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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一 序致 教子 兄弟 後娶 治家
序致第一〔一〕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二〕,慎言检迹〔三〕,立身扬名〔四〕,亦已备矣。魏、晋已〔五〕来,所着诸子〔六〕,理重事复,递相模效〔七〕,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八〕。吾今所以复为此者〔九〕,非敢轨物范世也〔一0〕,业以整齐门内〔一一〕,提撕〔一二〕子孙。夫同言而信〔一三〕,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一四〕,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一五〕;止凡人之斗阋〔一六〕,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一七〕。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於傅婢寡妻耳。
〔一〕 六朝以前作品,自序往往在全书之末,亦有在全书之首者,如孝经之开宗明义第一章是,此亦其比。傅本「第」作「篇」。
〔二〕 诚孝,即忠孝,隋人避文帝父杨忠讳改为「诚」。北史文苑许善心传:「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坏其旧君,即我诚臣也。』……又撰诚臣传一卷。」隋书杨素传:「炀帝手诏劳素,引古人有言曰:『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诚臣即忠臣,俱避隋讳改。
〔三〕 卢文弨曰:「检,居奄切。检迹,犹言行检,谓有持检,不放纵也。」器案:乐府诗集卷六十七张华游猎篇:「伯阳为我诫,检迹投清轨。」则检迹亦六朝习用语。
〔四〕 立身扬名,卢文弨曰:「见孝经。」案:孝经开宗明义章:「立身行道,扬名於後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五〕 已,傅本作「以」,古通。後不出。
〔六〕 赵曦明曰:「隋书经籍志儒家有徐氏中论六卷,魏太子文学徐干撰:王氏正论一卷,王肃撰;杜氏体论四卷,魏幽州刺史杜恕撰;顾子新语十二卷,吴太常顾谭撰;谯子法训八卷,谯周撰;袁子正论十九卷,袁准撰;新论十卷,晋散骑常侍夏侯湛撰。」
〔七〕 ?,卢文弨曰:「与『效』同。」
〔八〕 卢文弨曰:「世说文学篇:『庾仲初作扬都赋,谢太傅云:「此是屋下架屋耳。」』刘孝标引王隐论杨雄太玄经曰:『玄经虽妙,非益也,是以古人谓其屋下架屋耳。』」刘盼遂曰:「太平御览六百一引三国典略曰:『祖珽上修文殿御览,徐之才谓人曰:「此可谓床上之床,屋下之屋也。」』知此语固六朝之恒言矣。」器案:隋薛道衡大将军赵芬碑铭并序:「不复架屋施床。」唐释法琳辨正论信毁交报篇:「是周因殷礼,损益可知,名目虽殊,还广前致,亦犹床上铺床,屋下架屋也。」则此语为六朝、唐人习用语,居然可知。程氏遗书伊川先生语录五:「作太玄,本要明易,却尤悔如易,其实无益,真屋下架屋,床上叠床。」宋景文笔记卷上:「夫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後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架屋,信然。陆机曰:『谢朝花於已披,启夕秀於未振。』韩愈曰:『惟陈言之务去。』此乃为文之要。五经皆不同体,孔子没後,百家奋兴,类不相沿,皆得此旨。」宋祁以叠床架屋指斥模拟派文学,意亦与颜氏相近。鲍本「耳」作「尒」。
〔九〕 元注:「一本无『今』字。」
〔一0〕卢文弨曰:「车有轨辙,器有模范,喻可为世人仪型也。」案:左传隐公五年:「吾将纳民於轨物者也。」
〔一一〕通监一四七梁武纪三:「国子博士封轨,素以方直自业。」胡三省注:「业,事也,以方直为事。」此文之业,意与之同。
〔一二〕卢文弨曰:「诗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笺:『我非但对面语之,亲提撕其耳。』」
〔一三〕意林一、後汉书王良传注、御览四三一引思子累德篇:「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化,化在令外。」淮南子缪称篇:「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即此文所本。文子精诚篇:「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诚在令外也。」刘画新论履信篇:「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教而行,诚在言外。」「化」作「行」,与此同。
〔一四〕郝懿行曰:「谑,谓谑浪也。或谓『谑』当为『虐』,非是。」
〔一五〕卢文弨曰:「傅婢,见汉书王吉传,师古注:『傅婢者,傅相其衣服衽席之事。』指挥,与指麾义同。汉书韩信传:『虽有舜、禹之智,嘿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器案:傅婢,即侍婢,後汉书吕布传:「私与傅婢情通。」三国志魏书吕布传作「与卓侍婢私通」,是其证也。
〔一六〕凡人,颜本作「兄弟」。
〔一七〕卢文弨曰:「诗大雅思齐:『刑于寡妻。』传:『适妻也。』笺:『寡有之妻。』案:寡者,少也,故云适妻。朱子则训寡德之妻,谦辞也。」朱亦栋曰:「案:吴越春秋:『专诸者,堂邑人也。伍胥之亡楚如吴时,遇之於涂,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其妻一呼即还。子胥怪而问其状:「何夫子之盛怒也,闻一女子之声而折还,宁有说乎?」专诸曰:「子观吾之仪,宁类愚者也?何言之鄙也!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之推正用此语。」
吾家风教〔一〕,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二〕;每从两兄〔三〕,晓夕温凊〔四〕。规行矩步〔五〕,安辞定色〔六〕,锵锵翼翼〔七〕,若朝严君焉〔八〕。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九〕,家涂〔一0〕离散,百口索然〔一一〕。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一二〕,导示不切。虽读礼传〔一三〕,微爱属文〔一四〕,颇为凡人之所陶染〔一五〕,肆欲轻言,不修边幅〔一六〕。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一七〕,习若自然〔一八〕,卒难洗荡。二十已後〔一九〕,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二0〕,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二一〕,自怜无教,以至於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二二〕。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後车耳〔二三〕。
〔一〕 风、教,义同。毛诗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又文章篇及观我生赋,俱有「风教」语。
〔二〕 诱诲,各本及戒子通录(以下简称通录)卷二引,俱作「诲诱」,今从宋本。
〔三〕 赵曦明曰:「案:南史颜协传:『子之仪、之推。』此云两兄,或兼有群从也。」卢文弨曰:「颜氏家庙碑(案:颜真卿撰。)有名之善者,云之推弟,隋叶令。据此则之善亦是之推兄。」
〔四〕 卢文弨曰:「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注:『温以御其寒,凊以致其凉。』释文:『凊,七性反,字从●,本或作水旁,非也。』」
〔五〕 晋书潘尼传:「规行矩步者,皆端委而陪於堂下。」
〔六〕 卢文弨曰:「礼记曲礼上:『安定辞。』又冠义:『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於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七〕 卢文弨曰:「广雅释训:『锵锵,走也。翼翼,敬也,又和也。』案锵锵,犹跄跄,礼记曲礼下:『士跄跄。』言不得如大夫已上容仪之盛也。」
〔八〕 赵曦明曰:「易:『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器案:御览二一二引谢承後汉书:「魏朗动有礼序,室家相待如宾,子孙如事严君焉。」世说新语德行篇:「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朝典以礼言,严君以人言。
〔九〕 卢文弨曰:「言失所生也。荼蓼,喻苦辛。上音徒,下音了。」器案:此以苦辛喻丧失父母,家境困难,下文「苦辛备至」,即承此言。周颂良耜篇毛传以为「荼蓼,苦菜」。後汉书陈蕃传:「诸君柰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李贤注:「诗国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周颂曰:『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一0〕家涂,程本、胡本、何本、黄本作「家徒」,今从宋本,终制篇亦言「家涂空迫」。家涂,犹终制篇之言家道。南齐书高纪:「策相国齐公文曰:『妖沴载澄,国涂悦穆。』」涂字义同。
〔一一〕世说新语篇:「郗超曰:『大司马……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又尤悔篇:「王大将军起事,丞相兄弟诣阙谢,……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通监二三五胡注:「人谓其家之亲属为百口。」
〔一二〕卢文弨曰:「晋书嵇康传:『幽愤诗曰:「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李详曰:「唐书李善果传载母崔氏训善果曰:『吾寡妇也,有慈无威,使汝不知教训,以负清忠之业。』」
〔一三〕礼传,所以别礼经而言,礼经早已失传,今之礼记与大戴礼记,即礼传也。
〔一四〕属文,联字造句,使之相属,成为文章,犹言作文也。本书慕贤篇:「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汉书贾谊传:「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於郡中。」师古曰:「属谓缀辑之也,言其能为文。」刘淇助字辨略一曰:「颜氏家训:『虽读礼传,微爱属文。』此微字,不辞也。」杨伯峻曰:「微,少也,小也。故下文云云。」
〔一五〕北齐书颜之推传:「还习礼传,博览群书,无不该洽。」即本此文。卢文弨曰:「言为凡庸人之所熏陶渐染也。」
〔一六〕修,旧本皆作「备」,卢文弨、郝懿行俱校作「修」,卢云:「案:北齐书之推传云:『好饮酒,多任诞,不修边幅。』正本此。後汉书马援传:『公孙述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反修饰边幅,如俑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器案:马援传注:「言若布帛修整其边幅也。左传曰:『如布帛之有幅焉,为之度,使无迁。』」又公孙述传论:「方乃坐饰边幅。」注:「边幅,犹有边缘,以自矜持。」修、饰义同,今据改正。
〔一七〕礼记儒行篇:「近文章,砥砺廉隅。」卢文弨曰:「『少』与『稍』同。」郝懿行曰:「终制篇云:『年十九,值梁家丧乱。』观此,知古人颠沛之顷,不忘修行也。」
〔一八〕卢文弨曰:「大戴礼保傅篇:『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一九〕二十,旧本都作「二十」,宋本注云:「一本作『三十』。」抱经堂本据定作「三十」。按此上紧承「年十八九」言,自以作「二十」为是,後勉学篇亦有「二十之外」,今仍定作「二十」。
〔二0〕卢文弨曰:「心共口敌,谓口易放言,而心制之,使不出也。」
〔二一〕淮南子原道篇高诱注:「月悔朔,今悔昨。」盖此文所本。
〔二二〕各本俱无「也」字,宋本注云:「一本有『也』字。」抱经堂本据补,今从之。
〔二三〕赵曦明曰:「汉书贾谊传:『前车覆,後车戒。』」元注:「『车』一本作『范』。」案:傅本作「范」。鲍本「耳」作「尒」。
教子第二〔一〕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二〕。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三〕。书之玉版,藏诸金匮〔四〕。生子咳(口是)〔五〕,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六〕。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七〕,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八〕。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九〕,恣其所欲〔一0〕,宜诫翻奖〔一一〕,应诃反笑〔一二〕,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一三〕慢已习,方复〔一四〕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一五〕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一六〕。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一七〕。」诚哉斯语!
