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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增第二十五
传语曰:圣人忧事,深思事勤,疑当作“勤事”,与“深思”语气相类。道虚篇云:“忧职勤事。”臧琳经义杂记十八引此文改作“深思勤事”,是也。愁扰精神,感动形体,故称“尧若腊,舜若腒;桀、纣之君,垂腴尺余”。意林引屍子:“尧瘦舜黑,皆为民也。”文子自然篇:“尧瘦□,舜黧黑。”吕氏春秋贵生篇注:“尧、舜、禹、汤之治天下,黧黑瘦瘠。”淮南修务篇引传曰:“尧瘦臞,舜霉黑,则忧劳百姓甚矣。”荀子非相篇:“桀、纣长巨姣美。”楚辞天问:“受平胁曼肤,何以肥之?”王注:“纣为无道,诸侯背畔,天下乖离,当怀忧□瘦,而反形体曼泽,独何以能平胁肥盛乎?”说文肉部:“腴,腹下肥者。”余注道虚篇。
夫言圣人忧世念人,“念人”当作“念民”,盖唐人讳改,而今本沿之。身体羸恶,不能身体肥泽,可也;言尧、舜若腊与腒,桀、纣垂腴尺余,增之也。
齐桓公云:“寡人未得仲父极难,既得仲父甚易。”韩非子难二:“晋客至,有司请礼。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于索人,佚於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後,何为不易乎哉?'”又见吕氏春秋任数篇、新序杂事四。桓公不及尧、舜,仲父不及禹、契,桓公犹易,尧、舜反难乎?以桓公得管仲易,知尧、舜得禹、契不难。舜典:“舜曰:禹作司空,契作司徒。”淮南修务训:“尧治天下,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史记舜纪:“禹、契,自尧时,皆举用。”故此云尧、舜得之。夫易则少忧,少忧则不愁,不愁则身体不臞。说文:“臞,少肉也。”
舜承尧太平,尧、舜袭德,功假荒服,“假”音“格”,至也。周语上:“戎狄荒服。”注:“在九州之外,荒裔之地,故谓之荒,荒忽无常之言也。”尧尚有忧,舜安能无事。“能”犹“而”也。见释词。盼遂案:“能”当作“而”,语助词也。後人因论衡文字中常用“而”为“能”,往往改还本字,不悉此处之“而”用为连词,又误解尧尚有忧,至舜更不容无事,遂径改之,而与下文“上帝引逸,谓虞舜也”及“舜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诸语全相抵牾矣。故经曰:“上帝引逸。”尚书多士文。“逸”当作“佚”。汉石经大传“无逸”作“毋佚”,今文作“佚”也。自然篇引经正作“佚”,是其证。今本盖浅人依伪孔本妄改。路史後纪十一注,引此文作“俛”,即“佚”之讹。若作“逸”,则不得讹为“俛”,是所据本尚作“佚”。伪孔传:“上天欲民长逸乐。”此文指舜,今文说也。江声、王鸣盛并谓经传凡言“上帝”皆指天帝,王充说误。赵坦宝甓斋劄记谓以上帝为虞舜,未知何本。按:春秋说题辞(御览六○九。)云:“上帝,谓二帝三王。”是亦以“上帝”指虞舜。盖今文旧说,仲任因之。尔雅释诂:“引,长也。”高诱注吕览云:“逸,不劳也。”“逸”、“佚”字通。任贤使能,故长佚不劳。谓虞舜也。盼遂案:尚书多士:“周公曰:‘我闻曰上帝引逸。'”孔传曰:“天欲民长逸乎?”是上帝谓天帝也。古经传凡言上帝,皆指天说,此今古文家所同。然仲任于此以为虞舜,殆於失考。自然篇又云:“上帝,谓舜、禹也。”所失益甚。详後。舜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见论语泰伯篇。巍巍者,高大之称也。“与”,旧说有四。一、“与求”。集解:“美舜、禹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也。”二、“与见”。皇疏引王弼、江熙说:“孔子叹己不预见舜、禹之时。”三、“与益”。孟子滕文公下赵注:“有天下之位虽贵盛,不能与益舜巍巍之德。言德之大,大於天子位也。”四、“与及”。孟子孙奭疏:“天下之事,未尝自与及焉。以其急於得人而辅之,所以但无为而享之,不必自与及焉。”孙说与仲任义合。後自然篇引论语,说同。