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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圣谕录中
永乐二
洪熙
○永乐二
永乐二年七月,翰林侍读学士王达讲乾之九四,举储二为说。讲毕,殿下召问臣士奇:「经旨於此必无储二之说,达不含讥否?」臣士奇对曰:「讲臣非正道不陈,岂敢含讥。此出宋儒胡瑗之说。」殿下云:「对我言此,常人得此爻亦举此说乎?」对曰:「殿下此问最好。」因举程子云: (「因举程子云」,「因举」原作「回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凡卦中六爻,人人有用,圣贤有圣贤用,众人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又举王昭素对宋太祖之言以对。殿下悦。又对曰:「今翰林、春坊诸臣分撰诸经讲义,有上旨命内阁之臣阅过, (「有上旨命内阁之臣阅过」,「有」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有未当处,悉与改正,然後呈御览,允当然後以讲。内阁解缙专阅书,胡广阅诗,金幼孔阅春秋,臣士奇阅易。昨日进呈此条,上问:『储二说有据否?』臣士奇对以胡瑗之说,上甚喜。盖讲臣非有据不敢妄出意见。」殿下喜。自是,讲义有疑处,必召解、胡等四人相与辨析,畅而後已。遂作数钜册,命春坊司经局臣分录讲章,以备常阅。
殿下监国视朝之暇,专意文事,因览文章正宗。一日,谕臣士奇曰:「真德秀学识甚正,选辑此书,有益学者。」臣对曰:「德秀是道学之儒,所以志识端正。其所着大学衍义一书,大有益学者及朝廷,为君不可不知,为臣不可不知。 (「为臣不可不知」,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君臣不观大学衍义,则其为治皆苟而已。」殿下即召翰林典籍取阅。既,大喜曰:「此为治之条例,监戒不可无。」因留一部朝夕自阅,又取一部,命翻刻以赐诸子。且谕臣士奇曰:「果然为臣亦所当知。」遂赐臣一部。盖殿下汲汲於善道如此。
上在东宫,稍暇即留意文事,间与臣士奇言欧阳文忠文雍容醇厚,气象近三代,有生不同时之叹。且爱其谏疏明白,切直,数举以励羣臣。遂命臣及赞善陈济校讐欧文,正其误,补其阙,厘为一百五十三卷,遂刻以传。廷臣之知文者,各赐一部,时不过三四人而止。恒谕臣曰:「为文而不本正道,斯无用之文。为臣而不能正言,斯不忠之臣。欧阳其无忝矣,庐陵有君子。士奇勉之。」臣叩首受教。
永乐七年,赞善王汝玉每日於文华後殿说赋诗之法。 (「每日於文华後殿说赋诗之法」,「於」原作「与」,「殿」後衍一「道」字,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一日,殿下顾臣士奇曰:「古人主为诗者,其高下优劣何如?」对曰:「诗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薰之诗是唐虞之君之志,最为尚矣。後来如汉高大风歌、唐太宗雪耻酧百王除凶报,千古之作,则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汉武帝秋风辞气志已衰,如隋炀帝、陈後主所为,则万世之监戒也。如殿下於明道玩经之余,欲娱意於文事, (「欲娱意於文事」,「文事」原作「文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则两汉诏令亦可观,非独文词高简近古,其间亦有可裨益治道。如诗人无益之词,不足为也。」殿下曰:「太祖高皇帝有诗集甚多, (「太祖高皇帝有诗集甚多」,「诗集」原作「诗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何谓诗不足为?」 (「何谓诗不足为」,「何谓」原作「何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对曰:「帝王之学所重者,不在作诗。太祖皇帝圣学之大者,在尚书注诸书,作诗特其余事。於今殿下之学,当致力於重且大者,其余事可姑缓。」殿下又曰:「世之儒者亦作诗否?」对曰:「儒者鲜不作诗。然儒之品有高下,高者,道德之儒;若记诵词章,前辈君子谓之俗儒。为人主尤当致辨於此。」
