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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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第五十四

 

  盼遂案:篇末云:“天地安能为气变?然则气变之见,殆自然也。变自见,色自发,占候之家,因以言也。”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此义亦见物势篇。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试依道家论之。

  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由”读作“犹”。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若”犹“此”也。厌于人心矣。厌,合也。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何以〔知〕天之自然也?吴曰:“何以”下疑脱一字。刘先生曰:“何以”下当敓“知”字,下文“何以知天无口目也”,正与此文一例。盼遂案:“何以”下脱一“知”字,据下文“何以知天无口目也”句可证。吴氏举正疑而不能订补,失之。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於内,发之於外,口目求之,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於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天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无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仲任意,天是体。见谈天篇。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或曰:“凡动行之类,皆本(无)有为。孙曰:“无”字涉上下文诸“无”字而衍。盼遂案:“有”衍文。此言“皆本无为”,故下言“动则有为”也。孙氏举正谓“无”系衍字,则与文义乖剌矣。有欲故动,动则有为。今天动行与人相似,安得无为?”曰: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动气也,体动气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气也,非欲以生子,气施而子自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宋本、朱校元本“自然”作“有为”。疑此文原作:“谓天有为,如何?无为者气也。”或意天动如人,是有为,故此云“谓天有为,如何”。“如何”,反诘之词,本书常语。上文云:“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故此云:“无为者气也。”下文“无为无事”云云,正释此无为为气之义。盖“如”字脱,“何”字又错入“者”字下,校者则妄改“有为”为“自然”矣。恬澹无欲,无为无事者也,老聃得以寿矣。庄子大宗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道虚篇不信此说,前後乖戾。老聃禀之於天,使天无此气,老聃安所禀受此性?师无其说而弟子独言者,未之有也。或复於桓公,复,白也。公曰:“以告仲父。”左右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为君乃易乎!”桓公曰:“吾未得仲父,故难;已得仲父,何为不易?”注语增篇。夫桓公得仲父,任之以事,委之以政,不复与知。皇天以至优之德,与王政〔随〕而谴告人(之),“政”下脱“随”字。“人”为“之”字形误。下文“谓天与王政,随而谴告之,是谓天德不若曹参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句例正同,是其证。谴告篇曰:“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觉悟,而顾随刑赏之误,为寒温之报。”又云:“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即此文“与王政随而谴告之”之义。今本脱“随”字,则“与”字於义无着。则天德不若桓公,而霸君之操过上帝也。

  或曰:“桓公知管仲贤,故委任之;如非管仲,亦将谴告之矣。使天遭尧、舜,必无谴告之变。”曰:“天能谴告人君,则亦能故命圣君,择才若尧、舜,受(授)以王命,孙曰:“受”当作“授”。盼遂案:说文:“受,相付也。”即“付与”之意。授从受从手,乃後起累增字。“受以王命”与下句“委以王事”文法正同。委以王事,勿复与知。今则不然,生庸庸之君,失道废德,随谴告之,何天不惮劳也?曹参为汉相,纵酒歌乐,不听政治。其子谏之,笞之二百。惠帝命参子窋谏之。见汉书曹参传。当时天下无扰乱之变。淮阳铸伪钱,时更立五铢钱,民多盗铸者。吏不能禁。汲黯为太守,不坏一鑪,不刑一人,高枕安卧,而淮阳政清。见汉书本传。夫曹参为相,若不为相;汲黯为太守,若郡无人。然而汉朝无事,淮阳刑错者,错,废也。参德优而黯威重也。计天之威德,孰与曹参、汲黯?而谓天与王政,随而谴告之,是谓天德不若曹参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蘧伯玉治卫,淮南主术训云“为相”也。子贡使人问之:淮南云:“往观之。”“何以治卫?”对曰:“以不治治之。”夫不治之治,无为之道也。

