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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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吕氏春秋(251B.C.—233B.C.)

 

  (一)

  公元前251年,是个多事之年。这一年爆发了上文的燕赵鄗城大战,同年秋天,叱咤风云的老秦昭王也去世了。在五十六年执政的烽烟烈火中,秦昭王狠狠打击了六国诸侯,差一点灭掉赵国,最终他累了,被上帝请去一起吃点心了。同年,楚国的上国柱景阳同志(惊弓之鸟的那一位)也终于不再惊了,去世了。赵国的平原君同志也在前一年去世了,列国的流行乐都是哀乐。

  当这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都纷纷在墓碑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新一代的骄子和斗士们,又登上了狼烟蔽日、白骨遍野的战国舞台。就在公元前251年这一年的初冬,一行车马冒着斜风细雨,离开赵国,在初冬的原野上行走。他们头顶上盘旋着来自远山的鸟群,两旁飘零起入泥的霜叶。车上坐的,就是未来“顿戟一怒,令天下伏尸遍野”的秦始皇!此时,他尚偎依在妈妈邯郸姬的臂弯里,是个八岁的孩子,名字叫做赵政。

  当初,子异和吕不韦趁邯郸大战的当口,贿赂守军,逃奔到了秦军中。到了秦国以后,子异按原计划,成为了秦国的王储。而这时,他的媳妇邯郸姬却还抱着小赵政在邯郸城里当超生游击队。不久,邯郸大战结束后,子异赶紧命吕不韦通过外交交涉,把邯郸姬和小赵政母子,从邯郸接来秦国。赵人不得不从。

  于是,就有了我们刚才看见的原野上的那队马车。邯郸姬手揽着八岁的小赵政,坐在马车上,向着函谷关方向,迟缓地开过来了。一路上,他们通行无阻,因为有秦、赵两国使者共同护送着。使者们手握着“节”,引导着赵政母子的车队——相当于八辆警车开道。“节”是政府颁发的通行证,样子像竹筒,是个青铜小工艺品。每当道路遇上关隘,使者一举手中的“节”,关隘立刻放行。遇到交通阻塞,还可以优先通过。沿途驿站见“节”,一律免费提供住宿饮食。“节”实在是个好东西啊,所以使者又叫“使节”。

  公元前251年,当这队车马向咸阳迫近时,传来坏消息,秦昭王刚刚驾崩了,太子安国君旋即继位。安国君有好多儿子(二十多个),反映了他搞妇女工作时间长、任务重的特点,结果气血两亏,用事不到一年就死了。(因为这个老太子老是接不上班,所以只好搞妇女工作。)

  安国君一死,他的儿子——子异,就登上了王位。子异录用自己的哥们吕不韦做相国,封之为“文信侯”。文信侯吕不韦在秦国用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他的十年长线千金风险投资终于见回报了!可是没过三年,可怜的子异同志,却也驾崩了。于是,子异和邯郸姬生的儿子,十三岁的小赵政,继位,号为“秦王政”,时间是公元前246年。

  吕不韦继续以相国身份执政,号称“仲父”,意思是秦王政的二爹。秦王政的妈妈邯郸姬,则以母亲长辈身份监国,握有大权。秦军调动军队的公文上,都要加盖邯郸姬的“太后”印玺。

  吕不韦和邯郸姬,这两个邯郸“金色年华夜总会”里的“三贱客”(还有一个子异,已死),承担起了秦国的政务。当初晃着荧光圈唱啊跳啊,似乎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小青年,十几年后竟一跃都成为光耀战国七雄头顶上的闪闪政治明星。俩人正值金色中年,三十多岁,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志气洋洋,奋发治国,把K歌和泡吧的精神都用在了勤奋国事上。并且他们还经常牺牲个人休息时间在下班以后还一起切磋国事,地点通常是在床上,因为史书上说“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就是说邯郸姬和吕不韦互相偷情:这俩位中年人互相抚抱着,哼着“别说爱情就是你的名和姓”的老歌,把秦国治理得滴水不露┅┅┅这真是一段优美而且舒畅的岁月啊!吕不韦与邯郸姬之间,还是有爱情的啊(虽然中间被子异横插了十三年,子异与邯郸姬产出了小赵政这个特殊的结晶)。

  当此之时,秦相国吕不韦食邑十万户,门客三千,家僮万人。这位风险投资业的鼻祖,终于以一千五百斤黄金的总代价,成就了中国历史上回报率最大的一笔投机买卖。

  可是谁又会想到,又过了十年以后,吕不韦突然被罢了官,限期离开咸阳。他的目光中全是迷惑和凄惶。心慌意乱的他,被发配去了河南。在河南洛阳,他登高西望,恋恋回味着咸阳宫里那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金色之梦。一切辉煌都被归了零。他无法满意于一场朝风朝雨的烟,而他却只能远隔千山,让离情归于平淡,爱情归于怀想。终于他把自己的性命,用一杯清清的毒酒,望着西方送掉。

  (二)

  如果认为秦相国吕不韦只会唱“别说爱情就是你的名和姓”,那就实在太小觑他了。吕不韦是颇有能力的,曾跟六国诸侯过了两次招。

  就在他以相国身份总理秦国政事第一年的时候(公元前249年),吕不韦就看中并提拔了一个牛人——蒙骜(念傲)。他派蒙骜担任大将,冲出函谷关,沿豫西走廊向东开拓,攻占了该走廊东端的战略要地——成皋地区,把秦国势力进一步推向中原。

