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秦氏、凤姐渊源(8)
爱情论和自传说者将“论病穷源”仅仅从“医学专业、业余”上去解,仅仅从贾珍“爬灰”、乱伦、淫妇的视角去猜测,是将春秋之论,变成丑恶的淫糜之说。
七、借淫说儒
李希凡先生在《红楼梦艺术世界》写道:“贾瑞和秦可卿一男一女‘纵欲丧生’……吴世昌先生所说,写的是大家族的‘风月’之事……用这样的观念来概括两性关系男女之事……淋漓尽致的描写……了一个纨绔子弟的丑恶形象。贾瑞……不过是靠祖父作塾掌……在义学是混饭吃。……贾瑞的形象……某些方面也采用了漫画化的手法,夸张……在伦理关系上的秽德败行。”并认为“凤姐未免也太毒了些”。因秦氏和凤姐都是法的不同形式的体现,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闹书房是“掩耳盗铃”之术而写儒法“动了兵器”。“起淫心”和“毒设想思局”是以凤姐代表的王者之法中之毒和“现今之老儒”子孙之间儒法斗争的继续。此处之“淫”,指儒者心术不正。借“淫”揭露儒者在心境上的低级、下流、真假不辨,痴心妄想,稀里糊涂,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这是艺术骂人。在第十一回脂砚斋总评写道:
幻境无端换境生,玉楼春暖述乖情。
闹中寻静浑闲事,运得灵机属凤卿。
【解】
写秦宝闹书房和秦氏之病,都是借事述理,不是实述男女事,故说是“幻境”。“换境生”:换成另一种形式来写。“玉楼春暖”:象征作者的大观园的春天将到。“述乖情”:对宝玉常以“性乖张”、“偏僻”而指其性。“乖情”,不合世俗常态的看法。“闹中寻静”:对此处的闹剧进行冷静的深思,看去像一种没多大意义的闲事,实则有深意。“运得灵机属凤卿”:由此体现的一种聪明伶俐的智慧应属于凤姐。故对凤、瑞之争解之如下:
1.为给贾敬庆寿辰,贾珍等在“园子里”搭了“戏台”预备着。贾珍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还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凤姐……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就一连起来了两次(脂曰:请教是真是假?)。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脂曰:是)。”贾珍……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
【解】
(1)“老祖宗”:贾母,史老太君,“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指历史的化身,人类的“老祖宗”!“原是”:本来就是。
(2)“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好了歌》和其“注”,是写人世的“热闹”;每个朝代的更迭是“热闹”;每个人的一生不过是“演戏”、“热闹”。作者把这些都风趣地视作历史中的热闹。
(3)“嘴馋”、要吃“很烂的”,这一切皆有喻。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这其中有“鲜桃”,也有历史保存下来的不少已经腐烂的东西。对新鲜事物,由于历史的惰性,往往难于消化。这一热闹,这一“唱戏”,招来凤姐和贾瑞一场好斗也是热闹和“戏”。
2.在凤姐和贾瑞好斗之前,先回顾了秦氏之“病”。对秦氏之病作者在用语上故作埋伏:“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不要是喜罢?”“说了”“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凤姐儿“眼圈儿红了半天……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脂曰:揣摩得极平常言语来写无涯之幻景幻情,又作了悟之意,且又转至别处,真是月下梨花,几不能辨。)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什么趣儿!(脂曰:大英雄多在此等处悟得,每能超凡入圣。)”
【解】
一个“奇”字,正扣读者之“谜”。王蒙先生说:秦氏“第一次报告有病……忽然成了老病号了,前后不甚衔接。”王又说:“风流也,瓜葛也,与温柔和平不甚对得上号……只有概念划分,没有具体内容,没有现实主义赖以支持的细节。”王又说:“这病发展得恁快!几成诀别!多数红学家的已成定论的解释:秦氏与贾珍有染,乃悬梁自尽而死,自可说通许多疑团,……但有一条仍不明白,即秦氏死时……秦氏不但讲了一回‘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大道理……这样的责任感与深谋远虑……宁国公说出来才够份儿,怎么倒是邪恶美人、做事很不负责任……不守道德的秦氏……?对他的表现描写很不正规,颇有突兀之处,不接茬之处,难解之处。”“不要是喜罢?”、一个大“症候”:这都是盖天地之哲理,述中华儒法之春秋。凤姐“眼圈一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活着有什么趣儿”等等,示凤姐大有以死相拼之势。论天说地,以道说理,也是针对贾瑞“现今之老儒”的子子孙孙的宣言书。作者渺渺冥冥,意志云涌徘徊,正如脂曰:“大英雄得悟之处。”作者艺术之笔如“月下梨花”,使痴迷者“几不能辨”——这就是《红楼梦》艺术上顶天立地世俗难于攀比之处。脂砚斋对凤姐称之为“大英雄”,并说她悟彻此理是一种“超凡入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