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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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第四

 

  人间世,谓当世也。事暴君,处污世,出与人接,无争其名,而晦其德,此善全之道。末引接舆歌云:「来世不可待也,往世不可追也。」此漆园所以寄慨,而以人间世名其篇也。 正注谓人间世为当世,未尽其义。盖人间以横言,世以竖言。人间世者,谓人与人之间相接之时世也。世有三,即接舆所歌往世、来世、方今之世也。而人与人间之相接,不外乎於内则心,於外则形与行。本篇凡六节。第一节,孔、颜问答,致齐虚心以应世也。第二节,孔、叶问答,安命养心以应世也。第三节,颜、蘧问答,正身和心以应世也。第四节,匠石师弟问答,而足之以南伯之言,明物之寄形於无用,以免世害也。第五节,支离疏支离其形,明人之寄形於无用,以免世害,且蒙世益也。第六节,接舆却曲其行,以避世也。如此数面写来,人间世之义,无余蕴矣。然皆庄子之寓言,藉以明其道要而已。而其道要,则在於事心。故一至三节,事心之正文也;四节之寄形於无用,能虚其心也;五六之支离其形,却曲其行,免累其心也。如作孔、蘧诸人事实观,则傎矣。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释文:「司马云:『卫庄公蒯聩。』按左传,庄公以鲁哀十五年冬入国,时颜回已死。此是出公辄也。」姚鼐云:「卫君,托词,以指时王糜烂其民者。」 补:成疏:「姓颜,名回,字子渊,鲁人也。孔子三千门人之中,总四科,入室弟子也。仲尼者,姓孔,名丘,字仲尼,亦鲁人,殷汤之後,生衰周之世,有圣德。」奚,何也。之,适也。其年壮,其行独,宣云:「自用。」 补:释文:「行,下孟反。独,向云:『与人异也。』」武按:「年壮」句,为下「夫以阳为充」句伏根。轻用其国,役民无时。 补:轻率用其国之权力。而不见其过,郭云:「莫敢谏。」 补:不自觉其轻用之过。轻用民死,视用兵易。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国中民死之多,若以比量泽地,如以火烈而焚之之惨也。郭嵩焘云:「蕉与焦通。左成九年传『蕉萃』,班固宾戏作『焦瘁』。广雅:『蕉,黑也。』」 正量,比也,度也。则阳篇云:「比於大泽,百材皆度。」荀子富国篇云:「然後荤菜百疏以泽量。」注:「犹谷量牛马。」泽,风俗通:「水草交厝,名之为泽。」蕉,释文:「似遥反。向云:『蕉,草芥也。』」吕氏春秋审应览不屈篇:「蕉火大钜。」注:「蕉,薪樵也。」列子周穆王篇:「覆之以蕉。」注:「与樵同。」此句言以国内死者之数,比量於泽,若泽中草薪之多焉,犹言死人如麻也。此乃找足上「轻用民死」义。注训蕉为焚焦,非是。章太炎云:「国不可量乎泽,当借为馘,以馘则可量乎泽也。」说似是而非,且蹈擅改原文之失。此为清代训诂家之通蔽,非武所敢苟同也。须知此为倒句法,如将「以国」二字置「死者」二字之上,则为以国之死者量,非以国量也。足知改「馘」之不必矣。民其无如矣。无所归往。 正非。秋水篇:「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言予使一足,尚无如之何,今子使万足,独奈之何哉?此句与「予无如矣」同一句法,谓民无如卫君之暴何也。又戴震云:「鲁论『吾末如之何』,即『奈之何』。郑康成读如为那。」武按:玉篇:「那,何也。」广韵:「那、奈通。」则民无如矣即民无奈。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宣云:「无所事。」乱国就之,宣云:「欲相救。」医门多疾。』入喻。愿以所闻思其则,崔、李云:「则,法也。」补愿以所闻於夫子者,思其医国之法。应上「将之卫」句。庶几其国有瘳乎!」李云:「瘳,愈也。」 补:释文:「瘳,丑由反。」言庶几其国如疾之愈,而不再轻用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成云:「若,汝也。往恐被戮。」 正释文:「譆音熙,又於其反。」成云:「怪笑〔一〕声也。」武按:殆,将也。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成云:「道在纯粹,杂则事绪繁多,事多则心扰乱,扰则忧患起。药病既乖,彼此俱困,己尚不能立,焉能救物?」补「杂」「多」「扰」三字,反伏下文「定」「一」「虚」三字,而「一」「虚」二字,为全节主脑,余字则綫索也。盖道不杂则一而不多,不多则不扰,不扰则定,定则虚,虚则所以集道也。故定者一之效,虚者定之效;杂多为一之反,扰为定之反也。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後存诸人。成云:「存,立也。」 正存,当为「成性存存」之存。尔雅释诂:「存,在也,察也。」楚辞远游篇云:「壹气孔神兮,於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於此「存」字之义最合。此「存」字,隐摄下「心齐」义。下文云:「夫且不止,是谓坐驰。」盖能存诸己则不驰矣。然则谓心齐之工夫在一「存」字,亦无不可。老子之「绵绵若存」,亦此义也。成乃以立训之,失其旨矣。所存於己者未定,补未定则扰矣。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至,犹逮及也。暴人,谓卫君。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二〕争。成云:「德所以流荡丧真者,矜名故也。智所以横出逾分者,争善故也。」 正外物篇:「德溢乎名,名溢乎暴。」是荡即溢也。谓德洋溢於外,则德之名立焉,非谓丧真矜名也。凡相争,则必用知,故知即为争之凶器,不待横出逾分也。成疏似觉过量。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成云:「轧,伤也。」按:言皆凶祸之器,非所以尽乎行世之道。苏舆云:「瘳国,美名也;医疾,多智也。持是心以往,争轧萌矣,故曰『凶器。』」此浅言之,下复深言。虽无用智、争名之心,而持仁义绳墨之言以讽人主,尚不可游乱世而免於菑,况怀凶器以往乎!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简文云:「矼,悫实貌。」按:虽悫厚不用智,而未孚夫人之意气;虽不争名,而未通乎人之心志,人必疑之。正气,即下文「听之以气」之气。下文「入则鸣,不入则止」,即能达人气、达人心者也。否则,己之德虽厚,人之信虽实,且不争善名令闻,然未通达人之气与人之心,而强言自衒,殆难免菑矣。此以信矼而强言,後以不信而厚言,两层轻重,自是不同。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释文:「强,其两反。」术同述。郭松焘云:「祭义:『而术省之。』郑注:『术当作述。』」按:人若如此,则是自有其美,人必恶之。 正术,焦竑云:「江南古藏本作衒。」武按:孔子集语所引亦然。当作「衒」。前汉东方朔传:「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衒鬻。」师古注:「衒,行卖也。」又韵会:「自矜也。」恶,俞樾云:「释文恶音乌路反,非也。美恶相对为文,当读如本字。」俞说是也。言仁义,美德也,今强以此言衒鬻於暴人之前,是以人恶而无此美德,己则有之也。「其」字,指仁义绳墨言。有其美,即自衒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成云:「命,名也。」释文:「菑音灾。」 补:菑人,顶「以人恶」来。以人为恶,是菑害人也。若,汝也。「若殆为人菑」句,应「若殆往而刑耳」。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下而,汝也。且卫君苟好善恶恶,则朝多正人,何用汝之求有以自异乎?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成云:「诏,言也。王公,卫君。」言汝唯无言,卫君必将乘汝之隙,而以捷辩相斗。 补:释文:「无诏,绝句。诏,告也。」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郭庆藩云:「荧,〈荧,中"火改目"〉之借字。说文:『〈荧,中"火改目"〉,惑也。从目,荧省声。』」成云:「形,见也。」言汝目将为所眩,汝色将自降,口将自救,容将益恭,心且舍己之是,以成彼之非。彼恶既多,汝又从而益之。始既如此,後且顺之无尽。 补:成云:「既惧菑害,故委顺面从,擎、跽、曲拳,形迹斯见也。」若殆以不信厚言,宣云:「未信而深谏。」按:此「若」字,训如。 正前信矼强言,尚不免菑,况不信厚言乎!较前进一步说。「若」字当训汝。