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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卷十二  齐五

 

  苏秦说齐闵王

  苏秦〔一〕说齐闵王曰:「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二〕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三〕。夫後起者藉〔四〕也,而远怨者时〔五〕也。是以圣人从事,必藉於权〔六〕而务兴於时。夫权藉者,万物之率〔七〕也;而时势者,百事之长也。故无权籍,倍〔八〕时势,而能事成者寡矣。

  〔一〕 姚本一本无「苏秦」二字。 鲍本「秦」作「子」。○ 补曰:字误。说见後。 札记今本「秦」作「子」,乃误涉鲍也。鲍改「秦」为「子」。吴氏补曰,此策旧为苏秦,实误。前章代误为秦,或遂以此为代,则亦不然。一本无章首二字者是矣。丕烈案:吴说甚详此,最是。今本乃反依鲍改,致为误也。

  〔二〕 鲍本为天下先。

  〔三〕 鲍本为约以结与国而伐人,人必怨之。又为之主,众所不与也,故孤。

  〔四〕 鲍本藉,言有所资权是也。

  〔五〕 鲍本得其时也。人怨之,则虽欲乘时不能也。

  〔六〕 鲍本权者,事之宜,重之所在也。上言「后起者藉」,藉此而已。

  〔七〕 鲍本率,帅同,犹长也。

  〔八〕 鲍本倍,背同。


  「今虽干将、莫邪〔一〕,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二〕矣。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则不能远杀矣。矢非不銛〔三〕,而剑非不利也,何则?权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赵氏袭卫,车舍人〔四〕不休傅〔五〕,卫国城割平〔六〕,卫八门土而二门堕〔七〕矣,此亡国之形也。卫君跣行,告遡〔八〕於魏。魏王〔九〕身被甲底〔一0〕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一一〕,河、山之间乱。卫得是藉也,亦收余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一二〕之郭。卫非〔一三〕强於赵也,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藉力〔一四〕魏而有河东之地〔一五〕。赵氏惧,楚人救赵而伐魏,战於州西〔一六〕,出〔一七〕梁门,军舍林中〔一八〕,马饮於大河。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一九〕烧棘沟〔二0〕,坠黄城〔二一〕。故刚平之残也,中牟之堕也,黄城之坠〔二二〕也,棘沟〔二三〕之烧也,此皆非赵、魏之欲也。然二国劝行之者,何也?卫明於时权之藉也。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敌强,国罢而好众怨〔二四〕,事败而好鞠〔二五〕之,兵弱而憎下人也〔二六〕,地狭而好敌大,事败而好长〔二七〕诈。行此六者而求伯,则远矣。

  〔一〕 鲍本博物志,干将,阳龙文;莫邪,阴漫理。此二剑,吴王使干将作。干将,越人;莫邪,其妻,亦善作剑。

  〔二〕 鲍本刿,利伤也。

  〔三〕 鲍本集韵,利也。

  〔四〕 鲍本主车者。

  〔五〕 鲍本「傅」作「传」。○ 传,驿递也,言其警急。 札记「傅」,今本作「传」。

  〔六〕 鲍本言城中割地求成。平,成也。

  〔七〕 鲍本补曰:堕,许规反。

  〔八〕 鲍本遡,愬同。

  〔九〕 鲍本补曰:魏武侯也。时未称王,此辩士之词,犹下称孝公为秦王。

  〔一0〕姚本一作「砥」。 鲍本底,砥同,砺也。

  〔一一〕鲍本骛,乱驰也。

  〔一二〕鲍本中牟,属河南,赵献侯自耿徙此。赵记注详。正曰:此据地理志,瓒及索隐以为非。正义云,中牟,赵邑,在相州荡阴县西,有牟山,邑在山侧。

  〔一三〕姚本一本「非」下有「有」字。

  〔一四〕姚本曾,「力」下有「於」字。

  〔一五〕鲍本赵敬侯四年,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败我刚平。

  〔一六〕鲍本州属河内。

  〔一七〕姚本一本「出」下有「於」字。

  〔一八〕鲍本魏记注,宛有林乡。

  〔一九〕鲍本属河东。

  〔二0〕鲍本「沟」作「蒲」,下同。○ 补曰:史赵世家作「蒲」。敬侯六年借兵楚,取魏棘蒲,不注。宣二年注,大棘,在陈留襄邑南。蒲,南蒲,蒲阪也,谓此。正曰:正义云,今赵州平棘县,古棘蒲邑。

