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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张篇第十九
(一)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犹授命。[光案:“授命。”之句号,东大版原作“授命,”之逗号。]见危授命见〈宪问篇〉。见得思义见〈季氏篇〉。祭思敬丧思哀之义,见〈八佾篇〉。此章子张之言,亦平日所闻於孔子。“已矣”语辞,[光案:“‘已矣’语辞”,东大版原作“已矣语辞”,“已矣”二字无引号。]谓士能如此为可也。
本篇皆记门弟子之言。盖自孔子殁後,述遗教以诱後学,以及同门相切磋,以其能发明圣义,故编者集为一篇,以置《论语》之後。无颜渊、子路诸人语,以其殁在前。
【白话试译】
子张说:“一个士,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光案:“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三民版原作“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不爱其身”与“不妄取,”二处加小括号,且二句号原皆为逗号。疑三民版宜改作“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即将二逗号皆置入小括号内,且句号在小括号外。]临祭能思敬,临丧能思哀,那也算可以了。”
(二)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执,守义。德在己,故曰执,犹云据德。弘,大义。後孟子言扩充,亦求其能弘。道在外,故须信。信不笃,则道听而涂说之矣。信道笃,斯吾德亦日弘。若有执而不弘,有信而不笃,则不大,不足当天地间大补益之事,不足为天地间大关系之人。有此一人不为重,无之亦不为轻。较之一无信守者,相去亦无几。或曰:不能谓其无执无信,亦不能谓其有执有信。两义仍相通。本章与“曾子弘毅”章略相似。[光案:“本章与‘曾子弘毅’章略相似”,东大版原作“本章与曾子弘毅章略相似”,“曾子弘毅”四字无引号。]惟曾子弘以指道,毅以指德,与子张此言正相倒转。曾子尝谓:“堂堂乎张也,难乎并为仁矣”,[光案:“难乎并为仁矣”之“乎”字,原文似应作“难与并为仁矣”之“与”字。若然,三民版、东大版、联经版俱误。]岂亦以子张之执德务弘乎?所守太狭固不是,然贵扩而充之,不贵以弘为执。於此见曾子、子张学脉之相异。
【白话试译】
子张说:“执德不能弘大,信道不能笃实,这样,怎好算他有,又怎好算他没有。”
(三)
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问交:问交友之道。
其不可者拒之:此盖子夏守“无友不如己者”之遗训。[光案:“此盖子夏守‘无友不如己者’之遗训”,东大版原作“此盖子夏守无友不如己者之遗训”,“无友不如己者”六字无引号。]又如损者三友,此当拒不与交。
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此盖孔子“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光案:“此盖孔子‘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东大版原作“此盖孔子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泛爱众而亲仁”六字无引号。]
本章子夏之教门人,盖初学所宜守。子张之言,则君子大贤之所有事。二子各有闻於孔子,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子夏狷介,子张高广,均可取法。然亦不免各有所偏蔽。
【白话试译】
子夏的门人问交友之道於子张。子张道:[光案:“子张道:”之冒号,东大版误植作分号,宜遵联经版改作“子张道:”之冒号。]“你们先生子夏如何说呢?”[光案:“你们先生子夏如何说呢”,三民版原作“你们先生(子夏)如何说呢”,“子夏”二字加小括号。]那门人对道:“我们先生子夏说:[光案:“我们先生子夏说”,三民版原作“我们先生(子夏)说”,“子夏”二字加小括号。]‘可与为友的,我和他为友,不可与为友的,该拒绝不与相交。’”子张说:“这和我所听到的不同了。‘一个君子,该尊崇贤者,同时亦宽容众人。该嘉许善人,同时亦哀矜那些不能的人。’若使我是个大贤,对人有什麽不能容的呢?若使我自己不贤,别人将会拒绝我,那待我来拒绝人呀?”
