚人误认阴精为真精,非意定于下元,即搬运于脑后。守下元者,终必底漏;运脑后者,终成脑痈。谓之作死则可,谓之作生则不可。

  其曰:“你认不得孙外公哩!”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盖金丹是阴阳交感而成,从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又名真一之精,而非身内肾官所生浊精之谓。说出外公,系“大唐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孙行者。”可知先天真一之精,必有师传,而非可于一身猜量者。行者自道脚色来历,皆金丹之精髓。“惟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最省人言,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两个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盖欲念与道念并胜,势相敌而力相等也。“见一个小妖左胁下夹着一个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分明写出一个情字耳,小妖喻情之小,梨色青喻情之青。小左而夹一青,非情而何?夫欲动而情生,情生而心乱,是情为心肾相通之物。“劈头一下打为肉酱”,情亡而心死,心死而欲可以渐消矣。“请贴上写着: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地老上人丹房。”心上而肾下,功家多以心为丹房,取肾气上升于心,以为取《坎》填《离》,故曰“传他些什么服气小法儿”也。“变作和尚模样”,是以道心变人心,以真作假,借假取真之天机。“到了洞门,却也是个洞天福地,对联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行者暗道:‘亦是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盖肾中藏有后天精气,能保守此精此气,不肯恣情纵欲,亦算知命之一节。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气,仅以此为事,未免终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

  “行者与妖精自天井斗到洞口,自洞口打到山头,自山头杀到云外,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负。”言欲火一动,自下而上,由微而盛势不可遏。虽有道心,莫可如何,焉能胜的?但红日西沉,肾气当潜。故曰;“天色已晚,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遂化阵清风回洞。”晚者,肾气衰败之时;早者,肾气旺盛之时。是早而活,晚而死,当晚化风回洞,不其然乎?唐僧问妖精手段如何?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吁!以道心制欲火,如滚汤泼雪,随手消灭,何以只战个手平而不能制伏?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皆由知之不真,见之不到,欲在先而法在后。行者欲请观音菩萨来讨袈裟,方是静观密察,先发制人,不为欲所迷矣。行者以为观音有禅院,容妖精邻住,偷去袈裟;菩萨以为行者大胆,卖弄宝贝,被小人看见。总以见真宝之失,皆由于失误觉察,自不小心,卖弄炫耀,开门揖盗耳。若欲降妖复宝,舍神观默运之功,余无他术矣。

  “行者见道士拿一个玻璃盘儿,安着两粒仙丹,一棒打死,见盘底下是凌虚子制。笑道:‘造化!造化!”凌虚子为气,玻璃盘为精。谬执心肾者,以心液为阴丹,以肾精为阳丹,故运肾气上升于心,心液下降于肾。“一棒打死”,不令其错认阴阳,在心肾上作功夫;不在心肾上作功夫,是已悟得其假矣;悟得假,即可寻其真,而下边即有造化矣。行者将计就计,叫菩萨变作凌虚,自己吃了两粒仙丹,另变一粒与妖精吃了,要于中取事。妙哉此变!以自在而化苍慌,浊水之狠毒俱泯;以二假而归一真,欲念之邪火俱无。真中施假,假中用真,大机大用在是矣。

  “菩萨变作凌虚,行者道:‘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盖邪念正念,总是一念,若无一念,邪正俱无;当其有念,而邪正分途。释典云:“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言其邪可为正,正亦可为邪也。

  “行者顿悟,变作一粒仙丹。走盘无不定,圆明未有方。”活活泼泼,不逐方所也。“三三勾漏合,六六少宫商。”阴阳混合,不失一偏也。“瓦铄黄金焰,牟尼白昼光。”光辉照耀,通幽达明也。“外边铅与汞,未许易论量。”金丹自虚无中结就,非色非空,非有非无,非尘世之物所可比。“妖精拈入口中,顺口儿一直滚下。”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顺其所欲也。“行者在肚里现了本相,理其四平,乱踢乱打。”不即不离以真化假,渐次导之也。“那妖滚倒在地下,连声哀告,乞饶性命。”正念在内,欲念自消,自重性命,理所必然。“妖精出袈裟,行者出鼻孔”,假者一降,真者斯得,呼吸相通,感应神速也。

