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论语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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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篇第十一

 

  (一)

  子曰:“先进於礼乐,野人也。後进於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先进後进:一说:先进指五帝,後进指三王,如〈礼运〉言大同,〈表记〉言四代优劣。然此义後起墨家、道家始有,[光案:“然此义後起墨家、道家始有”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然此义後起墨家道家始有”之无一顿号。]孔子时无有。一说:先进指殷以前,後进指周初。然孔子明言:“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光案:“然孔子明言:‘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之添冒号、改为惊叹号、改为句号者,东大版原作“然孔子明言‘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之无冒号、无惊叹号、无句号者。]则此说亦未当。一说:先进谓文王武王时,後进指春秋之世。孔子殆不以春秋僭乱与周初文武相拟,亦未是。另一说:先进後进,犹言前辈後辈,皆指孔子弟子。先进如颜、闵、仲弓、子路,下章前三科诸人。後进如下章後一科,子游、子夏。本章乃孔子分别其门弟子先後不同,[光案:“本章乃孔子分别其门弟子先後不同,”之逗号,东大版原作“本章乃孔子分别其门弟子先後不同。”之句号。]说最近是。今从之。

  野人君子:[光案:“野人君子”,据正文,此乃抽离出来之二词,未尝衔接者,似宜改作“野人,君子”之添一逗号者。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野人,朴野之人。先进之於礼乐,文质得宜,犹存淳素之风。较之後辈,转若朴野。君子多文,後进讲明礼乐愈细密,文胜质,然非孔子心中所谓文质彬彬之君子。

  如用之:孔子五十以前,有用世之志,当时诸弟子相从,所讲多重实用。自周游返鲁,已值晚年,用世之心稍淡,後进弟子於礼乐文章研讨益精,然渐有文胜之风。故孔子谓礼乐如复见用於世,吾当从先进诸弟子後。用之“之”字即指礼乐。[光案:“用之‘之’字即指礼乐”,东大版原作“用之之字即指礼乐”,次“之”字无引号。]

  今按:《论语》分上下编,上编首〈学而篇〉,末〈乡党篇〉,多“学而优则仕”一边语。[光案:“多‘学而优则仕’一边语”,东大版原作“多学而优则仕一边语”,“学而优则仕”五字无引号。]下编首〈先进篇〉,末〈尧曰篇〉,多“仕而优则学”一边语。[光案:“多‘仕而优则学’一边语”,东大版原作“多士而优则学一边语”,“士”乃“仕”之误植,且“士而优则学”五字无引号。]其余各篇大率皆然,读者试自参之。又按:[光案:联经版“又按:”以下衔接於上段末“读者试自参之。”之後,东大版原作“又按:”以下另起一段。]本篇多评门弟子贤否,编者首以此章,为其分别门弟子先後学风最扼要。

  【白话试译】

  先生说:“先进一辈,从礼乐方面讲,像是朴野人。後进一辈,从礼乐方面讲,真像君子了。但若用到礼乐的话,吾还是愿从先进的一辈。”

  (二)

  子曰:“从我於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从我於陈蔡:孔子有陈蔡之厄,其时相从者,皆孔门前辈弟子。

  不及门:一说:孔子言,此时陈蔡相从诸弟子,皆不在门。一说:及门谓及仕进之门。诸弟子相从於陈蔡者,其时皆不出仕,故与陈蔡诸大夫少交际而遇此厄,孟子所谓“无上下之交”也。[光案:“孟子所谓‘无上下之交’也”,东大版原作“孟子所谓无上下之交也”,“无上下之交”五字无引号。]从上章及下文细参,似前说为是。孔子有“吾从先进”之说,[光案:“孔子有‘吾从先进’之说”,东大版原作“孔子有吾从先进之说”,“吾从先进”四字无引号。]其时先进诸弟子都不在门,故孔子思之。孔子厄於陈蔡,时年六十一[光案:据书末所附〈孔子年表〉,疑为时年六十三。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此章之叹,盖在七十以後;[光案:“七十以後;”之分号,东大版原作“七十以後,”之逗号。]相从於陈蔡者,一时死散殆尽矣。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光案:“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诸顿号,据正文,宜改作“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之逗号。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此下非孔子语,乃记者因孔子言而附记及之,以见孔门学风先後之异。若记孔子语,则诸弟子当称名,不称字。四科中前三科,皆属先进弟子,惟第四科文学子游、子夏属後进,亦不从在陈蔡。或疑游、夏亦在相从陈蔡之列,[光案:“或疑游、夏亦在相从陈蔡之列”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或疑游夏亦在相从陈蔡之列”之无一顿号。]以年龄计之,决知其非。或以此下另为一章,则从我於陈蔡两句,全无意义可说,今不从。

