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中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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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第十四

 

  或问:孔子称仁者寿,而顔渊早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而比干、子胥身陷大祸,岂圣人之言不信而欺後人耶?故司空頴川荀爽论之,以爲古人有言,死而不朽,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其身殁矣,其道犹存,故谓之不朽。夫形体者,人之精魄也;德义令闻(徐湘琳曰:"又作'德音令问',问通'闻'。"按程本、四库本均作'德义令闻'。)者,精魄之荣华也。君子爱其形体,故以成其德义也。夫形体固自朽弊消亡之物。寿与不寿。不过数十歳;德义立与不立,差数千歳,岂可同日言也哉!顔渊时有百年之人,今寜复知其姓名耶?《诗》云:"万有千歳,眉寿无有害。"人岂有万寿千岁者,皆令德之谓也。由此观之,仁者寿岂不信哉!《传》曰:"所好有甚於生者,所恶有甚於死者。"比干、子胥皆重义轻死者也,以其所轻,获其所重,求仁得仁,可谓庆矣。槌锺击磬所以发其声也,煑鬯烧薰所以扬其芬也。贤者之穷厄戮辱,此搥击之意也;其死亡陷溺,此烧煑之类也。北海孙翶以爲:死生有命,非他人之所致也,若积善有庆,行仁得寿,乃敎化之义,诱人而纳於善之理也。若曰积善不得报,行仁者凶,则愚惑之民,将走千恶(原注:"一作'移其性'。" 徐湘琳曰:"千,当作'于'。")以反天常,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身体髪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至也。若夫求名之徒,残疾厥体,冒厄危戮以徇其名(徐湘琳曰:"俞樾曰:厄,当作'犯'。",则曾参不爲也。子胥违君而适讐国,以雪其耻,与父报讐,悖人臣之礼,长畔弑之原。又不深见二主之异量,至於悬首不化,斯乃凶之大者,何庆之爲?干以爲二论皆非其理也,故作《辨夭寿》云。

  干闻先民称所恶於知者爲凿也,不其然乎?是以君子之爲论也,必原事类之宜而循理焉。故曰:说成而不可间也,义立而不可乱也。若无二难者,苟旣违本而死,又不以其实。夫圣人之言广矣大矣,变化云爲,固不可以一槩齐也。今将妄举其目,以明其非。夫寿有三:有王泽之寿,有声闻之寿,有行仁之寿。《尚书》曰"五福,一曰寿",此王泽之寿也;《诗》云"其德不爽,寿考不忘",此声闻之寿也;孔子曰"仁者寿",此行仁之寿也。

  孔子云尔者,以仁者寿。利养万物,万物亦受利矣,故必寿也。荀氏以死而不朽爲寿,则《书》何故曰"在昔殷王中宗(徐湘琳曰:"《书·无逸》,在昔作'昔在'。",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寔(徐湘琳曰:"《书·无逸》原作'时',同义。"旧劳於外,爰曁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惟言乃雍,不敢荒寜。嘉靖殷国(徐湘琳曰:"《书·无逸》作邦。",至於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爲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庶民,不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自时厥後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难艰,不知小人之劳苦,惟躭乐是从。自时厥後,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者,周公不知夭寿之意乎?故言声闻之寿者,不可同於声闻(徐湘琳曰:"当作'王泽'。",是以逹人必参之也。孙氏专以王敎之义也,恶愚惑之民将反天常,孔子何故曰"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欲使知去食而必死也,昔者仲尼乃欲民不仁不信乎?夫圣人之敎,乃爲明允君子,岂徒爲愚惑之民哉!愚惑之民,威以斧钺之戮,惩以刀墨之刑,迁之他邑,而流於裔土,犹或不悛,况以言乎?故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然则荀、孙之义,皆失其情亦可知也。

  昔者帝喾已前尚矣,唐虞三代,厥事可得略乎闻。自尧至於武王,自稷至於周、召,皆仁人也。君臣之数不爲少矣,考其年寿不爲夭矣,斯非仁者寿之验耶?又七十子岂残酷者哉?顾其仁有优劣耳,其夭者惟顔回。据一顔回而多疑其余,无异以一鈎之金,权於一车之羽,云金轻於羽也。天道迂濶,闇昧难明,圣人取大略以爲成法,亦安能委曲不失、毫芒无差跌乎!且夫信无过於四时,而春或不华,夏或陨霜,秋或雨雪,冬或无冰,岂复以爲难哉!所谓祸者,已欲违之而反触之者也,比干、子胥已知其必然而乐爲焉,天何罪焉?天虽欲福仁(原注:"一作人。"按徐本注中曰据旧校改而正文实未改。)亦不能以手臂引人而亡之(徐湘琳曰:"俞樾曰:亡,疑当作'与',与作与,故误为'亡'字。",非所谓无庆也。荀令以此设难,而解以槌击烧薰,於事无施;孙氏讥比干、子胥,亦非其理也。殷有三仁,比干居一,何必啓手,然後爲德。子胥虽有讐君之过,犹有观心知仁,悬首不化,固臣之节也。

  且夫贤人之道者,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或见危而授命,或望善而遐举,或被髪而狂歌,或三黜而不去,或辞聘而山栖,或忍辱而俯就,岂得责以圣人也哉!於戯!通节之士,实关斯事,其审之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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