汉书王莽传上:“莽与专断,乃风公卿奏言:‘太后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今众事烦碎,朕春秋高,精气不堪,故选忠贤,立四辅,群下劝职,以永康宁。孔子曰云云。'”师古注:“言舜、禹之治天下,委任贤臣,以成其功,而不身亲其事。与读曰豫。”正与仲任义同,盖汉儒旧说也。孟子云:“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引孔子曰云云。与齐桓公所云“未得仲父极难,既得仲父甚易”,义甚相近。是“不与”,正谓既得禹、皋陶,己不亲与其事。赵氏谓舜德莫之“与益”,殊失其旨。孙疏谓“不自与及”,盖亦不然赵说。夫“不与”尚谓之臞若腒,如德劣承衰,若孔子栖栖,论语宪问篇,微生亩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邢疏:“东西南北栖栖皇皇。”周流应聘,身不得容,道不得行,可骨立跛附,盼遂案:“跛”疑为“皮”之误。“皮附”与“骨立”对文。僵仆道路乎?“附”,疑当作“跗”。
纣为长夜之饮,糟丘酒池,注见下。沉湎於酒,不舍昼夜,是必以病。病则不甘饮食,不甘饮食,则肥腴不得至尺。经曰:“惟湛乐是从,时亦罔有克寿。”尚书无逸:“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後,亦罔或克寿。”小雅常棣释文:“‘湛'又作‘耽'。韩诗云:‘乐之甚也。'”“湛”、“耽”字通。“之从”作“是从”,汉书郑崇传、中论夭寿篇同。“自时厥後”作“时”,郑崇传、後汉书荀爽传同。“或”作“有”,郑崇传同。皆今文尚书也。陈寿祺曰:“今文多以训诂改古文。”汉书杜钦传:“引经曰:‘或四三年。'言失欲之害生也。”“失”读作“佚”,谓逸欲害生,与仲任义同。魏公子无忌为长夜之饮,困毒而死。史记信陵君传:“公子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纣虽未死,宜羸臞矣。然桀、纣同行,则宜同病,言其腴垂过尺余,非徒增之,又失其实矣。
传语又称:“纣力能索铁伸钩,抚梁易柱。”帝王世纪曰:“纣倒曳九牛,抚梁易柱。(史记殷本纪正义引。)引钩申索,握铁流汤。”(路史发挥六引。)淮南主术篇:“桀之力,制觡,伸钩,索铁,歙金。”高注:“索,绞也。”盖纣、桀并以力闻,故所传异辞。言其多力也。“蜚廉、恶来之徒,并幸受宠。”史记秦本纪:“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屍子:“飞廉、恶来力角虎兕,手搏熊犀。”(御览三八六引。)言好伎力之主,致伎力之士也。
或言:“武王伐纣,兵不血刃。”荀子议兵篇:“武王伐纣,以仁义之兵,行於天下,故兵不血刃。”说苑指武篇:“战不血刃,汤、武之兵。”桓谭新论:“武王伐纣,兵不血刃,而天下定。”(御览三二九。)
夫以索铁伸钩之力,辅以蜚廉、恶来之徒,与周军相当,武王德虽盛,不能夺纣素所厚之心;纣虽恶,亦不失所与同行之意。虽为武王所擒,殷本纪言纣自焚,死後,武王斩其头,非擒也。荀子儒效篇:“厌旦,於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是亦不言擒。淮南主术篇言武王擒纣於牧野,与此合。时亦宜杀伤十百人。今言“不血刃”,非纣多力之效,蜚廉。恶来助纣之验也。屍子:“武王亲射恶来之口,亲斫殷纣之头,手污於血,不盥(荀子仲尼篇注引误作“温”,从谢校改。)而食。”正与“不血刃”之说相反。
案武王之符瑞,不过高祖。武王有白鱼、赤乌之佑,注初禀篇。高祖有断大蛇、老妪哭于道之瑞。注吉验篇。武王有八百诸侯之助,太誓:“遂至孟津,八百诸侯不召自来,不期同时,不谋同辞。”(依孙星衍辑。)高祖有天下义兵之佐。事具史记本纪。武王之相,望羊而已;骨相篇作“望阳”,字通。说见彼篇。高祖之相,龙颜、隆准、项紫、美须髯、身有七十二黑子。项紫,史、汉并未见,可补史缺。余注骨相篇。高祖又逃吕後於泽中,吕後辄见上有云气之验;注吉验篇。武王不闻有此。夫相多於望羊,瑞明于鱼乌,天下义兵并来会汉,助强于诸侯。武王承纣,高祖袭秦,二世之恶,隆盛於纣,天下畔秦,畔读叛。宜多於殷。案高祖伐秦,还破项羽,战场流血,暴屍万数,後汉书光武纪注:“数过於万,故以万为数。”失军亡众,几死一再,盼遂案:“一再”,言非一也。犹公羊所谓“不一而足”也。儒增篇:“一杨叶射而中之,中之一再。”意与此同。然後得天下,用兵苦,诛乱剧。独云周兵不血刃,非其实也。言其易,可也;言“不血刃”,增之也。
