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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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卷 卷三十九 豫章学案(黄氏原本、全氏修定)

  豫章学案     (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修定)

  豫章学案表

  罗从彦     李侗    朱熹(别为《晦翁学案》。)

  (伊川、龟山门人。)  罗博文

  (安定、濂溪、明道再传。) 刘嘉誉 (子)世南

  (孙)砥

  (孙)砺(并见《沧洲诸儒学案》。)

  朱松    (子)熹(别为《晦翁学案》。)

  廖衙(别见《龟山学案》。)

  (豫章讲友。)

  豫章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豫章之在杨门,所学虽醇,而所得实浅,当在善人、有恒之间。一传为延平则邃矣,再传为晦翁则大矣,豫章遂为别子。甚矣,弟子之有光于师也!述《豫章学案》。(梓材案:李文靖以下,谢山始称《道南学案》,後改延平与文质合称《豫章延平学案》,定《序录》则专称豫章,故延平亦不别为标目云。)

  ◆程杨门人(胡、程再传。)

  文质罗豫章先生从彦(附师吴仪。)

  罗从彦,字仲素,南剑人。延平有吴仪,字国华,以穷经为学,先生师之。崇宁初,见龟山于将乐,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枉过一生矣!」(云濠案:先生师事龟山,而李文靖又师先生。陈直斋曰:「此所谓南剑三先生者也。」尝与龟山讲《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说甚善。」先生即鬻田裹量,往洛见伊川,归而从龟山者久之。建炎四年,特科授博罗主簿。官满,入罗浮山静坐。绍兴五年,卒,年六十四。学者称豫章先生。先生严毅清若,在杨门为独得其传。龟山初以饥渴害心令其思索,先生从此悟入。故于世之嗜好泊如也。着有《遵尧录》,言宋自一祖开基,三宗绍之,若舜、禹遵尧,相守一道。迨熙宁间,王安石用事,管心鞅法,甲倡乙和,卒稔裔夷之祸,未尝不为之痛心疾首也。又有《春秋》、《毛诗》、《语》、《孟解》,《中庸说》,《议论要语》,《台衡录》,《春秋指归》(云濠案:《四库书目》,《豫章文集》十七卷。然首卷列《经解》之目,有录无书,实止十六卷。)淳佑七年,赐谥文质。  宗羲案:龟山三传得朱子,而其道益光。豫章在及门中最无气焰,而传道卒赖之。先师有云:「学脉甚微,不在气魄上承当。」岂不信乎!然亦多湮没而无闻者。闻不闻,君子不以为意,而尚论者所不敢忽。

  议论要语

  人主欲明而不察,仁而不懦。盖察常累明,而懦反害仁故也。汉昭帝明而不察,章帝仁而不懦。孝宣明矣,而失之察;孝元仁矣,而失之懦。若唐德宗,察而不明;高宗。懦而不仁。兼二者之长,其惟汉文乎!

  名器之贵贱,以其人。何则﹖授于君子则贵,授于小人则贱。名器之所贵,则君子勇于行道,而小人甘于下僚。名器之所贱,则小人勇于浮竞,而君子耻于求进。以此观之,人主之名器,可轻授人哉!

  君明,君之福;臣忠,臣之福。君明臣忠,则朝廷治安,得不谓之福乎﹖父慈,父之福;子孝,子之福。父慈子孝,则家道隆盛,得不谓之福乎﹖俗人以富贵为福,陋哉!

  王者富民,霸者富国。富民,三代之世是也;富国;齐、晋是也。至汉文帝行王者之道,欲富民,而告戒不严,民反至于奢;武帝行霸者之道,欲富国,而费用无节,用乃至于耗。

  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或朝廷不务教化而责士人之廉耻,士人不尚廉耻而望风俗之美,其可得乎!

  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盖君子进则常有乱世之言,使人主多忧而善心生,故天下所以必治。小人在朝,则天下必乱。盖小人进则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乐而怠心生,故天下所以必乱。

  正者天下之所同好,邪者天下之所同恶,而圣人未尝致忧于其间,盖邪正已明故也。至于邪正未明,则圣贤忧之。观少正卯言伪而辩,行伪而坚,孔子则诛之;杨、墨一则为我,一则兼爱,孟子则辟之;皆邪正未明而惑人者众,此孔、孟之所汲汲。

  天下之变,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伤气,则寒暑易侵;木之伤心,则风雨易折。故内有李林甫之奸,则外有安禄山之乱;内有庐杞之邪,则外有朱泚之叛。《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不虚言哉!

  士之立身,要以名节忠义为本。有名节,则不枉道以求进;有忠义,则不固宠以欺君矣。

  圣人无欲,君子寡欲,众人多欲。

  中人之性,由于所习。见其善则习于为善,见其恶则习于为恶。习于为善,则举世相率而为善,而不知为善之为是,东汉党锢之士与夫太学生是也。习于为恶,则举世相率而为恶,而不知为恶之为非,五代君臣是也。

  遵尧录

  太宗语李至曰:「人君当淡然无欲,不使嗜好形见于外,则奸邪无自入焉。」可谓善矣!夫嗜好者,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方其淡然不使之形见于外,则其违道不远。于斯时也,苟有、夔、稷、契之徒以道诏之,当视《六经》犹筌蹄,上与尧、舜相得于忘言之地矣。至虽贤者,然惜非其伦也。