此字领冒下句,而为二句主格也。必死於暴人之前矣。补再应「若殆往而刑耳」。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李云:「伛拊,谓怜爱之。」宣云:「人,谓君。」 补:成云:「姓关,字龙逢,夏桀之贤臣,尽诚而遭斩首。比干,殷纣之庶叔,忠谏而被割心。」释文:「伛,纡甫反。拊音抚。」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因其好修名之心而陷之。一证。 补:拂,释文「符弗反,崔云『违也』」。挤,释文「子礼反,简文云:『排也。』一云陷也。好,呼报反」。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三国名。 补:释文:「丛,才公反。有扈音户,司马云:『国名,在始平郡。』」按:即今京兆鄠县也。奚侗云:「丛枝,齐物论作『宗脍』。丛、宗音近。枝疑快字之误,快、脍音近。」国为虚厉,宣云:「地为丘墟,人为厉鬼。」 正释文:「虚,如字,又音墟。李云:『居宅无人曰虚。』」武按:周礼地官:「山虞掌山林之禁令,物为之厉。」郑注:「每物有蕃界也。」又春官:「墓大夫帅其属而巡墓厉。」注:「厉,茔限遮列处。」句谓国为丘虚茔厉也。「国」字,总摄「虚厉」二字,宣乃以「国」摄「虚」,添一「人」字以摄「厉」,似与句意不合。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求实,贪利。三国如此,故尧、禹攻灭之。 补:影射卫君「轻用其国」数句。是皆求名、实者也,再证。苏舆云:「龙、比修德,而桀、纣以为好名,因而挤之。桀、纣恶直臣之有其美,而自耻为辟王,是亦好名也。丛枝、胥敖、有扈,用兵不止,以求实也,尧、禹因而攻灭之,亦未始非求实也。故曰:『是皆求名、实者也。』」 补:此句双承上二段,即以「名」字承龙、比,「实」字承三国,且作一小收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夫子又举所闻告之。言人主据高位之名,有威权之实,虽以圣人为之臣,亦不能不为所屈,况汝乎!正圣人,指龙、比、尧、禹言。龙、比不胜桀、纣之好名,致以身殉;尧、禹不能胜三国之求实,致以兵攻。不胜者,不能以德化而胜之也。此节引例以畅发「若殆往而刑」,与「必死於暴人之前」句。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以者,挟持之具。尝,试也。颜回曰:「端而虚,端肃而谦虚。 补:此「虚」字,紧贴「端」字,就容貌说,谓容貌端正而谦虚也,与後文「虚」字属於气与心者有别。若如郭注「正其形,虚其心」,则後文「虚者心齐」之言便成赘疣。此句盖回聆仲尼强言自衒,以下拂上之言,特欲以端虚自医也。勉而一,黾勉而纯一。 补:此回聆仲尼杂多扰,及存己未定之言,特欲黾勉自存,求定於一,以免杂多扰之患也。此「一」字,系就以专一不杂之法,向人君进谏而言,与下「一若志」之一有别。盖回此时,尚未领会仲尼「道不欲杂」之旨,误以为进谏之法不欲杂,故以一自勉。及仲尼破其执而不化,即谓其执一也,回则张三法以应之,其不明仲尼之旨可知矣。则可乎?」曰:「恶!恶可?上恶,惊叹词。下恶可,不可也。夫以阳为充孔扬,卫君阳刚之气充满於内,甚扬於外。 补:成云:「充,满也。孔,甚也。」武按:论语孔子曰:「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朱注:「血阴而气阳。」淮南泛论训:「积阳则飞。」即阳充积向外飞扬也。本句跟上「其年壮」来,因卫君年壮,故阳气方刚,积满於内,甚扬於外也。采色不定,容外见者无常。常人之所不违,平人莫之敢违。 补:常人见卫君气势张扬,喜怒之色不定,故畏而不敢违忤。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成云:「案,抑也。容与,犹快乐。人以箴规感动,乃因而挫抑之,以求放纵其心意。」 补:应上「因其修以挤之」。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虽日日渐渍之以德,不能有成,而况进於大德乎! 补:况骤然以仁义之大德强与之言乎!将执而不化,宣云:「自以为是。」外合而内不訾,宣云:「外即相合,而内无自讼之心。」姚鼐云:「訾,量也。闻君子之言,外若不违,而内不度量其义。」 正此与上句,宣注属卫君说,姚同。武按:上明言卫君采色不定,按人之所感,以求快适其意,何能外合人之所言?且案者,即上文所谓挤也。方且案而罪之,岂仅内不自讼与不度量其义乎?宣、姚之说,均有未惬。应属颜回说。訾,当从崔云,毁也。仲尼对破回勉一之言,谓如执一不化,必至外合而内不敢訾。夫外合而内不訾,非内外勉而一者乎?且外合,即容且形之;内不訾,即心且成之也。况下文回明答「我内直而外曲」,外曲者,反应外合也;内直者,反应内不訾也。前後对勘,线路极为分明。其庸讵可乎!」 补:此为对回之否定指示词,益足证上语为对回说。如属卫君,则此语为无谓矣。「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然则」下,颜子又言也。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成云:「内心诚直,共自然之理而为徒类。」宣云:「天子,人君。」郭云:「人无贵贱,得生一也。故善与不善,付之公当,一无所求於人也。」补内直者,坦率任真,应訾则訾也。如童子率其天真而言,毫无蕲求之心,其善之与否,听诸人而已。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依乎天理,纯一无私,若婴儿也。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宣云:「擎,执笏。跽,长跪。曲拳,鞠躬。」 补:释文:「擎,徐其惊反。跽,徐其里反,说文云:『长跪也。』拳音权。」人臣之礼也,补随人跽、拳,尽人臣之礼而已,非外合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成云:「忠谏之事,乃成於今;君臣之义,上比於古。」 正成人臣之直节,以谪过之言进,乃上比於古人,而与之为类也。其言虽教,谪之实也。所陈之言,虽是古教,即有讽责之实也。 补:释文:「谪,直革反。」成云:「责也。」武按:「谪」字,反应上「不訾」。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三〕,虽直而不病,郭云:「寄直於古,无以病我。」 补:「而不病」,明世德堂本、崇德书院本均作「不为病」,当从之。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补回见仲尼破其执一,乃张三条以救之。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释文:「大音泰。」郭云:「当理无二,而张三条以政之,所谓大多政也。」按:政、正同。法而不谍,俞云:「四字为句。列御寇篇:『形谍成光。』释文:『谍,便僻也。』此『谍』义同。言有法度,而不便僻。」 正此句当连上「大多政」为一句,言其大多正之之法而不谍也。「谍」字,俞引「形谍成光」句下释文,训便僻,不仅核之此处上下文义无当,即与「形谍成光」之义亦不合。武於彼句下,已加驳正,兹不赘。又释文引崔云:「间谍。」武按:仲尼圣人,决无教弟子以间谍之法刺探人主意向之理,且与心虚之义亦未协。考前汉王莽传云:「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事。前後相乘,愦眊不渫。」注:「渫,彻也,通也。」「谍」「渫」二字,形近易误。且谍,达协切,渫亦有达协切,音同则义通,故谍有通达义。彼以政令烦多而不渫,此以政法大多而不谍,意义正同。本篇要旨,在一「虚」字。虚以待物,则肆应无滞,达人气,达人心,入则鸣,不入则止,胥此意也。回政法虽多,然拘之以三,仍不能圆通无碍,故曰「大多政法而不谍」,谓其执而不能通达也。下句「固」字,亦即执而不通之谓。谍作如此解,则上下文义一贯矣。虽固,亦无罪。虽未宏大,可免罪咎。 正注非。前之「勉而一」,「执而不化」,固固矣;今法限以三,亦固也。虽固,其所言者,皆古人之所有,有类旁讽,不致直触其怒,较前之强言自衒,与不信厚言者异矣,故不致招罪。虽然,止是耳矣,补耳,缓读之则为而已,而已急读之则为耳,故耳矣,即而已矣。此句言止於无罪而已。夫胡可以及化!不足化人〔四〕。犹师心者也。」成云:「师其有心。」 补:师其成心,谓拘於三法而不谍也。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齐,吾将语若!释文:「齐,本亦作斋。」 补:释文:「齐,侧皆反,下同。」武按:知北游篇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此数句,足以发明此处「齐」字之义。