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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增第二十七
艺增篇艺,谓经艺也。
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着文垂辞,辞出溢其真,称美过其善,进恶没其罪。何则?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於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使夫纯朴之事,十剖百判;审然之语,千反万畔。墨子哭於练丝,杨子哭於歧道,并注率性篇。盖伤失本,悲离其实也。
蜚流之言,百传之语,出小人之口,驰闾巷之间,其犹是也。诸子之文,笔墨之疏,人贤所着,吴曰:疑当作“大贤”。盼遂案:“人贤”二字,当以为“贤人”。上文“小人”,下文“圣人”,皆与此相应。妙思所集,宜如其实,犹或增之。傥经艺之言,如其实乎?言审莫过圣人,经艺万世不易,犹或出溢,增过其实。增过其实,皆有事为,不妄乱误以少为多也。然而必论之者,方言经艺之增与传语异也。
经增非一,略举较着,令恍惑之人,观览采择,得以开心通意,晓解觉悟。
尚书〔曰〕:依下文例补“曰”字。“协和万国。”尧典文。“邦”作“国”,说见前篇。是美尧德致太平之化,化诸夏并及夷狄也。
言协和方外,可也;言万国,增之也。
夫唐之与周,俱治五千里内。此今文书说也。王制疏引五经异义曰:“今尚书欧阳、夏侯说,中国方五千里。古尚书说,五服旁五千里,相距万里。”书虚篇:“舜与尧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谈天篇:“周时九州东西五千里,南北亦五千里。”别通篇:“殷、周之地极五千里。”宣汉篇:“周时仅治五千里内。”难岁篇:“九州之内五千里。”又御览六二六引孙武曰:“帝王处四海之内,居五千里之中。”并今文说也。今文家不以为实有万国,故不以为实有万里也。周时诸侯千七百九(七)十三国,“九”当作“七”,尚书大传洛诰传:“天下诸侯之来进受命于周,退见文、武屍者,千七百七十三诸侯。”王制曰:“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国。”郑注:“周因殷诸侯之数。”并其证。荒服、戎服、要服周礼夏官职方氏注:“服,服事天子也。”周语上:“夷蛮要服,戎狄荒服。”韦注:要者,要结好信而服从也。荒,荒忽无常之言也。”禹贡、周礼、周语,并无“戎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注感虚篇。若穿胸、儋(耴)耳、僬侥、跋(跂)踵之辈,淮南地形训有穿胸民,高注:“穿胸,胸前穿孔达背,南方国名。”海外南经曰:“贯胸国,人胸有窍。”竹书纪年有贯胸氏。博物志二曰:“穿胸国,昔禹平天下,会诸侯会稽之野。防风氏後到,杀之。夏德之盛,二龙降之,禹使范成光御之,行城外,既周而还。至南海,经防风,防风氏之二臣,以涂山之戮,见禹使,怒而射之,迅风雷雨,二龙升去。二臣恐,以刃自贯其心而死。禹哀之,乃拔其刃,疗以不死之草,是为穿胸民。”括地图文略同。方以智曰:“儋耳”即“耽耳”。淮南曰:“耽耳在北方。”汉南海有儋耳郡,注:“作聸,大耳。”说文:“耳曼无轮廓曰聃。”老聃以此名。子长疑太史儋即老聃。则“儋”、“聸”、“聃”一字。今儋州即儋耳。淮南“在北方”,或讹举,或同名乎?晖按:方说非也。汉之儋耳郡,唐之儋州,地在南方,与此无涉。说文明言南方有儋耳国。此“儋耳”在四海之外,本海外北经、淮南地形训。“儋”当作“耴”,初讹为“耽”,再转为“聸”、为“儋”耳。(段玉裁曰:“古作耽。一变为聸,再变为儋。”)今淮南地形训“耴耳”伪作“耽耳”。(依王念孙校。)此则由“耽”转写作“儋”也。吕氏春秋任数篇:“北怀儋耳。”高注:“北极之国。”则“儋”亦当作“耴”,与此误同。(大荒北经:“儋耳之国,任姓。”亦“耴耳”之误。)淮南高注:“耴耳,耳垂在肩上。耴读褶衣之‘褶',或作‘摄',以两手摄耳居海中。”海外北经曰:“聂耳之国,在无肠国东,为人两手聂其耳,县居海水中。”王念孙曰:“耴耳即聂耳。”鲁语下:“焦侥民,(今作“僬侥氏”,从段玉裁校。)长三尺,短之至也。”韦注:“僬侥,西南蛮之别名也。”