  太宗内廷给事,不过三百人,可谓善矣!然语宰相曰:「卿等顾朕之视妻子,如脱屣耳!恨未能离世绝俗,追踪羡门。」则是过高者之言也。夫王化之本,《关雎》之训是也。有《关雎》之德,必有《麟趾》之应,此周之所以致太平者也。若羡门等语,非人伦之美也。

  太宗尝曰:「人君致理之本,莫先简易。老子刍狗之说,朕所景慕。」臣从彦曰:易简之理,天理也。。行其所无事,笃恭而天下平,易简之谓也。老氏刍狗之说,取其无情而已,大之诋訾尧、舜,而其下流为申、韩,不可不辨也。

  佛氏之学,端有悟入处。其道宏博,世儒所不能窥。然绝乎人伦,外乎世务,非尧、舜。孔子之道。赵普之对太宗曰:「陛下以尧、舜之道治世,以浮屠之教修心。」盖不知言者。

  君子之所为,皆理之所必然,世之所常行者,然不可以求近功,图近利。非如间小有才者,一旦得君,暴露其器能,以钓一时之誉。彼其设施,当亦有可观者,要非能致远也。吕端曰:「君子之道,闇然而章,历试经久,方见为臣之节。」其几于道者与!

  圣人不作,自炎汉以来未有可称者,莫不杂以霸道。以司马光之学,犹误为之说,况其下者。

  章圣皇帝未生仁宗,有内侍遇异人,言王真人降生,为宋第四帝,古之燧人氏也。章懿皇后亦梦羽衣数百人从一仙官,自空而下托生。及仁宗五六岁,尝持槐木片以钻火。臣从彦曰:此所谓「无徵不信」者也。

  古人自十五入学,至四十而後仕。其意若曰:「善道以久而後立,人材以久而後成。故处之以燕闲之地,而宽之岁月之期,俾专其业,俟其志定,则其仕也,不迁于利,不屈于欲。道之于民。天下被其泽矣。」後世怵于科举,自童稚间已有汲汲趋利之意。一旦临民,亦何所不至!王旦章圣皇帝时在中书最久,每进用朝士,必先望实。苟人望未孚,则虽告之曰某也才,某也贤,不骤进也。此真救弊之良图也!

  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此言孝子居丧,志存父道,不必主事而言也。况当易危为安、易乱为治之时,速则斋,缓则不及,改之,乃所以为孝也。天子之孝,在于保天下。司马光改新法,不即理言之,乃曰「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以此遏众议,则失之矣。绍圣之害,亦光此言有以召之。

  司马光所改法,无不当人心者,惟罢免役失之。安石之免役,正犹杨炎之均税,东南人实利之。若以尧、舜、三代之法格之,则去之可也。不然,未可轻议。

  豫章问答(补。)

  古人所以进此道者,必有由而然。夫《中庸》之书,世之学者尽心以知性,躬行以尽性者也。而其始则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其终则曰:「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此言何谓也﹖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故《大学》之道,在知所止而已。苟知所止,则知学之先後。不知所止,则于学无由进矣。

  以圣贤,则莫学而非道。以俗学,则莫学而非物。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豫章问答》四条,其三条移入《附录》,此则分一条为两条。)

  附说(补。)

  学道以思为主。孟子曰:「心之官则思。」《书》曰:「思作睿,睿作圣。」「惟狂克念作圣。」佛家一切反是。

  外于吾圣人之学者,申、韩、佛、老皆有书在,惟学者所决择也。

  吾道当无疑于物。

  祖望谨案:以上三条,见所赠延平诗注中,甚有关系,故附着于《问答》之後。

  附录

  仲素笃志好学,推研义理,必欲到圣人止宿处,遂从龟山游,抠衣侍席二十余载。

  延平以书谒先生,其略曰:「先生服膺龟山之讲席有年矣,况尝及伊川先生之门,得不传之道于千五百年之後。性明而修,行完而洁;扩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各极其至。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于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自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凡读圣贤之书,粗有识见者,孰不愿得受经门下,以质所疑!侗之愚鄙,徒以习举子业,不得服役于门下。而今日拳拳欲求者,以谓所求有大于利禄也。抑侗闻之:『道可以治心,犹食之充饥,衣之御寒也。』人有迫于饥寒之患者,皇皇焉为衣食之谋,造次颠沛未尝忘也。至于心之不治,有没世不知虑。岂爱心不若口体哉﹖弗思甚矣。侗不量资质之陋,妄意于此。虽知真儒有作,闻风而起,固不若先生亲炙之。得于动静语默之间目击而意会也。」

  延平曰:昔闻之罗先生云:「横渠教人,令且留意神化二字。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私吝尽无,即浑是道理,即所过自然化矣。」(补。)

  又曰:舜之所以能使瞽瞍底豫者,尽事亲之道,共为子职,不见父母之非而已。昔罗先生语此云:「只为天下无不是底父母。」了翁闻而善之曰:「惟如此,而後天下为父子者定。彼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常始于见其有不是处耳!」(补。)

  又曰:先生令愿中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时作何气象。不惟于进学有方,亦是养心之要。(补。)

  汪玉山与朱子书曰:罗丈语录中有可疑者,「不居其圣」与「得无所得」,「形色天性」与「色即是空」,难作一类语看。又「道不足以任之,故有典;典不足以治之,,故有刑」,此语如何﹖(补。)