  言语:宰我、子贡:[光案:“言语:宰我、子贡”之顿号,据正文,宜改作“言语:宰我,子贡”之逗号。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言语,指外交之辞令。[光案:“指外交之辞令。”之句号,东大版原作“指外交之辞命,”之逗号,并其“令”字原作“命”字。查本书钱子作“辞命”者十处,作“辞令”者仅一处,虽曰二字相通,此处既作“辞命”,似无改作“辞令”之必要。似宜遵东大版作“辞命”。]此两人皆擅於使命应对。

  政事:冉有、季路:[光案:“政事:冉有、季路”之顿号,据正文,宜改作“政事:冉有,季路”之逗号。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冉有理财,季路治军,皆政事。

  文学:子游、子夏:[光案:“文学:子游、子夏”之顿号,据正文,宜改作“文学:子游,子夏”之逗号。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孔子言《诗》《书》礼乐、文章,[光案:此处“礼乐、文章”,东大版原作“礼乐文章”,无顿号。]皆与言语政事相通。本章文学特成一科,盖所偏重,乃若与言语政事两科有异。子游、子夏於此最所擅长,不惟子贡、宰我、冉有、季路非其伦,即颜、闵、冉伯牛、仲弓视之,[光案:“即颜、闵、冉伯牛、仲弓视之”之於“颜、闵”间有顿号,东大版原作“即颜闵、冉伯牛、仲弓视之”之於“颜闵”间无顿号。无顿号是脱漏,当遵联经版。]殆亦有逊色,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标文学一目。[光案:“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标文学一目”之於“游、夏”间有顿号,东大版原作“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标文学一目”之於“游夏”间无顿号。加顿号更清楚,当遵联经版。]此可见孔门晚年文胜之风。

  本章四科之分,见孔门之因材设教,始於文,达之於政事,蕴之为德行,先後有其阶序,而以通才达德为成学之目标。四科首德行,非谓不长言语,不通政事,不博文学,而别有德行一目。孔门所重,正在“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光案:“正在‘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正在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东大版原作“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八字无引号。]不务求禄利、有表现,[光案:“不务求禄利、有表现”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不务求禄利有表现,”之无一顿号。]而遂特尊之曰德行。自德行言之,余三科皆其分支,皆当隶於德行之下。[光案:“皆当隶於德行之下。”之句号,东大版原作“皆当隶於德行之下,”之逗号。]孟子称冉伯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光案:“孟子称冉伯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东大版原作“孟子称冉伯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具体而微”四字无引号。]此三人皆在德行之科,可见德行之兼包下三科。文学亦当包前三科,因前三科必由文学入门。孔门之教,始博文,终约礼。[光案:“终约礼。”之句号,东大版原作“终约礼,”之逗号。]博文,即博求之於文学。约礼,则实施之於政事,而上企德行之科。後世既各骛於专门,又多重文以为学,遂若德行之与文学,均为空虚不实,而与言语、政事分道扬镳,[光案:“而与言语、政事分道扬镳”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而与言语政事分道扬镳”之无一顿号。]由此遂失孔门教育人才之精意。即孔子及身,已有“我从先进”之叹,[光案:“已有‘我从先进’”,东大版原作“已有我从先进之叹”,“我从先进”四字无引号。]而《论语》编者亦附记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进、後进两章之後,[光案:“而论语编者亦附记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进、後进两章之後”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而论语编者亦附记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进後进两章之後”之无一顿号。又,〈先进篇〉首章,乃合言“先进”、“後进”於一章之内,并未分为两章。故“先进、後进两章”之“两”字,宜改为“一”字。]是知孔门弟子,虽因风会之变,才性之异,不能一一上追先进弟子之所为,然於孔子教育精神大义所在,则固未忘失。後进弟子中如有子、曾子,亦庶乎德行之科,故犹为并辈及再传弟子以下所推尊。本章所以不列者,颜、闵诸人已足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进,[光案:“颜、闵诸人已足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进”之有二顿号,东大版原作“颜闵诸人已足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进”之无二顿号。]故不复多及。

  【白话试译】

  先生说:“以前从我在陈、蔡的,[光案:“以前从我在陈、蔡的”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以前从我在陈蔡的”之无一顿号。]此刻都不在我门下了。”德行: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有宰我、子贡。政事:有冉有、季路。文学:有子游、子夏。

  (三)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无所不说。”

  非助我者:道本难穷,问难愈多,精微益显。颜子闻一知十,不复问难,故曰非助我者。其辞若有憾,实乃深喜之。

  无所不说:说同悦。闻语即解,心感悦怿。

  【白话试译】

  先生说:“回呀!他不是一个有助於我的人呀。他对我说的话,都悦怿的。”

  (四)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孝哉闵子骞:《论语》记孔子言及其门弟子,例呼名。此篇记闵子言行共四章,三章皆称字,一章直曰闵子,不知何故。或说此篇乃闵子门人所记,亦无据。