太宗皇帝在北京, (「太宗皇帝在北京」,「太宗」原作「太祖」,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有白鹊之瑞,行在礼部行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臣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庶子、赞善撰。呈稿,殿下不怿,命尚书蹇义持以示臣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龟、白鹿皆可。」命臣士奇改益。臣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陆以有仪。」後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於帝舜之庭,如玉其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适内厨进膳,遂命内使陈昂撤以赐臣,且传旨谕臣曰:「其勉进药食,早出。非但倚卿文学,久不闻直谅之言,虑有过不知,急得相见也。」
永乐十五年,上在东宫卜筮,专用揲蓍,而断以周易,凡後世俗占法皆不用。尝命臣士奇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朱氏本义要旨为一编。既进,上悦,名曰周易直指。 (「既进上悦」,「上悦」原作「上曰」,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臣进曰:「周易固为卜筮作,然文王、周孔彖象、十翼之辞,凡修齐治平为君为臣之道悉具,请编辑以进,用备览阅。」从之。踰年,辑成以进,上览之,大喜。名曰周易大义。赐臣士奇绣衣银带。先是,徐好古作尚书直指,金幼孜作春秋直指,皆已进。上谕臣曰:「凡此皆书数本,於斋阁、书殿、寝室各置一本,得备观览。」盖上素好学如此。
按:文皇孜孜好学,日亲大臣,讲论不辍,且惓勉励东宫学问,诚万世圣子神孙所当法也。夫典故、史书岂独劝惩将来,实以观示後嗣也,故曰:「书而不法,後嗣何观?」窃谓先朝典故,嗣主宜时省览,则自动法祖之思,启绳武之志,天下国家可不劳而理矣。奈何动云法祖,而不一念及哉!
永乐中,臣同尚书蹇义侍仁宗皇帝监国。义重厚老成,更历多而疑虑深,临事寡断。每同承顾问,一事之间,义常持两端,犹豫久未决。臣进曰:「有事须行,无终不决之理。」上曰:「然。受事皆应复命,岂得不决。」义曰:「事当熟虑,虑不熟有後患,故必应详审。」上曰:「义言亦是。」臣对曰:「凡事岂得不思,但思多则惑。既思而有疑,则择一端近於理而可对上言者行之。」上笑曰:「此须兼知仁勇。自今议事只如士奇言,择当理者从之,不须思多致惑。」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学士杨荣自行在还,报大行宴驾。东宫殿下即遣皇太孙出居庸,赴开平迎梓官。时京师诸卫军皆随征,聚行在,惟赵府三护卫军留京师,一时浮议籍籍,虑护卫为变,遂秘未发丧。皇太孙濒行,启东宫殿下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东宫殿下顾臣曰:「渠言良是,但行急,新制则不及。」臣对曰:「殿下未践祚,今居丧无所事,有事,自应行常用之宝。东宫小图书亦闲,太孙出外无行事, (「太孙出外无行事」,「出外无行事」五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惟有上禀朝廷之事,可假行之。此出一时之权,归即纳上。」东宫殿下即取付太孙曰:「有启事,以此封识来。此亦久当归汝,汝就留之。」既行,殿下顾臣曰:「汝此说是,虽出从权,亦事机之会。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浮议喧腾。吾今就以付之,浮议何由兴!」又曰:「自今朝廷事仗蹇与汝,但蹇亦有迟疑,汝须尽心。汝二人吾当重用不轻也。」对曰:「殿下嗣位,朝廷大小事皆当尽公以厌服天下之心,须溥恩及下。然必先扈从征行之臣,若汉文即位,首进宋昌,史书之以为贬,此当深戒。臣两人日在侍近,殿下必不遗,惟不应先及此。殿下初政,收人心之机也。」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七日,臣士奇新改华盖殿大学士,谢恩毕,闻析薪司奏准循岁例赋北京、山东枣八十万备宫禁香炭之用,士奇入,将奏之。时蹇义、夏原吉奏事未退。上望见士奇,笑谓蹇、夏曰:「新华盖学士来奏事,必有理,试共听之。」臣言:「诏下裁两日,今闻惜薪司传旨赋枣八十万,得无过多?虽是岁例,然诏书所减除者皆岁例。」上喜曰:「吾固知学士言有理。吾数日来宫中事丛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审。」即命减除四十万。又顾蹇、夏及士奇曰:「汝三人,吾所倚非轻,但有事须尽言,庶几以辅吾不逮。」