  次年,蒙骜又攻占了赵国在山西地区的太原。再次年,蒙骜攻占了魏国的汲、高都等二十城。同年,又攻取赵国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后来他又攻拔韩国十三城、魏国二十城,累积已有九十余城入账。诸多战功,使得这位蒙骜堪称秦国一时名将,简直可以号称“小白起”了(白起拔城七十多)。这位蒙骜,就是未来名将蒙恬的爷爷。和其他秦国将相一样,蒙骜也是来自齐国的外籍高能量人士。吕不韦善于用人啊。

  与秦军一贯的杀戮作风不同,蒙骜虽然攻城总数超过白起,但战斗中没有斩首的记录,这体现了吕不韦在《吕氏春秋》中所鼓吹的“义兵”精神,夺取土地城邑就可以了,不鼓励进行不必要的歼灭战。直到十几年后吕不韦死去,秦国史书上才再次出现斩首十万的记录。

  蒙骜的兵虽然“义”,但它吞土并地的一系列凌厉攻势,还是引起了东方各国的恐惧和警觉。于是,东方诸侯组织起了对秦大反击,时间是公元前247年,时值战国末期,前后一共有两次。吕不韦代表秦国,硬生生地接了六国这两掌,对于稳定秦国霸业,功不可没。

  信陵君魏公子无忌被公推为诸侯联军总统帅。魏无忌号为战国四君子之老四,十年前的邯郸大战时曾急人之困,窃符救赵,大名远扬诸侯,所以诸侯们都给他面子。他约集韩、赵、魏、楚、燕五国军队,西讨强秦,以求六国最后的挣扎。

  秦国驻中原大将蒙骜看看魏无忌联军声势浩大,决定避其锋芒,主动放弃豫西走廊,实行战略退却。联军一路追击,双方经过激战,秦军受到一定打击,蒙骜收容残部退守函谷关。函古关是豫西走廊的西口。魏无忌统率五国联军追到,在函谷关下挑战,一直震动了咸阳。

  但是,五国联军进展速度过快,兵员、物资无法补给,以致于无力攻拔函谷关,拖延了一阵,干脆宣告胜利散伙算了。

  潇水曰:补给线的问题,一直是制约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在朝鲜战争时期,联合国军统帅李奇微研究了与中国志愿军的交战记录,发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规律,就是中方志愿军发起的每次有威胁的进攻,刚好都是持续八天时间。不论功效如何,八天之后必然中止,不再扩大战果。这是受了中方军用物资运输能力的限制。中国后勤准备的最大限度,是让每个士兵可以获得持续使用一周的弹药和粮食。一旦粮食弹药耗完,战役只能停止。于是李奇微利用这个特点,在战斗八天后组织了一次颇有杀伤力的的大反攻,令志愿军同志们很吃亏、很难受——损失了五万多人。

  魏无忌虽然没有攻克函谷关,但也算表现出色,立了赫赫战功,凯旋返回大梁。后边紧跟着他的,是秦国派来的间谍。这些间谍用一万斤黄金收买晋鄙的门客。当初,晋鄙老先生一点儿罪没有,却被魏无忌指使其门客朱亥大哥活生生地给锤死在边防军指挥部了。晋鄙的门客们恨的牙齿痒痒的,于是他们拿了秦人的黄金,四处跳着脚骂魏无忌:“魏无忌拥兵自重,要造反啦!现任魏王要滚蛋啦!”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魏安僖王终于沉不住气了,剥夺了魏无忌的上将军印。

  魏无忌从此谢病不朝,与门客作彻夜长饮,以泡妞和喝酒为务,活得好像颓废派诗人,终于在四年之后酒精中毒而死。作为“战国四君子”中最有君子之风的人,魏无忌死得还是让人心情沉重的。不过,到了这样的季世,可供人沉重的事,还多得很呐。所谓季世,季,就是老三或者老四的意思,比如“冠军、季军”。“季世”就是末世、乱世。现在,你去开封市中心,有大相国寺,据说魏无忌的原府第就在该处。

  蒙骜抓住了魏无忌醉死的良机,于同年(公元前242年)再次大举进攻中原,连拔魏国二十城,再次控制住豫西走廊,甚至沿走廊一直向东打通到了齐国,与齐接壤。不但直接威胁齐国,还凭借此走廊“断天下南北之腰”,把走廊以南的中原韩魏与北面的赵国截断,形成了对诸侯的一种半包围形势,有利于未来各个击破。

  东方诸侯无不震恐,准备垂死挣扎,于是再次联手击秦,这也是山东诸侯两次对秦大反攻的最后一次。这次击秦行动的“带头大哥”名叫庞暖,是赵国人,他写过一本兵书,是个作家,但是打仗勇猛,曾经击破燕军两万,擒杀燕国名将剧辛。

  庞暖集结了赵、魏、韩、燕、楚五国之师,但觉得自己的名气不够大,就找到了当时能够耍大牌的人物——战国四君子中最后活着的一位——楚国的春申君黄歇作为纵约长,浩浩荡荡向秦国进发。事实证明,选择黄歇这种肉食者鄙的贵族大牌来捣乱,算是庞暖自找倒霉了。