  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间,如“禹吾无间然矣”之“间”,[光案:参见泰伯篇第二一章。][光案:“如‘禹吾无间然矣’之‘间’”,东大版原作“如‘禹吾无间然矣’之间”,末“间”字无引号。]非议义。此句有两解。一说:闵子之父母兄弟皆称闵子之孝,而人无异词。又一说:谓人无非间之言及其父母昆弟。相传闵子骞兄弟二人,母死,父更娶,复有二子;[光案:“复有二子;”之分号,东大版原作“复有二子,”之逗号。]後母薄待闵子,父知而将遣之,感闵子言而止。後母及两弟亦感之,一家孝友克全。能使人无有非间及其父母昆弟,见闵子之孝。然依後说,不字当作无字解,当云“无间於其父母昆弟”,仍多“之言”二字。[光案:“仍多‘之言’二字。”,东大版原作“仍多之言二字,”,“之言”二字无引号,且句号原为逗号。]似当从前说。盖闵子处家庭困逆之境,能使父母昆弟皆言其孝,则闵子纯孝感格之效已见矣。他人闻其父母昆弟之言而皆信,益徵闵子孝行之积於内而着於外,故孔子如此叹美之。

  【白话试译】

  先生说:“闵子骞真孝呀!他的父母兄弟都说他孝,别人听了,也从没有什麽非议。”

  (五)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诗?大雅》〈抑〉之篇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一日三复此言,盖有意於以谨言自戒。孔子曾称之,曰:“邦无道,免於刑戮”,[光案:参见公冶长篇第一章。]正为其能慎言。

  【白话试译】

  南容一天三次反覆读那白圭之诗,孔子把侄女嫁了他。

  (六)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季康子此问与鲁哀公所问同,[光案:参见〈雍也篇〉,,多“不迁怒,不贰过”两句。]而孔子对有详略。[光案:“而孔子对有详略。”之句号,东大版原作“而孔子对有详略,”之逗号。]或说君臣之分不同。或谓哀公有为之君,得贤可以自辅,故孔子以颜子之学详告之。康子权臣,其延揽人才,欲为强私弱公之助,故孔子只惜颜子之死,而更无他辞。其说当否,无可确论。

  又按:《论语》前十篇记孔子答定、哀公之问,皆称“孔子对曰”,至答康子、懿子、武伯之问,则但称“子曰”。此章及〈颜渊篇〉季康子三问,皆称“孔子对曰”,与前十篇不同。或说:前十篇或是有子、曾子门人所记,後十篇又出此後人续记。其时卿位益尊,卿权益重,君卿之间,益见其无别,故前、後《论》体例亦异。[光案:“故前、後论体例亦异”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故前後论体例亦异”之无一顿号。]此意或然。亦无可确论。

  【白话试译】

  季康子问孔子:“你的弟子那个是好学的呀?”孔子对道:“有颜回是好学的,不幸短命死了,现在是没有了。”

  (七)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颜路:颜渊父,名无繇,小孔子六岁,亦孔子弟子。

  请子之车以为之椁:椁,外棺。请卖孔子之车以买椁。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孔子之子伯鱼,才不及颜渊;[光案:“才不及颜渊;”之分号,东大版原作“才不及颜渊,”之逗号。]论父子之亲,则各是我与汝之子也。

  鲤也死:鲤,伯鱼名,先颜渊卒。

  徒行:出无车,则必徒步行。

  吾从大夫之後:孔子时已致仕,不在位,然尚从大夫之列,礼不可出门步行。

  本章极多疑者。谓颜氏家贫,孔子何不能为办一椁?颜路请孔子助椁,何为独指明欲卖孔子之车?孔子不欲卖车徒行,岂更无他长物可卖?且孔子之车,当是诸侯赐命之车,岂可卖之於市?而颜路请之。孔子在衞,曾脱骖以赠旧馆人之丧,至是必别买有骖,颜路何不以卖骖请。窃谓孔子距今逾两千五百年,此等细节,岂可一一知之。所知者,伯鱼卒,孔子已年七十,不为办椁。翌年,颜渊死,孔子亦不为办椁。此则明白可知者。若上举诸疑,琐碎已甚,岂能必求答案。有志於学者,不宜在微末处骋才辩,滋枝节。

  【白话试译】

  颜渊死了,他父亲颜路请求先生把车卖了好替颜渊做一棺外之椁。先生说:“才与不才,说来都是儿子。从前我子鲤死时,也是只有棺,没有椁,我并不曾卖了车徒步行走来替他做一椁。因我尚跟从在大夫之後,不可徒步出门呀!”

  (八)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噫,伤痛声。天丧予,悼道无传,若天丧己也。

  【白话试译】

  颜渊死了,先生说:“啊!天丧了我,天丧了我。”

  (九)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恸,哭哀伤过度。言“从者”,[光案:“言‘从者’”,“言从者”,东大版原作“从者”二字无引号。]孔子赴哭於颜子之家也。“夫人”犹言此人,[光案:“‘夫人’犹言此人”,东大版原作“夫人犹言此人”,“夫人”二字无引号。]指颜子。

  【白话试译】

  颜渊死後,先生去哭他,哭得哀伤过分。跟随的人说:“先生过哀了。”先生说:“我哭得过哀了吗?”随又说:“我不为哭那人过哀,又为哭谁过哀呀?”