永乐甲辰九月癸未,礼部尚书吕震言於上曰:「今丧服已踰二十七日, (「今丧服已踰二十七日」,「日」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请如太祖仿汉制,释縗易吉服。」震奏已,遂退,徧语羣臣明旦易服。士奇谓震曰:「今丧服未可比此例,盖洪武有遗诏,且仁孝皇后崩, (「且仁孝皇后崩」,「仁孝」原作「仁宗」,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太宗皇帝在,上縗服後仍服数月白衣冠絰带。今上於皇考乃遽即吉乎?」时黄淮同余意,然不敢明言忤震。震厉声忿余曰:「朝廷每事被尔拗众。」尚书蹇义从旁解之,曰:「渠言当理。国家事公岂应偏执己见? (「国家事公岂应偏执己见」,「事公」二字原误倒,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请兼取二说,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带。」遂偕六部、都察院具奏,报可。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絰出视朝,文臣惟学士、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 (「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惟」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余文武羣臣之服皆从义等所定。朝退,上召蹇义、夏原吉及臣士奇等谕曰:「吕震昨奏易服,云皆与汝等议定然後奏。时吾已疑其非,但听臣下易之。梓官在殡,吾岂忍易。後闻士奇有言,始知震妄,士奇所执是。」因叹曰:「张辅知礼,六卿乃有不及。」又顾义曰:「汝所折衷亦未当,然不必再以语人,羣臣听其便。」
上御思善门选用东宫官,命户部尚书郭资为太子太师,仍兼尚书。蹇义、夏原吉力言资偏执妨事,且多病,请令致仕。上意未可,召臣士奇语以二人之意,且曰:「先帝初举义,一切军需粮饷皆出资调度, (「皆出资调度」,「资」原作「孜」,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吾时居守,竭诚佐辅,甚得资力。今出危履安,吾嗣大位, (「吾嗣大位」,「吾」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乃遂弃之,吾诚不忍。」臣对曰:「故旧无大故不弃,此皇上圣仁。」上问臣:「资为人果如何?」对曰:「资强毅,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执,甚至沮格恩泽不流於下。」上问其故,对曰:「诏敕数下蠲免灾伤租税,资不听开除,必责有司依岁额徵纳,此其过之大者。然耿介能守廉,非众所及。」上曰:「吾在此,又有原吉与之同事,当不复偏执矣。」乃不从二人言。无几,蹇、夏又数数言资偏执妨事,不去资,仁政必为所格。上强从之,命资以太子太师、户部尚书致仕,玺书褒谕,赐银钞、彩币甚厚。资归踰月,上念之不置,间谕臣曰:「无使大臣怨乎不已,资其谓我何?吾欲遣人视之,且少加赐赉。」对曰:「赐赉有时而尽,洪武中有尚书致仕给全俸者,今北方仓廪少储,得减半给之,可常足用。」上喜,即命户部给资半俸。上之笃於故旧概类此。
十一月十二日,复大理卿虞谦官。先是,虞谦奏事,侍臣有言此当榻前密请旨,不当於朝班对众敷奏,为卖恩者;又有言其属官杨时习先导之密陈,而谦不从者;遂降谦为大理少卿,而陞时习为卿。其後,臣士奇独进奏事毕,未退,上问臣:「汝有欲言者否?」对曰:「有。」「非虞谦乎?」对曰:「然。」上曰:「吾亦颇悔之,汝试言之。」对曰:「外间皆云时习实无先导之言。时习是臣江西人,亦亲语臣本无此言,今冒居卿位,惭惧不安。」臣又言:「谦历事三朝,皆居通显,颇为得大臣体者,且今所犯小过。」上曰:「吾之悔亦念此。」因问:「时习其人若何?」对曰:「虽起於吏,然明习法律,公正廉洁。」上喜曰:「吾有以处之。」 (「吾有以处之」,「以」原作「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会吏部言交址阙按察使,上谕尚书蹇义曰:「左迁虞谦,吾过矣,复其大理卿。改杨时习交址宪使。」上之敏於改过率类此。