  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注感虚篇。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张良游泗水之上,遇黄石公,授太公书。纪妖篇作“下邳泗上”。宋、孙、吴并谓“泗”为“汜”之误。晖按:此文“泗”亦当作“汜”。後汉书郡国志下邳注引戴延之西征记曰:“有沂水自城西,西南注泗,别下回城南亦注泗。旧有桥处,张良与黄石公会此桥。”水经注:“沂水於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一水於城北,西南入泗水;一水迳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水上有桥,徐泗间以为圯。昔张子房遇黄石公於圯上,即此处。”是张良与黄石公会于小沂水上,非于泗水也。小沂水别沂水而复注泗,故曰汜水。说文“汜,水别後入水也。”验符篇曰:“汜桥老父遗张良书。”(今误作“圯桥”。宋云“圯”亦“桥”,非也。)汜水上桥也。则此文“泗水”当作“汜水”。盖天佐汉诛秦,故命令神石为鬼书授人,复为有为之效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墨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晋唐叔虞、旧校曰:一有“生”字。鲁成季友生,文在其手,故叔曰虞,季曰友。左昭元年传:“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左昭三十二年传:“成季有,文姜之爱子,始震而卜,卜人谒之曰:‘生有嘉闻,其名曰友,为公室辅。'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左隐元年传疏:“古文‘虞'作‘□',手文容或似之。其‘友'固当有似之者。”宋仲子生,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注异虚篇。三者在母之时,文字成矣,而谓天为文字,在母之时,天使神持锥笔墨刻其身乎?自然之化,固疑难知,外若有为,内实自然。是乙太史公纪黄石事,疑而不能实也。见史记留侯世家。实,定也。赵简子梦上天,见一男子在帝之侧。後出,见人当道,则前所梦见在帝侧者也。事详纪妖篇。论之以为赵国且昌之状(妖)也。“论”上疑脱“实”字。变动篇:“实论之,尚谓非二子精诚所能感也。”句例同。“之”犹“者”。“实论者”,仲任自谓,例详变动篇。简子梦上天,为且昌之妖,义详纪妖篇。“状”当作“妖”。“妖”或作“祆”,与“状”形近,又涉下文“且兴之象”之“象”字而误。纪妖篇论此事曰:“是皆妖也。其占皆如当道言,所见於帝前之事,所见当道之人,妖人也。”即此义。下文“妖气为鬼,鬼象人形”,即承此言之。奇怪篇:“简子所射熊罴,二卿祖当亡,简子当昌之妖也。”今“妖”误作“秋”,可与此文互证。黄石授书,亦汉且兴之象也。义详纪妖篇。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

  草木之生,华叶青葱,皆有曲折,象类文章,谓天为文字,复为华叶乎?宋人或刻木为楮叶者,“木”,列子说符篇作“玉”,韩非喻老篇、淮南泰族训并作“象”。“楮”下旧校曰:“一本作‘约'。”按:作“楮叶”不误。三年乃成。孔子曰:“使〔天〕地三年乃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刘先生曰:“孔子”,列子说符篇、韩非子喻老篇、淮南泰族篇并作“列子”。又案:“地”上当有“天”字,列子、韩非子、淮南子并作“天地”。上文“谓天为文字,复为华叶乎”,皆其证。如孔子之言,万物之叶自为生也。自为生也,“也”字宋本无。故能并成。如天为之,其迟当若宋人刻楮叶矣。观鸟兽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遏)可为乎?“通”字无义,当为“遏”,读作“曷”。说日篇:“遏能见其中有物曰鸟乎?遏能见其足有三乎?”两“遏”字,今并误作“通”,是其比。鸟兽未能尽实。实,定也。春观万物之生,秋观其成,天地为之乎?物自然也?如谓天地为之,为之宜用手,天地安得万万千千手,并为万万千千物乎?诸物在天地之间也,犹子在母腹中也。母怀子气,十月而生,鼻口耳目,发肤毛理,血脉脂腴,骨节爪齿,自然成腹中乎?母为之也?偶人千万,偶人,象人也。不名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武帝幸王夫人,王夫人死,盼遂案:“王夫人”当是“李夫人”之误。本书乱龙篇纪此事正作“李夫人”。汉书外戚传:“李夫人死,方士少翁致其神。”此仲任所本。惟史记封禅书作王夫人事,後学迳据史记,改本文为王夫人矣。思见其形。乱龙篇作“李夫人”。此文是也。注详彼篇。道士以方术作夫人形,道士,齐人李少翁也。形成,出入宫门。武帝大惊,立而迎之,忽不复见。盖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伪,故一见恍忽,消散灭亡。有为之化,其不可久行,犹王夫人形不可久见也。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宋本作“行言”,疑当作“所言”。“行”、“所”形误。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