  朱子曰:仲素先生都是着实子细去理会。又曰:罗先生严毅清苦,殊可畏。

  又曰:尝见李先生说:「旧见罗先生云:『说《春秋》颇觉未甚惬意,不知到罗浮极静後,义理会得如何。』某心尝疑之。以今观之,是如此。盖心下热闹,如何看得义理出﹖」

  宗羲案:杨道夫言:「罗先生教学者静坐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作何气象,李先生以为此意不惟于进学有方,兼亦是养心之要。而遗书有云『既思则是已发』者,疑其与前所举有碍。」黄勉斋曰:「罗先生以静坐观之,乃其思虑未萌,虚灵不昧,自有以见其气象,则初无害说于未发。苏季明以求字为问,则求非思虑不可,此伊川所以力辩其差也。」朱子曰:「罗先生说,终恐有病。如明道亦说静坐可以为学,上蔡亦言多着静不妨,此说终是少偏。才偏,便做病。道理自有动时,自有静时,学者只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见得世间无处不是道理,不可专 要去静处求。所以伊川谓只用敬,不用静,便说平也。」案:罗豫章静坐看未发气象,此是明道 以来下及延平一条血路也。盖所谓静坐者,不是道理只在静处,以学者入手,从喘汗未定之中,非冥心至静,何处见此端倪﹖久久成熟,而後动静为一。若一向静中担阁,便为有病。故豫章为入手者指示头路,不得不然。朱子则恐因药生病,其言各有攸当也。

  百家谨案:《豫章年谱》谓政和二年壬辰,先生四十一岁,龟山为萧山令,先生始从受学。《宋史》亦云:龟山为萧山令时,先生徒步往学焉,龟山熟察之,喜曰「惟从彦可与言道」,弟子千余人,无及先生者。谨考《龟山全集》,丁亥知余杭,壬辰知萧山,相去六年。而《余杭所闻》已有豫章之问答,则其从学非始于萧山明矣。豫章之见伊川,在见龟山之後。伊川卒于丁亥。若见龟山始于壬辰,则伊川之卒已六年矣,又何从见之乎﹖先君子别有《豫章年谱订正》。

  祖望谨案:朱子师有四,而其所推以为得统者,称延平,故因延平以推豫章,谓龟山门下千余,独豫章能任道。後世又以朱子故,共推之,然读豫章之书,醇正则有之,其精警则未见也,恐其所造,亦秪在善人、有恒之间。龟山之门,笃实自当推横浦,通才自当推湍石,多识前言往行当推紫微,知礼当推息斋。特横浦、紫微不能自拔于佛氏,为朱子所非,然其不背于圣人者,要不可没。而汪文定公所举豫章语录之失,则似亦未必能于佛氏竟脱然也,若因其有出蓝之弟子,而必并其自出而推之,是门户之见,非公论也。若延平所得,则固有出豫章之上者,愚故连而标之曰《豫章延平学案》。

  ◆豫章讲友

  廖先生衙(别见《龟山学案》。)

  ◆豫章门人(胡、程三传。)

  文靖李延平先生侗

  李侗,字愿中,南剑人。年二十四,闻郡人罗仲素传河洛之学于龟山,遂往学焉。仲素不为世所知,先生冥心独契。于是退而屏居,谢绝世故,余四十年,箪瓢屡空,怡然有以自适也。其始学也,默坐澄心,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何如。久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在乎是也。既得其本,则凡出于是者,虽品节万殊,曲折万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汇 之所以化育,以至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玩之于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泛应曲酬,发必中节,其事亲从兄,有人所难能者。隆兴元年十月,汪玉山应辰守闽,币书迎先生,至之日,坐语而卒,年七十一。

  延平答问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一章,昔日得之于吾党中人,谓叶公亦当时号贤者,夫子名德经天纬地,人孰不识之﹖叶公尚自见问于其徒,所见如此,宜子路不对也。若如此看仲尼之徒,浑是客气,非所以观子路也。盖弟子形容圣人盛德,有所难言尔。如「女奚不曰」下面三句,元晦以为「发愤忘食」者,言其求道之切。圣人自道理中流出,即言求道之切,恐非所以言圣人。此三句只好浑然作一气象看,则见圣人浑是道理,不见身世之碍,故「不知老之将至」尔。元晦更以此意推广之,看如何﹖大抵夫子一极际气象,终是难形容也。尹和靖以为皆不居其圣之意,此亦甚大。但不居其圣一节事,乃是门人推尊其实如此,故孔子不居,盖因事而见尔。若常以不居其圣横在肚里,则非所以言圣人矣。如何﹖如何﹖

  问:「『太极动而生阳』,先生尝曰『此只是理,做已发看不得』。熹疑既言『动而生阳』,即与《复卦》一阳生而见天地之心何异﹖窃恐『动而生阳』即天地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天地之心。『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即人物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人物之心。如此做两节看,不知得否﹖」先生曰:「『太极动而生阳』,至理之源,只是动静阖辟,至于终万物、始万物,亦只是此理一贯也。到得『二气交感,,化生万物』时,又就人物上推,亦只是此理 。《中庸》以喜怒哀乐未发已发言之,又就人身上推寻,至于见得大本达道处,又浑同只是此理。此理就人身上推寻,若不于未发、已发处看,即何缘知之﹖盖就天地之本源与人物上推来,不得不异,此所以于『动而生阳』难以为喜怒哀乐已发言之。在天地只是理也,今欲作两节看,窃恐差了。《复卦》见天地之心,先儒以为静见天地之心,伊川先生以为动乃见,此恐便是『动而生阳』之理。然于《复卦》发出此一段示人,又于初爻以颜子『不远复』为之,此只要示人无间断之意。人与天理一也,就此理上皆收摄来,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皆其度内耳。某测度如此,未知元晦以为如何﹖有疑,更容他日得见剧论。语言既拙,又无文釆,似发脱不出也。元晦可意会消详之,看理道通否。」