案周取殷之时,太公阴谋之书,汉志道家:“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沈钦韩疏证曰:“谋即太公之阴谋。”国策秦策:“苏秦得太公之阴符,伏而读之。”史记:“秦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阴符盖即阴谋。淮南子要略篇:“太公之谋。”注:“阴符兵谋。”食小儿丹,“丹”上恢国篇有“以”字。教云(亡)“殷〔亡〕”。“亡殷”当作“殷亡”。恢国篇作“教言殷亡”,又云“及言殷亡”,并其证。兵到牧野,晨举脂烛。说苑权谋篇:“武王伐纣,晨举脂烛,过水折舟,示无反志。”(“晨举”句,今本脱,据书抄十三引。)盼遂案:唐兰云:“四语为太公阴谋中文,严辑阴谋失载。”察武成之篇,书序曰:“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书疏引郑玄曰:“武成,逸书,建武之际亡。”孟子尽心下赵注:“武成,逸书之篇名。”汉志班注:“尚书五十七篇。”师古注引郑玄叙赞曰:“後又亡其一,故五十七。”所亡,即指武成。班书作于显宗时,故武成已亡。此云“察武成之篇”,是仲任尚及见之,盖亡于建武之末欤?桓谭新论云:“古文尚书为五十八篇。”是武成尚存。谭死于中元元年,在建武后,仲任于时已三十,宜读武成矣。赵坦谓本孟子,非也。牧野之战,牧誓伪孔传:“纣近郊三十里地名牧。”疏引皇甫谧曰:“在朝歌南七十里。”按:说文作“坶”,云:“朝歌南七十里。”史殷纪集解引郑曰:“纣南郊地名。”伪孔传不足据。“血流浮杵”,赤地千里。伪武成曰:“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贾子新书益壤篇、制不言篇,孟子尽心篇赵注并有“血流漂杵”之文。本书艺增、恢国并作“浮杵”。盖今文作“浮”,古文作“漂”。吴曰:“‘漂'、‘浮'声近,宵幽相通转。”其说是也。如“率肆矜尔”,今文作“率夷怜尔”,正其比。今文多以声音训诂易古文也。阎氏尚书古文疏证八,据孟子,谓当日书辞仅“血流杵”三字,讹古文缘赵岐注增“漂”字。其说恐非。若作“血流杵”,仲任无缘着一“浮”字也。吴曰:“赤地千里”,据下文及艺增篇,知非武成原语,乃仲任形颂浮杵之文。由此言之,周之取殷,与汉、秦一实也。而云取殷易,“兵不血刃”,美武王之德,增益其实也。
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损,考察前後,效验自列,自列,则是非之实有所定矣。世称纣力能索铁伸钩,又称武王伐之兵不血刃。夫以索铁伸钩之力当人,则是孟贲、夏育之匹也;史记范睢传集解引汉书音义曰:“夏育,卫人,力举千钧。”贲,注累害篇。并古勇士也。以不血刃之德取人,则是三皇、五帝之属也。各本作“是则”,今从朱校元本正。与上句法一律。以索铁之力,不宜受服,以不血刃之德,不宜顿兵。朱校元本“顿”作“赖”。今称纣力,则武王德贬;誉武王,则纣力少。索铁、不血刃,不得两立;殷、周之称,不得二全。不得二全,则必一非。
孔子曰:“纣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篇子贡语。齐世篇引亦云孔子。汉人有此例。说见命禄篇。“若”,论语作“如”。孟子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耳。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之浮杵也?”见孟子尽心下。“策”,宋本作“筴”,字同,并为“册”之借字。曲礼释文曰:“筴,编简也。”“耳”,孟子作“而已矣”。“伐”下有“至”字。“如”作“而”,“浮”作“流”。崇文本作“流”,盖依孟子改之。李赓芸炳烛编曰:“古‘如'、‘而'字通。‘浮'字之谊,似长於‘流'。又艺增篇、恢国篇俱云:‘武成篇言,周伐纣,血流浮杵。'”若孔子言,殆沮浮杵;孙曰:“沮”字无义,当作“且”,盖涉“浮”字而误加水旁。本书多“殆且”连文。指瑞篇:“殆且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而蒙化焉。”汉书终军传作“殆将”。感类篇:“然则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气。成王畏惧,殆且感物类也。”恢国篇:“以武成言之,食小儿以丹,晨举脂烛,殆且然矣。”并“殆且”连文之证。此谓如孔子所言,殆将浮杵矣。故下文辨之云“浮杵过其实”也。若孟子之言,近不血刃。浮杵过其实,不血刃亦失其正。一圣一贤,共论一纣,轻重殊称,多少异实。