  黄歇是名义上的纵约长,但实际管事的还是庞暖。庞暖督导着五国军队,一路迤逦向西而去。一路越走越高,地形越发险峻。他们看见秦国河山形势确实太好:践华山以为城,因黄河以为池,可谓关中之固,金城千里。来到秦国东大门函谷关以后,关上更是良将劲弩,坚墙亿丈。庞暖认为,错误地以函谷关作为突破口,是历次攻秦失败的原因所在。于是,他命令大军北上,绕开函谷关,从黄河天险摆渡,横越黄河向西进入陕西腹地。果然这里秦军布置不多,五国联军兵锋一直冲到距离咸阳不远的蕞城(临潼地区)。但是蕞城的秦兵非常顽强,五国联军久攻不克,蕞城屹立不动,双方出现胶着状态。

  庞暖于是绕过蕞城,直扑咸阳。咸阳形势紧张。相国吕不韦亲自担任统帅,指挥秦军戍守咸阳郊区的灞桥,迎击五国诸侯联军。受吕不韦节制,秦国的王翦、李信、桓龉等新出道的本地将官,各自带领部属大军,合计约10万之众,布置在灞桥附近。灞桥地区,一时名将汇集(吕不韦颇能发掘和培养人才啊,这些将官后来都留给了秦始皇,成为秦始皇统一六国军事战斗中的主流名将功臣!)。

  这些秦国名将们,既然是名将,当然知道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这个粗浅的道理。那么,先击破五国联军中的谁呢?大家想了想,觉得来犯之敌当中,赵、魏、韩之卒,长期与秦人作战,都不是好缠的。惟独楚国人这些年偏安东南,养尊处优,未习战争,是个软柿子。于是秦军决定集中火力,猛踢猛打楚国这个软蛋。他们留下部分军队与赵、魏、韩三军对峙,然后抽出其他全部精兵,准备在某天夜间给楚人以毁灭性打击。

  楚军统帅黄歇(春申君)正呆在楚营里欣赏着楚国歌舞。楚国这些年打仗是不行了,就剩歌舞和小蛮腰了。忽然外面跑来了一个秦军将官——秦军李信军团中有一个运粮官,由于运粮误期,遭到斥责,索性跑到楚国来投诚。他说:“尊敬的黄司令,您别在这儿看节目了。秦军集合了所有精兵,今夜就要杀过来了,准备给您一个泰山压卵的毁灭性打击呢!”

  黄歇这个糊涂蛋及时得到该情报,完全可以将计就计,早作埋伏,并且赶紧通知友军,像《三国演义》里常用的那样,给秦军来个虚营以待,四面合围什么的,保证大获全胜。但是这位“纵约长”却是选择了不作为,闻报之后惊慌失措,一声不言语,也不跟诸侯友军打招呼,竟然带领着楚军连夜回奔楚国。

  这个怯愚无能的黄歇,完全丢弃了纵约长的应有职责,徒然还浪的了什么“战国四君子”的虚名,sigh!

  当夜,秦军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呢,他们悄悄地对楚营实施了大规模夜袭,以各部精锐联手冲进楚营,却发现楚人早跑光了,只剩一些耗子叽叽地围着锅里的剩饭掐架。王翦与众将面面相觑,竖起拇指称赞楚国人逃跑的本事国际一流。(能跑得这么不留痕迹,也是一个本事啊!)

  随后,王翦约束秦兵,汇同蒙骜、李信这些大将所各领的大军,直扑赵营——因为赵军是联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是联军主力。秦军打算打蛇打七寸,打掉了赵家,联军也就气沮散伙了。

  赵军统帅正是庞暖,他突然遭到秦军大规模兵力的暗夜猛袭,但是并不慌张。他亲临营门,沉着应战,镇静地指挥着赵军,独自与王翦、蒙骜、李信这些秦国名将过招。

  双方一场生死搏战,血水淹盖了营前几百丈的土地,漂起了秦国惨白的月光。两军激战直到天明,赵兵巍然不动。黎明时刻,韩、魏、燕三国友军听说赵营遭到偷袭,打得血流成河了,赶紧前来救援。秦国方面知道敌人有生力军来相助(在冷兵器时代,打半宿仗早就筋疲力尽了,再猛的人也惧怕生力军),看看不能得逞,方才恋恋不舍地停止攻击。

  经过这次激战,王翦等秦国将领,纷纷称赞赵军勇猛,而赵将庞暖更是真将才也。

  庞暖在此次夜袭战之中,临危不惊,从容镇静,指挥有方。他和从前的赵将廉颇,以及后来的赵将李牧,堪称赵之一时良将也。

  庞暖收拾起残兵,召开阵前临时会议,发现到会的只有韩、魏、燕三国将领,而楚国人却一个也不来,纵约长黄歇先生带着楚军,早已像黄鹤一样一去不复返了。联军士气大为挫伤。众位将领深感痛惜,认为已经失去取胜的希望(而且深入敌人腹地,粮草大约也不济了)。于是大家议定,散伙算啦。

  庞暖

  在一片凄凉的斜阳照耀下,四国大兵拖着一身疲惫,放弃了转变列国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二十年后被秦人各个击破,六国相继灭亡。