  承录示《韦斋记》,追往念旧,令人凄然。某中间所举《中庸》终始之说,元晦以为「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即全体是未发底道理,惟圣人尽心能然。若如此看,即于全体何处不是此气象﹖第恐无甚气味尔。某窃以为「肫肫其仁」以下三句,乃是体认到此达天德之效处,就喜怒哀乐未发处存养,至见此气象,尽有地位也。某尝见吕芸阁与伊川论中说,吕以为循性而行,无往而非礼义,伊川以为气味殊少,吕复言云云,正谓此尔。大率论文字切在深潜缜密,然後蹊径不差。释氏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恐其失处正坐此,不可不辩。

  「五十知天命」一句,三先生之说皆不敢轻看。某寻常看此数句,窃以为人之生也,自少壮至于老耄,血气盛衰消长自不同,学者若循其理,不为所使,则圣人之言自可以驯致,但圣贤所至处,浅深之不同耳。若五十矣,尚昧于所为,即大不可也。横渠之说似有此意,试一思索,看如何。

  问:「熹昨妄谓『仁』之一字,乃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乎禽兽者,先生不以为然。熹因以先生之言思之,而得其说,敢复求正于左右。熹窃谓天地生物,本乎一源,人与禽兽草木之生,莫不具有此理。其一体之中,即无丝毫欠剩,其一气之连,亦无顷刻停息,所谓仁也。(朱子自注:先生批云:『有有血气者,有无血气者。更体究此处。』)但气有清浊,故禀有偏正。惟人得其正,故能知其本具此理而存之,而见其为仁;物得其偏,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而无以见其为仁。然则仁之为仁,人与物不得不同;知人之为人而存之,人与物不得不异。故伊川夫子既言『理一分殊』,而龟山又有『知其理一,知其分殊』之说。而先生以为全在知字上用着力,恐亦是此也。(朱子自注:先生勾出批云:『以上大概得之,他日更用熟讲体认。』)不知果是如此否﹖又详伊川之语推测之,窃谓『理一而分殊』,此一句言理之本然如此,全在性分之内,本体未发时看。(朱子自注:先生抹出批云:『须是从本体已发、未发时看,合内外为可。』)合而言之,则莫非此理,然其中无一物之不该,便自有许多差别,虽散殊错糅,不可名状,而纤微之间,同异毕显,所谓『理一而分殊』也。『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此二句乃是于发用处该摄本体而言,因此端绪而下工夫以推寻之处也。盖『理一而分殊』一句,正如孟子所云『必有事焉』之处;而下文两句,即其所以有事乎此之谓也。(朱子自注:先生抹出批云:『恐不须引孟子说以证之。孟子之说,若以微言,恐下工夫处落空,如释氏然。孟子之说亦无隐显精粗之间。今录谢上蔡一说于後,玩味之,即无时不是此理也。此说极有力。』)大抵仁字(近本作『者』。)正是天地流动之机。以其包容和粹,涵育融漾,不可名貌,故特谓之仁。其中自然文理密察,各有定体处,便是义。只此二字,包括人道已尽。义固不能出于仁之外,仁亦不离乎义之内也。然则『理一而分殊』者,乃是本然之仁义。(朱子自注:先生句断批云:『推测到此一段甚密,为得之。加以涵养,何患不见道也。某心甚慰。』)前此乃以从此推出分殊合宜处为义,失之远矣。又不知如此上所推测,以还是否,更乞指教。」先生曰:「谢上蔡云:『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则可,于道则有害。 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必有事焉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涉乎去念,助则近乎留情。故圣人心如监,所以异于释氏心也。」』上蔡录明道此语,于学者甚有力。盖寻常于静处体认下工夫,即于闹处使不着,盖不曾如此用力也。自非谢先生确实于日用处下工夫,即恐明道此语亦未必引得出来。此语录所以极好玩索,近方看见如此意思显然。元晦于此更思,看如何。唯于日用处便下工夫,或就事上便下工夫,庶几渐可合为己物不然,只是说也。某辄妄意如此,如何﹖如何﹖」

  问(近本无「问」字。)熹又问:「《孟子》养气一章,向者虽蒙明析面诲,而愚意竟未见一总会处。近日求之,颇见大体,只是要得心气合而已。故说『持其志,无暴其气』,『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皆是紧切处。只是要得这里所存主处分明,则一身之气自然一时奔凑翕聚,向这里来存之不已。及其充积盛满,睟面盎背,便是塞乎天地气象,非求之外也。如此,则心气合一,不见其间,心之所向,全气随之。虽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亦沛然行其所无事而已,何动心之有!《易》曰:『直方大,不习不利。』而《文言》曰:『敬义立而德不孤,则不疑其所行也。』正是此理。不审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养气大概是要得心与气合。不然,心是心,气是气,不见所谓集义处,终不能合一也。元晦云『睟面盎背,便是塞乎天地气象』,与下云『亦沛然行其所无事』二处,为得之,见得此理甚好。然心气合一之象,更用体察,令分晓路陌方是。某寻常觉得,于畔援、歆羡之时,未必皆是正理,亦心与气合,到此若彷佛有此气象,一差则所失多矣,岂所谓浩然之气邪﹖某窃谓孟子所谓养气者,自有一端绪,须从知言处养来,乃不差。于知言处下工夫,尽用熟也。谢上蔡多谓『于田地上面下工夫』,此知言之说,乃田地也。先于此体认,令精密,认取心与气合之时不偏不倚气象是如何,方可看《易》中所谓『直方大,不习不利』,然後『不疑其所行』,皆沛然矣。元晦更于此致思,看如何。某率然如此,极不揆是与非,更俟他日面会商量可也。」