  (一0)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门人欲厚葬:丧具当称家之有无,家贫厚葬,非礼。所谓厚,亦指踰其家之财力言。门人,指孔子之门人。

  予不得视犹子也:孔子谓不能以葬伯鱼之礼止其门人之厚葬颜子。

  夫二三子:夫,犹彼。指门人言。颜子贫窭。,[光案:“寠”之从“宀”部,联经版改作“窭。”之从“穴”部。二字虽相通,俱作“贫穷”解。惟,三民版亦作“寠”之从“宀”部,故当遵原始之三民版、东大版,故後起之联经版属误植。]若称其家财而葬,恐惟有歛手足形,虆梩掩之而已。孔子门人於颜子皆所尊亲,朋友有通财之义,故请於孔子而欲厚葬之。孔子不可其请。[光案:“孔子不可其请。”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孔子不可其请,”之逗号。]孔子之亲颜子,一如伯鱼。而门人终厚葬之,此亦门人亲颜子之意,孔子所不得而止。仲尼不为已甚,若孔子固不许门人之厚葬颜子,斯已甚矣,孔子不为也。然使起颜子於地下,将乐与孔子同意,孔子深知之,故本章所言,若对颜子有余疚。观此四章,孔门师弟子对颜子之丧之情义备至,真千古如见矣。

  或曰:颜渊死凡四章,以次第言,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光案:“厚葬第四;”之分号,东大版原作“厚葬第四,”之逗号。] [光案:“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东大版原作“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天丧”与“哭之恸”与“请车”与“厚葬”四处无引号。]而特记请车在前,因若连记请车、厚葬,[光案:“因若连记请车、厚葬”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因若连记请车厚葬”之无一顿号。]使人疑孔子不予车,即为禁厚葬,故进“请车”章在前,[光案:“故进‘请车’章在前”,东大版原作“故进请车章在前”,“请车”二字无引号。]使人分别求之。

  又按: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亦也宁戚。”其言读者绝不疑。独於此四章,每疑孔子之於颜渊,若情深而礼薄。此知博文之非难,而能约礼之为难。

  又按:墨家後起,以提倡厚葬非儒。[光案:“以提倡厚葬非儒。”之句号,东大版原作“以提倡厚葬非儒,”之逗号。]观此诸章,见其不然。

  【白话试译】

  颜渊死後,门人同学想要厚葬他。先生说:“不可的。”门人终於厚葬了颜子。先生说:“回呀!他看待我像父亲般,我不得看待他像儿子般,这不是我要如此呀!都是他们那些人作的主呀!”

  (一一)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问事鬼神:问祭祀奉事鬼神之道。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鬼一理,不能奉事人,何能奉事鬼。

  问死:问死後事。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一体,不知生,即不知死。

  孔子曾告子路:[光案:“孔子曾告子路:”之冒号,东大版原作“孔子曾告子路,”之逗号。]“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生人之事,人所易知,死後鬼神之事则难知。然孔子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盖人所不知,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故子贡闻一以知二,颜子闻一以知十。死生本属一体,蚩蚩而生,则必昧昧而死。生而茫然,则必死而惘然。生能俯仰无愧,死则浩然天壤。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皆即往日俯仰无愧之生人。苟能知生人之理,推以及於死後之鬼神,则由於死生人鬼之一体,而可推见天人之一体矣。孔子之教,能近取譬。或谓鬼神及死後事难明,语之无益。又或谓孔子只论人生,不问鬼神事。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光案:“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之句号,东大版原作“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之逗号。]其实乃所以深告之,学固不可以躐等而求。

  【白话试译】

  子路问:“如何奉事鬼神?”先生说:“不能奉事人,那能奉事鬼呀?”子路又问:“人死後如何?”先生说:“还没知得生,那知得死呀?”

  (一二)

  闵子侍侧,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闵子:或说此下当脱一“骞”字。[光案:“或说此下当脱一‘骞’字”,东大版原作“或说此下当脱一骞字”,“骞”字无引号。]

  誾誾如:中正貌。

  行行如:刚强貌。

  侃侃如:和乐貌。

  子乐:乐得英才而教育之,使各尽其性。或说:此乐字当是“曰”字误。或说:乐下当有“曰”字。或说:乐下脱“子曰”二字,或“子曰”下当别为一章。今按:皇侃《义疏》本乐下有“曰”字,当从之。[光案:“或说:此乐字当是‘曰’字误。或说:乐下当有‘曰’字。或说:乐下脱‘子曰’二字,或‘子曰’下当别为一章。今按:皇侃《义疏》本乐下有‘曰’字,当从之”,东大版原作“或说:此乐字当是曰字误。或说:乐下当有曰字。或说:乐下脱子曰二字,或子曰下当别为一章。今按:皇侃《义疏》本乐下有曰字,当从之”,“曰”有三处与“子曰”有二处无引号。]

  不得其死然:谓不得以寿终。後子路果死於衞孔悝之难。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光案:“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东大版原作“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然”字无引号。]非谓其必然。

  【白话试译】

  闵子骞侍奉在侧,誾誾如一派中正气象。子路行行如一派刚强之气。冉有、子贡,侃侃如一派和乐之气。先生很欢乐。但说:“由呀!我怕他会不保天年呀!”