  庞暖领着不逞之兵,一边憎恨着楚国人,一边又大骂齐国人。他痛恨齐国人置身战争之外,拒不参加联合行动,使得联军功败垂成。于是庞暖又在返国途中,东攻齐国,向齐国人泄愤,攻克了齐的饶安城。这就像没得到奥运金牌的人,朝着赛场边卖汽水的家伙踹了一脚。

  (三)

  当吕不韦和东方六国连连过招的时候,秦国的国君——十三岁即位的秦王政,也步入了青春后期。

  这些年来,秦王政一直未能染指权柄,只以长身体和念书为务。按照当时小贵族受教育的程序,秦王政六岁的时候应该开始学习识数和辨认东南西北。七岁开始,男孩和女孩要学会不在同一张坐席上吃饭。八岁,秦王政要学习礼让和进门出门上台阶的规矩。九岁,要学习辨别朔、望这些日历牌的date。十岁,开始学习语文和数学,分别叫做“六书”和“九数”。十三岁,开始诵读《诗经》。十五岁,秦王政可以学习射箭驾车。十八岁,秦王政有理由接受加冠礼,从此步入成年,可以看黄色录像了。对不起,可以亲理国政了。

  也就是说,一旦秦王政成人加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亲政,吕不韦和邯郸姬就不得不把手中的既得权力交还给秦王政。如今,秦王政这时候已长出了二十岁的小胡子,神情也越发焦灼了。

  看着秦王政焦灼的小胡子长出来了,独揽秦国大权多年的中年人吕不韦,与少年人秦王政之间的冲突,似乎变得不可避免了。吕不韦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再去找秦王政的妈妈邯郸姬去make love了。这就使得后者在深宫里饥渴难耐。让她渴望的坚强的他啊经常出现在邯郸姬的梦里,她无法忘记无法将吕不韦挥去。

  吕不韦干脆找了一个叫做嫪毐的同志来自代。关于嫪毐的身世众说纷纭,大约他是邯郸人,名字起的也不够正经,念作“老爱”,大约是老能做爱的意思。在我的想象中,嫪毐是个乐天派,他曾在邯郸城的金色年华夜总会里敲古代架子鼓,喜欢hip-hop——所谓嘻哈音乐。他创作了一首《邯郸路87号》的嘻哈音乐,传唱一时,歌词内容是:“只为一块香草味的Chocolate。Yeah~so sweet,我最喜欢。邯郸路的87号,No dount。改变多少?保留多少?这些年少记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Check it out!Check it out。Oh Yeah! Check it out! Check it out!”他和所有的嘻哈歌星一样,歌里喜欢用Check it out。

  It'z like you and me and he and she,大约指的就是吕不韦(you)、嫪毐(me)、子异(he)、邯郸姬(she)这一班风尘四贱客了吧。都在邯郸夜总会里的。

  据司马迁说,嫪毐是个“大阴人”,也就是说,嫪毐腰里的大哥大的信号特别强。有一次,吕不韦家里开“糜烂生活派对”——这是古代贵人们的一种时尚,就是宾主们都光着身子跟三陪女一起喝酒——从夏桀时代到魏晋风流都是如此的,甚至晋朝宰相也一样露着私处跟大家喝酒,这大约是很风雅的一种古人的交际方式吧。现代的上流社会,似乎也会这样。总之很风雅。我在美国的时候,也听说过美国同学有裸体派对。

  这时候,嫪毐也脱光衣服,加入了裸体派对的现场。他光着身子对光着身子的大家说:“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我是嫪毐!今天我脱得光光的,给大家表演一段人体艺术,这是我的绝学,请各位Check it out!”

  于是他把腰里的“坚强的它啊”拿出来了。大家一看,super长,登时惊倒一片。嫪毐得意洋洋地把“坚强的它啊”展示一圈,然后插进一辆车子的也不知什么地方,说了一声Check it out!——咦!居然把车子撬着推出去老远。宾客们无不欢呼雀跃,大呼wonderful。

  嫪毐的人体艺术

  邯郸姬风闻了这件事,心痒难耐,立刻央求吕不韦把嫪毐请来,给她做专场表演。吕不韦正巴不得自己能脱身呢。他赶紧拔掉嫪毐的胡须和眉毛,化装成宦官,以宦者的名义把他送进宫里。嫪毐一进宫,见到邯郸姬,随即打开自己的坚强的大哥大,说:“太后,请看!这是我自家培养的神仙棒,请Check it out!”邯郸姬一check,如痴如醉,要死要活,史书上说她“绝爱之”。从此俩人过起了神仙日子。邯郸姬古井情深,还为他怀孕生下了俩孩子——就是秦王政的弟弟了哈。歌女出身的邯郸姬是个敢作敢爱的人啊,是中国古代的麦当娜。

  邯郸姬很喜欢嫪毐的嘻哈音乐。每当嫪毐唱起了邯郸路87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邯郸姬就情不自禁回想起了邯郸的从前岁月。也许歌女时代的她的愉快和自由,远胜过咸阳深宫里的寂寞斜阳吧。