  〔二一〕鲍本八年,拔魏黄城,陈留外黄是。正曰:正义云,括地志,故黄城在魏州冠氏县南十里,因黄沟为名。按,陈留外黄城,非隋所别也。大事记从上说,当考。

  〔二二〕鲍本「坠」作「队」。○

  〔二三〕札记今本「棘」、「沟」误倒。

  〔二四〕鲍本罢,疲同音,下同。乐与众为怨。

  〔二五〕鲍本鞠,穷也,言遂事。

  〔二六〕姚本曾本无「也」字。 鲍本无「也」字。○

  〔二七〕鲍本长,益之。


  「臣闻善为国者,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後从〔一〕於天下。故约不为人主怨,伐不为人挫强〔二〕。如此,则兵不费,权不轻,地可广,欲可成也。昔者,齐之与韩、魏伐秦、楚也〔三〕,战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韩、魏也〔四〕,然而天下独归咎於齐者,何也?以其为韩、魏主怨也〔五〕。且天下遍用兵矣,齐、燕战,而赵氏兼中山,秦、楚战韩、魏不休,而宋、越专用其兵。此十国者,皆以相敌为意,而独举心於齐者,何也?约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强也。

  〔一〕 鲍本从,谓後之。

  〔二〕 鲍本不以兵为人挫强敌。

  〔三〕 鲍本无「秦」字。○ 正曰:齐闵王十一年,楚怀二十六年,齐与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秦,遂共伐楚。闵王十六年,合韩、魏以伐秦,秦昭王九年也。

  〔四〕 鲍本言得地等耳。

  〔五〕 鲍本是楚怀二十六年,此二十一年。正曰:此十一年。


  「且夫强大之祸,常以王人为意〔一〕也;夫〔二〕弱小之殃,常以谋人为利也〔三〕。是以大国危,小国灭也。大国之计,莫若後起而重伐不义〔四〕。夫後起之籍与多而兵劲〔五〕,则事〔六〕以众强适〔七〕罢寡也,兵必立也〔八〕。事不塞天下之心,则利必附矣。大国行此,则名号不攘〔九〕而至,伯王不为而立矣。小国之情,莫如仅〔一0〕静而寡信诸侯〔一一〕。仅静,则四邻不反;寡信诸侯,则天下不卖。外不卖,内不反,则槟祸朽腐〔一二〕而不用,币帛矫蠹〔一三〕而不服矣〔一四〕。小国道此〔一五〕,则不祠而福矣,不贷〔一六〕而见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义者伯,用兵穷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强〔一七〕袭郢而栖越,身从诸侯之君〔一八〕,而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谋王,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昔者莱〔一九〕、莒好谋,陈、蔡好诈,莒恃越而灭,蔡恃晋而亡〔二0〕,此皆内长诈,外信诸侯之殃也。由此观之,则强弱大小之祸,可见於前事矣。