〔一〕 傅本「第」作「篇」,下不更出。
〔二〕 後汉书杨终传:「终以书戒马廖云:『上智下愚,谓之不移;中庸之流,要在教化。』」即此文所本。论语阳货篇:「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後汉书胡广传:「京师谚曰:『天下中庸有胡公。』」李贤注:「中,和也;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德也。」郝懿行曰:「秦、汉以来,以中庸为中材之称号,故贾谊过秦论云:『材能不及中庸。』」
〔三〕 赵曦明曰:「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史持铜而御户左,太宰持斗而御户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则太师縕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非正味,则太宰倚斗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卢辩注:『王后以七月就宴室,夫人妇嫔,即以三月就其侧室。』又云:『周后妃任成王於身,立而不跛,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卢文弨曰:「列女传:『太任有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
〔四〕 匮,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南北朝文别解(以後简称别解)一作「柜」,字同。赵曦明曰:「大戴礼保傅篇:『素成胎教之道,书之玉版,藏之金匮,置之宗庙,以为後世戒。』」
〔五〕 生子,各本都作「子生」,司马温公家范三、事文类聚後集六引亦作「子生」,此从抱经堂本。咳(口是),元注:「说文:『咳,小儿笑也。(口是),号也。』一本作『孩提』。」案:范、事文引正作「孩提」。郝懿行曰:「说文:『啼,号也。』字不作(口是),广韵:『(口是),鸟鸣。』集韵:『音题,与啼同。』即本颜氏此训也。」器案:史记扁鹊传:「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汉夏承碑:「咳孤愤泣。」说文口部:「咳,古文从子作孩。」孟子尽心上:「孩提之童。」赵岐注:「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是咳孩本为一字,後人始分咳为笑貌、孩为婴孩也。赵岐绎提为提抱,汉书贾谊传:「孩提有识。」颜师古曰:「孩,小儿也;提谓提撕之。」又王莽传上颜师古注:「婴儿始孩,人所提挈,故曰孩提也。孩者,小儿笑也。」说与赵氏同。刘盼遂引吴承仕说,仅就咳为言,可备一说,其言曰:「内则名子之礼:『三月之末,姆先相曰:「母某敢用时日,祗见孺子。」夫对曰:「钦有师。」父执子之右手,咳而名之。妻对曰:「记有成。」遂左还授师。』钦有师者,教之敬,使有循;记有成者,识夫言使有就。所谓子生三月则父名之,为师保父母教子之始。此云咳(口是),盖用此义。」
〔六〕 孝仁礼义,宋本、罗本、傅本作「仁孝礼义」,家范、事文引同;颜本、程本、胡本、别解作「仁智礼义」;宋本元注:「一本作『孝礼仁义』。」抱经堂本从汉书改作「孝仁礼义」,今从之。赵曦明引汉书贾谊传曰:「昔者,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此三公之职也;於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谊以导习之矣。」器案:汉书是,所谓「孝为百行之首」也。
〔七〕 及,颜本、程本、胡本、文津本、别解作「抚」,琴堂谕俗编上引亦作「抚」。
〔八〕 纪昀曰:「此自圣贤道理,然出自黄门口,则另有别肠,除却利害二字,更无家训矣,此所谓貌合而神离。」
〔九〕 卢文弨曰:「运为,即云为。管子戒篇注:『云,运也。』」器案:琴堂谕俗编正作「云为」。运为,犹言所为,运即音云,施肩吾春日美新绿词:「天公不语能运为,驱遣羲和染新绿。」正读平声,用法与此相同,则六朝、唐人,俱以运为作云为用也。
〔一0〕卢文弨曰:「各本『欲』皆作『慾』。」案:少仪外传上、事文类聚後六引作「欲」,今从之。
〔一一〕诫,元注:「一本作『训』。」
〔一二〕黄叔琳曰:「曲传常态,善道凡情,可为炯戒也。」卢文弨曰:「说文:『诃,大言而怒也。从言,可声,虎何切。』」元注:「『笑』,一本作『嗤』。」
〔一三〕骄,元注:「一本作『憍』。」案:家范引正作「憍」。
〔一四〕复,元注:「一本作『乃』。」案:家范、琴堂谕俗编引正作「乃」。
〔一五〕于,少仪外传、通录二引作「乎」。
〔一六〕卢文弨曰:「汉书贾谊传引。」器案:抱朴子勖学篇:「盖少则志一而难忘,长则神放而易失,故修学务早,及其精专,习与性成,不异自然也。」足为此说注脚。
〔一七〕司马温公书仪四:「古有胎教,况於已生?子始生未有知,固举以礼,况於已有知?孔子曰:『幼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颜氏家训曰:『教妇初来,教子婴孩。』故慎在其始,此其理也。若夫子之幼也,使之不知尊卑长幼之礼,每致侮詈父母,殴击兄姊,父母不加诃禁,反笑而奖之,彼既未辨好恶,谓礼当然;及其既长,习已成性,乃怒而禁之,不可复制,於是父疾其子,子怨其父,残忍悖逆,无所不至。此盖父母无深识远虑,不能防微杜渐,溺於小慈,养成其恶故也。」困学纪闻一:「(易)蒙之初曰发,家人之初曰闲。颜氏家训曰:『教儿婴孩,教妇初来。』」翁元圻注:「杨诚斋易家人初九传:『妇训始至,子训始稚。』盖本此。」至正直记一曰:「『惜儿惜食,痛子痛教。』此言虽浅,可谓至当。至『教子婴孩,教妇初来』,亦同。」案:教儿,少仪外传作「教子」,与书仪、至正直记同。又野客丛书二九引此文,二语倒植,与困学纪闻、至正直记同。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於诃怒〔一〕。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二〕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鍼艾〔三〕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四〕苛虐於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一〕 文选喻巴蜀檄:「重烦百姓。」李善注:「重,难也;不欲召聚之。」怒,类说四四引作「恐」。
〔二〕 类说「不」上有「又」字,「挞」下无「惨」字。礼记学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注:「楚,荆也。」
〔三〕 类说「艾」作「灸」。
〔四〕 可愿,颜本作「岂愿」,家范同。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一〕,性甚严正;王在湓城〔二〕时,为三千人将,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勳业。梁元帝时〔三〕,有一学士,聪敏〔四〕有才,为父所宠,失於教义:一言之是,遍於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饰〔五〕,冀其自改。年登婚宦〔六〕,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七〕抽肠衅鼓〔八〕云。
〔一〕 赵曦明曰:「梁书王僧辩传:『僧辩字君才,右卫将军神念之子也。世祖以僧辩为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宁县公,承圣三年,加太尉、车骑大将军;顷之,丁母太夫人忧,策谥曰贞敬太夫人。夫人姓魏氏,性甚安和,善于绥接,家门内外,莫不怀之。及僧辩克复旧京,功盖天下,夫人恒自谦损,不以富贵骄物,朝野咸共称之,谓为明哲妇人也。』」钱大昕曰:「注中应增入『贞阳既践位,仍授僧辩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数句,则『大司马』字,方有着落。」
〔二〕 赵曦明曰:「寻阳记:『晋武太康十年,因江水之名,而置江州;成帝咸和元年,移理湓城,即今郡是。』」
〔三〕 赵曦明曰:「梁书元帝纪:『世祖孝元皇帝讳绎,字世诚,小字七符,高祖第七子也,承圣元年冬十一月丙子,即皇帝位於江陵。』」
〔四〕 少仪外传上引「敏」作「明」。
〔五〕 通录二引「揜」作「掩」,文同。卢文弨曰:「文,亦饰也。集韵文运切。」
〔六〕 婚宦,即後娶篇所谓「宦学婚嫁」,为六朝人习用语。本书後娶篇:「爰及婚宦。」列子力命篇:「语有之:『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世说新语栖逸篇:「李廞是茂曾第五子,清贞有远操,而少羸病,不肯婚宦。」宋书郑鲜之传:「文皇帝以东关之役,尸骸不反者,制其子弟,不废婚宦。」北史韩麒麟传:「朝廷每选举人士,则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法苑珠林七五、太平广记二九四引幽明录:「此人归家,遂不肯别婚,辞亲出家作道人。……後母老迈,兄丧,因还婚宦。」
〔七〕 卢文弨曰:「周逖无考,唯陈书有周迪传,梁元帝授迪持节通直散骑常侍、壮武将军、高州刺史,封临汝县侯。始与周敷相结,後绐敷害之。其人强暴无信义,宜有斯事。但未知此学士何人耳。」
〔八〕 史记高纪:「而衅鼓。」集解:「应劭云:『衅,祭也,杀牲以血涂鼓曰衅。』」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一〕,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二〕,悬衾箧枕〔三〕,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四〕,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五〕之讥,易有备物〔六〕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七〕」
〔一〕 赵曦明曰:「礼记内则:『由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昧爽而朝,慈以旨甘,日出而退,各从其事,日入而夕,慈以旨甘。』」
〔二〕 赵曦明曰:「礼记内则:『子事父母,妇事舅姑,及所,下气怡声,问衣寒燠,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器案:抑搔,郑玄注解为按摩,孟子梁惠王篇:「为长者折枝。」赵岐注:「折枝,按摩也。」则按摩为古代保健工作之一。
〔三〕 赵曦明曰:「礼记内则:『父母舅姑将坐,奉席请何乡;将衽,长者奉席请何趾,少者执床与坐,御者举几,歛席与簟,悬衾箧枕,歛簟而襡之。』」案:孔颖达疏云:「悬其所卧之衾,以箧贮所卧之枕。」
〔四〕 陈亢,孔子弟子。论语季氏篇:「陈亢问於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皇疏引范甯曰:「孟子曰:『君子不教子,何也?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忿,继之以忿,则反夷矣。父子相夷,恶也。』」
〔五〕 僻,类说作「辟」,字同。
〔六〕 易系辞上:「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
〔七〕 元注:「其意见白虎通。」赵曦明曰:「案:白虎通辟雍篇:『父所以不自教子何?为其渫渎也。又授受之道,当极说阴阳夫妇变化之事,不可以父子相教也。』」郝注同。
齐武成帝〔一〕子琅邪王〔二〕,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三〕。」及太子即位〔四〕,王居别宫〔五〕,礼数〔六〕优僭〔七〕,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八〕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九〕;常朝南殿,见典御〔一0〕进新冰,钩盾〔一一〕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诟〔一二〕曰:「至尊已有,我何意〔一三〕无?」不知分齐〔一四〕,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一五〕、州吁〔一六〕之讥。後嫌宰相,遂矫诏斩之〔一七〕,又惧有救〔一八〕,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一九〕;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後竟坐此幽薨〔二0〕。