  承谕心与气合,及所注小字,意若逐一理会心与气,即不可。某鄙意止是形容到此,解会融释,不如此不见。所谓气,所谓心,浑然一体流浃也。到此田地,若更分别那个是心,那个是气,即劳攘耳。不知可以如此否﹖不然,即成语病无疑。若更非是,无惜勤论。吾侪正要如此。

  洲《孟子师说》曰: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生人生物。人禀是气以生,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心失其养,则狂澜横溢,流行而失其序矣。养气即是养心,然养心犹难把捉,言养气,则动作威仪,旦昼呼吸,实可持循也。

  人身虽一气之流行,流行之中必有主宰。主宰不在流行之外,即流行之有条理者。自其变者而观之,谓之流行;自其不变者而观之,谓之主宰。养气者使主宰常存,则血气化为义理;失其主宰,则义理化为血气。所差在毫厘之间。

  志,即气之精明者是也。原是合一,岂可分如何是志,如何是气。「无暴其气」,便是持志工夫。若离气而言持志,未免把捏虚空,如何养得!古人说「九容」,只是无暴其气。无暴其气,志焉有不在者乎﹖更无两样之可言。

  知者,气之灵者也。气而不灵,则昏浊之气而已。养气之後,则气化而为知,定静而能虑,故知言、养气,是一项工夫。《易》云:「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是泛举世人而言。孟子之「詖」、「淫」、「邪」、「遁」,指一时立言之辈,破其学术。詖辞,危险之辞,如「鸡三足」、「卵有毛」、「白马非马」之类,是蔽于名实者也。淫辞,泛滥援引,终日言成文典,及细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陷,如入于坎窞,无有实地也。邪辞,邪僻之辞,如捭阖飞箝,离远于正道。遁辞,炙輠无穷,不主一说,人见其不穷,不知其「尚口乃穷」也。詖则公孙龙之家,淫则「谈天衍」之家,邪则鬼谷之家,遁则淳于之家,皆是当时之人也。

  百家谨案:朱子此说,只要得心与气合,又云「心气合一,不见其间」,延平云「若更分别那个是心,那个是气,即劳攘」,与《师说》所解虽不同,亦略相似,故采数则附此。

  尽心者,如孟子见齐王,问乐则便对云云,言货色则便对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处置将去,此是尽心,旧时不之晓。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则皆推得去无穷也。如见牛未见羊,说苟见羊,则亦便是此心矣。

  见谕云:伊川所谓「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考《大学》之序则不然。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伊川以为制之于外而养其中。数处盖皆各言其入道之序如此,要之敬自在其中也,不必牵合贯穿为一说。又所谓「但敬而不明于理,则敬特出于勉强,而无洒落自得之功,意不诚矣」。洒落自得气象,其地位甚高,恐前数说方是言学者下功处,不如此则失之矣。由此持守之久,渐渐融释,使之不见有制之于外,持敬之心,理与心为一,庶几洒落耳。某自闻师友之训,赖天之灵,时常只在心目间。虽资质不美,世累妨夺处多,此心未尝敢忘也。于圣贤之言亦时有会心处,亦间有识其所以然者,但觉见反为道理所缚,殊无进步处。今已老矣,日益恐惧,吾元晦乃不鄙孤陋寡闻,远有质问所疑,何愧如之!

  示谕夜气说甚详,亦只是如此,切不可更生枝节寻求,即恐有差。大率吾辈立志已定,若看文字,心虑一澄然之时,略绰一见,与心会处,便是正理。若更生疑,即恐滞碍。伊川语录中有说,明道尝在一仓中坐,见廊柱多,因默数之,疑以为未定,屡数愈差,遂至令一人敲柱数之,乃与初默数之数合,正谓此也。夜气之说,所以于学者有力者,须是兼旦画存养之功,不至梏亡,即夜气清。若旦昼间不能存养,即夜气何有!疑此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也。某曩时从罗先生学问,终日相对静坐,只说文字,未尝及一杂语。先生极好静坐,某时未有知,退入室中,亦只静坐而已。罗先生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时作何气象,此意不唯于进学有方,兼亦是养心之要。元晦偶有心恙,不可思索,更于此一句内求之,静坐看如何,往往不能无补也。此中相去稍远,思欲一见,未之得。恐元晦以亲傍无人傔侍,亦难一来,奈何!切望随宜摄养,勿贻亲念,为至祷也。

  洲《师说》曰: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此即喜怒哀乐未发之体,未尝不与圣人同,却是靠他不得。盖未经锻链,一逢事物,便霍然而散,虽非假银,却不可入火。为其平日根株久禅宗席,平旦之气反似暂来之客。终须避去。明道之猎心,阳明之隔疟,或远或近,难免发露。故必须工夫,才还本体。此念庵所以恶「现成良知」也。