  〔一〕 鲍本欲为人王。

  〔二〕 姚本一无「夫」字。

  〔三〕 鲍本补曰:恃谋人以为利而致殃。

  〔四〕 鲍本不义虽可伐,亦不可轻。正曰:主於後起藉权,不以伐不义为急也。

  〔五〕 鲍本人与之多。

  〔六〕 姚本「事」,刘本作「是」字。 鲍本「事」作「是」。○

  〔七〕 鲍本「适」作「敌」。○ 补曰:「适」,「敌」通。

  〔八〕 鲍本补曰:疑有缺字。

  〔九〕 鲍本攘,犹取。

  〔一0〕鲍本「仅」作「谨」。○ 补曰:「仅」字讹,疑「谨」,下同。

  〔一一〕鲍本信,犹恃也。莒、蔡是矣。

  〔一二〕鲍本「槟祸」作「稸积」。○ 补曰:改「稸积」亦当是「积稸」。此书多「稸」字。

  〔一三〕鲍本矫,揉箭箝也,故有变意。此言变其初也。蠹,犹蚀。正曰:别本注,「矫」一作「燆」,去尧切,火行也。 札记丕烈案:此以「矫」为「槁」字也,作「燆」非。

  〔一四〕鲍本无「而不服矣」四字。○ 正曰:姚及别本皆有「而不服矣」一句,文义明白,今添。

  〔一五〕鲍本道,犹行。

  〔一六〕鲍本贷,音代,从人求物也。

  〔一七〕姚本曾本无「强」字。

  〔一八〕鲍本诸侯从之。

  〔一九〕鲍本东莱,故莱子国。补曰:春秋,齐侯灭莱。传,莱恃谋也。

  〔二0〕鲍本莒、蔡皆恃远忽近而亡。正曰:策但言有恃。


  「语曰:『麒〔一〕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女子胜之。』夫驽马、女子,筋骨力〔二〕劲,非贤於骐骥、孟贲也。何则?後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三〕,有而〔四〕案兵而後起,寄〔五〕怨而诛不直,微用兵而寄於义〔六〕,则亡〔七〕天下可局〔八〕足而须也。明於诸侯之故,察於地形之理者,不约亲,不相质〔九〕而固,不趋而疾,众事〔一0〕而不反,交割〔一一〕而不相憎,俱强而加以亲。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一二〕。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齐、燕〔一三〕战於桓之曲〔一四〕,燕不胜,十万之众尽。胡人袭燕楼烦〔一五〕数县,取其牛马〔一六〕。夫胡之与齐非素亲也,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然而甚於相趋者,何也?何则〔一七〕形同忧而兵趋利也。由此观之,约於同形则利长,後起则诸侯可趋役也〔一八〕。

  〔一〕 鲍本「麒」作「骐」。○ 札记今本「麒」作「骐」。

  〔二〕 鲍本「骨力」作「力骨」。○

  〔三〕 鲍本「与」,犹恃也。言与之相恃,亦不皆亡,在所处耳。

  〔四〕 鲍本「而」作「能」。○ 补曰:字或误衍。 札记丕烈按:鲍改、吴补皆非。「而」、「能」同字,策文多以「而」为「能」。如上文「子孰而与我赴诸侯乎」,下文「而解此环不」之属是也。

  〔五〕 鲍本寄,言假手於人,不为主也。

  〔六〕 鲍本犹假也。补曰:「寄怨而诛不直」者,使人诛之而己不主怨,即所谓「重伐不义」也。「微用兵而寄於义」者,隐其用兵之真情,而寄寓於义以为名也。

  〔七〕 札记今本「亡」误「霸」。

  〔八〕 鲍本局,不伸也。

  〔九〕 鲍本质,质子。

  〔一0〕鲍本众事,犹共事。

  〔一一〕鲍本交,言彼此割地。

  〔一二〕鲍本补曰:众事宜多反覆,交割地者宜相憎,俱强者宜不相下。今皆不然,以其同忧趋利故也。

  〔一三〕鲍本「齐燕」作「燕齐」。○

  〔一四〕鲍本家语所谓桓山,盖在齐、鲁之间。

  〔一五〕鲍本楼烦,属雁门。

  〔一六〕鲍本此盖之、哙败时。

  〔一七〕鲍本无下「何」字。○

  〔一八〕鲍本可使趋我,而为我役。


  「故明主察相〔一〕,诚欲以伯王也〔二〕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三〕,而都县之费也〔四〕。残费已先,而能从诸侯者寡矣。彼战者之为残也,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巿〔五〕,输饮食而待死士,令折辕〔六〕而炊之,杀牛而觞士〔七〕,则是路君之道也〔八〕。中人祷祝〔九〕,君翳酿〔一0〕,通都小县置社,〔一一〕有巿之邑莫不止〔一二〕事〔一三〕而奉王,则此虚中之计也。夫战之明日,尸〔一四〕死扶伤,虽若有功也,军出费,中哭泣,则伤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伤者空财而共药〔一五〕,完者内酺〔一六〕而华〔一七〕乐,故其费与死伤者钧〔一八〕。故民之所费也,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军之所出,矛〔一九〕戟折,鐶弦〔二0〕绝,伤弩,破车,罢马,亡矢之大半。甲兵之具,官〔二一〕之所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厮〔二二〕养士之所窃,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天下有此再费者,而能从诸侯寡矣。攻城之费,百姓理襜蔽〔二三〕,举冲橹〔二四〕,家杂总〔二五〕,身窟穴〔二六〕,中罢於刀金〔二七〕。而士困於土功,将不释甲,期数〔二八〕而能拔城者为亟耳。上倦於教,士断〔二九〕於兵,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寡矣。故曰:彼战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杀其君,灭其国,又西围晋阳,吞兼〔三0〕二国,而忧一主〔三一〕,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何谓也?兵先战攻,而灭二子〔三二〕患〔三三〕也。日〔三四〕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赵,南战於长子,败赵氏;北战於中山,克燕军,杀其将。夫中山千乘之国也,而敌〔三五〕万乘之国二,再战北〔三六〕胜,此用兵之上节也〔三七〕。然而国遂亡,君臣〔三八〕於齐者〔三九〕,何也?不啬〔四0〕於战攻之患也。由此观之,则战攻之败,可见於前事〔四一〕。

