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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一部分:走进《论语》,换个角度看孔子(4)



  这种论孔子先教育后政治,甚至只讲教育,不谈政治,隐含的也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规则。孔子在教育上的成就和地位,世人皆知;孔子在政治上汲汲一生,失败而归,也已是历史定论。但若以此得出:"孔子之政治事业,则为其以学以教之当境实践之一部分",好像孔子55岁的"高龄",领着一帮弟子周游列国,14年间,吃尽苦头,险些丧命,原不过是一堂时间稍长的野外实习课,这就于事实不符。

  客观地讲,政治不但不是孔子的教学之余,反而教学应该是孔子的政治之余。政治,是孔子一生事业的主轴,也是孔子一生难以却怀的心结。孔子几次戏言,一会儿要"乘槎浮于海",32一会儿要"居九夷",33还有"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论语 子罕》)的心声吐露,都是内心底处,政治实践渴望的强烈折射。

  只要略一浏览司马迁的《史记 孔子世家》,就能看出,孔子并不单是一个好的教书先生。孔子曾经是一个颇为杰出的政治家,称得上政绩卓着,一度官至鲁国代理宰相。孔子还是一个懂得"文事者武备,武事者文备" 35,颇有侠义风采的外交家。一个激进的、动真格的改革派。一个直接指挥过战斗,并取得战场胜利的前敌指挥员。虽说史迁的笔墨,难免有所放大,但绝不可能凭空杜撰。

  然而,造化弄人。

  也许恰恰就是这四年的辉煌经历,将孔子导引上了一条痛苦的人生不归路。

  真实的孔子,应该是个急性子。章太炎说他"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孟子的原话,是"三月无君则吊",意思都是闲居三个月,孔子就心神不宁,寂寞难耐了。《乡党》中有一笔传神的描写,说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听到国君召唤,没等车备好,就急冲冲地出门。这样的性格,显然并不适合从政。"圈内人士"不过略施小计,孔子就敏感地自动辞职下岗了。

  从此,孔子就在卫、曹、宋、郑、陈几个小国之间转过来,转过去,始终都是不如人意。为了实现心中如火一般的从政理想,孔子明明知道卫灵公"无道",还是在卫国呆了最长时间。期间为了去见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又被子路疑心,只好有些狼狈地对天发誓。36后来,林语堂编了出《子见南子》的独幕剧,好像把这弄成了孔子的一段绯闻。说到底,都是政治惹的祸。

  《论语》中,谈个人修养(包括学习、理想)和处世之道外,孔子谈政治的条目最多。如果把个人修养中涉及政治的加在一起,《论语》全书超过一半,甚至接近三分之二的篇幅,与政治有关。其中《乡党》的几段描写,尤其让人过目难忘。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面色红润;喜气洋洋;作揖打拱;疾步如飞;正襟危立;面色紧张;双脚抓地;心情舒畅。这简直就是一部孔子从政职守表情的新闻纪录片。蒙太奇似的镜头转换,层层递进的情节,刻画精微,细腻传神,栩栩如生,宛然在目。

  但是,据朱熹《四书集注》所注,孔子平生并没有这些经历,故"疑'使摈'、'执圭'两条,但孔子尝言其礼当如此尔"。

  原来统统不过是孔子的南柯一梦。

  性急,敏感,加上不肯放弃而又不切实际的政治理想主义,使孔子终生徘徊在春秋末期的政坛边缘。

  孔子完美不如颜渊,立功不如子贡

  孔子本着"有教无类"的精神,向社会广开教门,只要拎一块干肉来的,没有没教的。如此低的入学门槛,跟如今社会形成鲜明对照,也为孔子招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源,"弟子盖三千焉"。

  三千弟子,颜渊首屈一指。

  颜渊因孔子的一句话而名传后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乐"。但也可能因这句话,而被后人误解,以为颜渊就是那种"高分低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这是极大的误会。如果把涉及颜渊的书籍中的片言只语全都拾掇、拼合起来,我们就能复原出较为完整的颜渊,这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一个沉静、内敛、理想,有着自觉自愿牺牲精神的形象。如果非要把孔学说成孔教,那可以说,在所有跟孔子有关的人中,包括孔子本人,唯一具有宗教感,具有最纯粹意义上的宗教精神的,只有颜渊。章太炎发现,诙谐寓言的庄子,有事没事就拿孔子开个涮,但一说到颜渊,立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口气,以近乎恭谨的笔调,表现出对颜渊的敬意。孔门最为杰出的成功人士子贡,用"赐也何敢望回?"的句式,表达了对于颜渊的谦逊。孔子更是对颜渊赞不绝口,视之无与伦比。37如此完美的人格,正是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首篇中的名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所形容的天使。在颜渊的身上,有一种与拉斐尔、济慈和诺瓦利斯极为相近的人格精神,他们都死于30岁上下。天使是不能长驻人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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