  (一三)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为长府:藏货财之所曰府。鲁昭公居长府伐季氏,事见《左传》。为,改作。

  仍旧贯:仍,因义。贯,犹事也。仍旧贯,犹云照旧制。改作与修新不同。仍旧制,可加修新,不烦改作。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犹言彼人,指闵子。中谓当理。

  本章有两解。一说:鲁昭公伐季氏,谋居於长府,欲藉其货财结士心,因谋改作以强戒备。称鲁人,盖讳言之。时公府弱,季氏得民心,闵子意讽公无轻举。“如之何”者,[光案:“‘如之何’者”,东大版原作“如之何者”,“如之何”三字无引号。]谓昭公照旧行事,季氏亦无奈公何。又一说:鲁人指三家,昭公居长府以攻季氏,三家共逐公,逊於齐。三家欲改作长府,当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际。[光案:“当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际”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当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际”之无一顿号。]盖鲁人之见长府,犹如见昭公,故三家欲改作之以毁其迹。闵子当时无谏诤之责,乃以微言讽之,长府之旧贯尚当仍,况君臣之旧贯乎![光案:“况君臣之旧贯乎!”之惊叹号,东大版原作“况君臣之旧贯乎。”之句号。]故孔子深赏其言。今按:闵子少孔子十五岁,生在昭公之六年,昭公见逐,闵子止二十岁,依後说为是。《左传》定公元年:“昭公之丧至自乾侯,[光案:“乾侯”,据《中文大辞典》:“地名。春秋晋邑,乾音干,言其地水常涸也。”,故乾音。]季孙使役如阚公氏,将沟焉。”[光案:“左传定公元年:‘昭公之丧至自乾侯,季孙使役如阚公氏,将沟焉。’”,东大版原作“左传定公元年,昭公之丧至自乾侯,季孙使役如阚公氏,将沟焉,”,冒号原为逗号且无引号,末尾句号原为逗号。]是其余怒未息也。若欲改作长府在其时,则闵子已二十八岁矣。於情事为合。

  【白话试译】

  鲁人计划要改作长府。闵子骞说:“照旧样子,不好吗?何必改作呀!”先生说:“此人只要不开口,一开口,说话必中肯的。”

  (一四)

  子曰:“由之瑟,奚为於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光案:“敬”与“苟”,左半边实不同。“敬”字左边非“苟”之从“艹(同艹)”部,乃作“苟”之从“羊”部,其上之“卝”乃象“羊角”。据《中文大辞典》:“《说文》:苟,自急敕也。从(羊之本字)省,从口。口犹慎言也。从羊,与义善美同意。《说文系传》:臣锴按,羊,美物也,人自美其身,故自儆敕云与善同意,包者自束敛。又“苟”字,据《正中形音义综合大字典》引纽树玉曰:“《大学》盘铭之‘苟日新’亦然”。即应作“苟”之从“卝”。]

  由之瑟,奚为於丘之门:子路性刚勇,其鼓瑟声亦然,夫子戒之,盖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忧。[光案:“盖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忧”,东大版原作“盖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忧”,“由也不得其死”六字无引号。]

  升堂入室:升堂入室,喻入道深浅。子路可使从政,特未达礼乐德性之奥耳。

  【白话试译】

  先生说:“由的鼓瑟声,为何发在我的门内呀?”门人听了不敬子路。先生说:“由呀!他已升堂了,只是未入室吧了。”

  (一五)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师与商:师,子张。商,子夏。

  师也过,商也不及:譬之於射,过与不及,皆未至於鹄的。子张才高意广,所失常在於过之。子夏笃信谨守,所失常在於不及。此皆材质有偏,而学问之功有所未至。

  师愈与:愈,胜义。子贡疑过者胜於不及,故疑师应贤乎商。

  过犹不及:射皆未及鹄,即是皆有差失,更无所谓孰胜。

  今按:本章不当以《中庸》“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为释。[光案:“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之有一逗号,东大版原作“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之无一逗号。]子张既非贤於子夏,子贡亦非视子夏为不肖,且亦不能谓贤犹不肖。《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光案:“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之无一顿号。]据此章可见。

  又按:《礼记》载子张、子夏各除丧见孔子,子张哀痛已竭,弹琴成声,曰:“不敢不及。”子夏哀痛未忘,弹琴不成声,曰:“不敢过。”与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本章言子张之失常在过之,而《戴记》言其不敢不及。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而《戴记》言其不敢过。若以丧尚哀戚言,则是子夏过之而子张不及矣。故知《戴记》与《论语》亦有不当牵连合说者。读书贵能会通,然亦贵能分别言之,如此等处皆是。