十二月,翰林院进呈三孤诰草。上阅既,取笔亲增二语,曰:「勿谓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顾臣士奇等曰:「此朕实心,卿等勉之。」又谕臣士奇曰:「近日觉羣臣之意甚好,事或未当,辄有封章进来。」臣士奇对曰:「此由陛下圣德容纳。昔富弼有言:『愿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上曰:「朕志正如此。朕每闻羣臣言,退未尝不反覆思之。 (「退未尝不反覆思之」,「反」原作「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或朕言有过,退亦未尝不悔。」士奇对曰:「成汤改过不吝,所以为圣人。愿陛下常以古人为法。」
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兵部尚书李庆言於上曰:「今岁北方之民畜马颇蕃,皆送至京,已散军伍操用。尚余数千,欲散民间畜,则民甚弊,不可重困之。今远近方面郡县朝觐官皆集,请每员给一马俾畜,可散一千余匹。正官给牡,佐贰以下给牝,太仆、苑马寺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上令与蹇义、夏原吉商略可否以闻,二人奏如庆议。命已下,臣士奇闻之,与庆言:「必不可行。」庆忿甚,不纳。臣士奇遂诣扆前,力陈不可,曰:「朝廷以礼徵贤,上者授方面郡守,次者授百执事,今皆役之畜马以苏民,是贵民而贱官矣。」时蹇、夏皆在侍,上曰:「士奇论当。 (「士奇论当」,「论」原作「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庆固无识,汝两人亦言其便,何也?」两人对曰:「初庆与臣等言此出陛下意,必欲行之,非谓出於庆也。」上曰:「几误朕矣!」顾臣士奇曰:「少顷即批出罢此令。」明旦,复奏:「陛下许臣罢散马之令,岂遂中止?如必欲行此令,天下怀抱才德者自此谁肯出仕?盖亏损一马,必责陪偿,破家废产,累及子孙。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负此名於天下後世,诚非佳事。」上曰:「吾偶因事稽缓耳,今日必批出。」又明旦,复奏:「内批两日不出,兵部已督责朝觐官多领马矣。且今所领多生驹,初受羁络,南方之人软怯不能控制,立视其奔逸,有号泣衢路者矣。臣恐将来远虑者非但不愿仕,亦无志学问,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御思善门,召士奇谕曰:「内批岂真忘之?初闻汝言,即遣人观李庆、吕震等意,渠辈交口忿尔。朕念尔孤立,虑为众所伤,固不欲因汝言而罢此令。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风宪受制。上曰:「尔就据此草敕止散马。」臣士奇叩首对曰:「古人有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马已有领去者,望如何处之?」上曰:「已领者准洪武中官员乘马例给之,不责生息,亏欠亦不责偿。未领者悉止, (「未领者悉止」,「未」原作「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未散之马给边军操用。」上复顾臣曰:「继今令有未便,惟密与朕言。 (「惟密与朕言」,「与」原作「典」,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此辈多不识大体,但皆先朝旧臣,未可遽退之。」