  世人日逐于外,喘汗不已,竟无一安顿处。到得气机收敛之时,不用耳目,则葭管微阳,生意渐回息生也。好恶与人相近,正形容平旦之气。此气即是良心,不是良心发见于此气也。

  天性生生之机,无时或息,故放失之後,少间又发,第人不肯认定,以此作主宰耳。认得此心,便是养,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自不能已。旦昼梏亡,未尝非此心为之用,而点金成铁,迷却当下矣。

  孟子言良心,何不指其降衷之体言之,而形容平旦之气,似落于象。不知此即流行之命也,知此即为知命。犹之太虚,何处不是生意﹖然不落土,则生机散漫,无所收拾,佛氏以虚无为体,正坐不知命。(以上俱《师说》。)

  姜定庵曰:旦昼存养,则旦昼之气亦清,又何但夜气邪﹖正为梏亡者夜气亦能自清,所以见性善之同然也。

  昔尝得之师友绪余,以为问学有未惬适处,只求诸心。若反身而诚,精通和乐之象见,即是自得处。更望勉力以此而已!

  所云「见《语录》中有『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句,即认得《西铭》意旨」,所见路脉甚正,宜以是推广求之。然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须是理会分殊。虽毫发不可失,方是儒者气象。

  又云:「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一段,某之意,只为能存养者积久亦可至此,若比之「不违」气象,又迥然别也。今之学者虽能存养,知有此理,然旦昼之间一有懈焉,遇事应接,举处不觉打发机械,即离间而差矣。唯存养熟,理道明,习气渐尔销铄,道理油然而生,然後可进,亦不易也。来谕以为「能存养者无时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时,却似轻看了也。如何﹖

  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

  天下之理,无异道也;天下之人,无异性也。性惟不可见,孟子始以「善」形之。惟能自性而观,则其致可求;苟自善而观,则理一而见二。

  虚一而静。心方实,则物乘之,物乘之则动。心方动,则气乘之,气乘之则惑。惑斯不一矣,则喜怒哀乐皆不中节矣。

  常在目前,只在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便自然常存。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正是如此。

  思索义理,到纷乱窒塞处,须是一切扫去,放教胸中空荡荡地了,却举起一看,便自觉得有下落处。

  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後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

  常有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即欲虑非僻之念自不作矣。孟子有夜气之说,更熟味之,当见涵养用力处也。于涵养处着力,正是学者之要。若不如此存养,终不为己物也。

  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服。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

  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真有所见,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听矣,。久久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耳。

  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纵有力持守,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

  近日涵养,必见应事脱然处否﹖须就事兼体用下工夫,久久纯熟,渐可见浑然气象矣。勉之!勉之!

  孟子言「仁,人心也」,不是将心训仁字。

  心者,贯幽明,通有无。

  人之念虑,若是于过恶显然萌动,此却易见易除。却怕于甚是闲底事爆起来缠绕,思念将去不能除,此尤害事。

  事虽纷纷,须还我处置。

  学已有许多意思,只为说敬事字不分明,所以许多时无捉摸处。

  圣门之传《中庸》,其所以开悟後学,无余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後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

  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也。

  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才着心去看,便蹉过了多。

  某归家,凡百只如旧。但儿辈所见凡下,家中全不整顿,至有疏漏欲颓敝处,气象殊不佳。既归来,不免令人略略修治,亦须苟完可耳。家人犹豫未归,诸事终不便,亦欲于冷落境界上打叠,庶几渐近道理,他不敢恤。但一味窘束,亦有沮败人佳处,无可柰何也!

  某兀坐于此,朝夕无一事,若可以一来,甚佳,致千万意如此。然犹不敢必觊,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乐,即未可。更须于此审处之。某寻常处事,每值情意迫切处,即以轻重本末处之,似少悔吝。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

  承谕近日学履甚适,向所耽(近本作「取」。)恋不洒落处,今已渐融释,此便是道理进之效。甚善!甚善!思索窒碍,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拂戾处,便于此致意,求其所以然者,久之自循理耳。

  吾人大率坐此窘窭,百事驱遣不行,惟于稍易处处之,为庶几耳!某村居兀坐,一无所为,亦以窘迫,遇事窒塞处多。每以古人贫甚极难堪处自体,即啜菽饮水,亦自有余矣。夫复何言!

  承来谕,令表弟之去,反而思之,中心不能无愧悔之恨。自非有志于求仁,何以觉此!《语录》有云:「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可常留在心中为悔。」来谕云:「悔吝已显然,如何便销陨得!」胸中若如此,即于道理有碍。有此气象,即道理进步不得矣,正不可不就此理会也。某窃以为,有失处,罪己责躬固不可无,然过此以往,又将柰何﹖常留在胸中,却是积下一段私意也。到此境界,须推求其所以愧悔不去,为何而来。若来谕所谓,似是于平日事亲事长处,不曾存得恭顺敬畏之心。即随处发见之时,即于此处就本源处推究涵养之,令渐明,即此等固滞私意,当渐化矣。又昔闻之罗先生云:「横渠教人,令且留意神化二字。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私吝尽无,即浑是道理,即所过自然化矣。」更望以此二说,于静默时及日用处下工夫,看如何。吾辈今日所以差池,道理不进者,只为多有坐此境界中耳!禅学者则不然。渠亦有此病,却只要绝念不采,以是为息灭,殊非吾儒就事上各有条理也。元晦试更以是思之,如何﹖或体究得不以为然,便示报为望!