(四)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孔子之道大,博学多闻而一以贯之。小道窥於一隙,执於一偏,非谓其无所得,就其所见所执,亦皆有可观;[光案:“皆有可观;”之分号,东大版原作“皆有可观。”之句号。]但若推而远之,欲其达於广大悠久之域,则多窒泥而难通,故君子不为也。或曰:此重经世之义。小道,如农、圃、医、卜、百家众技,擅一曲之长、[光案:“擅一曲之长、”之顿号,东大版原作“擅一曲之长,”之逗号。]应一节之用者皆是。当与“君子不器”章参读。
【白话试译】
子夏说:“就算是小道,也一定有可观处。但要行到远处,便恐行不通。所以君子不走那小道。”
(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君子之学,[光案:“君子之学”之“之”字,据东大本,乃“君子於学”之“於”之误植。宜遵原始之三民版、东大版作“於”。]当日进而无疆。日知所无,此孔子博文之教。月无忘其所能,此孔子约礼之教。亦颜子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光案:“亦颜子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东大版原作“亦颜子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十二字加引号。]故日知所无则学进,月无忘所能则德立。如是相引而长,斯能择善而固执之,深造而自得之矣。子夏此章之言好学,亦知、德兼言。
【白话试译】
子夏说:“每天能知道所不知道的,每月能不忘了所已能的,可说是好学了。”
(六)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学而笃志:或疑志在学先,故释此志字为记识。然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未可与立。”故博学必继之以笃志,乃可以适道与立。
切问而近思:博文必归於约礼。学虽博,贵能反就己身,笃实践履。切问近思,心知其意,然後适道与立之後,可以达於不惑而能权。
仁在其中矣:学者所以学为人,所以尽人道,故曰“仁在其中”。[光案:“故曰‘仁在其中’”,东大版原作“故曰仁在其中”,“仁在其中”四字无引号。]
本章当与上章参读。子夏列文学之科,然其论学,固不失圣门矩矱,学者其细阐焉。
【白话试译】
子夏说:“博学而能笃守其志,又能就己身亲切处去问,接近处去思,仁道亦就在这中间了。”
(七)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肆,官府造作之处。或说:市中陈列器物之所。今从前解。百工居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之於道亦然。非学无以明道,亦无以尽道之蕴而通其变化。学者侈言道而疏於学,则道不自至,又何从明而尽之?致者,使之来而尽之之义。君子终身於学,犹百工之长日居肆中。
本章学以致道,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义。[光案:“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义”,东大版原作“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义”,“仁在其中”四字无引号。]
【白话试译】
子夏说:“百工长日居在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终身在学之中以求致此道。”
(八)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文,文饰义。人之有过,初非立意为恶,亦一时偶然之失尔。然小人惮於改过而忍於自欺,则必文饰之以重其过矣。
【白话试译】
子夏说:“小人有了过失,必把它来文饰。”
(九)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俨然,貌之庄。温,色之和。厉,辞之确。即,接近义。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德浑然。望之俨然,礼之存。即之也温,仁之着。听其言厉,义之发。人之接之,若见其有变,君子实无变。
【白话试译】
子夏说:“一个君子像会有三种的变化。远望他,见他俨然有威。接近了,又觉温然可亲。待听他说话,又像斩钉截铁般厉害。”
(一0)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後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信,谓人信之。厉,犹病义。言事上使下,皆必诚意交孚而後可以有成。然亦有虽不信,不容不谏,如箕子、比干是也。[光案:“如箕子、比干是也”之有一顿号,东大版原作“如箕子比干是也”之无一顿号。]亦有虽不信,不容不劳之,如子产为政,民欲杀之是也。子夏此章,举其常而言之。
【白话试译】
子夏说:“君子等待民众信他了,再来劳使他们。否则将会怨他有意作害於他们了。君子等待其君信他了,再对君有所谏。否则将误会他故意谤毁於己了。”
(一一)
