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辣子”，对于小说而言就是一种艺术方法。冷嘲热讽不流于外而深藏其内。使被批判讥杀者，竟能视砒言如甘语，视鸩酒如琼浆玉液，孜孜以求，如醉如梦；待到醒悟时，已图穷匕首见，防不胜防。故使敌人：爱之不得，恨之不能，啼笑皆非；痛之于心，仍不得不强笑于面。当身死于辣子之手时，尚念念不忘，甚至还不能从梦中惊醒，因此起到正面批判所不能起到的讥杀作用，凤姐的艺术辣子的作用就是如此。为贾瑞喊冤，为守备之子喊冤，为尤二姐喊冤为鲍二家喊冤者实不知此术耳！


　　如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第六回）看到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粉光脂艳，端端正正”，“满面春风”，凝重而不俗。当刘姥姥说家道难，亲戚间走动不起时，这样一个端庄、凝重、机警无比的少妇，却辣味十足的喷口而出：“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又说：‘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


　　这些话正是《红楼梦》开宗明义所指：以“假语村言，敷演出来”的艺术本质。看似一些村语，却把以贾府代表的清王朝社会本质批了个淋漓尽致，如柳泉之笔风披靡于世。这是借“辣子”之口，对腐朽社会的讥杀批判之术。


　　（7）真正说来，书中的凤姐在艺术上只是历史中王者之法治的一种思想的化身，作者写凤姐并不在一人一事，而在述哲述理；目的用凤姐而写春秋。所以作者把凤姐在艺术上比作：外在形式是一个泼辣的少妇，而本质是古代帝王法治思想中的一种粗俗观念。故书中把凤姐背面比作古坟中的一个“骷髅”。贾瑞这个痴迷不悟的老儒之孙在“正照风月鉴”时，正面看到“凤姐在向他招手儿”；背面，则是一个“骷髅”：意思是凤姐艺术上隐藏的一面是过去古代法家人物的一种灵魂的体现。故“贾代儒”之“孙”贾瑞这个没行止的儒者必死无疑。这是写儒法“相搏”，根本不是“凤姐对这个青年有点性冲动下手太毒”（李希凡语）。


　　对凤姐的艺术内在本质，不仅仅在贾瑞“正照风月鉴”中用“骷髅”的形式示之，在二十八回宝玉说如何为黛玉治病时也写到：“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要治她的病，“为君”的药：“定要在古坟里、古时富贵人家妆裹的头面”时用的“‘珍珠’‘宝玉’”做“君药”。因不好去“刨坟掘墓”，只好用凤姐头上用过的珠子代替“古人坟里”的“‘珍珠’‘宝玉’”来为黛玉治“病”。——这是什么意思？是指用凤姐这个王者之法头上的精华、珍宝，去克服黛玉这个儒者新秀人物身上的“先天不足”。凤姐身上的精华，可以和“古人坟里”“富贵人家”那种精华有等同性质、作用和本质。故，脂曰：“写得不犯冷香丸子。”又曰：“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也就是说宝玉为黛玉说的“药方”和宝钗的“冷香丸”在艺术上有相同意义，但在“性质”上互不同、“互不相犯”；是作者渐渐点明黛玉病的本质和性质。——儒者新秀之不足，须用“王者之法”补之，加以克服，使她从两赋论向老庄一面转化。儒法相作用必生老庄！


　　（8）凤姐是秦氏梦托之人。所谓梦托，不过是秦氏代表的天道观、治世思想的自白。贾母常将凤姐比作“猴儿”、“霸王”：“王”，王道。以仁政统治天下称王道；以武力治天下为霸道。


　　凤姐主要性质方面有六：其一，由“两赋论”而来的性质；其二，王者之法的性质；其三，女儿中包含着男儿的性质；其四，辣子的性质；其五，富贵人家古坟中骷髅的性质；其六，秦氏梦托之人的性质。


　　四、秦中有凤，凤中有秦


　　秦氏代表的是在老庄思想基础上产生的秦法中的合理内核，代表了法治中的一种真善美的性质。即所谓“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凤姐代表了从秦氏美的法治中蜕变、演化来的一种王者之“法”的观念，这种观念对法治的理解是粗俗的。但秦氏和凤姐二者之间既有区别又有内在的联系。历史中，老庄思想从来就是近法家而远儒学。老庄和儒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史记》）。所以在故事中，秦氏和凤姐关系最为密切；凤姐也最关心秦氏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