  〔一〕 鲍本相之明察者。

  〔二〕 姚本刘本作去「也」字。 鲍本衍「也」字。

  〔三〕 鲍本有害於国。

  〔四〕 鲍本隐元年注,邑有宗庙之主曰都。周制,二千五百家为县。正曰:周礼,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又五鄙为县。又礼,小曰邑,大曰都。

  〔五〕 鲍本士众所聚,有巿井焉。

  〔六〕 姚本集本作「折辕」,曾本作「析骸」。 鲍本辕,輈也。

  〔七〕 鲍本觯实曰觞,盖以饮之。

  〔八〕 鲍本「路」疑作「露」,言国中所有,悉出於路。又疑作「路窘」,言财用窘於道路。正曰:正是道路之路。 札记丕烈案:此皆非也。路,羸也。下作「露」。秦策用「潞」字,又用「露」字。郑笺诗,「串夷载路」。赵岐注孟子,「是率天下而路也」。字同此。「君」是「军」字之误。下文是「虚中之计也」,二句文相对。下文又云「军出费,中哭泣」,亦以「军」与「中」相对,可为证。

  〔九〕 鲍本国中之人为行者祈。

  〔一0〕鲍本翳,华盖也,故有隐义。言酿於中以待饮至。

  〔一一〕鲍本戮不用命者。正曰:亦言祷祀之事。

  〔一二〕鲍本「止」作「正」。○

  〔一三〕鲍本事,谓财赋警备之事。

  〔一四〕鲍本「尸」作「屍」。○ 屍,未殓也。

  〔一五〕鲍本夷,亦伤。共,供同。

  〔一六〕鲍本酺,大饮也。

  〔一七〕鲍本华,犹奢。

  〔一八〕鲍本与「均」同。

  〔一九〕鲍本矛,酋矛也,兵车所建。补曰:诗「二矛」注,酋矛长二丈,夷矛长二丈四尺。戟,注见前。

  〔二0〕鲍本「弦」作「铉」。○ 鐶,刀鐶。

  〔二一〕鲍本「官」作「宫」。○ 宫,如父子异宫之宫。古者寓兵於农,故私家出之。 札记丕烈案:「宫」,误字也,鲍所说全谬。

  〔二二〕鲍本厮,析薪养马者。

  〔二三〕鲍本襜,衣蔽前者。襜蔽,叠言也。言士作苦,衣易敝,故亟治之。

  〔二四〕鲍本冲,陷阵车。正作〈车童〉。补曰:城上露屋为橹,战阵高巢车亦为橹。此与冲并言,亦车也。

  〔二五〕鲍本全家并作。

  〔二六〕鲍本谓地道。 札记今本「窟」误「屈」。丕烈案:此以「窟」为「掘」字。连下「中」字读者非。

  〔二七〕鲍本兵器也。

  〔二八〕鲍本数,数月。

  〔二九〕鲍本断,音短,截也。

  〔三0〕鲍本「兼」作「并」。○

  〔三一〕鲍本赵襄子。

  〔三二〕鲍本有「之」字。○ 札记今本「子」下有「之」字,乃误涉鲍也。鲍补「之」字。

  〔三三〕鲍本患在灭二子。

  〔三四〕姚本一作「昔」。 鲍本「日」作「昔」。○

  〔三五〕鲍本「敌」作「攻」。○

  〔三六〕姚本「北」一作「比」。 鲍本比,相次。

  〔三七〕鲍本节,犹等。

  〔三八〕姚本三本同作「{一忠}」。

  〔三九〕鲍本此二十九年,书佐赵灭中山。补曰:说见前及燕策。

  〔四0〕鲍本啬,吝也。

  〔四一〕鲍本补「矣」字。○ 补曰:「事」下或有缺字。 札记今本「事」下有「矣」字,乃误涉鲍也。鲍补「矣」字。


  「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终〔一〕战比胜,而守不可拔〔二〕,天下称为善,一国得而保之〔三〕,则非国之利也。臣闻战大胜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罢而城郭露〔四〕。夫士死於外,民残於内,而城郭露於境,则非王之乐也。今夫鹄的〔五〕非咎〔六〕罪於人也,便〔七〕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则善〔八〕,不中则愧,少长贵贱,则同心於贯之者,何也?恶其示人以难也〔九〕。今穷战比胜,而守必不拔,则是非徒示人以难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则天下仇之必矣。夫罢士露国,而多与天下为仇,则明君不居也;素用强兵而弱之〔一0〕,则察相不事〔一一〕。彼明君察相者,则五兵不动〔一二〕而诸侯从,辞让而重赂至矣。故明君之攻战也,甲兵不出於军而敌国胜,冲橹不施而边城降,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彼明君之从事也,用财少,旷日远而为〔一三〕利长者〔一四〕。故曰:兵後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一〕 鲍本终,谓穷兵。

  〔二〕 鲍本守城期於不拔。

  〔三〕 鲍本得所称为善者保恃之。

  〔四〕 鲍本外无居人,故暴露。

  〔五〕 姚本一作「杓」。 鲍本的,即鹄也,所谓侯中。补曰:栖皮曰鹄。