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庚午,百官习新正仪於海印寺,用乐。明日,臣士奇等进言:「近礼部与臣等已议定新正朝仪不用乐, (「已议定新正朝仪不用乐」,「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昨日习仪所仍用乐不改,今四方朝觐官皆集於此观礼,乞敕礼部设乐不作。」不报。盖尚书吕震复言臣等所议不当。荣、幼孜皆欲已。荣即趍出,臣士奇与淮不可,二人遂复进言。夜漏下十刻,未得旨。午门官入奏臣等尚未退,遂有旨命礼部设乐不作。正月初二日,特召臣士奇四人至奉天门谕之曰:「吕震每事误朕,卿等所执停乐是。 (「卿等所执停乐是」,「卿」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为君以受直言为贤,不受直言则过益深;为臣以能直言为贤,不能直言则忠不尽。如昨日朝会从吕震言,今悔何及!赖汝等尽心,遂免此悔。自今见朕行有未当,但尽意言之,毋以不从为虑。」各赐钞千缗、文币一表里。
○洪熙
洪熙元年正月,吏部传旨,命臣士奇兼兵部尚书,三俸俱支。 (「三俸俱支」,「三俸」原作「二俸」,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士奇明日见上,叩头,辞尚书之职,曰:「少傅、殿学士二职,臣已过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杨荣、金幼孜皆受三职,汝独二职,外间将谓朕何?汝必勿辞。」士奇叩首言:「请辞尚书之俸。」上曰:「汝於朕勤劳二十年,一志不懈,故以此禄相酬,何用固郤?」对曰:「请必辞俸。尚书月俸六十石,国家可养六十卒,臣受二俸犹惧过分,敢望复加!」 (「敢望复加」,「敢」原作「散」,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曰:「不受俸米,可受折支俸钞。」对曰:「钞亦俸也,与米但异名耳。」时尚书蹇义在旁,言於上曰:「听其辞学士一俸亦可。」臣士奇曰:「辞俸当辞厚者,何用取虚名。」上曰:「朕成汝志。」 (「朕成汝志」,「志」原作「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遂听臣辞。复顾义曰:「廉介之风,士奇有焉。」於是准淮亦辞户部尚书一俸。
永乐中,御史李祥、舒仲成尝奉敕理木植税课之弊,王汝玉预焉。汝玉,上监国时所爱者,令旨命李祥等削其名勿奏,二人力言不可,万一上有闻,得罪反重。既迕意,遂已犯者後皆苟免。及上嗣位,尚书蹇义因奏仲成他事。上曰:「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 (「是尝为御史查理南京木植税课者乎」,「者」字原无,据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对曰:「然。」曰:「李祥安在?」对曰:「丁母忧去矣。」时仲成已陞湖广宪副,即命都察院捕治仲成。臣士奇闻之,进疏曰:「向来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以来,皆已宥之。今又遣理前事,即诏书不信。汉景帝为太子时,召卫绾,称病不赴,即位进用绾,前史韪之。」上览之,喜,即有旨罢治仲成,而降敕奖谕臣,且赐米及钞币。又面谕之曰:「有卿尽心如此,朕复何忧。」
玺书附:「敕少傅杨士奇览:卿所奏导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为唐虞之君,爱惜俊良,共成王化,此实金玉之言,诚为忠良股肱之臣也。朕朝夕所虑,恐卿等以朕尊居宸极,畏有谴责,不肯进言。今览奏,朕甚欣喜,足慰於衷。但望卿始终如一,知无不言,以副朕委托之意,共成王道之美。朕深感卿,特赉卿白米十石、彩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 (「特赉卿白米十石丝币二表里实钞二千贯」,「白米」原作「曰米」;「二表里」的「二」原作「上」,「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补。) 实彰眷待,非应故事。卿其领之,以慰朕怀。故敕。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 (「洪熙元年二月朔旦」,「旦」字原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臣士奇武英门独对。上问近日外间事,对曰:「觉告讦之风复萌,且动辄加人诽谤,祸及身家。请谕法司禁止。」上曰:「不特此,如自宫一事,朕所甚恶,尤须严禁。」对曰:「此当用玺书行之。」上曰:「尔更思二三事运行。」盖圣心惓惓於仁政,无时忘也。