〔一〕 赵曦明曰:「北齐书武成纪:『世祖武成皇帝讳湛,神武第九子也。』」
〔二〕 琅邪,鲍本、傅本等作「琅?」,字同。赵曦明曰:「北齐书武成十二王传:『明皇后生後主及琅邪王俨。』琅邪王俨传:『俨字仁威,武成第三子也,初封东平王,武成崩,改封琅邪。』」
〔三〕 北齐书琅邪王俨传:「帝每称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以後主为劣,有废立意。」卢文弨曰:「方言一:『自关而东,赵、魏之间,谓慧为黠。』」
〔四〕 赵曦明曰:「北齐书後主纪:『後主纬,字仁纲,大宁二年,立为皇太子,河清四年,武成禅位於帝,夏四月景(唐避「丙」字嫌名讳改为「景」)子,皇帝即位於景阳宫,大赦,改元天统。』」
〔五〕 赵曦明曰:「俨传:『俨恒在宫中,坐含光殿以视事,和士开、骆提婆忌之,武平二年,出俨居北宫。』」
〔六〕 古言礼亦谓之数,左传昭公三年:「子太叔为梁丙、张趯说朝聘之礼,张趯曰:『善哉!吾得闻此数。』」前言礼,後言数,此二文同义之证。诗小雅我行其野序,郑玄笺云:「刺其不正嫁娶之数。」即用数为礼。
〔七〕 优僭,言礼数优待,不嫌其僭越过分。卢文弨以为「僭」当是「借」之误,非是。
〔八〕 六朝人言数目时,率於其下缀以「许」字,俱不定之词,犹今言「左右」也。此文「年十许岁」,即十岁左右也。又治家篇:「三四许日。」即三四天左右也。又风操篇:「一百许日。」即一百天左右也。又慕贤篇:「四万许人。」即四万人左右也。又勉学篇:「五十许字。」即五十字左右也。法苑珠林六五引荀氏灵鬼志:「未达减一里许。」幽明录:「忽见大顷满中蝼蛄,将近斗许。」於「许」字之上,复以「减」字、「将近」字形容之,则其为「左右」之义,至为明白矣。
〔九〕 赵曦明曰:「独断:『天子至尊,不敢渫渎言之,故托之于乘舆。乘犹载也,舆犹车也;天子以天下为家,不以京师宫室为常处,则当乘车舆以行天下,故群臣托乘舆以言之。』」
〔一0〕赵曦明曰:「隋书百官志:『中尚食局,典御二人,总知御膳事。』」
〔一一〕赵曦明曰:「隋书百官志:『司农寺,掌仓市薪菜、园池果实,统平准、太仓、钩盾等署令丞;而钩盾又别领大囿、上林、游猎、柴草、池薮、苜蓿等六部丞。』」郝懿行曰:「钩盾,义见汉书昭帝纪。」案:昭纪注引应劭曰:「钩盾,宦者近署。」续汉书百官志三:少府「钩盾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诸近池苑游观之处。』丞、永安丞各一人,三百石。本注曰:『宦者,永安,北宫东北别小宫名,有园、观。』苑中丞、果丞、鸿池丞、南园丞各一人,二百石。本注曰:『苑中丞,主苑中离宫。果丞,主果园。』」
〔一二〕颜本注曰:「,诟同,怒也,詈也。音后。」卢文弨曰:「诟,呼寇切,说文同诟,左氏襄公十七年传杜注:『诟,骂也。』」
〔一三〕北齐书俨传:「俨器服玩饰,皆与後主同,所须悉官给於南宫,尝见新冰早李,还怒曰:『尊兄已有,我何意无。』从是,後主先得新奇,属官及工匠必获罪,太上、胡后犹以为不足。」器案:何意,犹言孰料。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御览九六0引幽明录:「空中有骂者曰:『虞晚汝何意伐我家居?』」
〔一四〕分齐,谓本分齐限也。诗小雅楚茨:「或肆或将。」正义:「将,分齐也。」义近。
〔一五〕赵曦明曰:「见左氏隐元年传。」
〔一六〕赵曦明曰:「见左氏隐三年传。」案:见三年及四年两年。
〔一七〕赵曦明曰:「俨传:『俨以和士开、骆提婆等奢恣,盛修第宅,意甚不平,谓侍中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子琮赞成其事。俨乃令王子宜表弹士开,请付禁推;子琮杂以他文书奏之,後主不审省而可之。俨诳领军库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伏连信之,伏五十人於神兽门外,(唐避「虎」字讳,改「虎」为「兽」,亦或称「神武门」。)诘旦,执士开,送御史,俨使冯永就台斩之。』後主纪:『武平二年七月,太尉(案据北齐书,当为太保)琅邪王俨矫诏杀录尚书事和士开於南台。』」
〔一八〕救,颜本、朱本作「敕」。
〔一九〕赵曦明曰:「俨传:『俨率京畿军士三千余人屯千秋门。』」
〔二0〕赵曦明曰:「俨传:『帝率宿卫者授甲,将出战,斛律光曰:「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从之。光强引俨手以前,请帝曰:「琅邪王年少,长大自不复然,愿宽其罪。」良久,乃释之。何洪珍与士开素善,陆令萱、祖挺,并请杀之。九月下旬,帝启太后,欲与出猎。是夜四更,帝召俨,至永巷,刘桃枝反接其手,出至大明宫,拉杀之。时年十四。』」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一〕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二〕。赵王之戮,父实使之〔三〕。刘表之倾宗覆族〔四〕,袁绍之地裂兵亡〔五〕,可为灵龟明鉴也〔六〕。
〔一〕 王符潜夫论考绩篇:「群僚举士者,或以顽鲁应茂才。」
〔二〕 共叔,即上条之叔段,叔段逃亡至共国,因称之为共叔。
〔三〕 赵曦明曰:「史记吕后纪:『高祖得戚姬,生赵隐王如意。戚姬日夜啼泣,欲其子代太子,赖大臣及留侯计得毋废。高祖崩,吕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鸩之。赵王死,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曰人彘。』」
〔四〕 赵曦明曰:「後汉书刘表传:『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为镇南将军、荆州牧。二字:琦,琮。表初以琦貌类己,甚爱之。後为琮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毁誉日闻,表每信受。妻弟蔡瑁,及外甥张允,并得幸於表,又睦於琮,琦不自宁,求出为江夏太守,表病,琦归省疾,允等遏於户外,不使得见。琦流涕而去。遂以琮为嗣,琮以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丧作乱,会曹操军至新野,琦走江南,琮後举州降操。』」
〔五〕 赵曦明曰:「後汉书袁绍传:『绍字本初,汝南南阳人,领冀州牧,有三子:谭字显思,熙字显雍,尚字显甫。谭长而惠,尚少而美。绍後妻刘氏有宠,而偏爱尚,绍乃以谭继谭兄後,出为青州刺史,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官度之败,绍发病死,未及定嗣,逢纪、审配,夙以骄侈为谭所病,辛评、郭图,皆比於谭,而与配、纪有隙,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自称车骑将军,军黎阳。曹操渡河攻谭,尚救谭,败,退还邺;操进军,尚逆击破操,谭欲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尚疑而不许,谭怒,引兵攻尚,败,遇南皮;尚复攻谭,谭大败,尚围之急,谭遣辛毗诣操求救;操渡河,尚乃释平原还邺,操进攻邺,尚奔中山。操之围邺也,谭背之,略取甘陵、安平等处,攻尚於中山;尚走故安,从熙。明年,操讨谭,谭堕马见杀。熙、尚为其将张纲所攻,奔辽西乌桓,操击乌桓,熙、尚败,乃奔公孙康於辽东,康斩送之。』」
〔六〕 鲍本「为」作「谓」。类说引此句作「可为龟监也」。卢文弨曰:「龟可以占事,鉴可以照形,故以此为比。」器案:易颐卦:「舍尔灵龟。」尔雅释鱼:「二曰灵龟。」郭注:「涪陵郡出大龟,甲可以卜,缘中文似蝳蝐,俗呼为灵龟。」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一〕,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二〕,稍欲通解,以此伏事〔三〕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四〕。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五〕。
〔一〕 卢文弨曰:「疏,所助切,记也。晋书陶侃传:『远近书疏,莫不手答。』」器案:书疏,为六朝人习用语,後杂艺篇亦有「书疏尺牍,千里面目」之语。三国志魏书高贵乡公传,明元郭后追贬高贵乡公令:「见其好书疏文章,冀可成济。」御览五九五引李充起居诫:「床头书疏,亦不足观。」
〔二〕 赵曦明曰:「隋书经籍志:『鲜卑语五卷,又十卷。』」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十:「按此,则北朝颇尚鲜卑语,然自隋以後,鲜卑语竟失传,其种人亦混入中国,不可辨识矣。」刘盼遂曰:「高齐出鲜卑种,性喜琵琶,故当时朝野之干时者,多仿其言语习尚,以投天隙。北齐书中所纪者,孙搴以能通鲜卑语,宣传号令;『祖孝徵以解鲜卑语,得免罪,复参相府』;『刘世清能通四夷语,为当时第一,後主命之作突厥语翻涅盘经,以遗突厥可汗』;『和士开以能弹胡琵琶,因此得世祖亲狎』,如此等类,屡见非一。又本书省事篇亦云:『近世有两人,朗悟士也,天文、画绘、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链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云云。』又庾信哀江南赋云:『新野有生祠之庙,河南有胡书之碣。』知鲜卑语、胡书,为尔时技艺之一矣。」器案:续高僧传十九释法藏传:「天和四年,……周武帝躬趋殿下,口号鲜卑,问讯众僧,几无人对者;藏在末行,挺出众立,作鲜卑语答,殿庭僚众,咸喜斯酬。敕语百官:『道人身小心大,独超群友,报朕此言,可非健人耶!』」此亦当时朝野好尚之一证。隋书音乐志述齐代音乐云:「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然吹笛、弹琵琶、五弦、歌舞之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後,传习尤甚。後主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於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有至封王开府者。」
〔三〕 卢文弨曰:「伏与服同。」李详曰:「文选陆机吴王郎中时从梁陈作:『谁谓伏事浅。』李善注:『周礼:「大司徒颁职事,十有二曰服事。」郑司农曰:「服事,谓为公家服事,伏与服同。」』」陈汉章说同。
〔四〕 卢文弨曰:「俛与俯同。」黄叔琳曰:「俯而不答,便算诤友。」
〔五〕 抱朴子讥惑篇:「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乃於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其识与颜之推同。顾炎武日知录十三曰:「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於世者,能无媿哉!」
兄弟第三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妇,有夫妇而後有父子〔一〕,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二〕。自兹以往,至於九族〔三〕,皆本於三亲焉,故於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四〕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五〕,前襟後裾〔六〕,食则同案〔七〕,衣则传服〔八〕,学则连业〔九〕,游则共方〔一0〕,虽有悖乱之人〔一一〕,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一二〕,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一三〕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一四〕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一五〕之所移者,免夫!