子夏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小德,犹云大节小节。闲,阑义,所以止物之出入。或曰:论人与自处不同。论人当观其大节,大节苟可取,小差自可略。若自处则大节固不可以踰闲,小德亦岂可以出入乎?小德出入,终累大德。或曰:小德出入,如孟子曰[光案:“孟子曰”,曰下漏植冒号,东大版原作“孟子曰:”有冒号。当遵东大版。]“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是也。[光案:“‘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是也”,“是也”二字在引号外。东大版原作“‘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是也。’”,“是也”二字在引号内。盖孟子原文无“是也”二字,此二字乃钱子语,放入引号内乃误植,当遵联经版。]然则所以有出入,正以成其不踰闲之大德。
【白话试译】
子夏说:“人的德行,大处不可踰越界限,小处有一些出入是可以的。”
(一二)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後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门人小子:小子即门人。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门人。[光案:“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门人”,东大版原作“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门人”,“曾子有疾”与“吾知免夫小子”二处无引号。]此处门人小子兼言,因下文洒扫应对进退,乃指子夏门人中年轻一辈言,故特加此二字。或说:小子当连下读,谓其门人中有幼者,使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光案:“则可矣;”之分号,东大版原作“则可矣,”之逗号。]今子夏不分长幼,一以此教,故讥之。今按:後说无此文理,“门人小子”仍当连读,[光案:“‘门人小子’仍当连读”,东大版原作“门人小子仍当连读”,“门人小子”四字无引号。]後说之意已兼涵在内。[光案:“在内。”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在内,”之逗号。]若必拘泥分读,转失之。
洒扫应对进退:洒当为洒,以水挥地及墙阶,令不扬尘,然後扫之。应对,应是唯诺,对必有辞。进退,凡抠衣趋隅,与夫正立拱手,威仪容节,皆幼仪所当学习。
抑末也,本之则无:子游讥子夏失教法,谓此等皆末事,不教以本,谓礼乐文章之大者。
孰先传焉,孰後倦焉:倦如“诲人不倦”之倦。[光案:“倦如‘诲人不倦’之倦”,东大版原作“倦如诲人不倦之倦”,“诲人不倦”四字无引号。]谓君子之道,传於人,宜有先後之次第,宜先则先,宜後则後,非专传其宜先者,而倦传其宜後者。故非末则先传,而本则倦教。
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区,分区义,即分类义。《齐民要术》有区种五榖法,作为区畛,如今菜畦,数亩之内,分类杂植。草木,即指谷、蔬、果、蓏之在田圃者。农夫之为田圃,必为之区别溉种;[光案:“区别溉种;”之分号,东大版原作“区别溉种,”之逗号。]时日既至,大小甘苦,莫不咸得其生。然五榖自为五榖,果蓏自为果蓏,草木之区别,即喻人性与所学之不能相同。
焉可诬也:诬,欺罔义。言若不量其浅深,不问其生熟,一概以教,专以高且远者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之道,不如此。
有始有卒: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近小,後教以远大。所谓循循善诱。若夫下学而上达,本末始终一以贯之,则惟圣人为能。然则小学始教,人人可传;[光案:“人人可传;”之分号,东大版原作“人人可传,”之逗号。]根本大道,则非尽人可得。此下孔门传经之功归於子夏,而《戴记》〈礼运大同〉之篇或谓原於子游之绪言。[光案:“绪言。”之句号,东大版原作“绪言,”之逗号。]两人学脉,亦於此可见其有别。
今按:游、夏同列文学之科,子游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为初学所有事,特恐子夏之泥於器艺而忽於大道,故以为说。子夏亦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之上尚有礼乐大道,不可忽而不传。是两人言教学之法实无大异,读者若据“言游过矣”四字,[光案:“读者若据‘言游过矣’四字”,东大版原作“读者若据言游过矣四字”,“言游过矣”四字无引号。]便谓子游之言全非,则失本章之旨。
【白话试译】
子游说:“子夏的门人小子,担当些洒水扫地,言语应对,趋走进退一应细事,那够了。可惜这些只是末节。若论到本原处,就没有了,这怎好呀?”子夏听到了,说:“啊!言游错了。君子之道,那些是先来传给人?那些是放在後,厌倦不教了?就拿田圃中草木作譬,也是一区区地分别]着。君子之道,那可用欺妄来对人呀!至於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光案:“至於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三民版原作“至於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九字加小括号。疑三民版宜改作“至於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即将“至於有始有卒,”之逗号亦置入小括号内。]那怕只有圣人吧?”
