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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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类第五十五

 

  阴阳不和,灾变发起,或时先世遗咎,或时气自然。贤圣感类,慊惧自思,灾变恶征,何为至乎?引过自责,恐有罪,畏慎恐惧之意,未必有其实事也。何以明之?以汤遭旱自责以五过也。明雩篇亦作“五过”。感虚篇作“六过”。注详彼篇。圣人纯完,行无缺失矣,何自责有五过?然如书曰:“汤自责,天应以雨。”盖出商书。说详感虚篇注。汤本无过,以五过自责,天何故雨?以无过致旱,亦知自责不能得雨也。盼遂案:文当是:“使以过致旱,不知自责,亦能得雨也。”下文“旱不为汤至,雨不应自责”,即总结此文。由此言之,旱不为汤至,雨不应自责。然而前旱後雨者,“雨”下旧校曰:一有“之”字。自然之气也。感虚、明雩并见此义。此言,书之语也。雨不应祷,时气自然,盖本於旧传,故云:“此言,书之语。”难之曰:书言“天应以雨”,故难之。春秋大雩,义见明雩。董仲舒设土龙,义见乱龙。皆为一时间也。一时不雨,恐惧雩祭,求阴请福,忧念百姓也。汤遭旱七年,以五过自责,谓何时也?夫遭旱一时,辄自责乎?旱至七年,乃自责也?谓一时辄自责,旧校曰:一有“也”字。按:当作“如谓一时辄自责也”。本书屡见此句例。七年乃雨,天〔之〕应(之)诚,“天应之诚”,当作“天之应诚”。感虚篇曰:“汤用七尺之形,形中之诚,自责祷谢,安能得雨耶,”即此义。何其留也?始(如)谓七年乃自责,忧念百姓,何其迟也?“始”,元本作“如”。朱校作“始”,与先孙所见本不同。孙曰:当从元本作“如”。不合雩祭之法,不厌忧民之义,书之言,未可信也。由此论之,周成王之雷风发,亦此类也。

  金縢曰:“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雨)以风,王引之经义述闻三曰:古文“雷电”,今文作“雷雨”。今本“雷雨”作“雷电”,乃後人据古文改之。下文“雷雨”字凡数十见。又曰:“雷为天怒,雨为恩施,使天为周公怒,徒当雷不当雨,今雷雨俱至,天怒且喜乎?”则此文本作“雷雨”,非作“雷电”,明矣。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邦”当作“国”。仲任习今文者。今本浅人据古文改之。当此之时,周公死。儒者说之,以为成王狐疑於〔葬〕周公。孙曰:“周公”上脱“葬”字。金縢雷风偃禾拔木之事,今文家谓周公已死,成王欲以天子礼葬之,以周公非天子,恐越礼也;又欲以人臣之礼葬之,恐不足以表周公之功。狐疑之间,天为雷雨以彰周公。古文家谓周公未死,居摄之时,管、蔡流言,成王狐疑于周公,天乃为雷雨以警悟成王。二说不相同也。此所言者,乃今文家说也。若去“葬”字,似成王不悦于周公而狐疑之,与古文家说相混殽矣。且下文申明其意云:“欲以天子礼葬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礼葬公,公有王功,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大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则此文有“葬”字,殆无疑矣。欲以天子礼葬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礼葬公,公有王功。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大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臧氏经义杂记曰:“此今文尚书说。”大传曰:“周公致政,封鲁三年之後,周公老于丰,心不敢远成王而欲事文、武之庙,然後周公卒,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于成王。成王曰:‘周公生欲事宗庙,死欲聚骨于毕。'