〔一〕 鲍本「子」误「母」。
〔二〕 赵曦明曰:「句首宋本有『尽』字,小学所引无。」器案:通录、小学绀珠三引「三」下都有「者」字,少仪外传上引此句作「尽此三者而已矣」。卢文弨曰:「王弼注老子道经:『六亲,父子、兄弟、夫妇也。』」
〔三〕 赵曦明曰:「诗王风葛藟序:『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笺:『九族者,据己上至高祖,下及元孙之亲。』正义:『此古尚书说,郑取用之。异义:「今礼戴、尚书欧阳说云,九族: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郑有驳,文繁不录。」案白虎通宗族篇与此说同。父族四者,五属之内为一族,父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之女子子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母族三者,母之父姓为一族,母之母姓为一族,母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妻族二者,妻之父姓为一族,妻之母姓为一族。
〔四〕 吕氏春秋精通篇:「故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此之谓骨肉之亲。」文选曹子建求自试表:「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集注:「钞曰:『分形,即与父操分形,与兄□□□。』」梁书武陵王纪传:「世祖与纪书曰:『友于兄弟,分形共气。』」文苑英华七四八引常得志兄弟论:「且夫兄弟者,同天共地,均气连形。」
〔五〕 史记张耳陈余传:「左提右挈。」又见汉书张耳传。颜师古注:「提挈,言相扶持也。」
〔六〕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何休注:「袍,衣前襟也。」(王念孙谓「袍」当作「袌」。)尔雅释器:「衱谓之裾。」郭璞注:「衣後裾也。」吴讷小学集解五曰:「左提右挈,谓幼时父母左手引兄以行,右手携弟以走也。前襟後裾,谓兄前挽父母之襟弟後牵父母之裾也。」
〔七〕 卢文弨曰:「说文:『案,几属。』」後汉书梁传鸿传:「妻为具食,不敢於鸿前仰视,举案齐眉。」惠栋後汉书补注曰:「案:方言以案为桮?之属,云:『陈、楚、宋、魏之间谓之●,自关东西谓之案。』故楚汉春秋:『淮阴侯曰:「汉王赐臣玉案之食。」』史记:『高祖过赵,赵王自持案进食。』焦氏易林云:『玉杯大案。』王褒僮约云:『涤桮整案。』以此推之,其为饮食之具明矣。」沈钦韩两汉书疏证曰:「王念孙广雅疏证引戴氏补注云:『案者,棜禁之属,礼器注:「禁,如今方案,隋长,局足,高三寸。」案所以置食器,其制盖如今承盘而有足。凡案,或以承食器,或以承用器,皆与几同类,故说文云:「案,几属。」』曲礼:『凡奉者当心。』今举案高至眉,敬之至。」器案:案,进食之盘也,下安短足,以便席地就食,今所见实物,信与礼器郑玄注合。
〔八〕 传服,谓孩子衣服,大孩不能用者,可留给小孩也。晋书儒林泛毓传:「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人号其家:『儿无常母,衣无常主。』」北史序传:「邢子才为李礼之墓志云:『食有奇味,相待乃餐;衣无常主,易之而出。』」
〔九〕 「业」谓书写经典之大版,连业,谓其兄曾用之经籍,其弟又从而连用之也。管子宙合篇:「修业不息版。」注:「版,牍也。」戴望校正引宋云:「曲礼:『请业则起。』郑注:『业谓篇卷也。』此言修业不息版,古人写书用方版,尔雅曰:『大版谓之业。』故书版亦谓之业,郑训业为篇卷,以今语古也。」器案:宋氏释业义极是。业盖书六艺之大版,先生以是传之弟子曰「授业」,弟子从而承之,则曰「受业」,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二年视敬业乐群。」玉藻曰:「父命呼,唯而不诺,手执业则投之,食在口则吐之。」俱谓是物也。左传文公四年:「卫甯武子来聘,公与之宴,为赋湛露及彤弓,不辞又不答赋。使行人私焉,对曰:『臣以为肄业及之也。』」又定公十年:「叔孙谓郈工师驷赤曰:『郈非惟叔孙氏之忧,社稷之患也,将若之何?』对曰:『臣之业在扬水卒章之四言矣。』」国语鲁语下:「叔孙穆子聘於晋,晋悼公飨之,乐及鹿鸣之三,而後拜乐三,晋侯使行人问焉,……对曰:『……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俱谓书诗之大版为业也。後汉书独行传:「李业,字巨游。」盖以「游於艺」为义,周、秦、两汉人以六经为六艺,名业字巨游,义正相应也。
〔一0〕论语里仁篇:「游必有方。」郑玄注:「方,常也。」胡三省通监注二九:「游谓宴游,学谓讲学。」
〔一一〕宋本「人」作「行」。
〔一二〕宋本「人」作「行」。
〔一三〕赵曦明曰:「尔雅:『长妇谓稚妇为娣妇,稚妇谓长妇为姒妇。』」
〔一四〕吴讷小学集解五曰:「节量,节制度量也。」黄叔琳曰:「节量二字甚妙,不必离闲构衅也,只节量其恩,便有多少不如意不尽理处。」器案:治家篇亦有「妻子节量」语,世说政事篇:「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则节量为六朝人习用语。
〔一五〕旁人,傅本、鲍本、小学作「傍人」,吴讷曰:「傍人,谓兄弟妻也。」
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一〕,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二〕於他人,望深则易怨〔三〕,地亲则易弭〔四〕。譬犹〔五〕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六〕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七〕,风雨之不防〔八〕,壁陷楹沦,无可救〔九〕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
〔一〕 吴志薛综传:「莹献诗曰:『嗟臣蔑贱,惟昆及弟,幸生幸育,托综遗体。』」通监一四二胡三省注曰:「托灵、托体,皆兄弟同气之谓也。」
〔二〕 元注:「『异』,一本作『易』。」
〔三〕 温公家训七引「则」作「虽」。卢文弨曰:「望,责望也,弟望兄爱我之不至,兄望弟敬我之不至,责望太深,故易生怨。」杨伯峻曰:「疑望为汉书黥布传『布大喜过望』之望,句言希望过奢而不能满足,则易怨。」
〔四〕 地,各本作「他」,温公家训作「比他」,宋本、文津本、抱经堂本作「地」,今从之。少仪外传上引「弭」作「弥」。卢文弨曰:「地近则情亲,怨虽易起,亦易消弭,孟子所谓『不藏怒,不蓄怨』是也。诗小雅沔水传:『弭,止也。』王国维曰:「『弭』当是『渳』之讹,渳之言衅。」
〔五〕 类说引「犹」作「如」。
〔六〕 则,少仪外传引作「故」,类说引作「斯」。
〔七〕 赵曦明曰:「雀鼠本行露。」案:诗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八〕 赵曦明曰:「风雨本鸱鴞。」案:诗豳风鸱鴞:「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
〔九〕 救,类说作「久」。
兄弟不睦,则子侄〔一〕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二〕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三〕为雠敌矣。如此,则行路〔四〕皆踖其面而蹈其心〔五〕,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六〕,皆有欢爱〔七〕,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八〕!