  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老子曰:“圣人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即此义。耒耜耕耘,因春播种者,人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长夫(大),人不能为也。“夫”,程、钱、黄本同。当从王本、崇文本作“大”。或为之者,败之道也。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此本孟子公孙丑篇。赵曰:“揠,挺拔之,欲亟长也。”陈士元孟子杂记曰:“扬雄方言云:‘揠,拔也。东齐海、岱之间曰揠。'又小尔雅云:‘拔心曰揠。'”左宣十二年传注:“闵,忧也。”夫欲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

  问曰:“人生於天地,天地无为,人禀天性者,亦当无为,而有为,何也?”曰:至德纯渥之人,禀天气多,故能则天,自然无为。禀气薄少,不遵道德,不似天地,故曰不肖。不肖者,不似也。礼记杂记下郑注:“肖,似也。言不如人也。”说文:“肖,骨肉相似也。不似其先,故曰不肖。”风俗通曰:“生子鄙陋,不似父母,曰不肖。”(意林引。)刑法志:“夫人宵天地之□,有生之最灵者也。”应劭注:“宵,类也,头圜象天,足方象地。”孟康注:“宵,化也,言禀天地气化而生也。”并与仲任之义不同。不似天地,不类圣贤,故有为也。天地为鑪,造化为工,注物势篇。禀气不一,安能皆贤?贤之纯者,黄、老是也。黄者,黄帝也;老者,老子也。齐曰:“黄、老”,汉世通语,文中无为自释,疑後人注语误入正文。黄、老之操,身中恬澹,其治无为,正身共己“共”读“恭”。而阴阳自和,无心於为而物自化,无意於生而物自成。

  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见易系辞。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注初禀篇。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注语增篇。周公曰:“上帝引佚。”上帝,谓舜、禹也。注语增篇。盼遂案:“舜、禹”当为“虞舜”,声误而又倒植也。上下文皆以黄帝、尧、舜连言,无与禹事,明“禹”为误。下文“舜、禹承安继治”,“舜、禹承尧之安”,二“禹”字亦“虞”之误。本论语增篇引经曰:“上帝引佚,谓虞舜也。”亦不及禹。益可证此处之失。舜、禹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舜、禹承尧之安,尧则天而行,不作功邀名,无为之化自成,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论语泰伯篇述孔子语。皇疏引王弼曰:“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则天成化,道同自然,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与仲任义合。集解包氏说,非其义。年五十者击壤于涂,不能知尧之德,注感虚篇。盖自然之化也。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干卦文言。黄帝、尧、舜,大人也,其德与天地合,故知无为也。天道无为,故春不为生,而夏不为长,秋不为成,冬不为藏。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汲井决陂,灌溉园田,物亦生长。霈然而雨,物之茎叶根垓(荄)莫不洽濡。“垓”,元本作“荄”,朱校同。孙曰:“垓”字当从元本作“荄”。程量澍泽,孰与汲井决陂哉?故无为之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为也,气和而雨自集。

  儒家说夫妇之道,取法於天地。知夫妇法天地,不知推夫妇之道,以论天地之性,可谓惑矣。夫天覆於上,地偃於下,偃,仰也。下气烝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当其生也,天不须复与也,由子在母怀中,父不能知也。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训之义。天道无为,听恣其性,故放鱼於川,纵兽於山,从其性命之欲也。不驱鱼令上陵,不逐兽令入渊者,老子曰:“不致鱼於木,沉鸟於冰。”何哉?拂诡其性,失其所宜也。夫百姓,鱼兽之类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鲜,见老子。谓勿挠也。与天地同操也。商鞅变秦法,欲为殊异之功,不听赵良之议,以取车裂之患,事详史记本传。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孙曰:“当”读为“向”。乐记:“乐行而民乡。”吕氏春秋音初篇注:“乡,仰也。”“乡”与“向”同。纯蒙无为,何复谴告?故曰:“政之适也,君臣相忘於治,鱼相忘于水,兽相忘于林,人相忘於世,故曰天也。”未知何出。庄子大宗师曰:“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定生。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与此文义近。淮南俶真训亦云:“鱼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术。”孔子谓颜渊曰:“吾服汝,忘也;汝之服於我,亦忘也。”庄子田子方篇、淮南齐俗训并有此文。郭向曰:“服者,思存之谓也。甚忘,谓过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恒欲不及。”许慎曰:“孔子谦,自谓无知而服回,此忘行也。”按:仲任意,读若“人相忘於道术”之“忘”,较郭、许说义长。以孔子为君,颜渊为臣,尚不能谴告,况以老子为君,文子为臣乎?艺文志:文子九篇。注云:“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今本十二篇,伪书也。以文子为计然者,非。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淳酒味甘,饮之者醉不相知;薄酒酸苦,宾主颦蹙。夫相谴告,道薄之验也。谓天谴告,曾谓天德不若淳酒乎?