毕者,文王之墓也。周公死,成王欲葬之于成周,天乃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与大夫开金縢之书,执书以泣曰:‘周公勤劳王家,予幼人,弗及知。'乃不葬于成周,而葬之于毕,示天下不敢臣,所以明有功,尊有德。”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摄,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周公奔楚,盼遂案:据仲任此言,是古文尚书金縢篇“周公居东二年”,东者为奔楚也。而史记以居东为毕定诸侯,马融言辟东都,郑康成言出处东国,墨子耕柱言东处於商盖,越绝书言出巡狩于边,琴操言奔鲁,传闻不同。今案:流言时,商奄未灭,东都未营,未命伯禽为公後,公归无所,故知是奔楚也。谯周言:“史记由秦燔书,说金縢事,失其本末。”案:蒙恬时,秦未燔书。恬言周公奔楚,不容失其本末。又左传昭公七年:“将如楚,梦襄公祖。梓慎曰:‘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子服惠伯曰:‘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然则襄公曾适楚,故祖以导昭公,以见周公曾适楚,故祖以导襄公。不应梓慎、子服惠伯、蒙恬三周人。说周事,反不如谯周也。史记鲁世家云:“成王少时病,周公揃爪沈河祝神,藏册於府。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公奔楚。成王发府,见祷书,乃泣反公。”蒙恬列传云:“成王有病,周公揃爪沈河,书藏记府。及成王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欲为乱者,公走而奔于楚。”此记府祷书,与金縢祝册,自别为一书,成王同时见之。史世家两言见者,非也。(本条取癸巳类稿周公奔楚义。)故天雷雨,以悟成王。郑曰:“武王崩,周公为塚宰。三年服终,将欲摄政,管、蔡流言,即避居东都。成王多杀公之属党,公作鸱鴞之诗,救其属臣,请勿夺其官位土地。及遭风雷之异,启金縢之书,迎公来反,反乃居摄,後方始东征管、蔡。”(书疏。)中论智行篇:“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居摄。管、蔡启殷畔乱,周公诛之。成王不达,周公恐之。天乃雷电风雨,以彰周公之德,然後成王寤。”并古文说。师伏堂笔记二:“鲁世家载奔楚事,或本蒙恬。论衡载古文说,□出卫、贾古文。西汉以前,无避居东都说。毛诗虽古文,亦以‘居东'即‘东征'。”盼遂案:论衡列举金縢两说,而於後说斥为古文家,则前说决为今文家矣。史记鲁世家纪此事,亦两说并举。而前汉人多从今文家说。(如伏生大传、白虎通等。)惟孔安国本尚书止载管、蔡流言一事,郑康成遵用之,後人遂以古文为定说矣。夫一雷一雨之变,或以为葬疑,或以为信谗,二家未可审。且订葬疑之说。

  秋夏之际,阳气尚盛,未尝无雷雨也,顾其拔木偃禾,颇为状耳。状,雨雷状。经义杂记引“状”上增“变”字,非。盼遂案:“状”疑“奘”之脱讹,或即“壮”之形误。当雷雨时,成王感惧,开金縢之书,见周公之功,执书泣过,自责之深。自责适已,天偶反风,书家则谓天为周公怒也。千秋万夏,不绝雷雨。苟谓雷雨为天怒乎?是则皇天岁岁怒也。正月阳气发泄,雷声始动,秋夏阳至极而雷折。苟谓秋夏之雷旧校曰:一有“阳至极”字。为天大怒,正月之雷天小怒乎?雷为天怒,雨为恩施。使天为周公怒,徒当雷,不当雨。今〔雷〕雨俱至,盼遂案:“雨”上当有“雷”字。故下句言“天怒且喜乎。”上下文皆以雷雨连言,此不应独偏举也。惟雷且雨,故言俱。若一“雨”字,不得言“俱”也。天怒且喜乎?“雨”上脱“雷”字。经义述闻引增“雷”字,是也。“子於是日也,哭则不歌。”见论语述而篇。邢疏本无“也”字,皇本同此。郑志引论语“哭”字亦属下读。周礼:“子、卯稷食菜羹。”礼记玉藻文。注:“忌日贬也。”疏:“纣以甲子死,桀以乙卯亡。以其无道被诛,後王以为忌日。稷食者,食饭也。以稷谷为饭,以菜为羹而食之。”云出周礼,未闻。哀乐不并行。哀乐不并行,喜怒反并至乎?