  王太后邯郸姬也许是听够了吕不韦老掉牙的“爱你在心口难开”,也许是其它原因吧,总之她开始疏远吕不韦,而把万千宠爱都转移投在了嘻哈一族的嫪毐身上。没了太后的撑腰——邯郸姬是个不可小觑的政治人物,她是秦王政的妈妈,也就是说,她是秦国的王太后,没了王太后的撑腰,吕不韦的势力有所滑坡,政治名誉也有点过气。而嫪毐则由于太后(邯郸姬)的宠幸和扶植,开始青云直上,不但具备了巨额财富——家僮数千,富贵骄人,被封为长信侯,封地地跨两个郡,成为秦国历史上封地最广的人(也是整个战国时代封地最广的人)。而且嫪毐还掌握了超出吕不韦的权力,《史记》上说,秦国政事皆决于嫪毐。求着嫪毐想在他的门下当官的人逾千。嫪毐已经远远逾越了一个普通男宠的身份,而上升为一个强势的政治人物。

  嫪毐政治集团,从此成了吕不韦集团的强大对手。

  (四)

  公元前238年,秦国这驾赫赫威风的西部马车,由王太后邯郸姬、长信侯嫪毐、相国吕不韦、秦王政,四个人分别驱使着。每人操一根马鞭,各有各的方向,这样的马车能不疯吗?

  四股势力中,邯郸姬的权柄最大(相当于慈禧太后),但她也最为难,因为其余三股势力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的是情人,有的是老情人,有的是儿子。她该帮谁不帮谁,显得至关重要。她的犹豫,给了秦王政以机会。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眼看二十二岁了,早就该加冠亲政了,但母亲一直拖着不给他加冠,就是不想让他亲政。他能从母后邯郸姬等人手中夺回权柄吗?其实很难。就像光绪帝要从慈禧太后手中夺权而发起“戊戌政变”,最终还是失败了。

  秦王政要想夺权,不能单枪匹马,必须有人帮他,用政治术语说,叫做有一个“班底”,或者不好听的话叫做“党羽”。这就像光绪要夺权,需要结合康有为、谭嗣同等人,乃至还要拉拢荣禄、袁世凯。只不过光绪的这个班底不甚可靠,又多是书生,终于白丢了些脑袋。

  秦王政选择了谁做班底呢?他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就很聪明也很幸运地把吕不韦拉进了自己阵营。吕不韦是一度的当权派,但随着邯郸姬大力支持嫪毐,嫪毐集团崛起,吕氏与嫪毐氏发生冲突。秦王政利用了吕不韦的不满心理,与吕联合,于是势力陡然增强。此外他还得到朝中大臣昌平君、昌文君的支持。总之,比起光绪帝,秦王政的腰板硬气多了,而且意志坚定,对母后邯郸姬不存幻想,斗志弥坚。

  但邯郸姬却在对待儿子秦王政的态度上犹豫不定。《史记》上说,邯郸姬和嫪毐进行密谋(他俩是结成一伙的),准备从他俩人所生的孩子里找一个替代秦王政。不过我们比较怀疑这种说法,因为当真刀真枪的火并开始以后,邯郸姬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力来直接支持嫪毐。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邯郸姬在情人(嫪毐)和儿子(秦王政)两者之间,一直没有作出明朗的取舍决策。

  邯郸姬的不作为,使得嫪毐很被动。显而易见,如果邯郸姬继续无动于衷下去,秦王政就会如期加冠。加冠就标志着亲政的开始,可以名正言顺地动用国家权力,从而开始清洗朝臣中的异己分子。那时候,邯郸姬作为秦王政的老妈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嫪毐却成了被拔了毛的鸡,任凭宰割了。他私通太后生子的事实,以及耀武扬威有夺政之谋的传闻,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嫪毐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不管怎么样,他有一百个理由要把秦王政干掉,否则自己就没命了。干掉秦王政以后,让他嫪毐和邯郸姬生的孩子当新国君。于是,他不等邯郸姬犹豫不决了,准备单独动手,时间选在秦王政的二十二岁加冠礼上,目的是阻止秦王政亲政,形式是发动武装政变,代号叫“斩首行动”(这名是我加的)。

  叛乱的武装从哪里来呢?其实很简单,光绪帝要革老太后慈禧的命,必须有自己的武装,所以光绪的班底里的谭嗣同找袁世凯谈合作,拉拢袁手中的新军。嫪毐也是一样的,他神通广大,罗致了大批的投靠者,秦国一批文官武将聚集在他周围,形成他的班底,进而控制了朝廷中和地方上的一些干部,通过他们可以调动一些县的军队。

  县的军队,属于非典型军队,战斗力不算很强(典型军队是正规国家军,由边防军、野战军和都城警卫军组成。县的军队属于地方武装,是正规军的后备队)。虽然县的军队比较土,但嫪毐也有洋气的,咸阳城里用于保卫王宫的骑兵和步卒,也都跟着嫪毐走了——这相当于象棋田字格里的士,虽然战斗力不一定多强,但地处要害,用于宫廷政变,一个卫士可以顶一千个野战军。

  此外,参与嫪毐叛乱的还有大使馆的一些人——戎狄的酋长们——这也是反叛的老例了,内乱总要勾结些外应,至少能有个退路。当时正是四月春天,咸阳头顶的天空阔大、清新而且轻快,伴随着各县叛军向咸阳城内汇集,风在咸阳宫道的大树梢头摇曳,散发出清凉的春天的气息。