  又按:《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光案:“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之无一顿号。]可与本章合参。

  【白话试译】

  子贡问道:“师与商孰贤呀?”先生说:“师呀!常是过了,商呀!又常是不及了。”子贡说:“那麽该是师胜了些?”先生说:“过和不及,还是相等。”

  (一六)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周公:此乃周公旦次子世袭为周公而留於周之王朝者。周、召世为周王室之公,犹三桓之世为鲁卿。今季氏以诸侯之卿而富过於王朝之周公。

  为之聚歛而附益之:冉有善理财,为季氏多方聚歛以附益其所固有。

  子曰非吾徒也:“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则“非吾徒也”四字语气更见加重。[光案:“‘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则‘非吾徒也’四字语气更见加重”,东大版原作“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则非吾徒也四字语气更见加重”,“子曰”与“非吾徒也”二处无引号。]

  小子鸣鼓而攻之:小子指言门人。鸣鼓攻之,声其罪而讨之。攻冉求,实以攻季氏。

  【白话试译】

  季氏比周天子王朝的周公还富了,而求呀,还替他聚歛附益。先生说:“这人不是我的门徒呀!小子们,你们都可打起鼓去声讨他。”

  (一七)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柴也愚:高柴,字子羔,亦孔子弟子。愚,好仁之过。《家语》记其“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光案:“家语记其‘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东大版原作“家语记其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二十字无引号。]可以见其为人矣。

  参也鲁:鲁,迟钝义。

  师也辟:辟,偏义。子张志高而流於偏。或曰辟同辟,言其过为张大。

  由也喭:喭,刚猛义。

  本章乃孔子平时之言,门人汇记於此。或说章首脱“子曰”二字,[光案:“或说章首脱‘子曰’二字”,东大版原作“或说章首脱子曰二字”,“子曰”二字无引号。]或疑与下章当通为一章。

  【白话试译】

  “柴性愚直,参性鲁钝,师性偏辟,由性刚猛。”

  (一八)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其庶乎:庶,庶几义。言其近道。

  屡空:空,[光案:“空,”之逗号,东大版原作“空:”之冒号。东大版误植,当遵联经版。]穷乏义。屡空,谓屡陷於空乏。或说:屡即“穷窭”窭字,[光案:“屡即‘穷窭’窭字”,东大版原作“屡即穷窭窭字”,“穷窭”二字无引号。]窭空谓其穷窭空乏。[光案:“窭空谓其穷窭空乏。”之句号,东大版原作“窭空谓其穷窭空乏,”之逗号。]亦通。今从前解。

  不受命而货殖:不受命,一说:不受禄命。一说:古者商贾由公家主之,子贡未受命於公家而自以其私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今从後说。货殖者,谓积货财以务生殖。货殖本商贾之事,今子贡未受命,故不曰商贾而曰货殖也。

  亿则屡中:亿,猜度义。中,犹得义。谓其猜度物价贵贱屡中不爽。

  【白话试译】

  先生说:“回呀!差不多了,可惜他屡在空乏中。赐没有受公家之命而经营货殖,他猜度物价总猜中了。”

  (一九)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於室。”

  善人之道:犹言善人之行为。

  不践迹,亦不入於室:善人质美,行事一本天性,故能不践迹,犹谓不照前人脚印走路,即不依成法。此言其未经学问,虽亦能善,而不到深奥处。见美质有限,必学问始无穷。

  【白话试译】

  子张问善人的行为。先生说:“善人能不踏着前人脚印走,但亦进不到室内去。”

  (二0)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与,许与义。若但许可其言论之笃实,则不知其果为君子,抑是色庄之徒。色庄,犹言色厉,外容庄严,而心实不然。旧以此章连上章,朱子始别分为章,今从之。

  【白话试译】

  先生说:“但听他议论笃实,便赞许他,那知他真是一君子呢?还是仅在容貌上那麽地庄严呢?”

  (二一)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闻斯行诸:闻斯行,谓闻义即当勇为。或说:此专指赈穷救乏之事。今不从。诸,“之乎”二字之合,[光案:“‘之乎’二字之合”,东大版原作“之乎二字之合”,“之乎”二字无引号。]疑问辞。

  有父兄在:《曲礼》:“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言父母生时,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钱财皆不得自专,其他自当商之父兄。

  求也退:冉有姿性懦弱,见义不前,故孔子教其应尔。

  由也兼人:子路性勇敢前,常若一人可兼两人之所为,故孔子戒其不得尔。

  今按:公西华少子路二十三岁,为此问时,应在既冠之後,子路年已四十四五。子路有负米之叹,其父母当早卒,或尚有兄长在。

  【白话试译】

  子路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还有父兄在上,怎可听到便做呀?”冉有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自然听到便该做呀。”公西华说:“由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有父兄在上。’求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听到便该做。”赤对此有疑惑,敢再问个明白。”先生说:“求呀!他老是退缩,所以我要拉他向前。由呀!他一人要兼两人事,所以我要抑他退後。”