〔一〕 卢文弨曰:「子侄,谓兄弟之子也,其缘起,颜氏於风操篇详之,见卷二,谓晋世已来,始呼叔侄。晋书王湛传:『济才气抗迈,於湛略无子侄之敬。』是也。史记魏其武安侯传:『田蚡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又吕氏春秋亦已有子侄语,是则秦、汉已来即有此称,互见後注。」案:吕氏春秋见疑似篇,王念孙读书杂志余编上,谓史记、吕览之「子侄」当作「子姓」,此自指先秦之称谓言之,六朝以来固不尔也,不可泥古以执今。
〔二〕 钱馥曰:「群从之从,疾用切,『从』母;集韵、类篇似用切,『邪』母;若子用切,则『精』母,乃曲礼『欲不可从』,论语『从之纯如也』之从。」案卢文弨音从,子用切,故钱氏正之。群从,谓族中子弟。
〔三〕 僮仆,类说作「儿童」。
〔四〕 行路,即下条之「行路人」,汉、魏、南北朝人习用语,犹言陌生人。文选苏子卿诗:「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隋书李谔传:「平生交旧,情若弟兄,及其亡没,杳同行路。」
〔五〕 颜本注:「踖,迹、七二音,踏也。」郝懿行曰:「踖,音籍,践也。」
〔六〕 少仪外传上引跳行另起。
〔七〕 爱,宋本作「笑」,各本皆作「爱」,温公家范七、少仪外传引俱作「爱」,今从之。
〔八〕 器案:北齐书韦子粲传:「粲富贵之後,遂特弃其弟道谐,令其异居,所得廪禄,略不相及,其不顾恩义如此。」则之推所斥实有所指。纪昀曰:「必如公言,则苟可以不须人救,便不爱亦可矣;圣贤论理,未必如此。」卢文弨曰:「将,子匠切。」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一〕,伫日月之相望也〔二〕。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闲〔三〕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四〕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一〕 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即此文所本。
〔二〕 之,别解作「以」。文选李陵与苏武诗:「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
〔三〕 卢文弨曰:「闲,古苋反。」
〔四〕 执,温公家范七作「就」。
人之事兄,不可同於事父〔一〕,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二〕?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三〕刘璡,尝与兄瓛〔四〕连栋隔壁,瓛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五〕;瓛怪问之,乃曰:「向来〔六〕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一〕 不可同於事父,少仪外传上、通录二俱作「不可不同於事父」,温公家范七作「不同於事父」。今案:不可同於事父,原意自通,林思进先生曰:「尔雅释言:『猷,肯,可也。』肯、可互训,此『可』字正作『肯』用。」韩愈故贝州司法参军李君墓志铭:「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盖本此文。
〔二〕 怨,原作「为」,宋本、颜本、朱本、鲍本、汗青簃本俱作「怨」,温公家范亦作「怨」,今从之。
〔三〕 通录提行另起。赵曦明曰:「续汉书郡国志:『沛国属豫州。』」
〔四〕 赵曦明曰:「南史刘瓛传:『瓛字子圭,沛郡相人。笃志好学,博通训义。弟璡,字子璥,方轨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采过之。』瓛音桓,璡音津。」器案:刘瓛,南齐书亦有传。艺文类聚三八引任昉求为刘瓛立馆启云:「刘瓛澡身浴德,修行明经。」文选刘孝标辨命论:「近世有沛国刘瓛,瓛弟璡,并一时秀士也:瓛则关西孔子,通涉六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璡则志烈秋霜,心贞崑玉,必亭亭高竦,不杂风尘;皆毓德於衡门,并驰声於天地。而官有微於侍郎,位不登於执戟,相继殂落,宗祀无飨。」
〔五〕 宋本「答」作「应」。通监四八胡注:「毛晃曰:『良,颇也;良久,颇久也。』或曰:良久,少久也。一曰:良,略也,声轻,故转略为良。」
〔六〕 向来,犹今言刚才。陶渊明挽歌诗:「向来相送人,各已归其家。」世说新语文学篇:「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又:「孙问深公:『上人当是逆家,向来何以都不言?』」知理源所归。』」又:「孙问深公:『上人当是逆家,向来何以都不言?』」
江陵〔一〕王玄绍,弟〔二〕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三〕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四〕。及西台陷没〔五〕,玄绍以形体魁梧〔六〕,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七〕尔。
〔一〕 赵曦明曰:「江陵,梁元帝初为荆州刺史所治也。」
〔二〕 弟,温公家范七无此字。
〔三〕 广雅释训:「孜孜,?也。」「?,勤务也。」
〔四〕 论语乡党篇:「其言似不足者。」邢疏:「其言似不足者,下气怡声,似如不足者也。」器案:此文谓兄弟三人虽勤勉不怠,相见仍有做得不够之感。
〔五〕 通监一四四胡注:「江陵在西,故曰西台。」赵曦明曰:「梁书元帝纪:『承圣元年冬十一月景(丙)子,世祖即皇帝位於江陵。三年九月,魏遣柱国万纽、于谨来寇,反者纳魏师,世祖见执,西魏害世祖,遂崩焉。』」案:西台亦见慕贤篇。
〔六〕 卢文弨曰:「史记留侯世家索隐:『苏林云:「梧音忤。」萧该云:「今读为吾,非也。」』颜师古注汉书张良传:『魁,大貌也;梧者,言其可惊梧。』」器案:「惊梧」当作「惊悟」。
〔七〕 并命,谓相从而死也。後汉书公孙瓒传:「瓒表绍罪状云:『绍又上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贡,横责其钱,钱不备毕,二人并命:绍罪八也。』」三国志张紘传注引吴书:「合肥城久不拔,紘进计曰:『古之围城,开其一面,以疑众心;今围之甚密,攻之又急,诚惧并命戮力,死战之寇,固难卒拔。』」世说贤媛篇注引汉晋春秋:「後杀经,并及其母。将死,垂泣谢母,母颜色不变,笑而谓曰:『人谁不死!往所以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今以此并命,何恨之有!』」晋书卞壼传:「弘讷重议卞壼赠谥云:『贼竣造逆,戮力致讨,身当矢旝,再对贼锋,父子并命,可谓破家为国,守死勤事。』」周书庾信传:「哀江南赋云:『才子并命,俱非百年。』」是并命为汉、魏、南北朝人习用语。亦有作「并命」者,太真外传二:「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集韵四十静:「并,并,或省。」
後娶第四
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一〕贤父御孝子,合得终於天性,而後妻闲之,伯奇遂放〔二〕。曾参妇死,谓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三〕。」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四〕。」并终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後,假继〔五〕惨虐孤遗,离闲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六〕!
〔一〕 以,各本无,宋本有。事文类聚後五,合璧事类前二五引有,今从之。
〔二〕 赵曦明曰:「琴操履霜操:『尹吉甫子伯奇,母早亡,更娶後妻,乃谮之吉甫曰:「伯奇见妾美,有邪念。」吉甫曰:「伯奇慈心,岂有此也?」妻曰:「置妾空房中,君登楼察之。」乃取蜂置衣领,令伯奇掇之。於是吉甫大怒,放伯奇於野。宣王出游,吉甫从,伯奇作歌以感之。宣王曰:「此放子之词也。」吉甫感悟,射杀其妻。』」器案:曹植令禽恶鸟论:「昔尹吉甫信後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离之诗。」御览四六九引韩诗亦云:「黍离,伯封作也。」
〔三〕 卢文弨曰:「家语七十二弟子解:『曾参,後母遇之无恩,而供养不衰,及其妻以藜烝不熟,遂出之,终身不娶妻,其子元请焉,告其子曰:「高宗以後妻杀孝己,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及吉甫,庸知其得免於非乎?」』」
〔四〕 罗本、颜本、何本,「华、元」作「曾元」,今从宋本。卢文弨曰:「汉书王吉传:『吉子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案:元与华,曾子之二子也,大戴礼及说苑敬慎篇俱云:『曾子疾病,曾元抱首,曾华抱足。』檀弓作『曾元、曾申』,是华一名申。」器案:卢引大戴礼,见曾子疾病篇。曾子二子,独檀弓作「曾元、曾申」,与他书异,疑「申」为「华」之坏文也。王吉传注引韩诗外传:「曾参丧妻不更娶,人问其故,曾子曰:『以华、元善人也。』」三国志管宁传:「初,宁妻先卒,知故劝更娶,宁曰:『每省曾子、王骏之言,意常嘉之。岂自遭之,而违本心哉?』」则後娶引曾、王之言以为戒,实自管幼安发之,之推盖又本之耳。
〔五〕 卢文弨曰:「假继,谓假母、继母也。颜师古注汉书衡山王赐传:『假母,继母也。一曰,父之旁妻。』」器案:抱朴子外篇嘉遯篇:「後母假继,非密於伯奇。」
〔六〕 事文类聚、合璧事类作「谨之哉,谨之哉」,避宋孝宗赵讳改。
江左〔一〕不讳庶孽〔二〕,丧室之後,多以妾媵终〔三〕家事;疥癣蚊虻〔四〕,或未〔五〕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於侧出〔六〕,不预人流〔七〕,是以必须重娶,至於三四,母年有少於子者。後母之弟,与前妇之兄〔八〕,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於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後,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九〕!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一0〕,婢仆求容,助相说引〔一一〕,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一〕 江左,程本、胡本作「江右」,黑心符引同;宋本、罗本、傅本、颜本作「江左」,今从之。六朝人称江东为江左。
〔二〕 古代社会称妾所生之子女为庶孽。史记商君传:「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子也。」又吕不韦传:「子楚,秦诸庶孽孙。」
〔三〕 王楙野客丛书十五引「终」作「主」。
〔四〕 卢文弨曰:「疥癣比痈疽之患轻,蚊虻比蛇蝎之害小,以言纵有所失,不甚大也。」器案:国语吴语:「申胥进谏曰:『譬越之在吴也,犹人之有腹心之疾也。……夫齐、鲁譬诸疾疥癣也。』」韦昭解:「疥癣在外,为害微也。」此文本之。
〔五〕 未,宋本作「不」,今从诸本,黑心符、通录二都作「未」。
〔六〕 野客丛书十五曰:「自古贱庶出之子,王符无外家,为乡人所贱。孝成曰:『崔道固如此,岂可以偏庶侮之。』颜氏家训曰:『江左不讳庶孽,河北鄙於侧出。江左丧室之後,多以妾媵主家事;河北必须重娶,至於三四母。』至唐而此风犹存,观褚遂良请千牛不荐嫡庶表曰:『永嘉以来,王涂不竞,在於河北,风俗乖乱,嫡待庶如奴,妻遇妾若婢。降及隋代,斯流遂远,独孤后禁庶子不得近侍。圣朝深革前弊,人以才进,不论嫡庶,於今二纪;今日荐千牛、舍人,仍此为制,礼所未安。』观此,可以见汉、晋以来,重嫡而轻庶矣。窃又考之,赵简子使姑布子卿相诸子,至毋恤,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对曰:『天之所授,虽贱必贵。』於是以毋恤为世子。知此意自古而然。」
〔七〕 人物志流业篇:「人流之业,十有二焉:有清节家,有法家,有术家……。」人流之流,与士流、学流、文流、某家者流之流义同。
〔八〕 卢文弨曰:「此弟与兄,皆指其子言。」