有而为之,其易邪?郭云:「有其心而为之,诚未易也。」 正焦竑云:「张君房本『有』下有心字。」武按:观郭注亦应有。此句承上「师心」来。惟郭谓「诚未易也」,则与句意相违。徐锴云:「人为为伪。」句意谓有心而为之,则非顺乎自然之天,而纯出於人为。人为即伪也。故曰「其易邪」,言易伪也。下文「易以伪」句,即承此而明说之。易之者,皞天不宜。」成云:「尔雅:『夏曰皓天。』言其气皓汗也。」按:与虚白自然之理不合。苏舆云:「易之者,仍师心也。失其初心,是谓违天。」於义亦通。 补:释文:「皞,徐胡老反。向云:『皞天,自然也。』」武按:「皞」,一作「皓」,明也,白也。天地篇:「无为为之之谓天。」淮南原道训云:「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也。」以此释皞天之义最切。盖本书所谓天者,无为也。无为者,不杂以人为也,即非有心而为之也。有心而为之者,人为也。人为者,易以伪,非纯粹皓白之天所宜矣。回张三法,纯出有心而为之,非任其自然无为之天而虚而待物也,故仲尼复申儆之也。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齐乎?」成云:「荤,辛菜。」 补:释文:「茹,徐音汝,食也。荤,徐许云反。」曰:「是祭祀之齐,非心齐也。」回曰:「敢问心齐?」仲尼曰:「一若志,宣云:「不杂也。」 补:庄子之道,其功夫〔五〕即在此,亦本篇主要语,即老子之「抱一」也。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欲致虚之极,在守静之笃,欲守静笃,则在抱一,即「一若志」之谓也。故一志为道家下手功夫,虚则其功效也。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成云:「耳根虚寂,凝神心符。」 补:文子上德篇:「夫道者,内视而自反。」注:「反听内视。」武按:听之以心者,即反听也。与楞严经「初於闻中入流亡所」之义通。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成云:「心有知觉,犹起攀缘;气无情虑,虚柔任物。故去彼知觉,取此虚柔,遣之又遣,渐阶玄妙。」听止於耳,宣云:「止於形骸。」俞云:「当作『耳止於听』,传写误倒也。此申说无听之以耳之义,言耳之为用,止於听而已,故无听之以耳也。」 正俞说非。如俞说作「耳止於听」,谓申说无听之以耳之义,须知二句义同,徒滋重复,何申说之於有?且耳何能听?能听者耳根也。声浪触耳,耳亦不能止,能止者心也。上既言「无听之以心」,即心寂然不动。声浪之来,及耳而止,寂然之心不与之相应而为听,故曰「听止於耳」,与楞严经「闻所闻尽」之义相通。本文并未误倒。心止於符。俞云:「此申说无听之以心之义。言心之用,止於符而已,故无听之以心也。符之言合,与物合也,与物合,则非虚而待物之谓矣。」 正俞说非。本书徐无鬼篇:「以心复心。」符、复义通。盖人皆有心,或蔽而不明,或放而未收,遂有人心、道心之别,而不相符矣。如能一其志,使心不坐驰,物来顺应,无差别心,无攀缘心,无受、想、行、识之心数,二六时间,如如不动,则道心复而人心与之符矣。故曰「以心复心」也,故曰「心止於符」也。若以释家言之,其入三摩提,证真如之境者乎?此就本书以证也。再以列子证之。仲尼篇:「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符者,合也。心止於符,即心止於合气也。又本书则阳篇:「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本句所谓气,即阴阳之气也;本篇所谓道,即阴阳之公名也。列子曰:「天地之道,非阴则阳。」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庄子名阴阳之气为道,即本於此。是故心符於气,即符於道,即所谓道心也。前後两证,义自相通。此篇庄子寓诸仲尼之言,发挥修道次第,义最幽玄,语极精要,道笈丹经,汗牛充栋,悉不能出此范围。审其修道次第,率由耳、眼两根而入,与释家相同,惟释家入道方便,其途较多。然诸佛弟子,在只桓精舍会上,应佛之问,陈述入道方便时,佛独取观音「由闻中入」,实以耳根圆通,远较诸根为胜也。本篇先述耳根,眼根次之,其意与释家亦无不同。其所谓「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者,即观音闻所闻尽也;「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即觉所觉空也,觉属心故也。气充虚空,无乎不偏,圆之义也。心符於气,即空觉极圆也。至列子所记亢仓子之言,尤有进焉。其言曰:「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即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也。又曰:「於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此与观音之「耳根圆通」何异?天地间祗此一理,孰谓释道殊途乎?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俞云:「此申说气。」宣云:「气无端,即虚也。」补即阴阳之气。唯道集虚。虚者,心齐也。」成云:「唯此真道,集在虚心。故虚者,心齐妙道也。」 补:「虚」字,为全篇主脑。应帝王篇云:「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於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於「虚」字之义,可谓发挥尽致。又管子内业篇云:「心静气理,道乃可止。」又云:「彼道之情,恶音与声。修心静者,道乃可得。」文子十守篇:「虚无者,道之所居。」皆可作「唯道集虚」之参证。然道究何以必集於虚?其犹排橐乎?排橐内之气,橐外之气辄来补其空,如水之就下然。虚者空也。道为阴阳之气,故集之也。春秋繁露如天之为篇〔六〕云:「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人既处阴阳气之中,故心若虚,则是气入而集之矣。所谓虚者心齐也者,谓心何以虚?齐致之也。齐者其功,虚者其效也。说文:「齐,戒絜也。」礼记祭统云:「齐者不乐。」言不散其志也。不散志,即一志也。是则上文「一若志」,即示回以齐之下手处也。祭统又云:「定之之谓齐。」上文「存於己者未定」,即规回之未能齐也。达生篇:「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夫至忘四枝形体,则心可谓虚矣,亦即未始有回之义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未得使心齐之教。 正注非,说详下句。实自回也;自见有回。 正奚侗曰:「自,系有字之误。下文『未始有回也』,正与此文反应。」武按:此与上句,言回之未用其心也,实有一形体具备之回也。秋水篇:「因其大而大之,因其小而小之。」此即因其有而有之,任其天也。形质实有,不能故谓之无。如实有而以为无,非惟有心,且为妄心矣,何能致齐而虚其心?又何异释家所斥堕於断灭之外道乎?德充符篇云:「有人之形,无人之情。」实自回也者,有人之形也;下文「未始有回也」者,无人之情也。尤为此处确证。此处就未用心时言齐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既得教令,遂忘物我。 正「之」字,指心言。谓得使用其心时,未始有回之见存也。见不存,即任其天也。任天,即下文「为天使」也。此与大宗师篇「回坐忘」节可互相发明。夫功至坐忘,若准诸释家,约等於断烦恼、所知二障,而变人、法二空也。此就用心时言齐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成云:「心齐之妙尽矣。」 正「可谓虚乎」句,双承上二意。谓未使心时,惟有人之形,既使心时,却无人之情,如此者,可谓虚乎?二意夹诠,故夫子以尽虚之义许之也。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汝入卫,能游其藩内,而无以虚名相感动。入则鸣,不入则止。入吾言则言,不入则姑止。无门无毒,宣云:「不开一隙,不发一药。」郭云:「使物自若,无门者也;付天下之自安,无毒者也。」李桢云:「门、毒对文,毒与门不同类。说文:『毒,厚也。言害人之草,往往而生。』义亦不合。毒盖壔之借字。说文壔下云:『保也,亦曰高土也,读若毒。』与郭注『自安』义合。张行孚说文发疑云:『壔者,累土为台以传信,即吕览所谓「为高保祷於王路,寘鼓其上,远近相闻」是也。』祷是壔之讹。壔者,保卫之所,故借其义为保卫。周易『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老子『亭之毒之』,与此『无门无毒』,三毒字,皆是此义。