(一三)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仕,入官从职。仕与学,所事异,所志同。优,有余力。仕而学,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所以验其学者益广。此两语反覆相因,而亦各有所指。或疑学句当在仕句前。[光案:“或疑学句当在仕句前。”之句号,东大版原作“或疑学句当在仕句前,”之逗号。]然学而仕,士之常。仕而学,则不多见。[光案:“则不多见。”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则不多见,”之逗号。]子夏之意所主在此,故以仕句置前。
〈檀弓〉载曾子责子夏曰:“吾与尔事夫子於洙泗之间,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於夫子。”则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可知。本篇载诸弟子之言,独子夏为最多,岂以是欤?
【白话试译】
子夏说:“仕者有余力宜从学,学者有余力宜从仕。”
(一四)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致,极义。丧礼只以致极乎居丧者之哀情而止,不尚文饰。然若过而至於毁身灭性,亦君子所戒。
【白话试译】
子游说:“丧礼只要极尽到遭丧者之哀情便够了。”
(一五)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子张务为高广,人所难能,但未得为仁道。仁道,乃人与人相处之道,其道平实,人人可能。若心存高广,务求人所难能,即未得谓仁。
【白话试译】
子游说:“我的朋友张呀!他可算是人所难能的了,[光案:“他可算是人所难能的了”,三民版原作“(他可算)是人所难能的了”,“他可算”三字加小括号。]但这样也未得为仁呀!”
(一六)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堂堂,高大开广之貌。子张之为人如此,故难与并为仁。盖仁者必平易近人,不务於使人不可及。
兵书言堂堂之阵,又如言堂堂之锋,皆有对之难近之义。或说:堂堂指容仪言。然本章当与上章合参,上章之“难能”,犹此章之“堂堂”。[光案:“上章之‘难能’,犹此章之‘堂堂’。”之有二引号且句末为句号,东大版原作“上章之难能,犹此章之堂堂,”之无二引号且句末为逗号。]子游、曾子乃评子张为人,决不仅言其容仪。容仪之训虽出汉儒,不可从。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光案:“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有引号但无逗点,东大版原作“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无引号但有逗点。逗点宜加上,较清楚。故联经版宜改作“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则必不及子张。以此合之上章未仁之说,显为冲突。或又说:子游言吾之与子张友,仅希其难能,尚未敢及於其仁。[光案:“尚未敢及於其仁。”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尚未敢及於其仁,”之逗号。]此益不通。宋儒说《论语》,有过於贬抑孔门诸贤处,固是一病。清儒强作回护,仍失《论语》之本义。姑拈此例,庶学者能超越汉、宋,平心求之,斯《论语》之真,亦不难得。
【白话试译】
曾子说:“堂堂乎我的朋友张呀!难乎和他同行於仁道了。”
(一七)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致,尽其极。人情每不能自尽於极,亦有不当自尽乎极者。惟遇父母之丧,此乃人之至情,不能自已,得自尽其极。若遇父母丧而仍不能自尽其极,则人生乃无尽情之所,而人心之仁亦将澌灭无存矣。
【白话试译】
曾子说:“我在先生处听过:‘人没有能自己竭尽其情的,只有遇到父母之丧吧!’”