〔九〕 赵曦明曰:「北史崔亮传:『亮祖修之,修之弟道固,字季坚,其母卑贱,嫡母兄攸之、目莲等轻侮之,父缉以为言,侮之愈甚。乃资给之,令其南仕。时宋孝武为徐、兖二州刺史,以为从事。道固美形貌,善举止,习武事;会青州刺史新除,过彭城,孝武谓曰:「崔道固人身如此,而世人以其偏庶侮之,可为叹息。」目莲子僧深,位南青州刺史,元妻房氏,生子伯驎、伯骥,後纳平原杜氏,生四子:伯凤、祖龙、祖螭、祖芑。後遂与杜氏及四子居青州,房母子居冀州,僧深卒,伯骥奔赴,祖龙与讼嫡庶,并以刀剑自卫,若怨雠焉。』」李慈铭曰:「案:魏书杨大眼传:『大眼妻潘氏,善骑射,生三子:长甑生,次领军,次征南。後娶继室元氏。大眼死、甑生等问印绶所在,时元氏始怀孕,自指其腹曰:「开国当我儿袭之,汝等婢子,勿有所望。」甑生深以为恨。』又酷吏李洪之传:『洪之微时,妻张氏助洪之经营资产,自贫至贵,多所补益。有男女几十人。後得刘氏──刘芳从妹,洪之钦重,而疏薄张氏,为两宅别居;由是二妻妒竞,互相讼诅,两宅母子,往来如雠。』北齐书薛琡传:『魏东平王元匡妾张氏,婬逸放恣,琡纳以为妇,惑其谗言,逐前妻于氏,不认其子,家内怨忿,竟相告列,深为世所讥鄙。』」
〔一0〕之,通录引作「时」。
〔一一〕卢文弨曰:「说,舒芮切。」器案:说引,犹言诱引。
凡庸之性,後夫多宠前夫之孤〔一〕,後妻必虐〔二〕前妻之子;非唯妇人怀嫉妒之情〔三〕,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学〔四〕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五〕虐则兄弟为雠,家有此者,皆门户〔六〕之祸也。
〔一〕 孤,倭名类聚钞一作「子」。
〔二〕 必虐,倭名类聚钞作「多恶」,合璧事类後五作「又虐」。
〔三〕 北齐书元孝友传:「尝奏表云:『凡今之人,通无准节,父母嫁女则教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以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云云。』」与之推所言相合,此亦当时之坏风习也。
〔四〕 卢文弨曰:「宦学,见礼记曲礼上,正义:熊氏云:『宦谓学仕宦之事,学谓学习六艺之事。』」器案:汉书楼护传:「以君卿之才,何不宦学乎?」敦煌写本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何名婚嫁宦学?婚嫁又别,宦学又别。宦为士(仕)宦,学为学业。」
〔五〕 继亲,後母也。蔡邕胡公碑:「继亲在堂。」
〔六〕 门户,犹今言家庭。汉书东方朔传:「或失门户。」晋书卫玠传:「玠妻先亡。山简见之曰:『昔戴叔鸾嫁女,唯贤是与,不问贵贱;况卫氏权贵门户,令望之人乎?』於是遂以女妻焉。」又乐广传:「夏侯玄谓乐方曰:『卿家虽贫,可令专学,必能兴卿门户也。』」
思鲁等〔一〕从舅殷外臣〔二〕,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三〕,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後母,感慕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
〔一〕 郝懿行曰:「杭大宗诸史然疑云:『颜之推二子:一思鲁,一敏楚。家训中屡言之。敏作愍。』」
〔二〕 器案:颜鲁公集颜勤礼碑:「父思鲁,娶御正中大夫殷美童女,殷美童集呼颜郎是也。」则思鲁亦娶於殷,是颜氏与殷氏为旧婚媾矣。尔雅释亲:「母之从兄昆弟为从舅。」
〔三〕 傅本、鲍本夺「谌」字。
後汉书曰:「安帝时,汝南薛包〔一〕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及父娶後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殴杖〔二〕。不得已,庐於舍外,旦入而洒埽〔三〕。父怒,又逐之,乃庐於里门,昏晨不废〔四〕。积岁余,父母惭而还之。後行六年服,丧过乎哀〔五〕。既而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六〕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七〕,曰:『吾少时所理〔八〕,意所恋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九〕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一0〕破其产,还复〔一一〕赈给。建光中〔一二〕,公车特徵〔一三〕,至拜侍中〔一四〕。包性恬虚〔一五〕,称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也〔一六〕。
〔一〕 各本「包」下有「字」字,此从宋本。
〔二〕 卢文弨曰:「说文:『殴,捶毄物也。』徐锴曰:『以杖击也。』」
〔三〕 洒埽,各本作「洒扫」,文选答宾戏注:「『埽』,即今『扫』字。」
〔四〕 器案:通监五0载此事,胡三省注曰:「不废定省之礼也。」
〔五〕 卢文弨曰:「见易小过大象传。」案:易小过象曰:「山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古代社会,父母死,子行三年服,薛包行六年服,故曰丧过乎哀。
〔六〕 引,宋本作「取」,余本亦作「引」。赵曦明曰:「案:范书作『引』,小学同。」器案:引亦取也。後汉书孔融传注引融家传:「生四岁时,每与诸兄共食梨,融辄引小者。大人问其故,答曰:『我小儿,法当取小者。』」御览三八五引孔融外传同。上言引,下言取,互文见义也。
〔七〕 後汉书李贤注:「顿犹废也。」元注本之。
〔八〕 理,後汉纪十一、御览四一四引汝南先贤传作「治」。此盖传钞者避唐高宗李治讳改。
〔九〕 器案:古谓用为服,说文舟部:「服,用也。」周武王剑铭:「带之以为服。」御览三四四引沈约具东宫谢敕赐孟尝君剑启:「谨加玩服,以深存古。」俱为「用」义。
〔一0〕卢文弨曰:「数音朔。」
〔一一〕刘淇助字辨略一曰:「还,广韵云:『复也。』世说:『世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还复,重言也,然还亦有仍意,理还复申,若云理仍复申也。」
〔一二〕赵曦明曰:「建光,安帝年号。」
〔一三〕赵曦明曰:「续汉书百官志:『卫尉属有公车司马令一人,六百石,掌宫南阙门,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徵诣公车者。』」胡三省注曰:「特,独也,独徵之,当时无与并者。」
〔一四〕赵曦明曰:「续汉书百官志:『侍中,比二千石,无员,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法驾出则多识者一人参乘,余皆骑在乘舆车後。』」
〔一五〕汝南先贤传:「包归先人冢侧,种稻种芋,稻以祭祀,芋以充饭,耽道说理,玄虚无为。」见御览九七五引。
〔一六〕卢文弨曰:「此段见范书卷六十九刘平等传首总序。章怀注:『汉制:吏病满三月当免,天子优赐其告,使得带印绶,将官属归家养病,谓之赐告也。』」器案:汉书高纪注引汉律:「吏二千石有赐告。」
治家第五
夫风化者〔一〕,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二〕,非训导之所移也。
〔一〕 後汉书顺帝纪:「汉安元年八月丁卯,遣侍中杜乔、光禄大夫周举、守光禄大夫郭遵、冯羡、栾巴、张纲、周栩、刘班等八人,分行州郡,班宣风化,举实臧否。」
〔二〕 向宗鲁先生曰:「『摄』借作『慑』,孙氏墨子亲士闲诂有说。」案:孙云:「说文心部:『慑,失气也。一曰:服也。』吕氏春秋论威篇:『威所以慑之也。』高注:『慑,惧也。』此慑字与之同。古摄字多借为慑。左襄十一年传云:『武震以摄威之。』韩诗外传云:『上摄万乘,下不敢敖於匹夫。』」说并见王引之经义述闻。
笞怒废於家,则竖子之过立见〔一〕;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二〕。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三〕。
〔一〕 卢文弨曰:「吕氏春秋荡兵篇:『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广韵:『竖,童仆未冠者,臣庾切。』见,形电切。」器案:抱朴子用刑篇:「鞭扑废於家,则僮仆怠惰。」宋景文笔记下:「父慈於箠,家有败子。」
〔二〕 论语子路篇:「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邢疏:「刑罚枉滥,则民蹐地局天,动罹刑网,故无所错其手足也。」
〔三〕 赵曦明曰:「左氏昭二十年传:『子产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濡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孔子曰:「奢则不孙〔一〕,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二〕。」又云:「如〔三〕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四〕。」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五〕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六〕,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七〕,可矣〔八〕。
〔一〕 孙,同逊,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作「逊」,下并同。
〔二〕 见论语述而篇。孔安国曰:「固,陋也。」
〔三〕 如,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作「虽」,今论语作「如」。
〔四〕 见论语泰伯篇。
〔五〕 卢文弨曰:「案:说文系传:『●,减也。』徐锴谓颜氏家训作此●字,今本殆亦後人所改矣。」
〔六〕 施则奢,卢文弨曰:「旧本皆作『奢则施』,今依下文乙正。」
〔七〕 吝,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作「?」,字同。
〔八〕 艺文类聚二三引王昶家诫:「治家亦有患焉:积而不能散,则有鄙吝之累;积而好奢,则有骄上之罪。大者破家,小者辱身,此二患也。」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一〕,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二〕脂烛〔三〕,莫非种殖〔四〕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五〕。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一〕 善,少仪外传下作「膳」。周礼天官膳夫,郑玄注:「膳之言善也,今时美物曰珍膳。」案:颜氏言善,亦犹汉人之言珍膳也。
〔二〕 卢文弨曰:「汉书韩信传:『樵苏後衅。』方言:『苏,芥,草也。』」器案:史记淮阴侯传集解引汉书音义:「樵,取薪也。苏,取草也。」
〔三〕 卢文弨曰:「古者以麻蕡为烛,灌以脂;後世唯用牛羊之脂,又或以蜡,或以?,或以桦。」李详曰:「韦昭博弈论:『穷日尽明,继以脂烛。』」陈汉章说同。
〔四〕 殖,抱经堂本作「植」,古通。
〔五〕 赵曦明曰:「左思蜀都赋:『家有盐泉之井。』刘良注:『蜀都临邛县、江阳汉安县,皆有盐井。巴西充国县盐井数十。』杜预益州记:『州有卓王孙盐井,旧常於此井取水煮盐。义熙十五年治井也。』」案:「蜀都」当作「蜀郡」。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一〕,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二〕。
〔一〕 赵曦明曰:「隋书百官志:『中书省通事舍人,旧入直阁内;梁用人殊重,简以才能,不限资地,多以他官兼领,其後除通事,直曰中书舍人。』」
〔二〕 少仪外传下引,句末有「也」字。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於饮食饟馈〔一〕,僮仆〔二〕减损,施惠然诺〔三〕,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矣。
〔一〕 卢文弨曰:「『饟』与『饷』同,式亮切。」
〔二〕 卢文弨曰:「古僮仆作『童』,童子作『僮』,後乃互易,此下『家童』字却与古合。」
〔三〕 通监六二胡注:「然,是也,决辞也;诺,应也,许辞也。」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一〕,未尝嗔怒,经霖雨〔二〕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三〕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四〕。尝寄人宅〔五〕,奴婢〔六〕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七〕,卒无一言。