广雅『毒,安也』,亦即此训。桢按:壔为毒本字,正与门同类,所以门、毒对文。读都皓切,音之转也。」按:宣说望文生义,不如李训最合。门者,可以沿为行路;毒者,可以望为标的。「无门无毒」,使人无可窥寻指目之意。 正知北游篇:「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此「毒」字,疑为「房」字之误。此句为下句「一宅」作根,并为後文「虚室」二字写照。下句不得已而一宅之者,以其「无门无房」也。外无门,内无房,非虚室乎?以喻宅心於皇皇四达,内外无蔽障之所,斯可谓之虚矣。宣固望文生义,然李读毒为壔,壔者,保卫之所,所以望远通信者,非可常居,於下「一宅」与「虚室」义不相应,亦徒滋葛藤而已。至云「使人无可窥寻指目」,则是伪也。若李林甫城府深阻者则如此,尤乖本文之义矣。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成云:「宅,居处也。处心至一之道,不得已而应之,非预谋也,则庶几矣。」 补:一宅者,宅居於一而不二也,为上「一若志」之喻。庄子之道,重在於不得已,故「不得已」句全书数见,如下文「托不得已以养中」,庚桑楚篇「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刻意篇「不得已而後起」。盖即虚而待物之旨,必待感而後应,迫而後动也。下「叶公子高」节,即畅发此义,特提於此,以作彼节伏笔。绝迹易,无行地难。宣云:「人之处世,不行易,行而不着迹难。」正人行地而欲不留足迹,可以人为扫除之使绝,故曰易,以喻为人使,易以伪。又人无翼以飞,不能不行地,此天使之也。今欲无行地,非人为所能,故曰难,以喻为天使,难以伪。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成云:「人情驱使,浅而易欺;天然驭用,为而难矫。」补荀子性恶篇杨倞注:「伪,为也。凡非天性而人作为之者,皆谓之伪。故伪字人傍为,亦会意字也。」本书刻意篇:「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後应,迫而後动,不得已而後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又曰:「动而以天行。」即为天使也。言循天理以行使,而不杂以知故之人为也。反之者,为人使也。为人使者,即使其知故,而流於人为之伪也。「为天使」句,与上「寓於不得已」句相呼应。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释文:「上音智,下如字。」宣云:「以神运,以寂照。」正上知如字,音智非。无知不能知,犹之无翼不能飞,天使之也。无知欲知,无翼欲飞,皆难施以人为,故上言「为天使,难以伪」也。自「绝迹易」至此,皆推阐「入则鸣,不入则止」二句之义。盖天者自然之谓,入则鸣者,顺其自然之机也。如其不入,尚不知止而仍鸣,犹之无翼欲飞,无知欲知,皆违乎自然,而难於为力矣。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司马云:「阕,空也。室,喻心。心能空虚,则纯白独生也。」成云:「彼,前境也。 观察万有,悉皆空寂,故能虚其心室,乃照真源。」 补:瞻,说文:「临视也。」成云:「观照也。」阕,释文「徐苦穴反」,集韵「音缺」。武按:庄子於入道之门,上文示人由耳根,此处示人由眼根也。至天地篇所云:「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天声之中,独闻和焉。」则双示眼、耳两根,并说明其功效也。视乎冥冥,即瞻彼阕也;冥冥见晓,即虚室生白也,盖说文训晓为明也。又前汉书元后传注:「晓,犹白也。」夫老、庄之道,多由眼根入。如道德经首章,即揭示观妙观徼,而继之以观复,终之以长生久视,从可知其入道之方矣。至虚室生白,并非甚难,如根性明利者,齐洁静持,瞑目观息,阅月经年,即见光透睫帘,白境现前矣。此境尚浅,因仅白生虚室,未能圆照十方也。准诸释家,於四禅中,约等有觉、有观之初禅乎?瞻阕观也;知白,觉也。静瞻再进,则如庚桑楚篇之「宇泰定者发乎天光」,道德经之「明白四达」矣。更进则如在宥篇所述广成子云「吾与日月争光」,天地篇所云「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昭旷」。夫形灭而惟乘光,即与光为一也,故谓上神。此与释迦牟尼每於说法时,放种种宝光相若矣。此义请再以释家明之。如阿那律陀云:「世尊示我以乐见照明金刚三昧,旋见循元,观见十方,精真洞然,如观掌果。」又如周利盘特迦云:「我时观息,微细穷尽。反息循空,其心豁然,得大无碍。」复如孙陀罗难陀云:「我初谛观三七日,见鼻中气出入如烟,身心内明,偏成虚净,烟相渐销,鼻息成白,心开漏尽,诸出入息,化为光明,照十方界。」二家对勘,本文之义晓然矣。吉祥止止。成云:「吉祥善福,止在凝静之心,亦能致〔七〕善应也。」俞云:「『止止』连文,於义无取。淮南俶真训:『虚室生白,吉祥止也。』疑此文下止字亦也字之误。列子天瑞篇卢重元注云『虚室生白,吉祥止耳』,亦可证『止止』连文之误。」按:下「止」字,或「之」之误。 正惟道集虚,虚则吉祥自然来止,即下文「鬼神来舍」也。刻意篇云:「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澹然无极,虚也;众美从之,吉祥止也。刻意篇又云「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乃释众美之义也,亦可移以释吉祥之义。又知北游篇云:「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天和者,非吉祥乎?「止止」二字不误,俞、王说均非。盖止犹集也:上「止」字,吉祥来集也;下「止」字,心之所集也。心止於符,即心集於虚也,虚则吉祥来集。合而言之,即吉祥止於心之所止也。德充符篇「惟止能止众止」,谓惟心之止,能止众止也。若略变其句法,为「众止止止」,谓众止止於心之所止,义亦可通。淮南之作「也」字,因语气已毕,用「也」字以结之;此作「止」字者,为下句「止」字伏根。文义各有所当,何可据以改此乎?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若精神外骛而不安息,是形坐而心驰也。 补:此「止」字,承上句下「止」字来,谓心如不止,是形坐心驰也。可见上句下「止」字如作「也」字,则此「止」字无根矣。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李云:「徇,使也。」宣云:「耳目在外,而徇之於内;心智在内,而黜之於外。」成云:「虚怀任物,鬼神将冥附而舍止。人伦归依,固其宜矣。」正徇,释文「徐辞伦反。李云『使也』。」武按:此文亦为本篇要旨,且总结上文「无听以耳」与「瞻彼阕」二节。盖无听以耳而听以心,即徇耳内通也;瞻阕,即徇目内通也。文子上德篇:「夫道者,内视而自反。」旧注:「反应内视。」足证此义。「外」字,宣似作「内外」之外解,非是。前汉书霍光传:「尽外我家。」师古注:「外,疏斥之。」外於心知者,谓黜心知而不用也。大戴礼曾子天圆篇:「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品物之本也。」说文:「鬼,阴气。」是灵即鬼也。阴阳之气曰道,阴阳之精曰神鬼。是则鬼神来舍,与上「惟道集虚」相应。管子心术篇:「虚其心,神将入舍;扫除不洁,神乃留处。」又内业篇:「敬除其舍,精将自来。」本书知北游篇:「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凡此,皆可为此处参证。且此节之义,与释家之旨亦相通。如楞严经云:「於外六尘,不多流逸,旋元自归。尘既不缘,根无所偶。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十方国土,皎然清净。譬如琉璃,内悬明月,身心快然。」玩「反流」以上各语,即徇耳目内通也。全一者,即一若志也。六用不行者,眼、耳、鼻、舌、身、意不行也。此所谓心知,即彼所谓意也。外於心知,即意不行也。彼言六尘六用,举其全也;此仅言耳、目、心者,从其重者言之也。内悬明月,则虚室生白之谓矣。措辞虽殊,义则无二。释道异同之争,亦徒见其浅陋而已。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此禹、舜应物之纲纽,上古帝王之所行止,而况几散之人,有不为所化乎!成云:「几蘧,三皇以前无文字之君。」苏舆云:「言知此可为帝王,可以宰世,而况为支离之散人乎!」於义亦通。 补:释文:「纽,徐女酒反。崔云:『系而行之曰纽。』」武按:此「化」字,总结上文二「化」字。伏羲、几蘧之行终,言伏、几之行,终尽於此道也,反结上文「非所以尽行也」句。