(一八)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孟庄子:鲁大夫仲孙速,其父献子,名蔑,有贤德。
按:〈学而篇〉:“三年无改於父之道,可谓孝矣。”[光案:“学而篇:‘三年无改於父之道,可谓孝矣。’”,东大版原作“学而篇,三年无改於父之道可谓孝矣,”,於“学而篇”三字之後原为逗号非冒号,无引号,且於“父之道”三字之下无逗号,句末之句号原为逗号。]当与此章参读。宋儒惩於绍述之事,说“三年”章与此章,[光案:“说‘三年’章与此章”,东大版原作“说三年章与此章”,“三年”二字无引号。]特有烦言。然孔子所言,本不以概凡事;[光案:“以概凡事;”之分号,东大版原作“以概凡事,”之逗号。]如禹改鲧道,未闻儒者谓之不孝。[光案:“不孝。”之句号,东大版原作“不孝,”之逗号。]若必执一废百,则孔子不复有“可与立,未可与权”之教矣。[光案:“‘可与立,未可与权’之教矣”,东大版原作“可与立未可与权之教矣”,“可与立未可与权”七字无引号且句中无逗号。]学者其审思之。又本章特称孟庄子为难能,在当时必有所以为难能之具体事实,今亦无可确考。[光案:东大版“确考”下为逗号,非句号,宜从之。]此等处以不深论为是。
【白话试译】
曾子说:“我听先生说过:‘孟庄子之孝,其他还是可能的,只有没有改换了他父亲所用之人及所行之政,是难能的。’”
(一九)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阳肤为士师:阳肤,曾子弟子。士师,典狱官。
民散久矣:民散,谓其情乖离叛上。
如得其情:民心散离则轻於犯法,如得其作奸犯科之情,当加之以哀愍,勿以明察自喜。矜字当作矝,[光案:“矝”,《中文大辞典》音。网路上之《全字库》音或,但恐系“矜”之音误植。网路上之教育部《国语辞典》,此字未收。]即怜义。
【白话试译】
孟氏使阳肤当治狱官,阳肤去问曾子。曾子道:“在上者治民失道,民心离散已久,你遇判狱能获得他们犯罪之实,[光案:“你遇判狱能获得他们犯罪之实”,三民版原作“(你遇判狱)能获得他们犯罪之实”,“你遇判狱”四字加小括号。]当把同情来哀矜他们,莫要自喜明察呀!”
(二0)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恶居下流:下流,地形卑下处,众水皆流而归之。喻人置身不善之地,则恶名皆归其身。
天下之恶皆归:此指恶名言。或言恶人皆归之。其自为恶虽不甚,而众恶皆成其恶。今按:人苟为恶,其他恶人自来归集。然谓君子恶居下流,当从前解为是。子贡之言,戒人之勿置身不善之地也。
【白话试译】
子贡说:“纣的不善,并不像後世所说的那麽过分呀!因此君子不肯居下流之地,使天下恶名都归到他身上。”
(二一)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日月之食:食字又作蚀。君子有过,本出无心,亦不加文饰,故人皆见之。或说:以君子之德位,为瞻望所集,故苟有过,不得掩。
更也,人皆仰之:更,改义。仰,谓仰望。如日夜之蚀,人皆仰望,盼其即复光明,亦无害其本有之尊崇。
【白话试译】
子贡说:“君子有过失,好像日蚀月蚀般。他犯过时,人人可见。他改过时,人人都仰望着他。”
(二二)
衞公孙朝问於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衞公孙朝:衞大夫。春秋时鲁、郑、楚三国皆有公孙朝,故加衞字以别之。
仲尼焉学:尼,乃孔子卒後之谥。孔子卒,鲁哀公诔之,称之曰尼父。盖尼本孔子之字,古人有即字为谥之礼也。《论语》惟此下四章称仲尼,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语,[光案:“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语”,东大版原作“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语”,“其死也哀”四字无引号。]似皆在孔子卒後,故称其谥。焉,於何义。公孙朝以孔子之学博而大,故问於何而学得之?
文武之道:谓文王武王之道。礼乐文章,孔子平日所讲,皆本之。
未坠於地,在人:历史已往之迹,虽若过而不留,但文化之大传,则仍在现社会,仍在人身。若国亡众灭,仅於古器物或文字记载考求而想见之,则可谓坠地矣。
贤者识其大者:识,旧注读志,记也。然亦可解作认识义。历史往事,多由前代之所传而记忆认识之。贤与不贤,各有所识,惟大小不同。贤者识其大纲领,从讲究来。不贤者,行不着,习不察,记其小节目,从闻见来。而其为前代之传统则一。孔子学於此文化传统之大道,故可无所遇而非学。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能沛然若决江河。颜子亦能闻一知十。孔子即其未坠於地而在人者学之,文武大道之传如在目前。旧传言孔子问礼於老耼,访乐於苌弘,问官於郯子,学琴於师襄,即其“无常师”之证,[光案:“即其‘无常师’之证”,东大版原作“即其无常师之证”,“无常师”三字无引号。]然犹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学”之义。[光案:“然犹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学’之义”,东大版原作“然犹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学之义”,“焉不学”三字加引号。]盖孔子之学,乃能学於众人而益见其仁,益明其道。
【白话试译】
衞国的公孙朝问於子贡,说:“仲尼那样的学问,从那里学来的呀?”子贡说:“文王武王之大道,并没有坠落到地上,仍在现今活]着的人身上。贤人认识了那道之大的,不贤的人认识了那道之小的,他们都传有文武之道。我们的夫子,那里不在学,而且谁是他固定的常师呀?”