赵王既之国,郑村坝多护卫耕地, (「郑村坝多护卫耕地」,「郑村坝」原作「郑材坝」,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上命太监左角择二顷膏腴者赐臣士奇,盖前已赐蹇义二顷矣。至是臣闻命恳辞。上曰:「汝於朕表里一诚,未尝媕娿首鼠,吾资益良多,此所以心恒不忘。汝前辞禄,今又辞田,何执之固也?」对曰:「臣起自寒微,遭逢圣明,今踰越涯分万万,岂当尚不知止足?幸陛下大恩,不使之满溢,庶几少延残喘,服事陛下三二年,获归全山林,皆陛下之赐。」上曰:「汝勿忧终身,吾送汝入土,身後事皆勿忧。」对曰:「圣仁在上,臣复何忧。」遂允臣辞田。明日,上谕蹇义曰:「士奇真廉能,使仕者皆如此,世岂有赃吏乎!」
四月初,有进言太平之政者,上召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以其章示之。已而,曰:「今朝无阙政,生民皆安。」蹇三人意皆云「然」,惟士奇以为尚未。义等对曰:「臣等观上即位以来,诏书敕旨无非仁政,百姓无科敛之扰、徭役之繁,可谓治世。」臣士奇对曰:「臣观陛下之恩泽已覃被天下,但流徙尚未归,疮痍尚未复,远近犹有艰食之人,须更得二三年休息,庶几人皆得所。」上笑曰:「吾意非为此也,朕与诸卿相与出自诚心,去年各与「绳愆纠谬」图书,切望匡辅。惟士奇曾封五章,已皆从所言。末一章言周王求药事,不曾从,後亦悔之。蹇三人皆无一言,岂朝政果皆无阙, (「岂朝政果皆无阙」,「皆」原作「能」,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生民果皆安乎?」三人皆叩首,有惭色。既退,复召蹇义还,谕曰:「尔与士奇,吾监国旧辅,原吉贤良,皆吾所倚任,各与图书,自吾本心。士奇恳言待人宜均,亦望与荣、幼孜。既与之後,往往闻荣有怨诽语。」义对曰:「荣之不足於义者,为官品在臣等之次,其他诽语,臣实未闻。左右之谗,惟陛下慎察。纵其或有,亦望容之,久当自定。」上曰:「吾亦不信此语,但偶然及之,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 (「以明吾所任者尔三人耳」,「三人」原作「二人」,据东里文集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改。) 事有未当,皆须直言,勿有疑讳。」盖上之求言恳切如此。
上自临御以来,大理少卿弋谦数言事,上颇厌其繁琐。尚书吕震、吴中、都御史刘观、侍郎吴廷用等交奏其卖直沽名,遂召臣士奇等至榻前,语以谦之逾分。臣士奇对曰:「谦不谙大体有之, (「谦不谙大体有之」,「谙」原作「识」,据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改。) 然其心感陛下超擢之恩,欲图报效。古人有言:『主圣则臣直。』惟陛下容之,不然进言者将惧矣。」上虽不罪谦,然临朝之际,数形於词气。又数日,上御奉天门,臣士奇独奏事,因进曰:「陛下颁诏求言,言不当者不罪。弋谦不晓事,激圣怒,数日朝臣皆悚,反相与以言为戒。今远近朝觐之臣皆集阙下,目见而口传,将谦之名愈彰,而朝廷受不容直言之谤。」上惕然曰:「此事固是朕不能容,如吕震等迎合以益吾过。自今吾不复言谦。」遂免谦朝参,令专坐司视事。自是一月余,朝臣言事者少。上特召臣士奇谕曰:「尔料事不虚。自免弋谦朝,言者不至,岂果无事可言?」对曰:「臣下孰不欲进言纳忠?惟在上宽容以来之。」上曰:「朕非怒谦言事,但其言亦有矫激过实者。尔可谕众人以朕之实心。」对曰:「此非臣言所能使之信,必得玺书亲谕之,乃见圣德之实。」遂令臣就榻前书敕引过,命弋谦如旧朝参,令百官言事毋以谦为戒。因谕臣士奇曰:「朕有过不难於改,虽一时不能容,然终知悔。尔知朕心,无吝於言也。」未几,有言中官谢安四川伐木虐民者,於是召弋谦谕曰:「尔本清鲠之臣,朕今取清鲠用尔。」遂陞谦副都御史,赐钞千缗,驰驿诣四川罢伐木之役,并纠察安等。
洪熙元年四月,有旨:「邹济、徐善述、王汝玉皆赠官、赐谥,宜建祠於墓,四时赐祭。」臣士奇言於上曰:「礼贵得中,朝廷惟宗庙以四时享,社稷、孔子皆春秋二祀。济等虽有旧劳,不得过社稷、孔子而与宗庙等。」上曰:「吾过矣,过矣。诚念其旧劳不能忘,故率尔下令而不觉其过,今赖尔正此失。」对曰:「先儒有言:『周公之功固大,皆臣子之分所当为。』何况济等。」上曰:「然。」遽召礼部改春秋祭。盖上未尝有固,必心徙义迁善,速於转圜云。