  〔一〕「笑」字,据集释引成疏补。

  〔二〕「乎」原作「者」,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改。

  〔三〕「者」字,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补。

  〔四〕「人」原作「也」,据王氏原刻改。

  〔五〕「夫」原误「大」,据文义改。

  〔六〕「如天之为」原作「天地阴阳」,据春秋繁露改。

  〔七〕「致」字,据王氏原刻及成疏补。

  叶公子高将使於齐,问於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成云:「委寄甚重。」 补:释文:「叶音摄。子高,楚大夫,为叶县尹,僭称公。姓沈,名诸梁,字子高。」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宣云:「貌敬而缓於应事。」 正不急,言齐侯不视之为急务也。不视为急务,则必不重视使者矣。此对照上「重」字说。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惧也。 补:释文:「栗音栗。」武按:未可动,未可以言动也。使者责在传言,叶惧不能传达其言,且无以对楚王使之甚重也。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无大小,鲜不由道而以懽然成遂者。 正郭云:「夫事无大无小,少有不言以成为懽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诸梁者也。」玩郭注,是以「言」释「道」字,是也。观後文「丘请复以所闻」云云,仍从「言」字立论。所谓复者,前所告者,资言以成懽,此复以传言各义相告也。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王必降罪。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宣云:「喜惧交战,阴阳二气将受伤而疾作。」 补:淮南原道训:「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本书在宥篇:「人大喜邪,毗於阳。大怒邪,毗於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武按:惧与怒同属阴,当事未成,则惧,事成则喜。惧则破阴,喜则坠阳,故有阴阳之患也。坠阳则阴胜,必致寒疾,破阴则阳胜,必致暑疾,即所谓寒暑之和不成也。叶虑事不成而惧,阴破阳胜而致暑疾,所以内热也。若成若不成而後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成云:「任成败於前涂,不以忧喜累心者,唯盛德之人。」以上述子言。苏舆云:「谓事无成败,而卒可无患者,惟盛德为能。」按:成说颇似张浚符离之败,未可为训。苏说是也。吾食也,执粗而不臧,宣云:「甘守粗粝,不求精善。」 补:释文:「臧,作郎反,善也。」爨无欲清之人。成云:「清,凉也。然火不多,无热可避。」 补:释文:「爨,七乱反。清,七性反。字宜从冫,从 氵者,假借也。」武按:吕氏春秋功名篇:「大热在上,民清是走。」亦作「清」。列子杨朱篇:「荐以梁肉兰橘,心〈疒肙〉体烦,内热生病矣。」据此,则内热之来,由於肥脓美食。治此美食,用火必多,则爨者必思就清。今爨无欲清之人,食粗薄而无须多火也。食既粗薄,则内热不由此致矣。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忧灼之故。 补:内热既非由於美食,则由甚栗之故也。盖甚栗破阴而阳胜,必致暑疾。左传昭公元年秦医和曰:「阳淫热疾。」外物篇云:「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同此义也。吾未至乎事之情,宣云:「未到行事实处。」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成云「戒,法也。」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於心;受之於天,自然固结。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成云:「天下未有无君之国。」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不论境地何若,惟求安适其亲。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成云:「事无夷险,安之若命。」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王念孙云:「施读〔一〕为移。此犹言不移易。晏子春秋外篇『君臣易施』,荀子儒效篇『哀虚之相易也』,汉书卫绾传『人之所施易』,义皆同。正言之则为易施,倒言之则为施易也。」宣云:「事心如事君父之无所择,虽哀乐之境不同,而不为移易於其前。」 补:释文:「施,如字。崔以豉反,移也。」武按:注中「哀」当为「充」,「易」上脱「施」字。考儒效篇:「若夫充虚之相施易也。」杨倞注:「充,实也。施读曰移。」此段事亲、事君、事心,三者平举。因叶言为人臣者不足以任,故以事君之道语之,事亲数语,特文之陪衬耳,然尤重在事心。下文皆就事心之义发挥,盖针对叶之甚栗内热,由於不能事心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情,实也。补此二句为本节要语。不可奈何,安之若命,即下文「托不得已以养中」也。安命即所以养中也,亦即前节之齐也,均就事心言也。心能安而养之,哀乐自不易施乎前,而心虚矣。如此,则羲、蘧之所行终,故曰「德之至也」。上下两节,义自相通。且不特此也,如德充符篇「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达生篇「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其义亦相通也。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宣云:「尚何阴阳之患?」 补:安之若命而已。夫子其行可矣!补上节回师心外驰,自来请行,仲尼以「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以规之,以其未可行也。此节子高心栗内热,谓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自不欲行也,仲尼以「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以晓之,勉其行也。两节对照,一反一正,同用两「何暇」句以相关顾。想庄子着笔时,亦煞费排比结构之功也。丘请复以所闻:更以前闻告之。凡交,交邻。近则必〔二〕相靡以信,宣云:「相亲顺以信行。」 补:靡,御览四0六引作「磨」。郭云:「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验亲相靡服也。」与宣注同以顺训靡,是也。远则必忠之以言,宣云:「相孚契以言语。」言必或传之。宣云:「必托使传。」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宣云:「两国君之喜怒。」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郭云:「溢,过也。喜怒之言,常过其当。」凡溢之类妄,成云:「类,似也。似使人妄构。」 正类,比也。凡过当之言,离於常情,故比类於妄也。妄则其信之也莫,成云:「莫,致疑貌。」 正奚侗曰:「论语:『无莫也。』邢疏:『莫,薄也。』信之也莫,犹言信之不笃也。」莫则传言者殃。补此其所以为天下之难者也。应上文「人道之患」。故法言曰:引古格言。扬子法言名因此。『传其常情,宣云:「但传其平实者。」无传其溢言,郭云:「虽闻临时之过言而勿传。」则几乎全。』宣云:「庶可自全。」按:引法言毕。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大至则多奇巧;释文:「大音泰,本亦作泰。」按:斗力属阳,求胜则终於阴谋,欲胜之至,则奇谲百出矣。 补:成云:「阳,喜也;阴,怒也。夫较力相戏,非无机巧。初戏之情在喜,终则心生忿怒,好胜之情,潜以相害。」武按:此喻溢恶。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大至则多奇乐。礼饮象治,既醉则终於迷乱,昏醉之至,则乐无不极矣。 补:成云:「治,理也。夫宾主献酬,自有伦理。」云云。武按:此喻溢美。此两喻,皆下文陪衬,亦即下文之喻也。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宣云:「谅,信。鄙,诈。」俞云:「谅与鄙,文不相对。谅盖诸之误。诸读为都。释地『宋有孟诸』,史记夏本纪作『明都』,是其例。『始乎都,常卒乎鄙』,都、鄙正相对。因字通作诸,又误而为谅,遂失其恉矣。淮南诠言训『故始於都者,常大於鄙』,即本庄子,可据以订正。彼文大字,乃卒字之误。说见王氏杂志。」 正俞说非。俞谓「谅与鄙,文不相对」。夫谅,信也;鄙,诈也。一正一反,俞据何文例,谓不相对?尹文子大道篇「能鄙不相遗,贤愚不相弃」,能鄙、贤愚,皆一正一反相对。淮南本经训「仁鄙不齐」,仁与谅为同类。鄙可与仁对举,独不可与谅相对乎?又礼记乐记:「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此就乐之正面言也。其反面则曰:「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此则正以谅与鄙相对也。至引淮南以证此文「鄙」应为「都」,不知淮南就军乱言,谓军乱始都城,常大於乡鄙,以鄙较都地广人多,乱易扩大也。各有取义,何可引以证此?俞亦自知「大」字未安,则又谓为误,而引此「卒」字以正之。易「卒」於彼,彼文不安矣;易「都」於此,此文不安矣。盖此文系写传言者贵信而不可妄,「谅」承上文「信」字,「鄙」承上文「妄」字,脉络分明。如易「谅」为「都」,则「鄙」变为「边鄙」之鄙,此二句变成赘疣,与上文全无干涉矣。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夫言者,风波也;如风之来,如波之起。 补:「其作始」二句,承上启下。夫言或溢美,或溢恶,如风波不定也。行者,实丧也。郭嵩焘云:「实者,有而存之;丧者,纵而舍之。实丧,犹得失也。」 正郭说非。夫溢美、溢恶如风波之言,其言类妄,妄则非实矣。如使者遵行而传之,非丧其实乎?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得失无定,故曰「易以危」。正妄则传言者殃。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忿怒之设端,无他由也,常由巧言过实,偏辞失中之故。 补:巧言始乎阳也,忿设卒乎阴也。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於是并生心厉。兽困而就死,鸣不择音,而忿气有余。於其时,且生於心而为恶厉,欲噬人也。以兽之心厉,譬下人有不肖之心。 补:释文:「茀,郭敷末反,李音怫。」武按:此喻阴阳之患。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克求精核太过,则人以不肖之心起而相应,不知其然而然。 补:克核大至,言遇事考虑成败太过,则患得患失之心应之,即不肖之心应之也。此属一己说,针对叶公过於患事之成不成而发,於本文义似较联贯。又克核大至,过乎谅也;不肖之心应之,卒乎鄙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宣云:「必罹祸。」故法言曰:『无迁令,成云:「君命实传,无得迁改。」无劝成。』成云:「弗劳劝奖,强令成就。」再引法言毕。过度,益也。若过於本度,则是增益言语。 补:上文「溢美」「溢恶」,乃君因一时喜怒致言之溢也。此之过度,则传言者过乎君言之限度也。迁令、劝成,即皆过度也。迁令、劝成殆事,事必危殆。 补:上文「妄则传言者殃」,及「实丧易以危」,就危及使者之身言之也。此之迁令、劝成,则妨害所使之事矣。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成而善,不在一时;成而恶,必有不及改者。 补:此对上叶公「若成若不成」之问而答之也。言事之美成者,非仓猝可致,必须多经时日;如为恶成,後虽悔改,势已不及矣。本书徐无鬼篇:「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缘功,其果也待久。」「殆之成也」句,即恶成不及改也。「其果」句,即美成在久也。可以互证。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宣云:「随物以游寄吾心,托於不得已而应,而毫无造端,以养吾心不动之中,此道之极则也。补乘物以游心,则心不至克核矣。托不得已以养中,与上文「寓於不得已」,及「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同义。何作为报也!郭云:「任齐〔三〕所报,何必为齐作意於其间!」 补:报者,谓齐对楚报答之言也。子高见齐之甚敬而不急,虑其所报不足以厌楚王之意,则己必得罪,故甚栗之。是即作意於齐之报也。仲尼针对其病,故以「游心」「养中」二语勉之。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但致君命,而不以己与,即此为难。若人道之患,非患也。 正成云:「直致率情,任於天命,甚是简易,岂有难耶?此其难者,言不难也。」武按:上言「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又言「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今勉以托不得已以养中,於身且忘,况传常情,不传溢言,但直致君之命耶!此岂有难者,收缴上「难」字。