  秦始皇帝东封岱岳,雷雨暴至。史记始皇纪:“二十八年,始皇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於树下。”刘媪息大泽,雷雨晦冥。见史记高祖纪。始皇无道,自同前圣,治乱自谓太平,天怒可也。刘媪息大泽,梦与神遇,觏精也。是生高祖,何怒于生圣人而为雷雨乎?尧时大风为害,尧激大风於青丘之野。“激”,朱校元本、程本同。钱、黄、王、崇文本作“缴”,是也。淮南本经训:“尧时九婴大风皆为民害,尧乃使羿缴大风於青丘之野。”注:“大风,风伯也,能坏人屋舍。缴遮使不为害也。一曰:以缴系矢射杀也。”海外东经:“青丘国在朝阳北。”逸周书王会解孔晁曰:“青丘,海东地名。”服虔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曰:“青丘国,在海东三百里。”舜入大麓,烈风雷雨。书今文说。见後正说篇。尧、舜世之隆主,何过於天,天为风雨也?大旱,春秋雩祭;又董仲舒设土龙,以类招气。如天应雩、龙,必为雷雨。何则?秋夏之雨,与雷俱也。必从春秋、仲舒之术,则大雩、龙,求(怒)天〔怒〕乎?孙曰:“怒天”疑当作“天怒”。师旷奏白雪之曲,雷电下击;鼓清角之音,风雨暴至。注感虚篇。荀为盼遂案:“为”与“谓”字通用。雷雨为天怒,天何憎于白雪、清角,而怒师旷为之乎?此雷雨之难也。

  又问之曰:仲任问。“成王不以天子礼葬周公,天为雷风,偃禾拔木。成王觉悟,执书泣过,天乃反风,偃禾复起。何不为疾反风以立大木,必须国人起筑之乎?”金縢曰:“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今文“邦”作“国”。“筑”,马、郑、王并作“筑”。(尔雅释言:“筑,拾也。”郑、马、王训作“拾”,则知本作“筑”。从王鸣盛说。)书疏引郑、王说:“筑,拾也。禾为大木所偃者,起其木,拾下禾,无所亡失。”马云:“筑,拾也。”见释文。是古文经作“筑”。“起筑”,谓“起其木,拾下禾”。古文说也。据仲任此文,则谓筑大木,与郑、马、王说异。皮锡瑞曰:“此今文说也。”按:说文木部:“筑,捣也。”释名释言语:“笃,筑也,筑坚实也。”是今文经作“筑”。伪孔传云:“木有偃拔,起而立之,筑有其根。”即本此文。应曰:“天不能。”曰:“然则天有所不能乎?”应曰:“然。”难曰:仲任难。“孟贲推人,人仆;接人而起,接人立。当作“接人人立”,与“推人人仆”句法同。“而起接”三字涉上下文衍。盼遂案:“起”字盖涉下文“不能复起”之“起”而衍。此文当是“孟贲推人而人仆,接人而人立”,传钞者傎乱之耳。天能拔木,不能复起,是则天力不如孟贲也。秦时三山亡,注说日篇。犹谓天所徙也。夫木之轻重,孰与三山?能徙三山,不能起大木,非天用力宜也。如谓三山非天所亡,然则雷雨独天所为乎?”

  问(应)曰:“问曰”当作“应曰”,传写误也。上文“难曰:孟贲推人人仆”云云,下文“难之曰:伊尹相汤伐夏”云云,并仲任诘难之词,若此着“问曰”二字,则不知谁问。若谓仲任问,则上文“难曰”云云,於下无以应;下文“难之曰”云云,於义无属,不得自言自难也。若谓或问,检寻此文,乃自出旨意,并引经证,非问语也。且此篇凡着“问曰”者,仲任语也,不得独以此“问曰”二字系之或问,使与全篇文例不合。上文仲任难,此乃或答,下文“难之曰”,又据此以难也。此篇以一难一应为文,则此当作“应曰”,明矣。“天之欲令成王以天子之礼葬周公,以公有圣德,以公有王功。公羊僖三十一年传注:“武王即没,成王幼少,周公居摄,行天子事,制礼作乐,致太平,有王功。”经曰:‘王乃得周公死(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死”,金縢作“所”,二字形近而误,非异文也。臧氏经义杂记引改作“所”,是也。