  朱子注曰:後见先生,又云:「前日所答,只是掳今日病处说《语录》中意,却未尽。他所以如此说,只是提破,随人分量看得如何。若地位高底人,微有如此处,只如此提破,便涣然冰释,无复疑滞矣。」                 

  在此粗安,第终不乐于此。若以为随所寓而安之,即于此臲卼便不是。此微处皆学者之大病。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方见碍者大耳。

  宗羲案:朱子言:「余之始学,亦务为儱侗宏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而延平之言曰:『吾儒之学,所以异于异端者,理一而分殊也。理不患其不一,所难者分殊耳。』余心疑而不服,以为天下之理,一而已,何为多事若是!同安官余,以延平之言反复思之,始知其不我欺矣。」自朱子为是言,于是後之学者多向万殊上理会,以自托于穷理之说,而支离之患生矣。亦思延平默坐澄心,其起手皆从理一。穷理者,穷此一也。所谓万殊者,直达之而已矣。若不见理一,则茫然不知何者为殊,殊亦殊个甚麽,为学次第,鲜有不紊乱者。切莫将朱子之言错会!

  附录

  朱子曰:李先生意,只是要得学者静中有个主宰存养处。

  又曰: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孤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又曰:熹早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则往从而问焉。钦夫告余以所闻,亦未之省也。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题曰《中和旧说》,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

  又曰:「中和」二字,该道之体用,以人言之,则未发、已发之谓。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後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径言无也」,又云「致字如致师之致」,又如「先言慎独,後及中和」,此意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後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又曰:昔闻先生之言教,以为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覆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後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详味此言,虽其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然其工夫之渐次,意味之深切,则有非他说所能及者。惟尝实用力于此者为能有以识之,未易以口舌争也。

  又曰:李先生不要人强行,须有见得处方行,所谓洒然处。  

  又曰: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到後来也是琢磨之功。在乡若不异于常人,乡曲

  以上底人只道他是个善人。他也略不与人说,待问了方与说。

  又曰:李先生涵养得自是别,真所谓不为事物所胜者。古人云「终日无疾言遽色」,他真个是如此。如寻常人去近处必徐行,出远处行必稍急;先生去近处也如此,出远处亦只如此。寻常人叫一人,叫之二三声不至,则声必厉;先生叫之不至,声不加于前也。又有坐处壁间有字,某每常亦须起头一看,若先生则不然。方其坐时,固不看也;若是欲看,则必起就壁下视之。其不为事物所胜,大率若此。

  又曰: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驰马数里而归。後来养成徐缓,虽行一二里路,常委蛇缓步,如从容室中也。

  又曰: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略无隤堕之气。

  又曰:李先生居处有常,不作费力事。所居狭隘,屋宇卑小。及子弟渐长,逐间接起,又接起厅屋,亦有小书室。然其齐整潇洒,安物皆有常处。其制行不异于人。亦尝为任希纯教授延入学作职事,居常无甚异同,颓如也。真得龟山法门!

  又曰:李先生不着书,不作文,颓然若一田夫野老。

  又曰:先生说一步,是一步。如说「仁者其言也訒」,熹当时为之语云「圣人如天覆万物」云云,先生曰:「不要如此广说!须穷『其言也訒』前头,如何要得一进步处。」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和靖学案》。)

  又曰:人若着些利害,便不免开口告人,却与不学之人何异﹖向见李先生说:「若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人不可堪者,持以自比,亦可以少安矣。」始甚卑其说,以为何至如此。後来临事,却觉有得力处,不可忽也。(以上皆朱子语。)

  问延平先生言行,朱子曰:「他却不曾着书,充养得极好。凡为学,也不过是恁地涵养将去,初无异议。只是先生睟面盎背,自然不可及。」

  赵师夏曰:李先生不特以得于传授者为学,其心造之妙,盖有先儒所未言者。

  王深宁曰:延平先生论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节义、厉廉耻为先。

  献靖朱韦斋先生松

  朱松,字乔年,婺源人。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为政和尉。父森卒于官邸,贫不能归葬,即葬其邑。服除,调尤溪尉,监泉州石井镇。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着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转司勳、吏部两曹。上书谏和议,出知饶州,未上,请祠。十三年,卒。先生初以诗名,继而契心于贾谊、陆贽之通达治理。及得浦城萧子庄、剑浦罗仲素而师之,以传河洛之学,而昔之余习尽矣。尝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毫厘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其所善者,同学李侗、邓启之外,则有胡籍溪宪、刘白水勉之、刘屏山子翬。将卒,属其子元晦熹往受学焉。後以子贵,赠通议大夫,谥献靖。着有《韦斋集》。学者称韦斋先生。