  “菩萨将一个金箍丢在头上”,箍住邪欲,不使猖狂也;“念起真言,那怪头疼”,一念之真,自知悔过也。“行者意欲就打”,金丹用真而不用假;“菩萨不叫伤命”,修道借假而须修真。“行者问:‘何处用他??’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要带他去作个守山大神。’”可知保精养气,不过暂以守此幻身;非言保精养气,即是金丹之实落也。

  “菩萨摩顶受戒,熊罴跟随左右,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住此时收。”觉察之功,岂小焉哉?学者若能识得观音收伏熊罴怪之妙旨,则欲可制,宝可复,野心自定,顽性可收,不复在黑风山黑风洞为妖作怪矣;菩萨吩咐行者以后再休卖弄惹事,其叮咛反覆之意,何其切哉!

  诗曰:

  真阳不在肾中藏,强闭阴精非妙方。

  会得神观微妙法,消除色欲不张遑。】


  【悟一子曰:《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言真阴真阳之宝贝,非历观五脏、思想索取而可得。前回老僧身居观音院,思想谋得袈裟,比之内观其心而用心谋索者。岂知用心谋索,则心火灼炽,将心火自焚,未免大地火坑,非惟水不救火势,必真宝反陷入下田,如彼黑熊窃去袈裟也。此正误用心机之害,故篇首道:“恨我那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颇为醒露。

  然舍观心强致之法,而致力于肾脏,乃袭抟砂炼汞之浮谈,龙是傍门外道!此一条黑汉,即下田之妖怪也。道士是其气,故名“凌虚”;秀士是其质,故穿白衣。称“佛衣会”者,明仅识其表之名,而未识其中实也。曰“黑风山黑风洞”,状水宫之气色;“铁盔、乌甲、皂抱、乌靴”,形坎府之情形。行者一篇自叙,俱修真之的旨。惟“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正专指致力于肾脏炼汞采取者之非法,紧对后篇天蓬之自救为真正本来天然配合也。

  “那怪与行者争闹,至红日当午,收兵吃饭。”乃肾气当午而衰,心血当午而生之时,故如关门写帖,而请金池老上人也。谦曰“侍生”,居其下;尊曰“上人”,处其上。其义着矣。夫熊罴属火,而为黑汉,肾中之欲焰也;金池属木,而称丹房,心内之淫液也。彼此有相见之候,亦能裨益,可为党援。以气类交感,故曰:“传他些服气法。”仙师恐人不解前和尚之为邪心,故有行者就变做和尚一节,以明和尚之即心猿也。“入其洞内,观其对联,静深幽居”之句,原是知命之处。但行采取之怪术,而不明交媾之神通,是不知命也。

  迨经识破再战,胜负不分。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只战个手平。”盖行者之刚健,比之真金;熊罴之坚僻,比之顿铁。金铁不相入,旗鼓适相当也。但顽铁亦可化金,特未经点化以收取之耳。故又提出往南海寻观音一事,明仍须在观心自在处讨寻收伏之法。你看收伏之妙:既不令秀士蛇行,索性捽断,转白而为面,更不容填土狼籍,劈头作饼,化苍而成丹。

  “行者见盘底下有‘凌虚子制’四字,笑道:‘造化!造化!’此言下果有造化之机,故教菩萨将计就计,以认取袈裟也。仙丹本不能舍此而成,特其作用舛错,故尔埋没宝贝。今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须另起炉钟,致滋跋涉,何也?真妄止争一念,彼此原无一理。苟能神明变化,此可为彼,彼可为此,便是和合丹头,潜通造化之妙。故菩萨可变妖精,妖精还是菩萨,总发明人我同源,绝非扞格,以起下文金公、本母之自相配偶,难以暂离也。

  二粒仙丹行者先吃,假者可从真而化;行者另变,真者就假而变,变化无常,隐现莫测,一而二,二而一,总是无也。行者入口即收伏妖怪,见感应神交之理。“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见转移神速之机。“行者恐耽阁工夫,意欲打死”,所谓无功,功里施功,“菩萨急止住道:‘我有用他处。’”所谓有用,用中无用也。“黑汉愿归正果,菩萨摩顶受戒,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得自在之心而屏驰情之欲,势使然也。袈裟失而复得,熊罴径归大海,黑风洞不变作观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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