  但是,秦王政这时候并不在咸阳宫,这使他拣了条命。秦王政这时候正在咸阳以西的雍城(陕西凤翔),那里是秦国的发祥地,秦王族的老祖宗们“吃食堂”(受香火)的地方。秦国当年最早的都城就在雍城。秦王政正在这里,面对着老祖宗的在天之灵,加冠呢。——事实上,秦王政呆在咸阳的时候,嫪毐不敢也不便于策动叛乱。嫪毐是趁着秦王政去雍城加冠的时候(加冠必须得去雍城,得让老祖宗们看得见),嫪毐趁着咸阳空虚而公然组织叛乱。

  秦王政在雍城得到消息说:咸阳城几乎已经被叛乱分子控制了,咸阳市长(内史)、国家组织部副部长(中大夫令)以及王宫警备司令(卫尉)等人,都率部跟随嫪毐叛乱了。咸阳已经宣布独立,并且随时发兵向西杀奔雍城。

  秦王政赶紧找自己的谭嗣同、康有为,也就是他私下一直培养的班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相国吕不韦,商量。吕不韦赶紧从外地征调国家正规军队前去咸阳平叛。昌平君、昌文君也是秦王政的班底成员,一旁帮着张罗。

  咸阳城的这场战斗据说相当残酷,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调集的正规军具有野战和攻坚的丰富经验,而嫪毐的反叛之众由县卒和宫廷卫队构成,前者比较土气,后者又近乎花花公子。经过一场血腥砍斫之后,几百颗叛众的脑袋被丢弃在咸阳大街上。一些咸阳宫里的宦官也参加了平叛军事行动,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一般是帮着帝王卖命的,难怪帝王们都那么宠信他们。

  嫪毐被败兵裹着,化装逃出咸阳,像拉登那样跑在附近山村打游击。当时已经到了春天的末尾了,他看见今春的草以葱绿,隔年的草以枯黄,一齐簇拥在残春这一面旗帜之下,岁月像着了火的荒草一样,内心纷乱如麻。

  从春季到秋季,秦王政不断向全国发出通缉令,赏格最终增加为:“有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这五十万的概念,大约也相当于五千万美元吧。嫪毐很快就被自己的同伙出卖了(重赏之下有叛徒啊),经过短暂的审讯,嫪毐同志就被押赴农贸市场车裂,时值秋天九月。嫪毐发起的“斩首行动”终于以斩了嫪毐的首而告终。

  嫪毐的五瓣尸体,好像一只海星,载于马车,在咸阳城内来回传示,这是他最后一次向群众展示自己的人体艺术,许多人凑向前来“check it out”,特别是对于传说中最伟大的部分。这个原本快活的市井小青年,放着好好的市井小生活不过,非要替上流社会操心,终于死而不得其所了。

  受其连累,嫪毐的父族、母族、妻子三族都被杀光了。嫪毐的门客,多数当了劳改犯,每天带着枷去修城墙、锯木头、吃盒饭。嫪毐的班底中,首要分子有二十人被枭首,其中包括咸阳市长(内史)、组织部副部长(中大夫令)、王宫警备司令(卫尉),还有佐弋。“佐弋”是陪伴君王打猎的武士部队的统领,这是一个现在所没有的官,类似戴维营营长吧。受嫪毐一案牵连,亲嫪毐者被流放四川的达四千余家。嫪毐的势力,被一个秋字扫荡得空空如也。

  至于母亲邯郸姬,秦王政在盛怒之下坚信她间接或直接参与了叛乱,遂把她驱赶出咸阳城,迁入老祖宗的雍城反省。后来,有二十七个不知深浅的进谏者要求遣返母后,秦王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当作叛党羽翼分子处死了,尸体摊在咸阳宫门外晾着。于是第二十八位茅焦同志让人扛着寿衣也来进谏了,茅焦说秦王政不孝,有桀纣之行;虐待老妈,国际影响不好!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秦王政方才醒悟,宽释邯郸姬。为了照顾国际影响,秦王政还特意亲自去迎接哩。

  但是,老的能饶,小的却难恕:嫪毐和邯郸姬所生的两个小孩,都被装在布囊里,用棍子扑杀了。九月的咸阳,秋风一片肃杀。史书上说,这一年秋九月的中国非常寒冷,路有冻死者,真是让人有大限来临之叹。而Terminator秦王政,也正是在这样的肃杀寒冷的背景下走上历史舞台,操起他那鞭策宇内的长鞭。

  顺便说一句,电视剧上叫他嬴政是不对的。当时的中国人有很多种姓,但有一种姓,属于一整个家族的徽记,比如周天子姬姓、齐国姜姓。这种姓,不能挂在某个具体人的名字前。所以我们可以说周王朝是姬姓国家,但不能把“姬”冠在周王族的人名前面,不能管周文王叫“姬昌”。同样,“嬴”是秦王族的姓,它属于整体王族,也不能挂在某个人名字前。所以,叫秦始皇为“嬴政”是错误的,应该叫他“秦王政”或者“始皇帝”,以及“赵政”——因为他年幼的时候是在赵国。这种意义上的族姓,后来渐渐没有了。

  (五)

  邯郸姬、嫪毐、吕不韦、秦王政,驾驭秦国马车的四个人,其中嫪毐、邯郸姬已经被解除驾照了,接下来就是吕不韦了。

  吕不韦确实数有大功于秦国。秦王政的父亲子异本是一个“久质于赵”的“庶孽”(王室姨娘的孩子),他能回到秦国继承王位,都是由于吕不韦这位大商人“破家”的金钱资助。当初若不是吕不韦的安排,子异、秦王政一家人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哪还有今天!想到这里,秦王政阴森、沉重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柔情。吕不韦不但没有篡位行迹,相反他平叛有功:组织兵力平息了嫪毐大哥的军事政变,免去秦王的杀身之祸。今天他秦王政能够顺利亲政,体会君临万众的荣耀,全赖吕不韦的鼎力襄助。

