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掩耳盗铃之法写顽童闹学堂


　　“闹学堂”是书中政治性极强的一幕，爱情论者把它看成是写纨绔子弟龌龊下流，与人不耻之为。李希凡说：“‘不肖’的贾府的子孙，还并非珍琏之辈，而是那衔玉而诞、被政老爹视为‘酒色之徒’的贾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虽是一个喜剧性的小插曲，……却……内涵丰富地……描绘了这伙顽童们砚台横飞。秽语谩骂、人仰马翻的一场混战……隐喻或暗示了在那‘诗书翰墨’的标榜背后潜藏着多少人间龌龊！……这义学中的纨绔子弟们的确是庸俗浊臭、龌龊下流……通过这样一个喜剧性的情节，极富嘲讽意味地揭示了所谓以诗礼传家、最为教子有方的荣宁贵族。”（《红楼梦艺术世界》）。


　　王蒙先生则认为：“茗烟闹书房也是一件小事，对于主线可有可无。但写得……十分地热闹开心……轻松……最轻松的章回之一……宝玉秦钟金荣贾瑞贾蔷贾蓝贾菌香怜玉爱茗烟扫红锄药墨雨，基本上是一个水平一个层面一个鸟样，并无高低贵贱之别……代儒老先生一走，这里成了无政府安那其，出现了短暂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痛快局面。贾代儒留的……一句七言对联，功课已压不住了……平等意识与民主意识大增……硬把一切责任扣到贾瑞身上。……看起来这场乱子还是因狭隘的爱而生呢。”（《红楼启示录》）。


　　从李、王二先生之论说，可看出爱情论者对《红楼梦》的分析是：随波逐流，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感而发。不知《红楼梦》如脂曰：“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现，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皱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更不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艺术本质。


　　1.闹书房儒、法两大阵营了了在目。根据“两赋论”：宝玉是一个投胎入世的“孽根祸种”、“混世魔王”。秦钟：秦氏之弟，秦“邦业”之子；是秦氏“女儿”中“男儿”性质的一面。脂曰：“情种。”秦钟，是钟情于秦的意思。贾瑞：贾代儒之孙子、子子孙孙也！贾代儒：“现今之老儒”也！“老儒”二字朗朗在目，读者不可有目不辨真伪。“老儒”是什么品质人物？秦钟为求学，要向老儒送礼：“只是宦囊羞涩，那边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少了拿不出来；……说不得东拼西凑，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带了秦钟到代儒家来拜见了。”诗曰：“早知日后闲争气，岂肯今朝错读书。”脂曰：“这是隐语微词，岂独指此一事哉？余则谓读书正为争气。但此争气与彼争气不同。写来一笑。”“争气”，指闹书房。“争气”有二意：一是求上进；二是秦、宝“争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争气”，正是为此“争气”而入学。“一笑”：使人深思、幽默、大有藏匿之意也！


　　“现今之老儒”的子子孙孙——贾瑞又是何品质人物？贾瑞：“原来薛蟠……白送些束礼物与贾代儒……只图结交些契弟。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脂曰：学中亦自有此辈。）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薛蟠本是浮萍心性……贾瑞……无了提携帮衬之人，贾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来……拿着香怜作法。”


　　【解】


　　（1）儒、法，两大阵营——“大恶者扰乱天下……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结充塞……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让，如风水雷电……必致搏击掀发。”此处闹书房即是也！


　　（2）作者以闹书房为形，暗藏儒、法斗争之实。书房塾学，历来就是时代意识形态的窗口和焦点。旧小说也多以此地描述人物的科考、飞腾、显达和脱颖而出之所。就儒、法斗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较量而言，在书房这个方寸之地，又何不见着于行动？统治者又何不严之以规，行之以法，禁之以令，施之以刑？故作者炯炯然以闹书房为契机而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