(二三)
叔孙武叔语大夫於朝,曰:“子贡贤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鲁大夫,名州仇。
宫墙:宫,亦墙也。儒有一亩之宫,此指围墙,不指房屋。如汉未央宫有三十六殿,宫言其四围,殿是其屋室。
数仞:七尺曰仞。或说八尺,或说五尺六寸。
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美,言其光辉。[光案:“言其光辉。”之句号,东大版原作“言其光辉,”之逗号。]富,言其充实。古者家室与宗庙相连,百官乃家中治事之府,贵家大室始有此制。与上言室家,大小浅深悬殊。
【白话试译】
叔孙武叔在朝上和许多大夫说:“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光案:“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之惊叹号,东大版原作“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之句号。]子服景伯把此语告诉子贡。子贡说:“譬如人家的围墙吧!我的墙只高及肩,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光案:“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三民版原作“(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人在墙外,”四字加小括号。]我们夫子墙高几仞,若不得从大门进去,便看不到里面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能寻得我们夫子的大门的该是太少了!那位先生这样说,也无怪呀。”
(二四)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於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无以为也:犹言无用为此。
丘陵也:土高曰丘,大阜曰陵。人之贤者,其才智虽亦高出於他人,犹如丘陵之与平地,他人犹得循道而上,则更踰越之矣。
日月无得而踰:人每不觉日月之高,然人既不可阶天而升,斯终无以踰日月矣。
虽欲自绝:毁人者不啻欲自绝於此人。若人欲自绝於日月,只是自逃光明,自甘黑暗,於日月何所伤损乎![光案:“於日月何所伤损乎!”之惊叹号,东大版原作“於日月何所伤损乎。”之句号。]
多见其不知量:多与祗同。[光案:“祗”,东大版原作“只”,右下方少一横,不宜。《中文大辞典》引〈徐灏˙说文解字注笺〉曰:“语辞之适、皆借祗敬字为之、传写或省去一点、唐人作只从衣、或作秖从禾、皆不可为典要。”故知当遵联经版。]见,表露义。谓只自显露其不知量,犹谓不知高低轻重。
【白话试译】
叔孙武叔谤毁仲尼。子贡说:“这样做是没用的。仲尼是不可谤毁的。他人之贤,好像丘陵般,别人还可跨越到他上面去。仲尼犹如日月,无法再能跨越到他上面的了。一个人纵使要向日月自告决绝,对日月有何伤害呀?只显露他自己的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而已。”
(二五)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於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子为恭也:也,同邪。言子岂故为恭敬以尊让於师?
君子一言以为知:君子之於人,只闻其一言,便可判其人之知与不知,故言不可不谨。
天之不可阶而升:阶,犹梯。孔子之高,无梯可升,即无道可从。
夫子之得邦家者:孔子未得大用,故世人莫知其圣而或毁之。子贡晚年见用於鲁,鲁人遂谓其贤於仲尼。孟子谓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光案:“孟子谓子贡‘智足以知圣人’”,东大版原作“孟子谓子贡智足以知圣人”,“智足以知圣人”六字无引号。]圣人之德,世所难晓,故此下子贡乃特言孔子苟获见用於世,其效有如此,所以期人之共喻。天之德不可形容,即其生物而见其造化之妙;[光案:“造化之妙;”之分号,东大版原作“造化之妙。”之句号。]圣人之德不可形容,即其所感於人者而见其神化之速。子贡此下之言,即因其感於外者以反观圣人之德,所以为善言圣人也。
立之斯立:扶而立之而皆立,即“己欲立而立人”、“民无信不立”之立。[光案:“即‘己欲立而立人’、‘民无信不立’之立”之无一逗号有一顿号有二引号,东大版原作“即己欲立而立人,民无信不立之立”之无二引号无一顿号有一逗号,“己欲立而立人”与“民无信不立”二处无引号。]