  但是,徜徉在秦王政脸上的柔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吕不韦和嫪毐一样,两家都是以侵夺王权作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的。嫪毐毕竟只是个暴发户,而吕不韦则是三朝元老,在秦国根基很深,长期任用高品质人才,织起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大网,客观上侵占了君主的权力。

  秦王政喜欢读韩非子的书,天生带有很强的专制欲望,深知君主必须独治的政治法则,而刚好吕不韦也迷恋权力。解决办法只有一个:秦王政或者吕不韦,其中一人实质性地退出权力核心。

  于是,秦王政命令吕不韦退休,回到封地洛阳去。

  吕不韦意外之极,只好谢恩。一切仿佛梦一场,吕不韦被罢了官,赶出咸阳,惶惶如丧家之犬,时年已五十来岁。

  当时正值十月,寒秋的第一场雪,它出人意料地到来,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悄然无语地洒向大地。咸阳作为一个庞大而孤独的城也不可避免地夹在雪中,黑夜中的雪线条条降下,城市的楼顶揭示出幽蓝的天空。

  寒雪里的泥浆爬上行路者的鞋和马车车轮,马匹嘶叫着,开出函谷关。吕不韦去了他的洛阳封地。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吕不韦实在应该多看一些老子、庄子的书,当个江湖散人算了。但是他迷恋权力的老毛病跟他年轻时候用一千五百金投资子异时一样严重。当记忆中优美的片段总止不住要铮铮作响,他就以为现在的落寞是为了聆听也是待发启程。他无法对平淡的现状心满意足,无法与疲惫零乱的生活握手言欢。吕不韦总是巴望着有一天能够重返政坛,所以他借助诸侯各国的媒体(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宾客”),向咸阳城施加压力。

  史书上说:“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意思是各地的媒体和诸侯使者纷纷向秦王政求情,络绎不绝,前后相望于道路,都要求给吕不韦复官。但是,适得其反,秦王政不但没有再次起用吕不韦的意思,反倒震惊于吕在民间和诸侯中影响力的巨大,恐其为变,立刻发出更深更远的流放令——把吕不韦驱逐到偏僻的四川山沟里,看你还怎么跟媒体勾搭!

  流放令是这么写的:“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你们全家快滚去四川吧。

  (其实,吕不韦还是有功的,为秦国攻城略地,还灭掉了大周王室的残局,封十万户侯是受之无愧的。至于号称仲父,那是秦王政幼年时候的事,他以丞相身份独立支撑了秦王政幼年时代的军国大事,号称“仲父”也是有必要的。)

  吕不韦深感寒心,他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想重回政坛。可惜他实在太不了解秦王政了,秦王政是古来最独的人,不肯与任何人分享权力,不肯让吕不韦重返政坛。吕不韦在一片凄凉和愤懑之中,不想去四川了,干脆举起鸩酒,饮鸩而死。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235年。

  对于一个政治生涯被意外中止了的人,也许继续活下去确实是种折磨,平淡的生活比激情 生活更容易让人疲惫。而且这时候他五十多岁,正是驰骋政坛的金色年纪。

  吕不韦死后,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吕不韦的宾客及门生故吏数千人,偷着举行了盛大的游行集会,以给吕不韦出殡为名,从洛阳游行至洛阳郊外的北邙山,折腾了一通。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无政治示威之嫌。秦王政闻之,下令彻底打散这股势力。吕不韦的门生故吏,凡是有临葬者,一律驱逐出境。如果临葬者是秦国人,目前担任六百石以上年薪的官员,剥其爵位,迁徙于房陵。五百石以下年薪的,不管有没有临葬哭丧,一律迁徙。从而彻底把吕不韦的遗留势力清除了。秦王政还在政治舆论上嚷嚷道:谁敢再“操国事不道”(为国家办事不老实),如同嫪毐、吕不韦者,寡人必籍灭其满门!

  秦王政确实是个“寡”人啊,而所谓“老实”的标准,大约就是听寡人的话了。

  秦王政的强压手段,使人臣和群众无不侧目,再也不敢“不道”了,秦国政治,从此走向了一种缺乏各阶层臣民参与的极端独裁政治。法家改革时候倡导的强化君权,被秦王政错误地推向了极点。28年后,随着秦王政的死去,独裁政治再也撑不下去了,各阶层人奋起反抗,大秦朝迅速坍塌解体。

  秦王政的独裁,葬送了秦国一贯进步的清明的容许参与的政治作风,倘不是他,大秦朝在统一六国后将不会如此短命。

  独裁,不但不利于稳定,也不利于发展。因为它剥夺了臣民各阶层的参与权。

  潇水曰:说秦王政“专独”并不冤枉他,他对吕不韦事件的打击面越拓越宽,直到开始“大索”(类似肃反运动),排查任何与吕不韦、嫪毐有牵连的人。到了最后,秦王政干脆发现所有来自六国的人,都跟吕不韦有牵连!于是他下达了历史上着名的“逐客令”,大举驱散六国来的布衣英才,一反秦国在历史上任用六国人才的优秀传统。

  这时候,吕不韦的门客之中,有一个叫李斯的英才,在被驱逐回国的道路上,冒着生命危险,上书劝谏秦王政,说:“不要为了谋求稳定就自断其臂啊。人才没了,秦国虽然稳定了,不会再有造反了,但是,谁去为秦国卖命打江山啊。相反,六国用了这些人才,秦国岂不危矣,这不是资粮于敌吗?快别干这样挥刀自宫以求清静的傻事了。挥刀自宫以后,清静是清静了,小鸡鸡也没了,没法传延后代啦。”这就是李斯着名的《谏逐客疏》,古今读之,令人振慨共鸣,李斯岂不伟哉!