元本正作“所”,朱校同。陈寿祺曰:“古文‘所'字,今文作‘死'。”非也。金縢:“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又云:“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按:仲任读“功”为功德之“功”。顺鼓篇曰:“成王开金縢之书,求索行事周公之功。”本篇上文云:“成王感惧,开金縢之书,见周公之功,执书泣过。”又下文云:“开匮得书,见公之功,觉悟泣过。”又云:“武王梦帝予其九龄,其天已予之矣,武王已得之矣,何须复请?周公因必效之梦,请之於天,功安能大乎?”并其证。史记周本纪云:“周公乃袚斋,自为质,以代武王。”鲁世家前作“质”,後作“功”。江声、孙星衍并据史记谓“自以为功”,言以身为质也。按:训“功”为“质”者,盖古文说。此文若训“质”,则不可解。此盖今文说也。皮锡瑞曰:“今文‘功'作‘质'。”岂欧阳、夏侯之异,故仲任与史公说不同欤?江声曰:“得周公所藏请命册书,及命龟书。”盼遂案:“死”当为“所”之误。草书“所”为“□”,与“死”形近故也。书金縢正作“所”。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也。”“威”,朱校元本同。王本、崇文本误“感”。

  难之曰:“伊尹相汤伐夏,为民兴利除害,致天下太平。汤死,复相大甲。大甲佚豫,放之桐宫,摄政三年,乃退复位。孟子万章上:“伊尹相汤,以王於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於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於亳。”郑曰:(史殷纪集解。)“桐,地名也。有王离宫焉。”史公亦云:“桐宫。”并与仲任合。伪孔以为汤葬地,非也。周公曰:‘伊尹格於皇天。'见尚书君奭。格,至也。孙星衍曰:“汤得伊尹辅佐,成功,升配於天。”按:汉儒并谓伊尹也,孔彪碑云:“伊尹之休,格於皇天。”汉书王莽传:“伊尹、周公咸有圣德,假於皇天。”可证。孙说非。江声谓“升封於天”,亦非。谓伊尹功德升格皇天也。天所宜彰也。伊尹死时,天何以不为雷雨?”应曰:“以百雨(两)篇曰:先孙曰:“百雨”当作“百两”。汉书儒林传云:“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亦见後佚文篇。)‘伊尹死,大雾三日。'”孙曰:御览十五引帝王世纪云:“帝沃丁八年,伊尹卒,年百有余岁。天雾三日。(晖按:水经泗水注、初学记二引并作“大雾三日”。“天”字误。)“沃丁葬以天子之礼,祀乙太牢,亲自临丧三年,以报大德焉。”此谓伊尹病卒而大雾也。竹书纪年:“太甲元年,伊尹放太甲於桐,乃自立。七年,王潜出,自桐杀伊尹。天大雾三日,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抱朴子良规篇云:“伊尹终於受戮,大雾三日。”(陆机豪士赋序云:“伊尹抱明允以婴戮。”亦谓伊尹被戮。)此并谓伊尹被戮而大雾也。盖百两篇传在民间,人习其说,侈张其辞。竹书本魏、晋间人伪撰,此亦袭旧说也。大雾三日,乱气矣,广韵十遇引元命包曰:“阴阳气乱为雾。”非天怒之变也。东海张霸造百雨(两)篇,其言虽未可信,且假以问:先孙曰:“东海张霸”下十八字,审校文义,似是仲任自注之语。盖此书本有自注,今本皆与正文淆乱,不可析别矣。晖按:先孙说非。此文不误。书抄一五一引作:“东海张霸造百两篇曰:伊尹死,大雾三日。”盼遂案:此十八字为上文百两篇之附注。“天为雷雨以悟成王,成王未开金匮雷〔雨〕止乎?“雷”下脱“雨”字,下同。下文“已开金匮雷雨止也”,与此正反为文。又“由此言之,成王未觉悟雷雨止也”,承此为文。