道之斯行:导之使行而皆行,即“己欲达而达人”、“道之以德”之道。[光案:“即‘己欲达而达人’、‘道之以德’之道”之无一逗号有一顿号有二引号,东大版原作“即己欲达而达人,道之以德之道”之无二引号无一顿号有一逗号,“己欲达而达人”与“道之以德”二处无引号。]
绥之斯来:绥,安义。安其民而远者闻风悦来。
动之斯和:动,谓鼓舞作兴之。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故鼓舞作兴之而民莫不和睦奔赴。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一说:古谓乐谓荣。言其生,民皆乐之。一说:时人皆觉其光荣,所谓与有荣焉。死则民皆哀之,所谓“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光案:“所谓‘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东大版原作“所谓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十字无引号。]或说:荣谓莫不尊亲,哀则如丧考妣。或说:生则时物皆荣,死则时物咸哀。
本篇二十五章,皆记孔门诸弟子之言,而特以子贡三章赞美孔子者为殿。时人如叔孙武叔、陈子禽皆以为子贡贤於仲尼,可见子贡晚年,其进德修业之功,亦几几乎超贤入圣矣。而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又能善言之。扬子云曰:“仲尼圣人也,或劣诸子贡,子贡辞而辟之,然後廓如也。”然则圣道之光昌,子贡之功亦不小矣。故《论语》编者以此三章列之本篇之末。
又按:孔门诸贤,於孔子卒後,盛德光辉,各自超绝。不惟西河之人拟子夏於孔子。乃如子夏、子游之贤,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本章陈子禽,或因其疑子贡贤於孔子,遂谓其非孔子之弟子陈亢。陈亢亦未脱一时之见而已,焉见其必非孔子弟子?由於孔门後起之多贤,益见孔子教育精神之伟大;[光案:“教育精神之伟大;”之分号,东大版原作“教育精神之伟大,”之逗号。]而孔子之高出於诸贤,亦可由此想像矣。司马迁赞孔子,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读《论语》者,本此十六字心情,庶可以渐企乎有窥於圣道之几希。
又按:孔门弟子有先後辈之别。《左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而子贡之事尤多。《戴记》多载曾子、游、夏、子张之言,而子路、冉有、子贡则罕见。方孔子生时,颜、闵具体而微,仲弓可使南面,羽翼圣道,以〈先进篇〉所列前三科诸贤为主。然既为日月之明所掩,其称述於後者转少。曾子、游、夏、子张,事孔子之日短,教学者之日长,故孔子生时,此诸贤皆少所表见,而名言绪论,多见於孔子之身後。即此篇所收,亦惟曾子、游、夏、子张四人。惟子贡,当孔子殁时,名位已显,又最为诸弟子之长,领袖羣贤,昌明师传,厥功为大。至有子,其年与子贡相伯仲,较之子路、冉有、闵子、仲弓为幼,而较之曾子、游、夏、子张则又长矣。以有子与子贡较,子贡仕宦之日为多,有子讲学之力为勤。故此後游、夏、子张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以曾子不可而止。然有若之继子贡而为羣弟子所推尊可知矣。故《前论》十篇首〈学而〉,孔子之後即次以有子,後次以曾子也。然《後论》之成又晚於《前论》,〈子张篇〉中遂不收有子语。盖曾子、游、夏、子张诸贤,其後各自开立门户,传授徒众,声光又越出有子之上。独子贡三章,列为本篇之殿,盖子贡之称道圣人,已被视为後起孔门之公论矣。
又按:子张於四贤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为八,有子张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光案:“已能自成宗派。”之句号,东大版原作“已能自成宗派,”之逗号。]惜乎其未臻高寿以大成其学。
【白话试译】
陈子禽对子贡说:“你故意作为恭敬的吧?仲尼那能比你更贤呀?”子贡说:“君子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知者,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不知者了。所以说话不可不谨慎呀!我们夫子之不可及,正像天一般,没有阶梯给你上升呀!我们夫子若得有一国一家之位,那真是所说的教民立,民就立。导民行,民就行。经他安抚都来了。经他鼓动都和了。他生时,大家都荣耀。他死後,大家都哀痛。这样的人,如何可及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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