纣之恶不若王莽。邹伯奇曰:“桀、纣不如亡秦,亡秦不如王莽。”(见感类篇。)纣杀比干,莽鸩平帝;汉书翟义传:“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平帝纪,师古曰:“汉注云:‘帝春秋益壮,以母卫大後故怨不悦。莽自知益疏,篡弑之谋由是生。因到腊日,上椒酒,置药酒中。'”纣以嗣立,莽盗汉位。杀主隆於诛臣,嗣立顺於盗位,士众所畔,宜甚於纣。汉诛王莽,兵顿昆阳,死者万数,军至渐台,血流没趾。後汉光武纪:“莽军到城下者且十万,光武几不得出,围昆阳数十重,矢如雨下,城中负户而汲。”刘玄传:“长安中兵起,攻未央宫。九月,东海人公宾就斩王莽於渐台,收玺绶传首诣宛。”注:“渐台,太液池中台也。为水所渐润,故以为名。”按:汉书郊祀志:“渐台高二十余丈,在建章宫北。”而独谓周取天下,兵不血刃,非其实也。旧本段。
传语曰:“文王饮酒千钟,孔子百觚。”孔丛子儒服篇,平原君曰:“昔有遗谚,尧、舜千钟,孔子百觚。”环氏吴纪:“孙皓问张尚曰:‘孤饮酒可方谁?'尚对曰:‘陛下有百觚之量。'皓云:‘尚知孔丘之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发怒收尚。”(三国志吴志张紘传注。)傅玄叙酒赋:“唐尧千钟竭,周文百斛泊。”(书抄一四六。)後汉书孔融传注引融集与曹操书曰:“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张璠汉记:“孔融曰:‘尧不饮千钟,无以成甚圣。'”(魏志崔琰传注引。)抱扑子袪惑篇:“尧为人长大,美髭髯,饮酒一日中二斛余,世人因加云千钟,实不能也。”或云尧、舜,或云周文、孔子,主名不定,殊难征信。欲言圣人德盛,能以德将酒也。
如一坐千钟百觚,此酒徒,非圣人也。饮酒有法,说具下文。〔圣人〕胸腹小大,与人均等,“圣人”二字旧脱,语无主词,“与人均等”句,於义失所较矣。下文云:“文王、孔子之体,不能及防风、长狄。”是其义。今据御览八四五引增。饮酒用千钟,用肴宜尽百牛,百觚则宜用十羊。孙曰:御览七六一引作“若酒用千钟,则肉宜用百牛;酒用百觚,则肴宜用千羊。”意较完足,疑今本有脱误。晖按:孙说非。御览八四五引作“若饮千钟,宜食百牛;能饮百觚,则能食十羊”,与前引又有出入。盖以意增,非今本脱误。“百觚”上省“饮酒用”三字,“用”下省“肴”字。平列句,得蒙上句省也。夫以千钟百牛、百觚十羊言之,文王之身如防风之君,鲁语下:“防风氏,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韦注:“防风,汪芒氏君之名。骨一节,其长专车,计之三丈。”家语辨物篇王注、(史孔子世家集解引今本脱。)述异记并云长三丈。孔子之体如长狄之人,洪范五行传:“长狄之人,长盖五丈余也。”(御览三七七。)谷梁文十一年传注,谓“长五丈四尺”。疏引春秋考异邮云:“长百尺。”公羊何注同。左氏杜注:“盖长三丈。”按:鲁语下曰:“防风于周为长狄。僬侥长三尺,短之至。长者不过十之,(“之”字今本脱。家语、说苑辨物篇误同。此从孔子世家、左传疏补。)数之极也。”是言长狄十倍僬侥之长。杜盖据以为说。博物志曰:“长五丈四尺。或长十丈。”兼存公羊、谷梁说也。乃能堪之。案文王、孔子之体,不能及防风、长狄,以短小之身,饮食众多,是缺文王之广,贬孔子之崇也。
案酒诰之篇:“朝夕曰:‘祀兹酒。'”尚书酒诰篇,周公诰康叔,述文王之词。孔传:“文王朝夕敕之,惟祭祀而用此酒,不常饮。”此言文王戒慎酒也。朝夕戒慎,则民化之。外出戒慎之教,内饮酒尽千钟,导民率下,何以致化?朱校元本作“教化”。承纣疾恶,何以自别?