  〔一〕「读」原作「谓」,据集释引改。

  〔二〕「必」字,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补。

  〔三〕「齐」原作「其」,据王氏原刻及郭注改。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释文:「颜阖,鲁贤人。太子,蒯聩。」而问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杀。天性嗜杀。 补:释文:「蘧,其居反。伯玉,名瑗,卫大夫。」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宣云:「纵其败度,必覆邦家。」 补:方,道也,法也。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制以法度,先将害己。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释文:「其知,音智。」但知责人,不见己过。 补:足以知人之过而责之,而不知人之所以有过而原之。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先求身之无过。补此句重要,统摄下文。下文形。身之外见者也;心,身之内在者也。就不入,和不出,即正身之谓也。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宣云:「外示亲附之形,内寓和顺之意。」 正此二句,说明正身之义也。形莫如就,谓身日与亲近而顺应之。下文「与之为婴儿」数句,即就之说也。宣以顺训和,与下文意不合。盖心如顺之,则入而与之同矣,岂非与之为无方而危国乎?郭云「和而不同」,义为近之。然本书山木篇云:「一上一下,以和为量。」上下以和为量,即不上不下而处中也。中庸云「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义亦犹此。文子上仁篇「和者阴阳调」,即阴阳不偏胜而为和也。淮南泛论训:「阴阳相接,乃能成和。」谓阴阳相冲和也。广韵:「和,不坚不柔也。」均有不偏不倚,而归於中正之义。盖职傅太子,位居亲近,其势自不能与之疏远,故曰「形莫若就」也。然既不可与之同而危国,又不可与之迕而危身,二者之间,惟有不上不下,不坚不柔,调喜怒之阴阳,允执厥中而已,故曰「心莫若和」也。知北游篇:「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此文亦言「正汝身」,正身者,乃所以致和也。「心和」二字,为本节主脑,亦本篇要旨也。虽然,之二者有患。宣云:「犹未尽善。」 正宣注非。上祗言就与和,何得谓未尽善?此云「有患」者,患在下文入与出也。就不欲入,和不欲出。附不欲深,必防其纵;顺不欲显,必范其趋。 正郭云:「入者遂与同,出者自显伐也。」武按:就者,不过身与之近;入则同流,必致心亦附之,则损和矣。出者,表而出之也。下文「积伐而美者」,即出义也,出则非和矣。又上文「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亦可证「出」字之义。达生篇:「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柴立中央者,处和也,足与此义相发。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颠,坠。灭,绝。崩,坏。蹶,仆也。 补:其德天杀,势必倾危,入而与同,亦必同难,故为颠、灭、崩、蹶也。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郭云:「自显和之,且有含垢之声;济彼之名,彼且恶其胜己,妄生妖孽。」 正心和而出者,积伐而美也,即露才扬己也,故为声为名。人君因案人之所感,且因其修以挤之,则为妖为孽矣。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喻无知识。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无界限。喻小有踰越。补释文:「町,徒顶反。畦,户圭反。李云:『町畦,畔埒也。』」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不立崖岸。 补:自「婴儿」句至此,其义与应帝王篇「虚而委蛇,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同。达之,入於无疵。顺其意而通之,以入於无疵病。 补:释文:「疵,似移反,病也。」句谓因势而利导之,以入於无疵。此为日渐之德有成也。上「婴儿」数句,就之实也,此则和之效也。如入或出,则不能致此矣。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而,汝也。伐,夸功也。美不可恃,积汝之美,伐汝之美,以犯太子,近似螳蜋矣。一喻。 正「螳蜋」句,亦见天地篇。又淮南人间训云:「齐庄王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所谓螳蜋者也。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回车而避之。」韩诗外传同。成云:「螳蜋,有斧虫也。」武按:螳蜋怒臂,庄公回车,其才实勇,故曰「是其才之美者也」。积伐者,屡屡夸称也。积伐而美者以犯之,与上「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同义。谓屡以仁义之美,进言於太子,无异屡夸己有此美,而欲太子效之也。如此以犯太子,必致触忌,而与螳蜋当车之所为相近矣,故曰「几」也。或云:「伐」字,史记功臣侯表:「明其功曰伐。」小尔雅:「伐,美也。」几,易系辞:「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犹云端兆也。而,应如字读。积伐而美以犯之几者,谓积累功伐而才美者,即为犯人主猜怒之端。盖妒才忌功,暴君通性,良弓走狗之祸,空梁燕泥之诛,於古数见,岂缘夸伐!即上文龙、比之死,因修见挤,亦非由夸也。此足备一说,然究不若前说之当。「螳蜋」至此,为心和而出作喻。「积伐而美」二句,为下「匠石」数节之反面张本,「山木」「膏火」一段之正面张本。换言之,以下各节,即为此二句之正喻反喻也。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成云:「以死物投虎,亦先为分决,不使用力。」 正此为「婴儿」数句作喻,即为「就」字作喻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虎逆之则杀人,养之则媚人。喻教人不可怒之。再喻。 补:自「养虎」句至此,达之入於无疵也。虎性杀人,逢其怒也。达其怒心,则媚养己者,而无杀人之疵矣。以喻太子,其德天杀,杀由於怒也。达其怒心,则无杀人之疵矣。能达其怒心者,就与和致之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成云:「蜄,大蛤也。」爱马之至者。 补:释文:「盛音成。矢或作屎。蜄,徐市轸反。溺,奴吊反。」郭云:「矢溺至贱,而以宝器盛之,爱马之至者也。」适有蚉虻仆缘,王念孙云:「仆,附也。言蚉虻附缘於马体也。诗:『景命有仆。』毛传:『仆,附也。』」补释文:「蚉音文。本或作{民虫},同。虻,孟庚反。仆,普木反。」而拊之不时,成云:「拊,拍也。不时,掩马不意。」 正注非。不时者,时而拊,时而忘拊也。忘拊之时,则马不耐蚊虻之虐,而缺衔脱奔,必致毁伤途人矣。考成原疏云:「蚊虻群聚缘马,卒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时节,掩马不意,忽然惊骇,於是马缺衔勒,人遭蹄蹋也。」成意如定时拊,则马不惊。不知蚊虻之来缘也无时,拊之又何能确定时节?拊者,拂去蚊虻而已,着必不重,马何至惊骇伤人?尝见牧童猝鞭其马矣,未见其惊伤如此也。如遇毒蚊群缘囋螫,而不为之拊,则真缺衔绝辔,狂奔伤人矣。则缺衔、毁首、碎胸。成云:「衔,勒也。」马惊至此。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亡,犹失也。欲为马除蚊虻,意有偏至,反以爱马之故,而致亡失,故当慎也。三喻。 正王解本於郭、成。