(今脱“名”字,从孔子世家集解补。)海外南经曰:“焦侥国在三首国东。”括地志曰:“在大秦国北。”大荒南经云:“几姓。”先孙曰:“跋踵”当作“跂踵”。山海经海外北经:“跂踵国在拘缨东。”(郭注引孝经钩命决云:“焦侥、跂踵,重译款塞。”)晖按:孙说是也。山海经郭璞注:“跂音企。”是“跂”读“企”。企,举踵望也。淮南地形训高注:“跂踵,踵不至地,以五指行。”大荒北经郭注:“其人行,脚跟不着地也。”字又作“歧”。竹书:“歧踵戎来宾。”吕氏春秋当染篇:“夏桀染于干辛、歧踵戎。”山海经曰:“流沙行五百里有山,曰跂踵山。”或即跂踵国地。并合其数,不能三千。“能”犹“及”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尽於三千之中矣。而尚书云“万国”,褒增过实,以美尧也。欲言尧之德大,所化者众,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万国”。汉书地理志曰:“昔在黄帝,作舟车以济不通,旁行天下,方制万里,画□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是故易称‘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书曰‘协和万国',此之谓也。”据此,则今文说以万国为实数,非虚增也。仲任以为褒增,与之异者,皮锡瑞曰:“仲任欧阳说,与班固夏侯说不同。”其说是也。孙奕示儿编十三,以仲任谓唐无万国为误经义,非也。犹诗言“子孙千亿”矣,见大雅假乐篇。美周宣王之德,陈乔枞鲁诗遗说考:“毛诗以假乐之诗为嘉成王。今据论衡述诗,以为美周宣王之德,是鲁诗之说与毛义异。”能慎天地,“慎”,旧校曰:一作“顺”。晖按:“慎”读作“顺”,声近字通。天地祚之,子孙众多,至於千亿。郑笺:“成王行显显之令德,求禄得百福,其子孙亦勤行而求之,得禄千亿。”是非谓子孙之数有千亿也。与王说异。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实。案後稷始受邰封,大雅生民曰:“有邰家室。”毛传:“邰,姜嫄之国也。尧见天因邰而生後稷,故国後稷于邰。”讫于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血脉所连,不能千亿。“不能”犹“未及”也。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万”言众多,吴曰:“万”字疑误。晖按:“万言众多”,犹言“千万之为言众多也”,举“万”以胲“千”。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
诗云:“鹤鸣九皋,声闻於天。”见小雅鹤鸣。今本“鸣”下有“於”字,因唐石经误也。古书引诗,皆无“於”字。详冯登府三家诗异文疏证、段玉裁毛诗故训传、钱大昕养新录、李富孙诗经异文释、李赓芸炳烛编。卢文弨龙城劄记曰:“‘皋'一作‘皋',当作‘□',即古‘泽'字。”李赓芸曰:“太玄上次五:‘鸣鹤升自深泽。'范望注,诗云:‘鹤鸣九皋,声闻於天。'据此,‘九皋'当作‘九泽'。说文‘□'古文以为‘泽'字。毛诗必本作‘□',字与‘皋'相似,因而致讹。”晖按:郑笺:“皋,泽中水溢出所为坎。”楚词湘君王注:“泽曲曰皋。”若作“□”,即“泽”字,则郑、王不容别其义於“泽”也。卢、李说恐非。言鹤鸣九折之泽,此韩诗说也。见释文。声犹闻於天,以喻君子修德穷僻,名犹达朝廷也。韩诗外传七曰:“故君子务学修身,端行而须其时者也。”下引此诗,义与此说相近。荀子儒效篇:“君子隐而显,微而明。”汉书东方朔传:“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并引此诗。毛传、郑笺义同。盖诗今古文说无异也。
〔言〕其闻高远,可矣;“其”上当有“言”字,与下“言”字平列。本篇文例可证。盼遂案:“其”上应有“言”字。上文“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下文“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者。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与此文法一律。言其闻於天,增之也。