且千钟之效,百觚之验,何所用哉?“所”,宋本、朱校元本同。程、王、崇文本并作“时”。使文王、孔子因祭用酒乎?则受福胙不能厌饱。晋语二韦注:“福,胙肉也。”左僖四年传杜注:“胙,祭之酒肉。”因飨射之用酒乎?孙曰:此与上“因祭用酒乎”文例正同,不当有“之”字,盖衍文。晖按:孙说疑非。本书骈列语,後列每加一语词。道虚篇:“物生也色青,人之少也发黑。”上文云:“若孔子言,殆且浮杵;若孟子之言,近不血刃。”後列并多一“之”字,与此文例正同。飨射饮酒,自有礼法。如私燕赏赐饮酒乎?则赏赐饮酒,宜与下齐。赐尊者之前,三觞而退,朱校元本“觞”作“觚”。下同。礼记玉藻:“君若赐之爵,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左宣二年传:“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过於三觞,醉酗生乱。郑玄曰:“礼饮过三爵,则敬杀。”说文:“□,酒醟也。”经典多作“酗”。文王、孔子,率礼之人也,赏赉左右,至於醉酗乱盼遂案:“乱”上依上文当有“生”字。身,自用酒千钟百觚,大之则为桀、纣,小之则为酒徒,用何以立德成化,表名垂誉乎?朱校元本“用”作“又”。
世闻“德将毋醉”之言,书酒诰:“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今文“无”作“毋”。见圣人有多德之效,则虚增文王以为千钟,空益孔子以百觚矣。“为”字於义无取,两句文例正同。盖衍文。旧本段。
传语曰:“纣沈湎於酒,以糟为丘,以酒为池,牛饮者三千人,为长夜之饮,亡其甲子。”此事有二说。韩诗外传二:“桀为酒池糟堤,牛饮者三千。”又卷四:“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望十里,而牛饮者三千人。”新序刺奢篇、节士篇略同。并谓桀事也。韩非子喻老篇:“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吕氏春秋过理篇:“糟丘酒池,肉圃为格,刑鬼侯之女,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淮南本经训:“纣为肉圃酒池。”六韬:“纣为君,以酒为池,回船糟丘,而牛饮者三千人。”(今本脱。书抄一四六引。)贾子新书:“纣糟丘酒池。”(今脱,书抄二0引。)说苑反质篇:“纣为鹿台糟丘酒池肉林。”并以为纣事也。史记殷本纪从後说。屍子:“桀、纣纵欲长乐,以苦百姓,六马登糟丘,方舟泛酒池。”(御览六七八。)又属之两人。主名不定,明其事非实也。路史发挥六曰:“桀、纣之事,多出模仿,纣如是,桀亦如是,岂俱然哉?”可谓有史识矣。淮南本经篇注:“纣积肉以为园圃,积酒以为渊池。今河内朝歌,纣所都也,城西有糟丘酒池处是也。”史记殷本纪正义:“括地志云:‘酒池在卫州卫县西二十三里。'”新序刺奢篇:“纣饮酒七日七夜。”楚词王逸九思注:“纣为九旬之饮而不听政。”书抄二一引世纪:“纣饮七日,不知历数。”“沈湎于酒”,尚书微子篇文。湎作“酗”。此今文经也。沈之为言淫也。说文:“湎,沈於酒也。”淮南要略注:“沉湎,淫酒也。”
夫纣虽嗜酒,亦欲以为乐。令酒池在中庭乎?金鹗求古录曰:“凡言庭,皆庙寝堂下。”中庭东西,为群臣列位,聘燕宜其处,故据以言。则不当言为长夜之饮。坐在深室之中,闭窗举烛,故曰长夜。令坐於室乎?每当饮者,起之中庭,之,至也。乃复还坐,则是烦苦相踖藉,释名释姿容:“踖,藉也。以足藉也。”後汉明帝纪注引五经要义:“籍,蹈也。”众经音义九引字林:“躤,践也。”“藉”、“籍”、“躤”音义并通。不能甚乐。令池在深室之中,则三千人宜临池坐。前盼遂案:“前”字疑涉下文多“前”字而衍。下“临池而坐”句可证。俛饮池酒,〔後〕仰食肴膳,“仰”上当有“後”字。池酒在前,肴膳必陈於後。下文“如审临池而坐,则前饮害於肴膳”,即谓肴膳在坐後,不便也。且“前饮”连文,则此当以“前俛饮池酒”为句。“後仰食肴膳”,句法正相一律。盖後人不审其义,以“前”字属上读,而妄删“後”字。倡乐在前,乃为乐耳。如审临池而坐,则前饮害於肴膳,倡乐之作,不得在前。
夫饮食既不以礼,临池牛饮,则其啖肴不复用杯,亦宜就鱼肉而虎食,则知夫酒池牛饮,非其实也。旧本段。
传又言:“纣悬肉以为林,令男女□而相逐其间。”史记殷本纪文。公孙尼子谓“纣为肉圃”。(初学记。)三辅故事谓为肉林。(书抄二0。)余已注前。是为醉乐淫戏无节度也。“为”读作“谓”,与上“欲言”、“此言”文例同。