考郭释「意」字,谓在於拊蚊,成释「亡」字,谓失其所爱之马,均非也。文之本义,谓器盛矢溺,爱马之意有所至矣。然蚊虻仆缘,马切身之患也。爱马者,尤当随时拊之。今不时拊,则其爱有所遗亡矣。此段为形就而入作喻。谓入与之同,乃求合人主,免犯其怒也。然偶失其意,即足致患。如爱马者,可谓至矣,偶一忘拊,即致毁碎。推之应世,亦复良难,要当慎之而已。「慎」字,总收上二「慎」字。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石,匠名。之,往也。司马云:「曲辕,曲道。」成云:「如轘辕之道也。社,土神。栎树,社木。」补艺文类聚八九、御览九五八引「辕」作「园」。释文:「崔云:『道名』。」武按:总之地名也。司马、成氏,未免臆说。释文:「栎,力狄反,李云『木名』,一云『梂也』。」社,成云:「土神也。」礼记祭法:「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郑注:「大夫以下,不得特立社,与民族居。百家以上,则共立一社,今时里社是也。」周官大司徒职云:「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白虎通云:「社稷所以有树何?尊而识之,使民望见而敬之,又所以表功也。」按此栎社,盖如周官说,以木名也。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文选注引司马云:「絜,匝也。」李云:「径尺为围,盖十丈。」 正释文:「蔽牛,必世反。李云:『牛住其旁而不见。』絜,向、徐户结反。」武按:如李说,围十丈,安能蔽数千牛?「求高名之丽」句下,引崔云「环八尺为一围」,方与蔽牛义不戾。其高临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俞云:「旁、方古通。方,且也。言可为舟者且十数。」 正释文:「七尺曰仞。或云:八尺曰仞。」武按:旁,崔云「旁枝」,是也。俞说非。此「旁」字,跟上句「枝」字来。上文蔽千牛,絜百围,形容正干之大也。可为舟者十数,言其旁可刳为舟之枝以十数。此形容旁枝之大且多也。枝大,益显干大矣。此庄子行文之妙,且密而有法也。古者刳木为舟,旁枝之大者,断而刳其内,即可成舟,如大干,则不易如此刳用矣。俞乃不从其易而从其难。观其原文,徵引多书,以证「旁」之为「方」,方有数义,又必限之为且。如此作注,亦太费周折矣。即依俞说,而以修词之例审之。此段连用三「其」字,为句中主格,均指干言。如旁训且,则「为舟」句系顶干说,仍形容干之大矣,不与上蔽牛之形容相复乎?况方义如仪礼大射礼「左右曰方」注:「方,旁出也。」据此,则照本字读,固为旁枝;读作方,亦旁出之枝也。俞原文尚有云:「在宥篇『出入无旁』,即出入无方。此本书假旁为方之证。」此说更非。所谓假者,本无此字,假他字以寓此字之义也。在宥篇「出入无旁」之上,即有「行乎无方」之「方」字,更何须假「旁」?如硬派为假,未免冤苦庄子。至出入无旁,应读为「依傍」之傍,谓块然独立,出入无所依傍也。如训为方,於上文「行乎无方」犯复矣。且行可无方,既有出入,出入即其方也,何能云无?总之,无一而可也。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遂,竟也。文选注引司马云:「匠石,字伯。」弟子厌观之,厌,饱也。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补释文:「辍,丁劣反。」成云:「止也。」斤,正字通「以铁为之,曲木为柄,剞劂之总称」。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体重。以为棺椁则速腐,多败。以为器则速毁,疏脆。以为门户则液樠,李桢云:「广韵:『樠,松心,又木名也。』松心有脂,液樠正取此义。」 正释文:「樠,郭武半反。」武按:李桢原文「正取此义」下,尚有「谓脂出如松心也」句,於义方合。王遗此句,则为为门户者,别属液樠木,而非栎矣。以为柱则蠹。虫蚀。 补:蠹,释文「丁故反」。成云:「木内虫也。」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已见逍遥游诸篇。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於文木邪?郭云:「凡可用之木为文木,可成章也。」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成云:「蓏,瓜瓠之类。」 补:释文:「柤,侧加反。蓏,徐力果反。」成云:「在树曰果,柤、梨之类;在地曰蓏,瓜瓠之徒。」集韵:「柤,诈平声。」广韵:「同樝,似梨而酸。」柚,集韵「余救切,音右」。说文与「櫾」同,「条也」。书禹贡:「厥包橘柚。」传:「大曰橘,小曰柚。」尔雅释木:「柚,条。」注:「似橙而酢。」列子仲尼篇张湛注:「山海经曰:『荆山多橘柚。』柚似橘而大。皮厚味酸。」武按:书传谓「小曰柚」,误也。淮南主术训:「夏取果蓏。」高注:「有核曰果,无核曰蓏。」汉书食货志:「瓜瓠果蓏。」应劭曰:「木实曰果,草实曰蓏。」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俞云:「泄,当读为曳。荀子非相篇:『接人则用曳。』杨注:『曳,牵引也。』小枝曳,谓见牵引也。」 正泄,释文:「徐思列反。崔云:『泄、泄同。』」成云:「大枝损,小枝发泄。」武按:果累累者,必大枝也,故人每攀折之以剥果。小枝生气,辄从大枝折处泄出,而易萎矣。故工於移植果树者,一遇大枝剪折处,必用泥封,以免泄其生气,则植之易於成长。此文正合此理。俞乃谓「泄字之义,於此无取」,改读为曳。武以为於古人之书,照本字诂之,即或义未尽协,较之专辄改字改音者为妥。清之训诂家,类蹈擅改之病,非武所敢苟同也。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於世俗者也。掊击由其自取。成云:「掊,打。」 补:「柤梨」至此,申说上节才美犯几之义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几伐而死。 补:成云:「几,近也。」武按:「无所可用」者,谓无可得而用之也。栎虽无用,特不可用为器耳,仍有用为薪之虑,故久欲求一无所可用之地以自全。几死者,因人觊觎欲得为薪也。乃今得之,郭云:「数有睥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 正社树人民所尊,虽为有用,犹不翦伐,况无用者乎!乃今得为社,翦伐可免,故谓「为予大用」也。为予大用。成云:「方得全身,为我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而,汝。几,近也。 补:汝以我无用,而谓之为散木,则必自以为有用,而非散人矣。不知有能者苦其生,有用者几於死,汝几死之人也,亦何莫非散人乎?散人又何足以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王念孙云:「诊读为畛。尔雅:『畛,告也。』告其梦於弟子。」正王说非。本书非无「畛」字,如齐物论「请言其畛」是也,此如应为畛者,庄子何以不用,而必用诊,以劳後人揣测改读乎?庄子恐不如是之傎也。王氏原文云:「向秀、司马彪并云:『诊,占梦也。』按下文皆匠石与弟子论栎社之事,无占梦之事。诊当读为畛。」云云。武按:王氏之意,诊既训为占,占则必有端策拂龟之事,此意无乃太固?尔雅释言:「隐,占也。」疏:「视兆以知吉凶也。必先隐度,故曰:隐,占。」然则匠石亦必以梦与弟子相与隐度之,故下有「密,若无言」之语也。此与占义合,即与诊义合也。又前汉书陈遵传:「冯几口占书数百封。」然则「诊」之云者,匠石对其弟子口占耳。此义尤切,何劳缴绕傅会,擅改为「畛」乎?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既急取无用以全身,何必为社木以自荣?正玩注,训趣为急,於文意不合。成云「栎木意趣,取於无用」,是也。文谓社之义在保民,为社即须尽保民之用,既旨趣在於无用,则为社是何意乎?注谓「以自荣」,於文无据。曰:「密!」犹言秘之。姚鼐云:「密、默字通。田子方篇仲尼曰:『默!女无言!』达生篇:『公密而不应。』」 正「密」「默」二字,涵义各别。默,缄默不言也;密,隐秘勿泄也。此「密」下接「若无言」,戒其无以以下诸语外泄也。其戒密之意,一以儆於梦责,恐复为栎所闻;二以社为众所祈福托保之处,泄则恐众知其无保民之用而来纷议。