上自少侍太祖皇帝,明於星象。臣士奇侍监国时,间以教臣,曰:「宋、元儒者多晓习,不可忽也。」元年四月中,尚书蹇义、夏原吉、杨荣及臣士奇奏事奉天门毕,上问:「夜来星变曾见否?」皆对曰:「未见。」上曰:蹇三人虽见不能知,士奇当知之。」对曰:「臣愚,亦不能知。」 (「对曰臣愚」,「臣」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东里文集本补。) 上曰:「天之命矣。」叹息而起。又明日,早朝罢,召蹇义、臣士奇至奉天门,谕曰:「监国二十年为馋慝所构,心之艰危吾三人共之。赖皇考仁明,得遂保全。」言已泫然。义、士奇亦流涕。臣士奇对曰:「今已脱险即夷,皆先帝之赐,陛下之诚之效,更不烦圣明多虑。」上曰:「即吾去世後,谁复知吾三人同心一诚。」遂出二敕、二印赐两人。臣士奇得「杨贞一」印,敕曰云云。皆拜受而退。盖踰月宫车宴驾矣,呜呼,哀哉!
玺书附:「敕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往者,国家肇建两京,政务方殷,朕膺监国之命,卿以翰林亲臣兼职春坊,留侍左右,赞助庶务,敷答章奏。筹画之际,适中为难,朕恒以为虑,尚赖卿一二臣僚同心合德,徇国忘身,屡历艰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来,嘉谋嘉猷入告于内,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国无贰,简在朕心。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 (「兹以己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枚」原作「敕」,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用藏于家,传之後世,惟卿子孙由是知卿克致显荣不易,惟艰思保守之。惟朕之子孙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尔子孙,与国咸休,永世无斁。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又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誉。故敕。勤民之玺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 (「洪熙元年四月十五日」九字原在下文按语後,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皇上悯恤民穷,召大学士杨士奇等,令草诏免税粮之半及罢官买。左右言:「地方千余里,其间未必尽无收,亦宜分别,庶不滥恩。」上曰:「恤民宁过于厚?为天下主,宁与民寸寸计较耶?」
按:仁庙履极未久,而所行无非仁民之政。且从善转圜,改过不吝,规摹宏远,事事可为後世法。求之前代,商高宗、周成康匹休,汉文帝、宋仁宗未足多也。惜乎享国太浅,民之无禄,痛哉!
元年五月,礼部引郡县岁贡生入奏,请如例翰林出题考试。上召士奇至奉天门,谕之曰:「监生之不可用,皆由翰林不严试所致,此弊已数十年,非一朝夕之故,今不可复循旧弊,必严试之。即其中皆下,惟得一人亦可; (「惟得一人亦可」,「得」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即皆无可取,亦不妨,但须得实才。」上又言:「科举弊亦须革。」臣士奇对曰:「科举须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学问远不逮南人。」对曰:「自古国家兼用南北士,长才大器多出北方,南人有文多浮。」上曰:「然将如何试之?」对曰:「试卷例缄其姓名,请今後於外书「南北」二字, (「请今後於外书南北二字」,「於」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清胜朝遗事二编本补。) 如一科取百人,南取六十,北取四十,则南北人才皆入用矣。」上曰:「北士得进,则北方学者亦感发兴起。往年只缘北士无进用者,故怠惰成风。汝言良是,往与蹇义、夏原吉及礼部计议各处额数以闻。」议定未上,会宫车宴驾。宣宗皇帝嗣位,遂奏淮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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