彼言声闻於天,见鹤鸣於云中,从地听之,言从地能闻之。度其声鸣於地,当复闻於天也。夫鹤鸣云中,人闻声仰而视之,目见其形。耳目同力,耳闻其声,则目见其形矣。然则耳目所闻见,不过十里,使参天之鸣,人不能闻也。御览九一六引作:“按鹤鸣参天,人则不闻。鸣在於泽云何谓乎?”盖意引之,非此文有脱误也。何则?天之去人以万数远,“万数”,以万为数也,汉人常语。仲任以为天地相去,六万余里。见谈天、说日篇。则目不能见,耳不能闻。今鹤鸣,从下闻之,鹤鸣近也。以从下闻其声,则谓其鸣於地,当复闻於天,失其实矣。其鹤鸣於云中,人从下闻之;如鸣於九皋,人无在天上者,何以知其闻於天上也?无以知,意从准况之也。盼遂案:“意”系“竟”之误字。
诗人或时不知,至诚以为然;或时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
诗曰:“维周黎民,靡有孑遗。”见大雅云汉。“维周”毛诗作“周余”。王应麟诗考三以为异文,李富孙曰:“治期篇仍作‘周余'。孟子引诗同,则此作‘维周',当为驳文。”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皇甫谧曰:“宣王元年,不藉千亩,天下大旱,二年不雨,至六年乃雨。”(云汉序疏。)竹书谓二十五年大旱。陈启源毛诗稽古篇曰:“在宣王初年。”诗人伤旱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者。孑,余也。见方言、小尔雅。言周众民未有余遗一人不被害者。盖三家诗说。毛传、孟子万章上赵注,并云:“孑,孑然。”孔疏:“孑然,孤独之貌。谓无有孑然得遗漏。”此“孑遗”下有“一人”二字,知非训“孑”为“孑然”,是与毛说异也。孟子谓“无遗民”。按郑笺谓“言饿病也”。此文云“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是亦非谓尽死无一人遗余也,义与郑同。
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谓无一人不愁痛,非谓无一人。此约举上文也。增之也。
夫周之民,犹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心思雨;“扣”读作“苟”,(淮南精神训注:“叩,或作□。”众经音义一引三苍:“扣作□。”说文:“狗,叩也。从犬,句声。”是“叩”有“句”声。)声近字通。苟,诚也。见论语里仁篇孔注。若其富人谷食饶足者,廪囷不空,口腹不饥,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间不枯,犹地之水,谓水患。丘陵之上不湛也。湛,没也。山林之间,富贵之人,必有遗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旧本段。
易曰:“丰其屋,丰,大也。蔀其家,虞翻注:“蔀,蔽也。”窥其户,易作“窥”。淮南泰族篇同此。“窥”“窥”字通。释文引李登云:“小视。”□其无人也。”“□”,唐石经作“阒”。宋岳刻本,何休、王逸、范甯引易,并同此。文选吴都赋刘注引虞注:“□,空也。”惠栋曰:“说文□部:‘阌,低目视也。'‘□'当作‘阌',与‘窥'义合。”文见丰卦上六爻辞。非其无人也,无贤人也。淮南泰族篇引此经释之曰:“无人者,非无众庶也,言无圣人以统理之也。”公羊、庄四年传:“上无天子,下无方伯。”何注:“有而无益於治曰无,犹易曰□其无人。”离骚王逸注:“无人,谓无贤人也。易曰:窥其户,□其无人。”谷梁僖三十一年传范注:“亡乎人,若曰无贤人也。凯曰:其犹易称窥其户,□其无人。”并与仲任说同也。沈涛曰:“此解‘□其无人',与虞翻、干宝不同,(集解引。)当是汉易学家承师说,而仲任引之。”其说是也。尚书曰:“毋旷庶官。”皋陶谟文。旷,空;庶,众也。毋空众官,置非其人,与空无异,故言空也。伪孔传:“旷,空也。位非其人,为空官。”太史公说:(史记夏本纪。)“非其人,居其官。”并与仲任说同。
夫不肖者皆怀五常,才劣不逮,不成纯贤,非狂妄顽嚚身中无一知也。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职,皆欲勉效在官。尚书之官,易之户中,犹能有益,犹,均也。言居官小材,户中具臣,非狂妄者,均有益也。如何谓之空而无人?
