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批评于丹(塞外李悦作品系列)(5)
我首先拿来谈论的是李悦的批评。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似乎他只是一个批评家。其实,李悦还是一个成绩不错的小说家和散文作家。小说是李悦写得最早的文学样式。李悦曾于八十年代在《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和《青年文学》等杂志发表过不少小说作品,出版过至少三部小说集。
虽然从事象角度看,李悦的小说烙有八十年代的时代印痕,叙写的多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遭遇,但是,从心象的向度看,他的作品着力表现的,却是那些与爱、希望、良心、忏悔和勇敢相关的主题。他在《青年文学》上发表的短篇小说《老三轮儿》,可以说是当代小说的精品,但在1989年9月发表,正是人们不重视文学的时候,所以没引起多么大的反响。《老三轮儿》中的主人公靠拉三轮儿为生,他的痴傻的儿媳妇暴死,随即,谣传四起,说她是被老三轮儿一家害死的。虽然查无实据,但老三轮儿父子还是被公安局逮进了监狱。本来,他们将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但是,专案组长找局长签字迟到了五分钟,他们便失去了获得自由的机会。但他们还是很幸运。有一次,公安局被军管以后,为了威慑“阶级敌人”,老三轮儿父子都在被处决的名单里。但是,就在军管会主任提起笔来签字的时候,来了一位在《龙江颂》中扮演江水英的女演员。她认为处决刑事犯不如处决政治犯更能表明“阶级斗争的尖锐复杂激烈”,于是,“老三轮儿父子从死亡簿上拿了下来,换上一位刚刚抓进看守所的现行反革命。该犯乃郊区一农民,进城卖两只鸡,买主问他鸡有没有病,他回答说一只万寿无疆,一只永远健康,当下被革命群众扭送到公安局。” 这是一篇很有分量的短篇小说,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看见李悦的那种冷峻的幽默气质,还可以看到在今天的小说中已经难得一见的反讽智慧。只是在这个“暴君”已经成为“英雄”的时代,我不知道人们是否还能读到故事底下的深哀与巨痛。
《烟火》写的是一个因为“四五”天安门事件而被关进监狱的年轻人由绝望而重建信心的过程。监狱里关押的无辜而善良的人们,用抚慰心灵的悠扬歌声,用对生活的乐观态度,启发了小说中的“我”:“……我怎么能垮下去呢?怎么能丧失希望呢?人是靠希望支撑的动物。天赋予人的智慧、勇气、力量和一切优秀的品质,都是实现希望的工具。谁运用得好,谁的生命就有价值。”在李悦的这篇小说里,我们可以感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的气息,可以聆听到那些身陷囹圄的底层人“坚韧的呼吸”。
《名医》是一篇以道德忏悔和良心复活为主题的小说。在一个靠谎言维持一切的时代,“我”也成为一个说谎者,成为一个给高干们治病的虚假的“名医”。随着荒谬时代的结束,“我”的良心开始复活。“我”认识到了真理的意义和价值,终于逃离了不真实的生活,回到了自己的起点,回到了那个需要自己的“山村”。他在给儿子的信中说:“……我再也不能去说假话、大话、空话。我得用实际行动忏悔,首先得离开现在的领导岗位,降下伪科学的破旗。脚踏实地地开始生活,用自己的知识和医术枣 真正的知识和医术,为人民做些好事。”忏悔无疑是一个有意义的主题,也是一种中国人比较缺乏的精神能力。李悦意识到了这一主题的重要,而且努力去表现它,但是,今天来看,小说中“我”的忏悔,似乎还是缺乏内在的深度和持久的力量。而以信件的方式进行冗长的表白,似乎也不是一个有效的修辞选择。
还有李悦的短篇小说《戌夜》和《河流里的黄昏》,直指人的存在状况,很有人性的深度。如今文坛上这样好的作品是少见的。
比较起来,我更喜欢李悦的散文。散文因为是一种离作家自己的心灵更近的文体样式,所以,往往有助于我们更真切地考察作者的心情态度和价值观。散文中的李悦,敏感,细腻,显示出一种内倾的沉思倾向,虽然内蕴热情,但却略微有些感伤,偏于忧郁气质的。他的心境里,有着清凉的秋意,甚至冬天的寒意。他赞美“寂寞”,乐于与“孤独”为伍。他喜欢冷清和空旷,喜欢冬,喜欢雪,喜欢竹,喜欢大漠。他的散文甚至直接就以《寂寞》、《孤独》、《黄叶》、《冬》、《雪》、《竹》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