并作“雷雨”,是其证。已开金匮雷雨乃止也?”应曰:“未开金匮雷〔雨〕止也。开匮得书,见公之功,觉悟泣过,决以天子礼葬公。出郊观变,皮锡瑞曰:“今文说,王出郊,为郊祭,因郊祭止天变,遂赐鲁郊。史记鲁世家、洪范五行传、白虎通封公侯篇、丧服篇、公羊僖三十一年传解诂,其说皆同。仲任以出郊为观变,不以为郊祭,三家异说不同。”按:竹书云:“秋大雷电以风,王逆周公於郊。”则亦以郊为近郊,非郊祭也。但谓郊迎周公,又近古文说也。徐时栋烟屿楼读书志力辟郊祭之非,而信郊迎周公之说,於今古文进退无据。天止雨反风,宋本作“乃雨”,非也。古文“天乃雨”今文作“止雨”。说详王氏经义述闻、皮氏今文尚书考证。禾尽起。由此言之,成王未觉悟,雷雨止矣。”难曰:“伊尹〔死〕,雾三日。孙曰:“伊尹”下,脱“死”字。天何不三日雷雨,须成王觉悟乃止乎?须,待也。太戊之时,桑谷生朝,七日大拱。太戊思政,桑谷消亡。注异虚篇。宋景公时,荧〔惑〕守心,孙曰:“荧”下脱“惑”字。出三善言,荧惑徙舍。注变虚篇。使太戊不思政,景公无三善言,桑谷不消,荧惑不徙。此与变虚、异虚之旨相背。何则?灾变所以谴告也,所谴告未觉,灾变不除,天之至意也。此又与谴告、自然之旨相违。易稽览图曰:“凡异所生,灾所起,各以政变之则除。其不可变,则施之亦除。”郑玄注云:“改其政者,谓失火令,则行水令;失土令,则行木令;失金令,则行火令,则灾除去也。不可变,谓杀贤者也。施之者,死者不可复生,封禄其子孙使得血食,则灾除也。”(後书郎顗传注。)今天怒为雷雨,以责成王,成王未觉,雨雷之息,何其早也?”

  又问曰:“礼,诸侯之子称公子,诸侯之孙称公孙,见仪礼丧服传。“诸侯之孙”作“公子之子”,义同。皆食埰地,殊之众庶。何则?公子公孙,亲而又尊,得体公称,又食埰地,名实相副,犹文质相称也。天彰周公之功,令成王以天子礼葬,何不令成王号周公以周王,副天子之礼乎?”应曰:“王者,名之尊号也,人臣不得名也。”难曰:“人臣犹得名王,礼乎?“王”,元本作“大”,朱校同。“犹得”二字空缺。按:此文难通,疑有脱误。武王伐纣,下车追王大王、王季、文王。礼记大传曰:“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於上帝,祈於社,设奠於牧室。遂率天下诸侯,执豆笾,逡奔走,追王大王□父、王季历、文王昌。不以卑临尊也。”逸周书世俘解:“王烈祖自太王、太伯、虞公、王季、文王、邑考,以列升。”(张惠言曰:“追王太王、王季、文王,乙太伯、虞公、邑考配也。”)孔丛子居卫篇,申祥问曰:“殷人有契至汤而王,周人自弃至武王而王。周,喾之後也。周人追王太王、王季、文王,而殷人独否,何也?”并与仲任说同,皆谓文王是追王。独中庸云:“武王未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似文王已自称王,故追王不及之。其实不然。说详刘氏愈愚录卷二。三人者,诸侯,亦人臣也,以王号加之。何为独可于三王,不可于周公?天意欲彰周公,岂能明乎?岂以王迹起於三人哉?郑志答赵商问曰:“曲礼:‘己孤暴贵,不为父作諡。'而武王即位,追王太王、王季、文王,改諡爵,何也?”答曰:“周道之基,隆於二代,功德由之,王迹兴焉。凡为人父,岂能尽贤乎?若夏禹、殷汤,则不追諡耳。”然而王功亦成于周公。江起岷山,流为涛濑。相涛濑之流,相,视也。孰与初起之源。秬鬯之所为到,白雉之所为来,并注异虚篇。三王乎?周公也?“公”下旧校曰:一有“乎”字。周公功德盛于三王,不加王号,岂天恶人妄称之哉?周衰,六国称王,齐、秦更为帝,齐湣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当时天无禁怒之变。周公不以天子礼葬,天为雷雨以责成王,何天之好恶不纯一乎?”