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见大雅文王篇。济济,朝廷之仪也。此言文王得贤者多,而不肖者少也。今易宜言“阒其少人”,尚书宜言“无少众官”。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无人,亦尤甚焉。盼遂案:“尤”,训过,训非。
五谷之於人也,食之皆饱。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麦虽粝,亦能愈饥。食豆麦者,皆谓粝而不甘,莫谓腹空无所食。竹、木之杖,皆能扶病。言扶持病人。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省一“杖”字。或操竹杖,皆谓不劲,莫谓手空无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麦、竹杖之类也。易持其具臣在户,言“无人”者,恶之甚也。盼遂案:吴承仕曰:“持字误。”“持”字涉上文“把持”字而衍。“其”字因与“具”字形近而衍。此文本是“易具臣在户,言‘无人'者,恶之甚也”。尚书众官,亦容小材,而云“无空”者,刺之甚也。旧本段。
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也,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泰伯篇集解包曰:“荡荡,广远之称。言其布德广远,民无能识名焉。”传曰:“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乎!'“尧”下当有“之”字。感虚、须颂并有。下“大哉!尧之德乎”,即复述此文。是其切证。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论语考比谶、(御览八二二。)逸士传(海录碎事十七。)并见此事。击壤注刺孟篇。此言荡荡无能名之效也。
言荡荡,可也;乃(欲)言民无能名,增之也。“欲”,涉下文“欲言民无能名”而衍。此谓论语云“民无能名”,是增之也。“欲”字於义无取。“言某某,可也;而言某某,增之也。”三增文例并同,可证。盼遂案:“欲”字当在“此”字下,即此欲言荡荡无能名之效也。
四海之大,万民之众,无能名尧之德者,殆不实也。夫击壤者曰:“尧何等力?”欲言民无能名也;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实有知之者,云“无”,竟增之。
儒书又言:“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注见率性篇。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人年五十为人父,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家为君子,人有礼义,孙曰:“为”当作“有”,盖涉上文“为人父”而误。上云:“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治期篇云:“世称五帝之时,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并其证。晖按:孙说非也。“为”即“有”也。孟子滕文公篇:“夫滕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赵注:“为,有也。”上言“为”,下言“有”,互文也,不烦改字。父不失礼,子不废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贤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尧,何可封官。
年五十击壤于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子路使子羔为郈宰,先孙曰:论语先进篇“郈”作“费”。史记弟子列传作“使子羔为费、郈宰”。疑齐古论语有作“郈”者,与今本异也。读书丛录曰:左定十二年传:“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於是叔孙氏堕郈,季氏堕费。”子路使子羔,当在此时。或费,或郈,权一使之。故史记并书之。铜熨斗斋随笔曰:史记弟子传“费”字衍文。盖古本论语作“郈宰”,不作“费宰”。论衡艺增篇作“郈宰”,可见汉以前本皆如是。问孔篇仍作“费宰”,乃後人据今本论语改。史记正义引括地志:“郓州宿县二十三里郈亭。”张氏但释“郈”,不释“费”,可见所据本尚无“费”字。晖按:论衡确本作“郈”。问孔、量知、正说并作“费”,乃所引论语明文,浅者得以据改也。史记亦只作“郈”,沈说足征。考郈,叔孙氏所食邑;费,季氏所食邑,处地自异。公羊定十年传:“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费。”左氏、谷梁“费”并作“郈”,与此相同。未明何说。孔子以为不可,未学,无所知也。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包注:“子羔学未熟习,而使为政,所以贼害人也。”击壤者无知,官之如何?
称尧之荡荡,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荡荡不能名,则臣不知君,故不可封。言贤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议让其愚盼遂案:吴承仕曰:“议让当是讥让,形近而误。”而无知之。“让”字疑涉“壤”字衍,又因“议”字“言”旁而误。“不能议”与“不能述”,文正相对。夫击壤者难以言比屋,比屋难以言荡荡,二者皆增之。所由起,美尧之德也。旧本段。
尚书曰:“祖伊谏纣曰: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今我民罔不欲丧。'”见西伯戡黎。“不”作“弗”。段玉裁、孙星衍并云:今文作“不”。罔,无也,我天下民无不欲王亡者。
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无不,增之也。