夫肉当内於口,口之所食,宜洁不辱。广雅释诂:“辱,污也。”今言男女□相逐其间,何等洁者?盼遂案:“何等洁者”,言不洁也,此汉人语法。艺增篇“何等贤者”,言不贤也;“尧何等力”,言无力也,皆与此一例。如以醉而不计洁辱,则当其(共)浴於酒中。孙曰:“其”字当从元本作“共”。(崇文本作“共”,盖亦据别本改。)而□相逐於肉间,何为不肯浴於酒中?“而”读作“能”。以不言浴於酒,知不□相逐於肉间。
传者之说,或言:书抄、四五引作“传者说”。“车行酒,骑行炙,盼遂案:悼厂云:“惠氏後汉书补注云:‘古人以车骑行酒肉。马融广成颂云“清醪车凑,燔炙骑将”,亦其例也。'”百二十日为一夜。”出太公六韬。又见世纪、三辅故事。(书抄二0引。)盼遂案:“夜”下当有“亡其甲子”一句,今脱,则下文两言“亡其甲子”之语无稽。
夫言“用酒为池”,则言其“车行酒”非也;言其“悬肉为林”,即言“骑行炙”非也。“即”犹“则”也。
或时意林、御览八四五并引作“或是”。纣沈湎,谓□醟也。覆酒,滂□於地,元本作“滂沱”。朱校同。意林、御览引亦并作“沱”。“它”、“也”二字自异,而从“它”从“也”之字多乱。此当作“沱”为正。即言以酒为池;酿酒糟积聚,意林、御览引并作“酿酒积糟”。则言糟为丘;悬肉以(似)林,“以”,元本作“似”。朱校同。御览引亦作“似”。当据正。则言肉为林;林中幽冥,人时走戏其中,则言□其逐;或时载酒用鹿车,风俗通(御览七百七十五、後汉书赵□传注引。)曰:“俗说鹿车窄小,载(一作“裁”。)容一鹿也。或云乐车。乘牛马者,锉斩饮饲达曙;今乘此,虽为劳极,然入传舍,偃卧无忧,故曰乐车。无牛马而能行者,独一人所致耳。”後汉书赵□传曰:“载以鹿车,身自推之。”则言车行酒、骑行炙;或时十数夜,则言其百二十;或时醉不知问日数,则言其亡甲子。周公封康叔,告以纣用酒,期於悉极,史记卫世家:“封康叔为卫君,周公申告曰:‘纣所以亡者,以淫於酒。'”酒诰:“嗣王酣身,惟荒腆於酒。”欲以戒之也,而不言糟丘、酒池,悬肉为林,长夜之饮,亡其甲子。圣人不言,殆非实也。旧本段。
传言曰:“纣非时与三千人牛饮于酒池。”此复述上文,非另引传也。夫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礼记明堂位文。郑注:“周之六卿,其属各六十,则周三百六十官也。昏义,凡百二十,盖谓夏时。以夏、周推之,殷宜二百四十,不得如此记。”按:荀子正论篇又云:“古者天子千官。”盖都不足据也。纣之所与相乐,非民必臣也,非小臣必大官,其数不能满三千人。传书家欲恶纣,故言三千人,增其实也。旧本段。
传语曰:“周公执贽下白屋之士。”尚书大传、荀子尧问篇、韩诗外传三、说苑尊贤篇并有此文。贽,禽贽,所执以为礼也。白屋,谓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谓候之也。盼遂案:吴承仕曰:“曲礼‘使某羞',郑注:‘羞,进也,言进於客。古者谓候为进。'正义曰:‘古者谓迎客为进,汉时谓迎客为候。'据此,则候谓汉时通语。此云‘谓候之',亦以汉语比古事,与郑同意。”
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五行志:“鼎三足,三公象。”易鼎卦九五:“鼎折足。”李鼎祚引九家易曰:“鼎者,三足一体,犹三公承天子也。”周官乙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郑志答赵商曰:“周公左,召公右,兼师保于成王。”“贞”通“桢”,桢亦干也,并筑具。白屋之士,闾巷之微贱者也。三公倾鼎足之尊,执贽候白屋之士,非其实也。
(时)或〔时〕待士卑恭,“时或”当作“或时”,与下“或时”平列,本书常语也。不骄白屋,人则言其往候白屋;或时起白屋之士,秦策注:“起犹举也。”以璧迎礼之,“璧”,旧校曰:一本作“圭”。晖按:“璧”是,一本作“圭”,非。公羊定八年传何注:“礼:珪以朝,璧以聘,琮以发兵,璜以发众,璋以徵召。”白虎通瑞贽篇云:“璜以徵召,璧以聘问,璋以发兵,珪以质信,琮以起土功之事。”并谓璧以聘问,则此云“以璧迎礼之”是也。人则言其执贽以候其家也。旧本段。
传语曰:“尧、舜之俭,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太史公自序引墨家言。又见史记始皇纪引韩子。文选东京赋注引墨子、韩非子五蠹篇、淮南主术篇、史记李斯传、帝王世纪(御览八0。)并只谓尧事。史记自序正义:“屋盖曰茨,以茅覆屋。”索隐韦昭云:“采椽,栎榱也。”
夫言茅茨、采椽,可也;言不剪不斫,增之也。