  又问曰:“鲁季孙赐曾子箦,曾子病而寝之。童子曰:‘华而睆者,大夫之箦。'而曾子感惭,命元易箦。檀弓上:“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於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於旦,请改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注:“元,曾参之子。华,画也。箦谓床第也。说者以睆为刮节目。字或为刮。”盖礼,大夫之箦,士不得寝也。今周公,人臣也,以天子礼葬,魂而有灵,将安之不也?”“而”犹“若”。“不”读“否”。应曰:“成王所为,天之所予,何为不安?”难曰:“季孙所赐大夫之箦,岂曾子之所自制乎?何独不安乎?子疾病,子路遣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见论语子罕篇。集解郑曰:“孔子尝为大夫,故子路欲使弟子行其臣之礼也。”孔曰:“病少差曰间。”孔子罪子路者也。“罪”,元本作“非”,朱校同。己非人君,旧校曰:一有“也”字。盼遂案:“也”字宜在“君”下。旧校云:“一有也字。”所见乃未误本。子路使门人为臣,非天之心,而妄为之,是欺天也。周公亦非天子也,以孔子之心况周公,周公必不安也。季氏旅於太山,孔子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见论语八佾篇。集解马曰:“旅,祭名也。礼,诸侯祭山川在其封内者也。今陪臣祭泰山,非礼也。”包曰:“神不享非礼,林放尚知问礼,泰山之神反不如林放耶?欲诬而祭之也?”郑曰:“林放,鲁人也。”以曾子之细,犹却非礼,周公至圣,岂安天子之葬?曾谓周公不如曾子乎?由此原之,周公不安也。大人与天地合德,周公不安,天亦不安,何故为雷雨以责成王乎?”

  又问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武王之命,何可代乎?”应曰:“九龄之梦,天夺文王年以益武王。礼记文王世子:“文王谓武王曰:‘女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文王曰:‘古者谓年龄,齿亦龄也。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终,武王九十三而终。”克殷二年之时,九龄之年未尽,诗豳谱疏引郑曰:“文王十五生武王,九十七而终,终时武王年八十三矣;于文王受命为七年。後六年伐纣,後二年有疾,疾瘳後二年崩,崩时年九十三矣。”律历志曰:“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受命九年而崩,崩後四年而武王克殷,克殷之岁,八十六矣。”与郑说相差三年,未知仲任何居。武王不豫,“不豫”注福虚篇。则请之矣。书疏引郑曰:“周公内知武王有九龄之命,又有文王曰‘吾与尔三'之期,今必廖,不以此终。”与此因有九龄之梦则请之说相合。人命不可请,独武王可。非世常法,故藏于金縢;不可复为,故掩而不见。”难曰:“九龄之梦,武王已得文王之年未?”应曰:“已得之矣。”难曰:“已得文王之年,命当自延。克殷二年,虽病犹将不死,周公何为请而代之?”应曰:“人君爵人以官,仪礼士冠礼:“以官爵人。”疏曰:“爵者,位次高下之称也。”议定,未之即与,曹下案目,然後可诺。天虽夺文王年以益武王,犹须周公请,乃能得之。命数精微,非一卧之梦所能得也。”(应曰:“九龄之梦能得也。”)此九字不当有。本篇以一难一应为文。此以两“应曰”相次,文殊不通。疑是注语,误入正文。原作“非九龄之梦所能得也”。以“九龄之梦”释“一卧之梦”,羼入正文後,浅人则妄改之。盼遂案:此九字衍文。盖系读是书者于上文“应曰:人君爵人以官”一段之撮要语,误羼正文也,亟宜刊去。难曰:“九龄之梦,文王梦与武王九龄,据文王世子,武王梦,非文王也。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非与武王九龄也。此说讹误。武王梦帝予其九龄,其天已予之矣,武王已得之矣,何须复请?人且得官,先梦得爵,其後莫举,谓无荐者。犹自得官。何则?兆象先见,其验必至也。古者谓年为龄,已得九龄,犹人梦得爵也。周公因必效之梦,请之於天,功安能大乎?”罗泌路史发挥四梦龄篇,谓王充不信金縢之事,而信九龄之说,非也。