  韦斋文集

  顷来尤溪两月,虽获拜邑中之士,而未详也。索居深念,惟小人之归是忧。乃有识明志高、杰然自拔于流俗如吾友者,其为欣幸,未易具道。夫仕而忘学,如农夫快一朝之饱而释终身之耕,殍于沟中,可立而俟。然则仕而志学,犹饱而念耕,亦不足道也!抑闻之先生长者,《礼记》多鲁诸儒之杂说,独《中庸》出于孔氏家学。大学一篇,乃入道之门,其道以为欲明明德于天下,在致知格物以正心诚意而已。其说与今世士大夫之学大不相近,盖此学之废久矣!自周衰,杨、墨虽得罪于圣人,然乃学仁义而失之者。至申、韩、仪、秦之说胜,而士始决裂圣人之藩墙,以阿流俗之所好,至汉文、景之盛未衰也,以至于今。盖尝有以斯文为己任,起而倡之者,然世方婴于俗学以自强,屹乎其不可攻也。某方急于禄养,未能往究其所学,是以或闻吾友之言,凛然敬叹,若居夷而闻《雅》,虽未详其节奏之工,然卓然于吴歈楚谣之中而不可乱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夫问涂而之盲,则知亦岂易哉!以吾友之明,苟以德为车,而志气御之,则朝发轫乎仁义之涂,而夕将入大学之门,以躏中庸之庭也!(《答汪德粲书》。)

  学未有无师者也。学而无师,虽不无一至之得,责之以远道则泥,质之以大方则惑,用之趋时合变,则胶戾而无所合。是妄意臆决之说,虽复惫精疲思,而道日远矣。然生晚地寒,无东西南北之资,闻先生长者之风,而不及瞻望下风者固多。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呜呼,此非独友说,亦师说也。窃闻往者三川之间,程氏兄弟推本子思、孟轲,以《中庸》为宗,而司马文正公考正经史,深于治道,皆卓然有功于圣人之门。盖尝诵读其诗书,考质于师友而闻其略矣。夫达天德之精纯而知圣人之所以圣,诚意正心于奥窔之间而天下国家所由治,推明尧、舜、三代之盛,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者,始于夫妇,而其极也察乎天地。此程氏之学也。尊德教,贱功利,奖名节,端委庙堂则忠信恭俭足以刑主德于四方而朝廷尊,燕处于家则孝友廉让足以化其其国人,其酌古以准今则治乱存亡之效如食粟之必饱,食堇之必毙,此司马氏之学也。程氏之门人,其高弟称谢氏,不及见也。新郑晁公尝受学于司马之门,往以事游郑,拜晁公于溱、洧之上,时方冥惷,不能有所质问,而今皆逝矣!古语有之曰:「想望丹青,不如式瞻仪型;讽诵诗书,不如亲承风旨。」(《上谢参政书》。)

  韦斋语

  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防范其间者,未尝一日少忘。

  士溺于俗学,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闇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置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一朝有急,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御危辱陵暴之侮,则庶几神器尊安,而基祚强固矣。

  宗羲案:豫章称韦斋才高而智明,其刚不屈于俗,故朱子之学虽传自延平,而其立朝气概,刚毅绝俗,则依然父之风也。

  附录

  先生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早夜其间,以自警饬。由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

  金使议和,先生与史院同舍胡珵共疏曰:「彼方吞噬未厌,而一旦幡然与我和者,纽于威以侮我耳!又虑我畜锐,而为和之说以挠我耳!彼之和使即秦之衡人,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厌,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敌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而执事者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昔项羽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唯高祖不信其诈谋,不为之屈,日夜思所以图楚者,卒能蹙羽于鸿沟之上,使其力屈,而太公自归。此可以观其计之得失矣!」

  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钞口诵,不懈益虔,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得,澹如也。

  先生性孝友,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接引後进,教诱不倦。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至于奸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则鄙而远之,不忍正视其面。晚既属疾。手书先诀于屏山、籍溪、白水,属以其子往受学焉。

  百家谨案:程太中能知周子而使二子事之,二程之学遂由濂溪而继孟氏。朱韦斋能友延平与刘、胡三子,而使其子师之,晦翁之学遂能由三子而继程氏。卓哉二父,钜眼

  ◆延平门人(胡、程四传。)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承议罗先生博文

  罗博文,字宗约,沙县人。以奏补福建司户参军,调静江府观察支使,知瑞金县。张魏公浚都督江、淮,辟为干办公事。汪玉山应辰辟蜀中参议官。累迁承议郎,自请奉祠。乾道四年卒。先生于佛老之学,能究其所以然。後从张魏公问行己之大方,魏公手书所为《敬说》以授之,先生守之终身。已从李延平,得闻河洛所传之要,多所发明,于是喟然叹曰:「儒佛之异无他,公与私之间耳!」由是自信益坚。

  宗羲案:朱子与宗约,在延平门人,最为契合。然朱子之交宗约,在延平没後,宗约寻又入蜀,其相与不过一二年耳!宗约于蜀中得豫章《议论要语》,曰:「归当以示友人朱元晦而审订之。」则其所推服,朱子而外,无人焉。乃宗约卒于途中,此言遂成虚语,可叹哉!

  百家谨案:朱子《文集》中有宗约行状,而《道南源委录》中称:「宗约年未三十,一榻萧然,屏远声色,大为朱子所敬服。」

  刘先生嘉誉

  刘嘉誉,字德称,长乐人。受学于延平。子世南,从林之奇游。

  ◆韦斋家学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刘氏家学(胡、程五传。)

  司理刘先生世南

  刘世南,字景虞,嘉誉子。少从三山林氏游,与吕东莱为友,秉礼蹈义。乡党敬之,官吉州司理参军。子砥、砺。(参《闽书》。)

  童科刘先生砥

  童科刘先生砺(并见《沧州诸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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