经曰:“弼成五服。”尚书皋陶谟文。今见伪孔本益稷篇。五服,五采服也。段玉裁曰:“此今文书说也。”晖按:皋陶谟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又益稷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於五色,作服,汝明。”大传曰:“天子衣服,其文华虫、作缋、宗彝、藻火、山龙。诸侯作缋、宗彝、藻火、山龙。子男宗彝、藻火、山龙。大夫藻火、山龙。士山龙。山龙,青也。华虫,黄也。作缋,黑也。宗彝,白也。藻火,赤也。天子服五,诸侯服四,次国服三,大夫服二,士服一。”今文说以五服为五章,广雅曰:“山龙,彰也。”即举山龙以该五章。五章即大传所举五采,故云“五服,五采服”。考马、郑注,并谓侯、甸、绥、要、荒五服,与仲任说不同。若如仲任说,则经义上下不贯,孙奕、孙星衍谓为误释,是也。皮锡瑞曰:“仲任以五服为五采服,不知下文之解若何。若以五服为天子、诸侯、次国、大夫、士五章之服,如後世所云冠带之国,义亦可通。”盼遂案:书皋陶谟:“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孔安国、马融、郑玄、王肃注,皆即大禹“荒度土功”为说。仲任释五服为五采服,虽本今文师说,然於经义则远。服五采之服,又茅茨、采椽,何宫室衣服之不相称也?服五采,画日月星辰,孙星衍曰:“司马法云:‘章,夏後氏以日月,尚明也。'则日月星辰画於旌旗。汉东平王苍南北郊服议曰:‘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天王□冕十有二旒,以明天数,旗有龙章日月以备其文。'(续汉舆服志注引东观书。)是古说以日月为旗章也。大传亦不言五服画日月星辰,充说误也。”晖按:夏本纪云:“余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作文绣服色,女明之。”史公云“作文绣服色”,即释经文“山龙、华虫”至“作服”也,而“日月星辰”别出於上者,即史公不以“日月星辰”在文绣服色之中,其义与伏生大传同。此文谓:“服五采,画日月星辰。”景知篇:“加五彩之巧,施针缕之饰,文章炫耀,黼黻华虫,山龙日月,学士有文章,犹丝帛有五色之巧也。”以“日月”与山龙、华虫并言,则其义亦谓服色有“日月”也。後汉书舆服志曰:“显宗遂就大业,乘舆备文,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九卿以下用华虫七章,皆备五采。”又云:“孝明皇帝永平二年,初诏有司采周官、礼记、尚书皋陶篇,乘舆服从欧阳氏说,公卿以下从大、小夏侯氏说。”皮锡瑞曰:“据此,则是欧阳说冕服章数以十二、九、七为节,大、小夏侯说冕服章数天子至公侯以九为节,卿以下以七为节,皆与大传言五服五章不同,此三家今文之背其师说者。当时三家博士,变今文尚书之师说,以傅会周官,不知周礼非可以解虞书。经明言‘五服五章',不得有十二章、九章、七章之制。郑玄据周礼以推虞制,其义正本于欧阳、夏侯。仲任云服日月星辰,盖沿欧阳之误说,以为天子服有日月星辰也。”茅茨、采椽,非其实也。旧本段。
传语曰:“秦始皇帝燔烧诗书,坑杀儒士。”史记儒林传:“秦焚诗书,坑术士。”言燔烧诗书,灭去五经文书也;坑杀儒士者,言其皆挟经传文书之人也。盼遂案:吴承仕曰:“汉人多言五经,遂以貤说旧事,不知汉前实言六经。艺文志‘三十而五经立',其误亦同。”“皆”当是“尽”之误字。“尽挟经传文书之人”者,将挟经传文书之人一网而打尽之也。此处“尽”为动词,践人不了,以“皆”与“尽”同,意改之,而不悟不与下文“尽坑之”一语相照也。烧其书,坑其人,诗书绝矣。
言燔烧诗书,坑杀儒士,实也;言其欲灭诗书,故坑杀其人,非其诚,又增之也。
秦始皇帝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台,正说篇作“宫”。史记始皇纪、李斯传同。儒士七十人前为寿。正说篇作“博士”,与始皇纪合。李斯传:“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称始皇威德。”疑此文当作“博士”,指周青臣辈也。仆射周青臣进颂始皇之德。齐淳於越进谏始皇不封子弟功臣正说篇句首有“以为”二字。自为狭(枝)辅,“狭”当作“枝”。史记始皇纪作“枝”,李斯传作“支”,可证。宋、程本作“挟”,王本、崇文本作“夹”,并“枝”字形讹。□周青臣以为面谀。“□”,“刺”之隶变。毛诗:“维是褊心,是以为刺。”鲁诗、石经“刺”作“□”。颜氏家训书证篇曰:“‘刺'应为‘朿',今作‘夹'也。”盼遂案:“□”为“刺”之俗体。“刺周青臣”,不辞,疑本为“劾”。劾者,劾告罪人。後讹为“刺”耳。又案:“狭”,宋本作“挟”,是。说文:“挟,俾持也。”始皇下其议于丞相李斯。