  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出老子。相讥以礼,故相谴告。三皇之时,坐者于于,行者居居,乍自以为马,乍自以为牛。庄子应帝王篇:“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於,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郭向曰:“夫如是,又奚是人非人之有哉?斯可谓出於非人之域。”释文司马彪曰:“于於,无所知貌。”淮南览冥篇:“卧倨倨,兴盱盱,(“盱”今伪“眄”,依王念孙校。)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高注:“倨倨,卧无思虑也。盱盱然,视无智巧貌也。”“居”与“倨”,“於”与“盱”,并声近义同。纯德行而民瞳蒙,“纯”,朱校元本、程本同。钱、黄、王、崇文本作“绳”,非。晓惠之心未形生也。“惠”读“慧”。当时亦无灾异。如有灾异,不名曰谴告。何则?时人愚惷,不知相绳责也。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时至,则造谴告之言矣。夫今之天,古之天也。非古之天厚,而今之天薄也。谴告之言生於今者,人以心准况之也。诰誓不及五帝,要盟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此文出荀子大略篇、谷梁隐八年传。范宁曰:“五帝谓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也。诰誓,尚书六誓、七诰是其遗文。五帝之世,道化淳备,不须诰誓,而信自着。”杨谅曰:“诰誓,以言辞诫约也。礼记云:‘约信曰誓。'又曰:‘殷人誓而民始畔。'”“要盟”,荀子、谷梁作“盟诅”。公羊庄十三年传:“要盟可犯。”何注:“臣约其君曰要,强见要胁而盟。”曲礼下:“□牲曰盟。”郑注:“□,临也。坎用牲,临而读其盟书。”左氏说以太平之时有盟诅之礼。此公羊、谷梁义也。见异义。(曲礼下疏。)范宁曰:“三王谓夏、殷、周也。”五伯,谷梁作“二伯”。伯读“霸”。孙盛曰:“五帝无诰誓之文,三王无盟祝之事,然则盟誓之文,始自三季;质任之作,起于周微。”(魏志高柔传注。)德弥薄者信弥衰。盐铁论诏圣篇:“夏後氏不信言。殷誓,周盟,德信弥衰。”心险而行詖,则犯约而负教。教约不行,则相谴告。谴告不改,举兵相灭。由此言之,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而谓之上天为之,斯盖所以疑也。

  且凡言谴告者,以人道验之也。人道,君谴告臣,上天谴告君也,谓灾异为谴告。夫人道,臣亦有谏君,以灾异为谴告,而王者亦当时有谏上天之义,“而”犹“则”也。其效何在?苟谓天德优,人不能谏,优德亦宜玄默,不当谴告。万石君子有过,不言,对案不食,汉书石奋传:“万石君子孙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後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至优之验也。夫人之优者,犹能不言,皇天德大,而乃谓之谴告乎?夫天无为,故不言。灾变时至,气自为之。夫天地不能为,亦不能知也。腹中有寒,腹中疾痛,人不使也,气自为之。夫天地之间,犹人背腹之中也,谓天为灾变,凡诸怪异之类,无小大薄厚,皆天所为乎?牛生马,桃生李,如论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为马,把李实提桃间乎?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见论语子罕篇。集解郑曰:“牢,弟子子牢也。试,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见用,故多能伎艺也。”又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子罕篇述孔子语。人之贱不用於大者,类多伎能。天尊贵高大,安能撰为灾变以谴告人?且吉凶蜚色见於面,人不能为,色自发也。孙曰:自纪篇云:“人面色部七十有余,颊肌明洁,五色分别,隐微忧喜,皆可得察,占射之者,十不失一。”荀子非相篇云:“相人之形状颜色,而知其吉凶妖祥。”潜夫论相列篇云:“夫骨法为禄相表,气色为吉凶候。”皆吉凶蜚色之说也。天地犹人身,气变犹蜚色。人不能为蜚色,天地安能为气变?然则气变之见,殆自然也。变自见,色自发,占候之家,因以言也。

  夫寒温、谴告、变动、招致,四疑皆已论矣。谴告于天道尤诡,故重论之,论之所以难别也。“也”犹“者”也。说合於人事,不入於道意。从道不随事,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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