〔一〕 卢文弨曰:「北史房法寿传:『法寿族子景伯,景伯子文烈,位司徒左长史,性温柔,未尝嗔怒。』为吏部郎时,下载此事。」
〔二〕 赵曦明曰:「左氏隐九年传:『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
〔三〕 李调元剿说三:「举家,犹云全家,今尚有此言。」
〔四〕 宋本、鲍本、汗青簃本「捶挞」下有「之意」二字,注云:「一本无『之意』两字。」
〔五〕 卢文弨曰:「以宅寄人也。」
〔六〕 婢,宋本、鲍本、汗青簃本作「仆」。
〔七〕 孟子滕文公下:「已频顣曰:『恶用是??者为哉!』」赵岐注:「频顣,不悦。」「颦蹙」即「频顣」。
裴子野〔一〕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二〕,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三〕有一领军〔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五〕;朝夕每人〔六〕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七〕无以兼。後坐事伏法,籍其家产〔八〕,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九〕,性殊俭吝,冬至後〔一0〕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一一〕,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一二〕好酒,故汝常〔一三〕贫。」及其死後,诸子争财,兄遂杀弟。〔一四〕
〔一〕 赵曦明曰:「南史裴松之传:『松之曾孙子野,字几原,少好学,善属文。居父丧,每之墓所,草为之枯,有白兔白鸠,驯扰其侧。外家及中表贫乏,所得奉,悉给之,妻子恒苦饥寒。』」
〔二〕 清贫,谓清寒贫穷也。三国志魏书华歆传:「歆素清贫,禄赐以赈施亲戚。」
〔三〕 邺下,即邺城,北齐建都於此,在今河南省临漳县境。六朝人率称建都之地为某下,如洛下、吴下、邺下是,犹後代之称京师为都下也。
〔四〕 赵曦明曰:「晋书职官志:『中领军将军,魏官也,文帝践祚,始置领军将军。』」李慈铭曰:「案:此谓库狄伏连也。北齐书慕容俨传:『代人库狄伏连字仲山,为郑州刺史,专事聚歛。武平中,封宜都郡王,除领军大将军,寻与琅邪王俨杀和士开伏诛。伏连家口有百数,盛夏之日,料以仓米二升,不给盐菜,常有饥色。冬至之日,亲表称贺,其妻为设豆饼,伏连问此豆何得,妻对於食马豆中分减充用,伏连大怒,典马、掌食之人,并加杖罚。积年赐物,藏在别库,遣侍婢一人,专掌管龠。每入库检阅,必语妻子云:「此是官物,不得辄用。」至是簿录,并归天府。』北史云:『死时,惟着敝褌,而积绢至二万匹。』」
〔五〕 一千,宋本、罗本、傅本、颜本、何本、鲍本、汗青簃本作「千人」。
〔六〕 每人,此二字,各本无,宋本有,今从之。
〔七〕 抱经堂校本「更」作「便」。
〔八〕 器案:齐东野语十六,举王黼、蔡京、童贯、贾似道事,以为多藏之戒,云:「胡椒八百斛,领军鞋一屋,不足多也。」下句即本此文。
〔九〕 卢文弨曰:「奥博,言幽隐而广博也。」又曰:「文选陆士衡君子有所思行:『善哉膏粱士,营生奥且博。』李善注:『韦昭汉书注曰:「生,业也。」广雅曰:「奥,藏也。」』」器案:李周翰注曰:「言营生深奥且广博矣。」白居易与元九书:「康乐之奥博,多溺於山水;泉明(即渊明)之高古,偏放於田园。」
〔一0〕太平广记一六五引「後」作「日」。风操篇:「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足为此文旁证。
〔一一〕瓯,盛酒器,勉学篇言「梁元帝以银瓯贮山阴甜酒」。
〔一二〕六朝人呼婿为郎。通监二0一胡注:「今人犹呼婿为郎。」
〔一三〕宋本「常」作「尝」,注云:「一本作『常』字。」案:各本都作「尝」,今从一本,太平广记正作「常」。常贫,犹汉书陈平传之言「长贫」矣。
〔一四〕兄遂杀弟,太平广记作「逐兄杀之」。
妇主中馈〔一〕,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二〕,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三〕;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四〕,助其不足〔五〕,必无牝鸡晨鸣〔六〕,以致祸也。
〔一〕 赵曦明曰:「易家人:『六二,?攸遂,在中馈。』」
〔二〕 赵曦明曰:「诗小雅斯干:『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鲁语:『敬姜曰: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大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人以下,皆衣其夫。』」器案:朱熹小学嘉言篇引颜氏此文,张伯行集解亦据易、诗为说,又引孟母曰:「妇人之礼:精五饭,羃酒浆,养舅姑,缝衣裳而已。」孟母云云,见列女传孟子母传。
〔三〕 赵曦明曰:「易蛊爻辞:『干父之蛊。』序卦传:『蛊者,事也。』案:昔人用干蛊皆美辞。」器案:王弼注云:「干父之事,能承先轨,堪其任者也。」
〔四〕 严式诲曰:「诗卷耳序:『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卢文弨曰:「君子,谓良人。」
〔五〕 小学「助」作「劝」。黄叔琳曰:「代为筹画,闺阁之良谟也。易云:『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亦是此意。」纪昀曰:「孟母不云乎:『妇人之职:奉舅姑,缝衣裳,精五饭,事酒浆而已。』助其不足,即司晨之渐也。老子之教,流为刑名,不可谓非老子之过也。东坡韩非论,可谓洞入本原。」
〔六〕 赵曦明曰:「书牧誓:『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一〕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二〕识者,惟以信命〔三〕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四〕,专以妇持门户〔五〕,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六〕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七〕?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八〕,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和〔九〕之礼,或尔汝之〔一0〕。
〔一〕 卢文弨曰:「尔雅释亲:『婿之父为姻,妇之父为婚,妇之父母,婿之父母,相谓为婚姻。』」
〔二〕 通录「相」作「有」。
〔三〕 卢文弨曰:「信,使人也;命,问也。」器案:程大昌演繁露续集五:「晋人书问,凡言信至或遣信者,皆指信为使人也。」陈师禅寄笔谈六辨疑:「晋武帝炎报帖末云:『故遣信还。』南史:『晨出陌头,属与信会。』古者谓使者曰信,真诰云:『公至山下,又遣一信见告。』谢宣城传云:『荆州信居倚待。』陶隐居帖云:『明旦信还,仍过取反。』虞永兴帖云:『事已信人口具。』凡信者,皆谓使者也。」器案:续谈助四引殷芸小说载魏武杨彪传:「彪妻袁氏答曹公夫人卞氏书:『礼颇非宜,荷受,辄付往信。』」世说文学篇:「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司空郑中驰遣信就阮籍求文。」则谓使者为信,自魏建安时已然矣。
〔四〕 器案:抱朴子外篇疾谬:「而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紞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馈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侍从,暐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反,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开车褰帏,周章城邑,盃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习非成俗。」葛洪所述吴末晋初风俗,已然如此,可与此文互证,足见宋、明理学未兴之前,中国妇女之社会活动,固与男子初无二致也。
〔五〕 唐书宰相世系表:「有爵为卿大夫,世世不绝,谓之门户。」玉台新咏一古乐府陇西行:「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傅玄苦相篇豫章行:「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当门户即持门户,後世言当家本此。
〔六〕 赵曦明曰:「广韵引风俗通:『府,聚也,公卿牧守道德之所聚也。』释名:『寺,嗣也,治事者嗣续於其内也。』」
〔七〕 赵曦明曰:「阎若璩潜邱劄记:『有以恒、代之遗风问者,余曰:拓跋魏都平城县,县在今大同府治东五里,故址犹存,县属代郡,郡属恒州,所云恒、代之遗风,谓是魏氏之旧俗耳。』」器案:阎说是。张伯行小学集解以为「由燕太子丹欲报秦,以宫女结士,余风未殄故耳。」其说非是。燕自燕,恒、代自恒、代,未可混为一谈。魏书成淹传:「朕以恒、代无漕运之路,故京邑人贫。」即指平城而言。楚辞九章:「悲江介之遗风。」朱熹集注:「遗风,谓故家遗俗之善也。」
〔八〕 事,宋本原注:「一本作『士』字。」案:後汉书贾逵传:「此子无人事於外。」晋书王长文传:「闭门自守,不交人事。」
〔九〕 倡和,从宋本,余本作「唱和」,古通。卢文弨曰:「倡和,谓夫妇。」
〔一0〕卢文弨曰:「世说惑溺篇载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於礼为不敬,後勿复尔。』是江南无尔汝之称也。」郝懿行曰:「尔汝之称,今北方犹多。尔,古音泥上声。」陈汉章曰:「案:此当即受尔汝之实。」器案:孟子尽心下:「人能充无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赵注:「尔汝之实,德行可轻贱,人所尔汝者也。既不见轻贱,不为人所尔汝,能充大而以自行,所至皆可以为义也。」此文尔汝义正同。言夫妇之间,或相轻贱也。北史儒林陈奇传:「游雅性护短,因以为嫌,尝众辱奇,或尔汝之,或指为小人。」韩愈听颍师弹琴诗:「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俱用为相轻贱意。
河北妇人,织紝组紃〔一〕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於江东也。
〔一〕 卢文弨曰:「礼记内则:『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紝组紃。』郑注:『紃,绦。』正义:『紝为缯帛,组、紃,俱为绦也。薄阔为组,似绳者为紃。』」
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一〕。」陈蕃曰:「盗不过五女之门〔二〕。」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三〕,先人传体〔四〕,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五〕,贼行〔六〕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於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七〕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
〔一〕 艺文类聚三五、御览四八五引六韬:「太公曰:『……养女太多,四盗也。』」说本李详、陈汉章。
〔二〕 赵曦明曰:「後汉书陈蕃传:『蕃字仲举,上疏曰:「谚云:『盗不过五女之门。』以女贫家也。今後宫之女,岂不贫国乎?」』」
〔三〕 诗大雅荡:「天生蒸民。」郑笺:「蒸,众也。」
〔四〕 传体,宋本、鲍本、事文类聚後十一引作「遗体」。
〔五〕 陈汉章曰:「韩非子内储说六反篇:『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
〔六〕 事文类聚「行」作「其」。
〔七〕 妓,家妓。抱朴子外篇崇教:「品藻妓妾之妍蚩。」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一〕,皆得罪於其家者,母实为之。至有〔二〕谚云:「落索〔三〕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四〕。家之常弊,可不诫哉!