李斯非淳於越曰:“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说文:“秦谓民为黔首,谓黑色。”臣请敕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诸刑书)者〔刑〕;“诸书”二字,涉“诗书”伪衍。“刑”字当在“者”字下。始皇纪、李斯传未言刑书。正说篇作“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刑”,是其证。悉诣守尉集(杂)烧之;“集”当从始皇纪作“杂”。“杂”一作“□”,故残为“集”。元本正作“□”。朱校同。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书”下元本有“者”字。朱校同。始皇纪与今本合。以古非今者,族灭;吏见知弗举,始皇纪有“者”字,此蒙上文省。与同罪。”始皇许之。
明年,三十五年,诸生在咸阳者,多为妖言。始皇使御史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者,始皇纪无“者”字。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七人,始皇纪“七”作“余”。文选西征赋注引史作“四百六十四人”。疑史文原不作“余”。唐李亢独异志云:“二百四十人。”未知何据。皆坑之。史记云:“坑之咸阳。”卫宏诏定古文尚书序、(史儒林传正义。)古文奇字、(类聚八0。)独异志并云“坑於骊山”。盼遂案:“告引者”之“者”,宜依史记改为“有”字,属下读。
燔诗书,起淳於越之谏;坑儒士,起自诸生为妖言,见坑者四百六十七人。传增言坑杀儒士,欲绝诗书,又言尽坑之,此非其实,而又增之。今从宋本段。
传语曰:“町町若荆轲之闾。”未知何出。“若”,元本作“者”,朱校同。疑误。意林引同今本。急就篇颜注:“平地为町。”释名释州国曰:“郑,町也。其地多平,町町然也。”“町町”犹诗东山之“町畽”。说文:“田践处曰町。”又:“畽,禽兽所践处。”践处,则其地夷平也。广雅释训曰:“□□,尽也。”王念孙曰:“町町,与□□义同。”盼遂案:“町町”,荡尽之意。广雅释训:“□□,尽也。”王氏疏证引此文为说。今按:町町、□□声近义通。言荆轲为燕太子丹刺秦王,後诛轲九族,汉书邹阳传:“荆轲湛七族。”(“荆”字依王念孙校补。)应劭注:“荆轲为燕刺秦始皇,不成而死。其族坐之。”九族有二说,五经异义:“夏侯、欧阳说: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皆据异姓。古尚书说,从高祖自玄孙,皆同姓。”(左桓六年传疏。)其後恚恨不已,复夷轲之一里。一里皆灭,故曰町町。
此言增之也。
夫秦虽无道,无为尽诛荆轲之里。始皇幸梁山之宫,始皇三十五年。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车骑甚盛,恚,出言非之。其後,左右以告李斯,李斯立损车骑。始皇知左右泄其言,莫知为谁,尽捕诸在旁者皆杀之。始皇本纪“诸”下有“时”字,义较长。朱校元本“诸”下有“生”字,疑“时”之误。其後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始皇三十六年。民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地分。”纪妖篇、史记始皇本纪、汉五行志“地”上并有“而”字,疑此文脱。〔始〕皇(帝)闻之,“始”字脱,“帝”字涉上文衍。上下文并称“始皇”,“皇帝”非其义也。纪妖篇、始皇纪并作“始皇闻之”,是其证。盼遂案:依文例当作始皇。此史驳文未尽正者也。令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人诛之。纪妖篇“人”上有“家”字,与始皇纪作“居人”义合。
夫诛从行于梁山宫,及诛石旁人,欲得泄言、刻石者,不能审知,故尽诛之。荆轲之闾,何罪于秦而尽诛之?如刺秦王在闾中,不知为谁,尽诛之,可也;荆轲已死,刺者有人,一里之民,何为坐之?始皇二十年,燕使荆轲刺秦王,见前书虚篇注。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不言尽诛其闾。
彼或时诛轲九族,九族众多,同里而处,诛其九族,一里且尽,好增事者,则言町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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