  又问曰:“功无大小,德无多少,人须仰恃赖之者,广雅释诂:“赖,仰恃也。”则为美矣。使周公不代武王,武王病死,周公与成王而致天下太平乎?”“而”读“能”。应曰:“成事,周公辅成王而天下不乱。使武王不见代,遂病至死,周公致太平何疑乎?”难曰:“若是,武王之生无益,其死无损,须周公功乃成也。周衰,诸侯背畔,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见论语宪问篇。使无管仲,不合诸侯,夷狄交侵,中国绝灭,此无管仲有所伤也。程量有益,管仲之功,偶于周公。管仲死,桓公不以诸侯礼葬,以周公况之,天亦宜怒,微雷薄雨不至,何哉?岂以周公圣而管仲不贤乎?盼遂案:章士钊云:“不为衍字。”是也。夫管仲为反坫,有三归,孔子讥之,以为不贤。论语八佾篇:“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乎?'曰:‘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也?'”翟灏曰:“礼记、韩非子、论衡所识讥管之语,均与论语不同。”按:礼记杂记云:“孔子曰:管仲旅树而反坫,贤大夫也,而难为上。”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管仲父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正与此文谓讥管仲僭礼说同。论语谓“小器”,此云“不贤”者,管子中匡篇曰:“施伯谓鲁侯曰:管仲者,天下之贤人也,大器也。”故此文於论语小器,变言“不贤”。过庭录据史记管晏传赞及新序杂事篇,谓“小器”乃孔子惜其遇桓公至於伯而不能以王,非也。若惜其不能以王,则不当以反坫、三归讥之。反坫、三归,诸侯之礼;集解包曰:“三归者,娶三姓女也。妇人谓嫁为归。”郑曰:“反坫,反爵之坫也,在两楹之间。若与邻国君为好会,其献酢之礼,更酌,酌毕,则各反爵於坫上。”皇疏:“礼:诸侯一娶,三国九女。以一大国为正夫人。正夫人之兄弟女一人,又夫人之妹一人,谓之侄娣,随夫人来,为妾。又二小国之女来媵,媵亦有侄娣自随。既每国三人,三国故九人也。大夫婚不越境,但一国娶三女,以一为正妻,二人侄娣,从为妾也。管仲是齐大夫,而一娶三国九人,故云有三归也。”按:此云“诸侯之礼”,是亦谓三归为娶三国女也。後儒据管子、晏子、韩非子、说苑谓三归为台名、地名,又谓台即府库之属,并与此义不合。论语发微曰:“包氏说,是鲁论所传。时说苑未出,韩非子及晏子春秋俱未显,说经家皆不用,故班氏作汉志(地理志。)亦云‘取三归',说本战国策。(周策。)”然则仲任亦本鲁论旧说也。敬孚类稿曰:说苑善说篇以三归为台名,朱子本之。刘向乃本国策周文君事,而误以三归系於筑台之下,故以为台名。何晏、国策、韩非、晏子、史、汉并不然。天子礼葬,王者之制,皆以人臣,俱不得为。大人与天地合德,孔子,大人也,讥管仲之僭礼;皇天欲周公之侵制,非合德之验,书家之说,未可然也。”

  以见鸟迹而知为书,见蜚蓬而知为车,天非以鸟迹命仓颉,以蜚蓬使奚仲也。奚仲感蜚蓬,而仓颉起鸟迹也。注谢短篇。晋文反国,命彻麋墨,舅犯心感,辞位归家。吴曰: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云:“文公反国,至河,令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後之。咎犯闻而夜哭,再拜而辞。”此云“麋墨”者,“麋”假为“霉”,麋、霉同部,声近。淮南子说山篇云:“文公弃荏席,後霉黑,咎犯辞归。”“麋墨”即“霉黑”也。晖按:说苑复思篇亦作“黧黑”。麋黑谓人颜色。淮南高、许注,谓卧席之黑,非是。夫文公之彻麋墨,非欲去舅犯;舅犯感惭,自同於麋墨也。宋华臣弱其宗,臣侵易其兄子皋比之室。华臣,华元之子。使家贼六人,以铍杀华吴于宋(命)合左师之後。吴曰:此约左氏襄十七年传文。传曰:“杀诸卢门合左师之後。”杜解:“卢门,宋城门。合,向戍邑。後,屋後。”