纣虽恶,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语,欲以惧纣也。江声谓:恶臣安於纣恩。若民则不堪虐政,实无不欲王亡。祖伊固言民,不言臣也。以为增语,非也。故曰:“语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盖传语。所出未闻。增其语,欲以惧之,冀其警悟也。“其”,程本作“可”。“警,宋本作“语”。朱校同。苏秦说齐王曰:齐宣王。“临灾之中,齐策一、史记苏秦传并作“涂”。临灾,齐都。车毂击,人肩摩,高诱曰:“击,相当。摩,相摩。”举袖成幕,连衽成帷,挥汗成雨。”高曰:“挥,振也。言人众多。”齐虽炽盛,不能如此,苏秦增语,激齐王也。祖伊之谏纣,犹苏秦之说齐王也。“之说齐王”,朱校元本作“增语激齐”。
贤圣增文,外有所为,内未必然。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助纣也。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然祖伊之言“民无不欲”,如苏秦增语。盼遂案:此十四字疑衍。
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过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纣於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乾燥,兵顿血流,顿,伤也。辄燥入土,安得杵浮?程本作“浮杵”,疑是。宋本、朱校元本同此。且周、殷士卒,皆□盛粮,(或作乾粮)先孙曰:此四字当是宋人校语,误入正文。无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孟子尽心下赵注,伪武成孔注,并谓“杵”为“舂杵”,与王义同。盖旧说也,故据以立论。惠士奇礼说曰:“司马法云:(见周礼地官乡师注。)‘辇车,周曰辎辇。辇一斧、一斤、一凿、一梩、一锄,周加二版二筑。'筑者,杵头铁遝也,以筑垒壁,故武成有浮杵语。”杵是筑杵,则非舂用也。
言血流杵,“杵”上当有“浮”字。仲任释经,谓血流至於浮杵,非若孟子谓杵被血流动也。欲言诛纣,惟兵顿士伤,“惟”,宋本、朱校元本并作“虽”。故至浮杵。此明贤圣增文,外有所为也。旧本段。
春秋“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恒星不见,星霣如雨”。三传“夜”下无“中”字。“星霣”上有“夜中”二字。後说日篇两引,并与此同。盼遂案:吴承仕曰:“左氏义读如雨为而雨,疑公羊说是。”公羊传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则曷为谓之‘如雨'?盼遂案:“如”字衍。公羊无。不修春秋曰:‘(如)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孙曰:此文不当有“如”字。盖涉上文“如雨”而衍。说日篇及公羊庄七年传并无“如”字。当据删。杨曰:“而”当为“如”字读。晖按:杨说是也。下文:“鲁史记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复。”是仲任以“如”训“而”。下文:“星霣不及地,上复在天。”即此“复”字之义。盼遂案:下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复”句,“雨”上即无“如”字。君子修之〔曰〕:孙曰:“之”下脱“曰”字,当据说日篇及公羊庄七年传补。下“孔子修之”句同。‘星霣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时鲁史记,曰:何休曰:“不修春秋,谓史记也。古者谓史记为春秋。”说详谢短篇。“雨星,不及地尺如复。”“君子”者,谓孔子也。孔子修之〔曰〕:“星霣如雨。”“如雨”者,如雨状也。山气为云,上不及天,下而为(云)雨。“云”字与上“云”字义复,衍文也。感虚篇曰:“夫云出於丘山,降散则为雨矣。”又曰:“雨凝为雪,皆由云气。”与此文意同,可证。盼遂案:下“云”字应作“雨”,本书感虚篇“夫云气生於丘山,降散则雨矣”,与此意同。(星)星陨不及地,上“星”字衍。上复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言修正之。
夫星霣或时至地,或时不能,“不能”犹言“未及”。尺丈之数难审也。史记言“尺”,亦似太甚矣。夫地有楼台山陵,安得言“尺”?何休曰:“不言尺者,霣则为异,不以尺寸录之。”仲任谓“尺丈难审”,於义较长。孔子言“如雨”,得其实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传至今。
光武皇帝之时,郎中汝南贲光“贲光”,书抄六三引作“王贲”。孔广陶校曰:作“贲光”非。上书言:“孝文皇帝时,居明光宫,天下断狱三人。”风俗通正失篇:成帝见刘向以世俗多传道文帝常居明光宫听政,治天下致升平,断狱三百人,有此事不?向对曰:“皆不然。”王楙野客丛书二一曰:“汉有两明光宫,按三辅黄图,一明光宫属北宫,一明光宫属甘泉宫。属北宫者,正成都侯商避暑之所。属甘泉宫者,乃武帝所造,以求仙者。”晖按:元後传注,师古引黄图曰:“明光宫在城内,近桂宫也。”章怀太子亦谓桂宫,明光宫在北。而师古于武帝纪注谓武帝所起者在城内,即成都侯商避暑处。是无属甘泉与北宫之别。朱珔然其说。然按武帝於太初四年起明光宫,据此文文帝曾居明光宫,则在武帝前已有宫名明光者。若实无,光武不当只辩曰“不居”耳。是明光宫有二,王说可信也。至成都侯所居者何,无以定其说。盼遂案:风俗通义卷二,孝成皇帝问刘向曰:“孝文皇帝常坐明光宫听政,断狱三百人,有此事不?”对曰:“皆不然。”应劭谨案:“太宗时治理不能过中宗之世,地节元年,天下断狱四万七千余人。前世断狱,皆以万数,不三百人。”又:“文帝以後元年六月崩未央宫。在时平常听政宣室,不居明光殿。”是应说与此有异。太宗,孝文帝;中宗,孝宣帝也。颂美文帝,陈其效实。光武皇帝曰:“孝文时,不居明光宫,断狱不三人。”风俗通正失篇曰:“文帝平常听政宣室,不居明光宫。前世断狱,皆以万数,不三百人。”积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恶居下流。
夫贲光上书於汉,汉为今世,增益功美,犹过其实,况上古帝王久远,贤人从後褒述,失实离本,独已多矣。不遭光武论,千世之後,孝文之事,载在经艺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宫,断狱三人,而遂为实事也。“而”犹“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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