  秦王政也觉得自己是气糊涂了,于是停止肃反扩大化,并且从此留意提拔李斯。但是秦王政的专独性格,却其实一天也没有收敛。后来他每天阅读五十斤重的公文,一切细小国政皆专断于他,生怕被臣下架空了,被大臣们不无愤懑地形容为“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秦国卿相只能俯匍待命,无聊充数罢了。一切都是听他一人独自裁决。

  (六)

  我曾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只戈头,上边刻着“相邦吕不韦造”,这是吕不韦在这个地球上的惟一遗物。其中“相邦”就是相国的意思,后来汉朝人为了避讳刘邦,才把相邦改叫相国,连史书上从前的相邦,也都得改。

  吕不韦为相的十二年中,夺取了周天子王室残余分子的最后一部分地盘,彻底灭掉了大周朝,并发掘并培养了蒙骜、王翦等一干名将,为秦国攻取赵、魏、韩百余座城池,从而在中原西部增建了三川郡,又打通并控制了豫西走廊,断截天下南北之腰,在走廊以东增设了东郡,并降服中原东部的卫国,流徙卫君。并且吕不韦遏止或击退了和庞暖先后组织的诸侯联军合纵攻秦战役,获得了两次反围剿的胜利,彻底浇灭了六国复强的最后希望。吕不韦于公于私,确实都是秦王族的功臣。

  关于相国吕不韦的死,其实并不如后代所理解的,源于他与邯郸姬的婚外恋。在男女作风一贯开放的先秦,这是小事。吕不韦的死,其实有着更深刻的原因。

  吕不韦认为,君主不能滥用权力,必须对君权加以限制。这个思想在他的《吕氏春秋》一书中反复提出,并且他拿出了三种限制君权的办法:

  第一,《吕氏春秋》书中主张分封制,以空间的分割来限制君权。

  吕不韦在书中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意思是让更多的贤者分享政权,以便限制君主的权力,避免帝王独裁。

  第二,以武力限制君权。

  按照正统观点,人民拿起武力对付君主,那是犯上作乱,但吕不韦不这么看。他在《吕氏春秋》中说,对于愚君,要以禅让的办法叫他下岗。而暴君,下民则可以直接推翻他。吕不韦讴歌了商汤灭夏、武王伐纣的革命行为。

  第四, 君臣分工。

  君要“处虚”,“执其要”,把权力下放给大臣。臣子是要“忠”,但忠是忠于自己的职事,而不是忠于某个人(上级或者君主)。显然,吕不韦的这种君臣观,是从“公天下”和“利于群”的原则出发的,是积极的,符合现代行政理念的,是有利于国家的,不能简单理解成吕不韦想夺权。

  吕不韦命令门客们把《吕氏春秋》这本二十万字的大书写成之后,挂在咸阳农贸市场门上给民众观看,宣称“有能增损一字者与千金”。言下之意,吕不韦想把自己打造成一派理论权威。如果民众和其他学者们也挑剔不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么《吕氏春秋》中的“限制君权”思想就可以主导秦国的意识形态,从而迫使秦王政也接受它。

  然而,独断刚愎的秦王政不肯接受“吕不韦思想”,他更喜欢君权专制。秦王政更爱看法家韩非子的书。韩非子的《孤愤》上说得很清楚,君主应该专制,应该牢牢掌握一国之柄,用“法、术、势”控制好大臣。韩非子全文反对大臣分权,否则就会“国地削而私家富”,“主失势而臣得国”。

  韩非子的书很好地教育了秦王政,秦王政尝临卷叹息道:“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如果我能拿到韩非子的签名,一起欧洲五日游,死也没有遗恨了。

  吕不韦想要限制君权,提出公天下、分封制、君臣分权等口号,简直是与虎谋皮。最后,作为韩非子的fan,秦王政用一杯毒酒教育了吕不韦。吕不韦的死,就死在了他限制君权的思想,与秦王政的专制情结冰炭不容上。

  吕不韦虽死,但他“限制君权”的吕不韦思想,“公天下”的一种口号,终于在近代得以实现。

  也许你觉得吕不韦的思想太超前了,其实不然,与吕不韦同时期欧洲地中海畔新崛起的罗马共和国,实行的就是限制君权的“共和制”:国家首脑(执政官)由选举产生,任期有限。国家权力被国家首脑(执政官)、元老院(贵族代表)、保民官(平民代表)和公民大会分享,体现了限制君权,反对独裁的原则,所以叫共和。

  假如当初依了吕不韦的路线一直走下去,秦国照样还是要统一中国的,而且统一后绝对不会只存在了短短十五年就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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