此文作“杀华吴于宋命合左师之後”,“命”字即“合”字之误而衍。华吴,皋比家宰。左师,向戍也。洪亮吉左传诂曰:“铍,剑属。”左师惧曰:“老夫无罪。”其後左师怨咎华臣,华臣备之。国人逐瘈狗,洪亮吉曰:“说文:‘狾,狂犬也。春秋传曰:狾犬入华臣氏之门。'案:今本作‘瘈'。说文:‘瘈,小儿瘈,瘲病也。'此非其义。当从‘狾'为是。汉书五行志及字林亦皆作“狾”。广雅:“狾,狂也。”与说文同。吕览胥时篇:‘郑子阳之难,狾狗溃之。'义亦同。”然则论衡此文,後人据左传妄改也。瘈狗入华臣之门。吴曰:传曰“瘈狗入于华臣氏。”此作“瘈狗入于华臣之门”。臧琳经义杂记云:“说文引春秋传曰:‘狾狗入于华臣氏之门。'论衡与说文同有‘之门'二字。”华臣以为左师来攻己也,逾墙而走。夫华臣自杀华吴而左师惧,国人自逐瘈狗而华臣自走,成王之畏惧,犹此类也。心疑于不以天子礼葬公,卒遭雷雨之至,则惧而畏过矣。夫雷雨之至,天未必责成王也。雷雨至,成王惧以自责也。夫感则苍颉、奚仲之心,惧则左师、华臣之意也。怀嫌疑之计,遭暴至之气,以类之验见,则天怒之效成矣。见类验於寂漠,犹感动而畏惧,况雷雨扬轩(軯)□之声,“轩”当作“軯”。说详雷虚篇。“□”,郑本作“□”,是也。盼遂案:章士钊云:“轩当为軯之误。軯□,震雷声也。”成王庶几能不怵惕乎?迅雷风烈,孔子必变。礼,君子闻雷,虽夜,衣冠而坐,所以敬雷惧激气也。注雷虚篇。圣人君子,于道无嫌,然犹顺天变动,况成王有周公之疑,“有”下疑脱“葬”字。古文家谓“王意狐疑周公”,今文家以为“狐疑于葬周公”。此篇只订葬疑之说,此文当言“成王有葬周公之疑”。今脱“葬”字,则与古文说相混。闻雷雨之变,安能不振惧乎?“振”读“震”。然则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气;成王畏惧,殆且感物类也。

  夫天道无为。如天以雷雨责怒人,则亦能以雷雨杀无道。古无道者多,可以雷雨诛杀其身,必命圣人兴师动军,顿兵伤士。难以一雷行诛,难,重难也。轻以三军克敌,何天之不惮烦也?或曰:“纣父帝乙,射天殴地,游泾(河)、渭之间,雷电击而杀之。“泾、渭”当作“河、渭”。史记殷本纪:“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搏,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戮辱之。为革囊,盛血,仰而射之,命曰射天。武乙猎於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即此文所本。竹书:“武乙三十五年畋於河、渭,大雷震死。”史记封禅书索隐:“武乙射天,後猎於河、渭而震死。”并作“河、渭”,是其证。又按:此谓“纣父帝乙”,非也。武乙後有太丁,有帝乙,方及纣。是雷击死乃纣曾祖武乙,非纣父帝乙。郊祀志曰:“武丁後五世,帝乙嫚神而震死,後三世,帝纣淫乱。”虽言“帝乙”,(封禅书作“帝武乙”,前汉纪二四亦作“帝乙”。)而其世系不误。仲任盖因武乙讹为帝乙,而误谓纣父也。梁玉绳瞥记亦辩之。斯天以雷电诛无道也。”帝乙之恶,孰与桀、纣?邹伯奇案书篇云:“东番人。”着有元思及检论,见案书、对作篇。钱大昕养新录十二云:“太平御览引邹子曰:‘朱买臣孜孜修学,不知雨之流麦。'(按:见御览十。)伯奇岂即邹子之字耶。”王应麟亦谓汉时别有邹子。论桀、纣恶恢国篇“恶”上有“之”字。不如亡秦,亡秦不如王莽,然而桀、纣、秦、莽之地(死),“地”,朱校元本作“死”,是也。当据正。不以雷电。盼遂案:“地”当为“死”,形近而误。此句应上文“雷电击杀帝乙”而言也。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采善不逾其美,贬恶不溢其过。责小以大,夫人无之。“夫”,元本作“天”,朱校同。成王小疑,天大雷雨。如定以臣葬公,其变何以过此?洪范稽疑,稽,考也。疑事考之於蓍龟。不悟灾变者,人之才不能尽晓,天不以疑责备於人也。成王心疑未决,天以大雷雨责之,殆非皇天之意。书家之说,恐失其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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