〔一〕 留,类说作「届」。
〔二〕 至有,类说作「至於」。案勉学篇:「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於谚云……」句法与此相同,亦作「至於」。
〔三〕 卢文弨曰:「落索,当时语,大约冷落萧索之意。」案:尔雅释诂下:「貉缩,纶也。」郭注:「纶者,绳也,谓牵缚缩貉之,今俗语犹然。」郝懿行义疏曰:「貉缩,谓以缩牵连绵络之也。……又变为落索,颜氏家训引谚云:『落索阿姑餐。』落索盖绵联不断之意,今俗语犹然。」器案:朱子文集答吕子约书:「请打并了此一落索後,看却须有会心处也。」又朱子语类论语五:「无道理底,也见他是那里背驰,那里欠阙,那一边道理是如何,一见便一落索都见了。」朱熹所用落索,即一连串之意,与郝氏所谓「绵联不断之意」相合,但家训此文,却非此意,把「落索」一谚,放在全文中去理解,仍以卢说为长。林逋雪赋:「清爽晓林初落索,冷和春雨转飘萧。」用法与此谚相近。陶宪曾广方言曰:「雠怨曰落索。」
〔四〕 孔齐至正杂记,论述女扰母家,引证颜氏此文,并云:「夫妇皆人女,女必为人妇,久之即为人母,自受之,又自作之,其不悟为可叹也。」
婚姻素对〔一〕,靖侯〔二〕成规〔三〕。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四〕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五〕。或猥婿〔六〕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七〕!
〔一〕 卢文弨曰:「尔雅释诂:『妃,合,会,对也。』晋书卫瓘传:『武帝敕瓘第四子宣尚繁昌公主,瓘自以诸生之胄,婚对微素,抗表固辞。』」器案:王羲之帖:「中郎女颇有所向不?今日婚对,自不可复得。」又:「二族旧对,故欲援诸葛,若以家穷,自当供助昏事。」见全晋文二六,对字义同。
〔二〕 赵曦明曰:「晋书孝友传:『顾含字宏都,琅邪莘人也。豫讨苏峻功,封西平县侯,拜侍中。桓温求婚於含,含以其盛满不许。致仕二十余年,年九十三,卒,谥曰靖侯。』」卢文弨曰:「案:靖侯,之推九世祖也。」
〔三〕 郝懿行曰:「第五卷止足篇云:『靖侯戒子侄曰:「婚姻勿贪势家。」』」器案:颜鲁公集晋侍中右光禄大夫本州大中正西平靖侯颜公大宗碑铭:「桓温求婚,以其盛满不许,因诫子孙云:『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世家。』」
〔四〕 较,罗本、程本、胡本、何本作「校」,古通。
〔五〕 史记平准书正义:「古人未有市及井,若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於井边货卖,故言市井也。」器案:市井犹言市道。御览二一五引语林:「卿何事人中作市井?」又七0四引语林:「温曰:『承允好贿,新下必有珍宝,当有市井事。』令人视之,果见向囊皆珍玩,正与胡父谐贾。」则市井为六朝人习用语。当时婚姻论财,文中子以为「夷虏之道」。寻魏书文成纪,和平四年诏曰:「中代以来,贵族之门,多不率法,或贪利财贿,或因缘私好,在於苟合,无所选择,令贵贱不分,巨细同贯,尘秽清化,亏损人伦。」所言「贪利财贿」,即谓婚姻论财也。北齐书封述传:「前妻河内司马氏。一息为娶陇西李士元女,大输财娉,及将成礼,犹竞悬违。述忽取供养像对士元打像作誓,士元笑曰:『封公何处常得应急像,须誓便用!』一息娶范阳卢庄之女,述又迳府诉云:『送赢乃嫌脚跛,评田则云咸薄,铜器又嫌古废。』皆为吝啬所及,每致纷纭。」其计较锱铢之事,可见一斑。梁武帝谓侯景曰:「王、谢门高,当於朱、张以下求之。」沈约奏弹王源有云:「王、满连姻,实骇闻听。」此皆比量父祖之事也。
〔六〕 猥,谓鄙贱。风操篇有猥人,北史杨愔传:「鲁漫汉自言猥贱。」义俱同。
〔七〕 卢文弨曰:「古重氏族,致有贩鬻祖曾,以为贾道,如沈约弹王源之所云者。此风至唐时,犹未衰止也。庸猥之婿,骄傲之妇,唯不求佳对,而但论富贵,是以至此。」
借人典籍〔一〕,皆须〔二〕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三〕,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四〕。济阳江禄〔五〕,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六〕整齐,然後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七〕,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八〕,风雨虫鼠〔九〕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一0〕姓名,不敢秽用〔一一〕也。
〔一〕 典籍,吕氏杂记作「书籍」。
〔二〕 皆须,事文类聚别三引作「须加」。
〔三〕 魏书李业兴传:「业兴爱好坟籍,鸠集不已,手自补治,躬加题帖,其家所有,垂将万卷。」案:齐民要术三有治书法。
〔四〕 古代士大夫所订立身行己之道,共有百事,因谓之为百行。说苑谈丛篇、玉海十一引郑玄孝经序、诗经氓郑笺、风俗通义十反篇,都言及百行,新唐书艺文志有杜正伦百行章一卷,今有敦煌唐写本传世。吕希哲吕氏杂记上:「予小时,有教学老人谓予曰:『借书而与之,借人书而归之,皆痴也。』闻之便不喜其语。後见颜氏家训说:『借人书籍,皆当爱护,虽有缺坏,先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王士禛居易录三:「颜氏家训云:『借人典籍,皆当护惜,先有残缺,就为补缀,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此真厚德之言。或谓还书一痴,小人之言反是。」
〔五〕 卢文弨曰:「江禄,南史附其高祖江夷传。禄字彦遐,幼笃学,有文章,位太子洗马,湘东王录事参军,後为唐侯相,卒。」器案:金楼子聚书篇载曾就江录处写得书,当即此人,「录」盖「禄」之误。
〔六〕 郝懿行曰:「古无镂版书,其典籍皆书绢素作卷收藏之,故谓之书卷;其外作衣帙包裹之,谓之书帙。」器案:书之多卷者,则分别部居,各为一束。杜甫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递呈苏涣侍御:「久客多枉友朋书,素书一月凡一束。」则书札卷束,唐时犹如此也。
〔七〕 部,以类相聚之部居也。古代书籍就内容分为甲乙丙丁四部。「帙」原作「秩」,今据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汗青簃本及少仪外传、类说引校改。说文巾部:「帙,书衣也。」陈继儒群碎录:「书曰帙者,古人书卷外,必有帙藏之,如今裹袱之类,白乐天尝以文集留庐山草堂,屡亡逸,宋真宗令崇文院写校,包以斑竹帙送寺。余尝于项子京家,见王右丞书画一卷,外以斑竹帙裹之,云是宋物。帙如细帘,其内袭以薄缯,观帙字巾旁可想也。」案:香祖笔记引此,「草堂」作「东林寺」,「项子京家」作「秀水项氏」。日本藤原贞干好古小录下有竹帙,云:「一故旧所图。长一尺五分,广一尺三寸,袭绯绫。」大正新修大正藏图像部三宝物具钞二有竹帙图,云是敕书卷帙,与陈继儒所说正合。白氏长庆集苏州南禅院白氏文集记:「乐天有文集七袟,合六十七卷。」「袟」与「帙」同,其作用与今书套相同。一般以十卷为一帙。
〔八〕 楚辞七谏:「唐、虞点灼而毁议。」王逸注:「点,污也。」汉书司马迁传:「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师古曰:「点,污也。」三国志吴书韦曜传:「数数省读,不觉点污。」文选奏弹王源:「玷辱流辈。」集注:「音决:『玷音点。』钞『玷』为『点』。」则点又通玷。
〔九〕 虫鼠,宋本作「犬鼠」(少仪外传同),原注:「一本作『虫鼠』。」抱经堂本据小学外篇嘉言引定作「虫鼠」。案:颜本、朱本及类说引都作「虫鼠」,今从之。
〔一0〕贤达,卢文弨曰:「小学作『圣贤』。」
〔一一〕秽用,颜本、朱本及小学引作「他用」,他用,如覆瓿、当薪、糊窗之类。卢文弨曰:「秽,亵也。」
吾家巫觋〔一〕祷请,绝於言议;符书〔二〕章醮〔三〕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四〕。
〔一〕 卢文弨曰:「楚语下:『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韦注:『巫、觋,见鬼者,周礼男亦曰巫。』」
〔二〕 卢文弨曰:「魏书释老志:『化金销玉,行符敕水,奇方妙术,万等千条。』」
〔三〕 卢文弨曰:「案:道士设坛伏章祈祷曰醮,盖附古有醮祭之礼而名之耳。醮,子肖切。」器案:法苑珠林卷六十八注:「今见章醮,似俗祭神,安设酒脯棋琴之事。」通监一七五胡注:「道士有消灾度厄之法,依阴阳五行数术,推人年命,书之如章表之仪,并具贽币,烧香陈读,云奏上天曹,请为除厄,谓之上章。夜中于星辰之下,陈设酒果?饵币物,历祀天皇、太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名为醮。」吴讷小学集注五:「符章,即今道士所为符籙章醮,为人祈祷荐拔者。」
〔四〕 「为」字原无,赵曦明据小学外篇嘉言引补。器案:朱本及少仪外传下引亦有「为」字,今从之。小学、通录、辨感编二、合璧事类前五五、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壬九(以後简称事文类聚)引此并作「勿为妖妄」。纪昀曰:「极好家训,只末句一个费字,便差了路头。杨子曰:『言,心声也。』盖此公见解,只到此段地位,亦莫知其然而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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