  (二二)

  子畏於匡,颜渊後。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子畏於匡:〈檀弓〉:“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厌,同压。畏,乃民间私斗。孔子为匡人所围,亦如一种私斗。

  颜渊後:孔子既避去,颜渊相失在後。

  以女为死矣:女同汝。颜渊失羣後至,孔子疑其与匡人斗而死矣。此惊喜交集之辞。

  子在,回何敢死:何敢死,言不敢轻身赴斗。孔子尚在,明道传道之责任大,不敢轻死,一也。弟子事师如事父,父母在,子不敢轻死,二也。颜子虽失在後,然明知孔子之不轻死,故己亦不敢轻身赴斗,三也。曾子曰:“任重而道远,死而後已。”重其任,故亦重其死。

  【白话试译】

  先生在匡被围,颜渊落在後。先生说:“我当你已死了。”颜渊说:“先生尚在,回那敢轻易去死呀!”

  (二三)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光案:“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之无一顿号。]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季氏子弟,因季氏得用子路、冉有为臣,故喜而问之。

  异之问:异,异事。孔子谓,我谓汝当问他事。

  曾由与求之问:曾,犹乃义。孔子故轻二子以抑季然,谓乃问此二人。

  不可则止:止谓去其位。

  具臣:犹云备位充数之臣。

  从之者与:季然因问是否当一切听命。

  【白话试译】

  季子然问道:“仲由、冉求是否可得称是大臣呀!”先生说:“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事,那知你只问由、求两人呀!所谓的大臣,应能以道事君,看来不可,便不干了。现在由与求,只算是备位充数的臣罢了!”季然说:“那们他们该是肯听话的人吧?”先生说:“若要弑父弑君,他们也是不会听从的。”

  (二四)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路为季氏宰,而举使之。

  贼夫人之子:时子羔尚年少,故称“夫人之子”。[光案:“故称‘夫人之子’”,东大版原作“故称夫人之子”,“夫人之子”四字无引号。]贼,害义。学未成熟,使之从政,适以害之。

  社稷:社,土神。稷,谷神。二者共祀於一坛。

  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子路谓为宰当治民,当临祀事神,此皆是学,不必读书始是学。

  恶夫佞者:佞者以口辩应人。[光案:“佞者以口辩应人”之“辩”,东大版原作“佞者以口辨应人”之“辨”。]子路本意亦非欲子羔真以从政为学,只是针对孔子语随口答辩而已。[光案:“只是针对孔子语随口答辨而已”之“辩”,东大版原作“只是针对孔子语随口答辨而已”之“辨”。]孔子谓:我之所恶於佞者,[光案:“孔子谓:我之所恶於佞者”之有一冒号,东大版原作“孔子谓我之所恶於佞者”之无一冒号。]正如此类。

  【白话试译】

  子路使子羔去当费宰。先生说:“害了那个年轻人了。”[光案:“害了那个年轻人了”之“轻”,东大版原作“害了那个年青人了”之“青”。]子路说:“那里有人民,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光案:“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三民版原作“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治民事神皆可学”七字加小括号。疑三民版宜改作“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即将“有社稷,”之逗号亦置入小括号内。]何必读书才是学呀?”先生说:“正如你这样,所以我厌恶那些利口善辩的人呀!”[光案:“所以我厌恶那些利口善辩的人呀”之“辩”,东大版原作“所以我厌恶那些利口善辨的人呀”之“辨”。]

  (二五)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晳後。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曾]晳:名点,曾参父。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尔即汝。孔子言:[光案:“孔子言:”之冒号,东大版原作“孔子言,”之逗号。]我虽年长於尔辈,然勿以我长而难言。

  则何以哉:以,用义。言如有知尔者,则何用以自见?[光案:“则何用以自见?”之问号,东大版原作“则何用以自见。”之句号。]

  率尔而对:率,轻率义。或说率字当作卒,急猝义。

  摄乎大国之间:摄,迫蹙义。[光案:“迫蹙义。”之句号,东大版原作“迫蹙义,”之逗号。]犹言夹在大国之间。

  且知方也:方,义方。即犹言义。

  夫子哂之:哂,微笑。孔子既喜子路之才与志,而犹欲引而进之,故微笑以见意。

  求尔何如:孔子呼其名而问。下赤尔、点尔同。[光案:“下赤尔、点尔同”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下赤尔点尔同”之无一顿号。]

  如五六十:如,犹与义。言方六七十里与方五六十里之小国。

  宗庙之事,如会同:宗庙之事,指祭祀。诸侯时见曰会,众见曰同。

  端章甫:端,玄端,衣名。章甫,冠名。当时之礼服。

  愿为小相:相,相礼者。

  鼓瑟希,铿尔:希,瑟声希落。盖是间歇鼓之,故孔子与二子语,瑟声不为喧扰,而三子之语亦一一入耳;[光案:“一一入耳;”之分号,东大版原作“一一入耳,”之逗号。]圣容微哂,亦明见无遗。铿,以手推瑟而起,其音铿然。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当作僎,读为诠,犹言善。曾点谓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孔子曰:“何伤”,犹云无害。或曰撰即撰述,陈说义。