  〔六〕 姚本一作「柩」。刘,「咎」作「喜」。 鲍本补曰:按,吕氏春秋亦有「柩罪於先王」之语。

  〔七〕 鲍本便,谓巧。审弓得便巧乃发。

  〔八〕 鲍本善之。补曰:一云,刘作「喜」。

  〔九〕 鲍本的以难中,人争欲贯之,如恶之然。人如的者,人所恶也。

  〔一0〕鲍本素,犹常也。言兵常用,虽强必弱。

  〔一一〕鲍本不从事於此。补曰:「事」下当有「也」字。

  〔一二〕鲍本「五戎」注,刀、剑、矛、戟、矢。正曰:此据淮南子注。今按,诸说不一。周礼司右「政令」注,弓矢、殳、矛、戈、戟;司兵「车」注,戈、殳、戟、夷矛、酋矛。谷梁注,矛、戟、钺、楯、弓矢。

  〔一三〕鲍本无「为」字。○

  〔一四〕鲍本旷,阔也。日虽阔远,其利不穷。


  「臣之所闻,攻战之道非师者〔一〕,虽有百万之军,比之堂上〔二〕;虽有阖闾、吴起之将〔三〕,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四〕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五〕席之上〔六〕。故锺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七〕侏儒〔八〕之笑不之,〔九〕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为尊,利制海内不为厚〔一0〕。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一一〕,则其国无宿忧也〔一二〕。何以知其然〔一三〕?佚〔一四〕治在我,劳乱在天下,则王之道也。锐兵来则〔一五〕拒之,患至则趋〔一六〕之,使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矣。何以知其然矣〔一七〕?昔者魏王〔一八〕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其〔一九〕强而拔邯郸〔二0〕,西围定阳〔二一〕,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王〔二二〕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於境内,尽堞〔二三〕中为战具,竟〔二四〕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卫鞅谋於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於天下,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其与必众。故以一秦而敌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请必北魏矣。』秦王许诺。卫鞅见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也,则邹、鲁、陈、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二五〕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心,而从天下之志〔二六〕,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二七〕,然後图齐、楚。』魏王说於卫鞅之言也,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二八〕,建九斿〔二九〕,从七星之旟〔三0〕。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於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恐,跣〔三一〕行按兵於国,而东次於齐〔三二〕,然後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受〔三三〕西河之外〔三四〕,而不以德魏王。故曰〔三五〕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於尊俎之间,谋成於堂上,而魏将以〔三六〕禽於齐矣;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入〔三七〕於秦矣。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三八〕

  〔一〕 鲍本师,旅也。言不用师。

  〔二〕 鲍本言谋之於堂,彼自败也。补曰:「比」当作「北」。诸本皆作「比」,不知何故?此注亦作败释矣。章本字句。

  〔三〕 鲍本阖闾将孙武也。此以君臣互言之。正曰:将若阖闾之善用兵。

  〔四〕 鲍本俎,肉在豆上。

  〔五〕 姚本一无「衽」字。 鲍本郑玄记注,衽,卧席也。

  〔六〕 姚本一无「之」字。

  〔七〕 鲍本倡优,倡乐也。

  〔八〕 鲍本侏儒,短小人。

  〔九〕 鲍本「之」作「乏」。○ 札记今本末「之」字作「乏」。

  〔一0〕鲍本言其功德之崇。虽名利若此,犹不足称也。

  〔一一〕鲍本图我之谋不成。

  〔一二〕鲍本言无一夕之忧。正曰:宿,留也,犹宿诺。

  〔一三〕鲍本「然」下有「也」字。○ 补曰:上文例,宜有「也」字。

  〔一四〕姚本一无「佚」字。

  〔一五〕姚本一本以「则」为「而」。

  〔一六〕姚本「则趋」一作「而移」。 鲍本趋,言往应之。

  〔一七〕鲍本「矣」作「也」。○ 补曰:上文例,当作「也」。 札记今本「矣」作「也」,乃误涉鲍也。鲍改「矣」为「也」。

  〔一八〕鲍本惠。

  〔一九〕鲍本「其」上补「恃」字。○

  〔二0〕鲍本十八年。 札记今本「其」上有「恃」字,乃误涉鲍也。鲍补「恃」字。丕烈案:此亦以「而」为「能」字。鲍补谬甚。

  〔二一〕鲍本属上党。

  〔二二〕鲍本此孝公也。此史,秦人故尊称之。正曰:说见前。

  〔二三〕鲍本堞,城上女墙。

  〔二四〕鲍本「竟」作「竞」。○ 补曰:即上文「境」字也。堞中为战具,境内为守备。

  〔二五〕鲍本箠,马策。

  〔二六〕鲍本使天下从。

  〔二七〕鲍本王者服饰。

  〔二八〕鲍本以丹帛为柱衣。正曰:丹柱犹衣之也。

  〔二九〕鲍本旗旒。

  〔三0〕鲍本鸟隼为旟,又绘星焉。正曰:按考工记并注,龙旗九斿,诸侯所建;鸟旟七斿,鸟隼为旟,州里所建;弧旌枉矢,画枉矢。此与曲礼合。龙旗即青龙,鸟隼即朱雀,枉矢恐即招摇,注所谓画七星者。又礼,百官载旟,此言七星之旟,而又以天子言,战国不可以古制准也。

  〔三一〕鲍本跣,足亲地也。

  〔三二〕鲍本过信为次,往服齐也。

  〔三三〕鲍本「受」上有「而」字。○

  〔三四〕鲍本垂衣拱手,言无所事。西丧地於秦,谓此欤?

  〔三五〕姚本一无「曰」字。 鲍本无「曰」字。○

  〔三六〕姚本一作「已」。 鲍本「以」作「已」。

  〔三七〕鲍本「入」上有「已」字。○

  〔三八〕鲍本彪谓:此策辗转皆中事机,而不诡於圣,虽锺竽倡乐,非所以启人主者,亦孟子色货之比。闵王骄不能听,以及鼓里之祸,百世之戒也!正曰:此策谈兵主於後起,藉权不为人主怨。其云「案兵而後起,寄怨而诛不直,微用兵而寄於义」,最其术之深者。是岂仁义之师,正大之论乎?虽其後极言战之害,何救於失哉!锺鼓倡乐之云,视孟子与民同乐之意不类。鲍之不察甚矣。补曰:苏秦佯为得罪燕而亡走齐,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敝齐而为燕。苏代继之,实祖秦之故智。大事记云,齐之伐宋也,苏代实启之。秦之救宋也,苏代复止之。代为燕反间,骄其君,劳其民,而速其亡也。其说燕曰,「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悴,士罢弊,又以余兵举五千乘之劲宋,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云云。此策之谋既中,而劝燕伐齐也。此策旧为苏秦,实误。前章代误为秦,或遂以此为代,则亦不然。代之谋如彼,岂能劝齐王後战哉?一本无章首二字者是矣。抑是言也,当在灭中山後,取淮北灭宋侵三晋之前。此士之明,盖已逆知闵王之败矣。 策文甚佳,首以「用兵後起」、「约结远怨」二端为言,而以「权藉时势」明之。「今虽干将」以下止「求霸则远矣」,言先天下之祸,後藉之得也。「臣闻善为国」以下止「好挫强也」,言远怨之得,主怨之祸也。「且夫」以下至「强弱大小之祸,可见於前事矣」为一节。「语曰」以下至「战攻之败,可见前事」为一节。「今世所谓善用兵」以下至篇终为一节。三节皆推言用兵不为天下先之意,而不主怨之意在其中,错综起应,变化不穷。只「何以知其然也」一语六用,而不觉其复。 刿,姑卫反。分,扶问反。鹄,工毒反。射,食亦反。「为人」、「为韩」、「为死」之「为」,「王天下」之「王」,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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