  莫春者:莫字亦作暮。暮春,三月近末,时气方暖。

  春服既成:春服,单夹衣。

  浴乎沂:夏历三月,在北方未可入水而浴。或说近沂有温泉。或说浴,盥濯义,就水边洗头面两手。或说:浴乃“沿”字之误,[光案:“浴乃‘沿’字之误”,东大版原作“浴乃沿字之误”,“沿”字无引号。]谓沿乎沂水而闲游。今仍从浴字第二解。

  风乎舞雩:舞雩,祭天祷雨之处,其处有坛有树。风者,迎风当凉也。一说:风当读放,盖谓沿乎沂水而放乎舞雩,乘兴所至。今从上解。

  吾与点也:与,赞同义。言吾赞同点之所言。盖三人皆以仕进为心,而道消世乱,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门之狂士,无意用世,孔子骤闻其言,有契於其平日饮水曲肱之乐,重有感於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觉慨然兴叹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岂以忘世自乐,真欲与许巢伍哉?然则孔子之叹,所感深矣,诚学者所当细玩。

  曾]晳後:曾]晳自知所答非正,而孔子赞与之,故独留续有所问。

  夫子何哂由也:孔子闻子路言而笑,故曾]晳特以为问。孔子答,非笑子路之志,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让耳。

  唯求则非邦也与:此句有两解。一说:乃曾]晳再问,孔子再答。盖曾]晳虽已知孔子深许子路确有治国之才,而未知对冉求、公西华两人亦许之否,故再问也。一说:乃孔子自为问答。孔子续申其笑子路者,非笑其所志,否则冉求、公西华同是有志邦国,何独不笑。今从前说。

  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美子华之谦,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光案:“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之句号,东大版原作“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之逗号。]圣语之妙有如此。今观孔子之深许三人,益知孔子之叹,所感深矣。

  本章“吾与点也”之叹,甚为宋明儒所乐道,[光案:“为宋明”之私名号有误,应作“为宋明”。改“为”字成“明”字续加私名号。]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光案:“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东大版原作“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便是尧舜气象”六字无引号。]此实深染禅味。朱注《论语》亦采其说,然此後《语类》所载,为说已不同。後世传闻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节留为後学病根之说,读朱《注》者不可不知。

  【白话试译】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人在先生处侍坐。先生说:“我是长了你们几天,但你们莫把此在意。平常总说没人知道得自己,若有人知道你们了,怎办呀?”子路连忙答道:“傥使有一个千乘之国夹在大国间,外面军事战争不断压迫着,内部又接连年岁荒歉,让由,我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民众有勇,并懂得道义。”先生向他微笑。又问:“求!你怎样?”冉有对道:“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的地,使求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人民衣食丰足。至於礼乐教化,那得待君子来设施了。”先生又问:“赤!你怎样呢?”公西华对道:“我不敢说我能了,只是愿意学习罢。宗庙里的事,以及诸侯相会见,披着玄端衣,戴]着章甫帽,我希望能在那里面当一个小小的相礼者。”先生问:“点!你怎样呀?”曾晳正在鼓瑟,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光案:“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三民版原作“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听先生叫他”五字加小括号。疑三民版宜改作“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即将“瑟声稀落,”之逗号亦置入小括号内。]铿的一响,舍了瑟站起,对道:“我不能像他们三人所说那样好呀!”先生说:“有什麽关系呢?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说:“遇到暮春三月的天气,新缝的单夹衣上了身,约着五六个成年六七个童子,结队往沂水边,盥洗面手,一路吟风披凉,[光案:依钱子“风者,迎风当凉也”之注文,此“吟风”似应为“迎风”之误植。盖,“吟风”固有诗意,且摄下文“咏而归”,吟咏也者,不亦宜乎?唯,原文“风乎舞雩,咏而归”,分明是二事,故不宜以“吟风”一辞概之。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直到舞雩台下,歌咏一番,然後取道回家。”话犹未了,先生喟然叹道[光案:“话犹未了,先生喟然叹道”,三民版原作“(话犹未了,)先生喟然叹道”,“话犹未了,”四字加小括号。]:“我赞成点呀!”子路等三人退了,曾]晳留在後,问先生道:“他们三人说的怎样呀?”先生说:“这亦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说:“先生为何要笑由呢?”先生说:“有志为国,当知有礼,他言语不让,故我笑了他。”曾]晳说:“只是求不算有志为国吗?”先生说:“那里有六七十方里、五六十方里土地还不是一个国的呢?”曾]晳又说:“那麽赤不是有志为国吗?”先生说:“说到宗庙祭祀和诸侯会见,还不是诸侯之事,是什麽?像赤这样的人,还只去当小相,谁去当大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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