故此处以「密」字为当。至仲尼语颜以「默」,其义稍别。谓文王盛德,无容言议,故下即接以「又何论刺焉」之句,非有宣泄之虑也。故以「默」字为当。达生篇之「密」,乃鲁公恐颜阖料败之言宣闻於东野,必调缓其马,或不致败,即无以验颜阖之言,故公密而不应也。以此见二字之未可随意通用,且见庄子下字之精审也。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彼亦特寄於社,以听不知己者诟病之而不辞也。司马云:「厉,病也。」 补:彼亦直寄焉者,谓彼非为社也,特寄於社而为社木而已。上「散木也」至「不材之木」数句,即诟厉之语也。「不知己」三字,跟上「又恶知散木」句来。文谓彼之无用,乃大用也,人反以无用诟之,即不知己者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如不为社木,且几有翦伐之者,谓或析为薪木。正为社与为社木,其义各别,注於此尚未认清。上直寄焉者,为社木也。而社之义在保民,遵社之义而尽保民之用,则为社也。列子周穆王篇:「几虚语哉!」注:「几音岂。」此谓即不为社义而施保民之用,然既寄为社木,民岂有翦伐者乎?以社虽无灵,人民必不致翦伐社木也。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保於山野,究与俗众异,非城狐、社鼠之比。 正众,指众社木。言彼无为社保民之用,特寄於社,期乎自保,以免翦伐,非若众社木之义在保民也,故曰「所保与众异」。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宣云:「义,常理。」按:彼非托社神以自荣,而以常理称之,於情事远也。 正谓以寻常保民之社义誉之,不亦远於事实乎!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李云:「即南郭也。伯,长也。」司马云:「商之丘,今梁国睢阳县。」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向云:「藾,荫也。」崔云:「隐,伤於热也。」成云:「驷马曰乘。言连结千乘,热时可庇於其荫。」 补:释文:「乘,绳证反。芘,本亦作庇。藾音赖。」武按:「隐」字,玩注意属下句,似应属上句。崔训伤热,不知何据,恐系臆说。说文云:「隐,蔽也。」国语齐语「隐五刃」,注「藏也」。後汉书任光传注「避也」。「其」字指大木,谓如有结驷千乘,避藏於其下,将可受芘於大木之所荫也。此系借千驷之隐,以譬其荫之广,观「将」字可知,固不必限於伤热时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言必可为材也。 补:此「异」字,照应上「异」字。上言其形之异,此因其形异,而揣其材之亦必异也。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见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成云:「轴,如车轴之转,谓转心木也。」按:解者,文理解散,不密缀。 补:「见」,明世德堂本作「视」,应从之。盖见无心,视有意。句冠「俯」字,即俯身视察之也。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李云:「狂如酲也。病酒曰酲。」 补:释文:「咶,食纸反。酲音呈。」武按:「咶」与田子方篇「舐笔和墨」之「舐」,释文同音食纸反,故二字通。又按艺文类聚八八引「口」作「舌」,应从之。因咶叶者舌,应舌烂也。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成云:「不材为全生之大材,无用乃济物之妙用,故能不夭斧斤〔一〕,而庇荫千乘也。」嗟夫!神人以此不材!」由木悟人。宣云:「神人亦以不见其材,故无用於世,而天独全也。」 补:此与上段,皆言不材之木,明无用之旨,於义似复,而有不复者在。匠伯,攻木之工也,其於栎,遥望即知,过前不顾;南伯则仰视俯察,舌咶鼻嗅,方知不材。不复者一。後木,枝拳根解,叶烂口而嗅致狂;栎必无是,故观者如市,而弟子属厌。是知不材之度,後深於前。不复者二。栎非尽无用,而求无所可用,故寄社以自保;後木则不须如是也。不复者三。栎似材而实非材,其沈腐液蠹之性,存於内而验於後,非稔知木性者不辨,故用攻木之匠伯;後木拳解形於外,烂狂效於前,一经察试,即知不材,衡厥无用,无殊槁木,故用形如槁木之南伯。不复者四。以此知庄子所引故事,所用古人,非由率尔,咸寓深意,顾尚云复乎?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司马云:「荆氏,地名。」宜此三木。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司马云:「两手曰拱,一手曰把。」宣云:「杙,系橛也。」 补:成云:「狙猴,猕猴也。」释文:「狙,七余反。杙,以职反。」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崔云:「环八尺为一围。」郭庆藩云:「名,大也。」(详天下「名山三百」下。)成云:「丽,屋栋也。」补秋水篇:「梁丽可以冲城。」列子汤问篇:「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余音绕梁丽,三日不绝。」据此,则丽、梁、栋,一也。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斩之。释文:「樿,本一作擅。」成云:「棺之全一边而不两合者,谓之樿傍。其木极大,当斩取大板。」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已夭於斧斤〔二〕,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三〕者,不可以适河。郭云:「解,巫祝解除也。成云:「颡,额也。亢,高也。三者不可往灵河而设祭。古者将人沈河以祭,西门豹为邺令,方断之,即其类是也。」 正前汉郊祀志:「古天子常以春解祠黄帝,用一枭,破镜。」师古注:「解祠者,谓祠祭以解罪求福。」又淮南修务训:「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於阳盱之河。」张湛注:「为治水解祷,以身为质。解读『解除』之解。」然则古是有用人求解於河之事,特未必真沈人於河耳。如禹以身解於河,但以为质,并未沈身。修务训又云「汤旱,以身祷於桑山之林」,亦不过断发剪爪,权充牺牲,亦未以身殉之也。邺中沈人祭河,偶遇凶巫蛊惑,系一地一时之事,未可引以例常。如鄫子用人於次睢之社,距可谓春秋时凡祭社者必用人乎?又如御览一○引庄子佚文云:「宋景公时,大旱三年。卜云:『以人祠,乃雨。』公下堂顿首曰:『吾所以求雨者为人,今杀人,不可。将自当之。』」如其时人祠已成习,景公何至不从?亦系卜者一时之诬妄而已。此皆巫祝以知之矣,以、已同。郭云:「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也。」 补:楚语下篇:「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注:「觋,见鬼者也。」周礼男亦曰巫。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宣云:「可全生,则祥莫大焉。」

  〔一〕「斧斤」,原作「斤斧」,据王氏原刻及庄子原文乙正。

  〔二〕「斧斤」,原作「斤斧」,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乙正。

  〔三〕「痔病」,原作「痔疮」,据王氏原刻及集释本改。

  支离疏者,司马云:「支离,形体不全貌。疏其名。」 补:广韵五支下云:「汉复姓。庄子有支离意,善屠龙。」则此支离,乃疏之姓也。然庄多寓言,人名每寓妙旨,故下有「支离其形」之误,司马注亦未为非也。颐隐於脐,肩高於顶,司马云:「言脊曲头缩也。」淮南曰:「脊管高於顶也。」会撮指天,司马云:「会撮,髻也。古者髻在项中,脊曲头低,故髻指天。」崔云:「会撮,项椎也。」李桢云:「崔说是。大宗师篇『句赘指天』,李云:『句赘,项椎也,其形如赘。』亦与崔说证合。素问剌热篇『项上三椎,陷者中也』,王注:『此举数脊椎大法也。』沈彤释骨云:『项大椎以下二十一椎,通曰脊,骨曰脊椎。』难经四十五难云:『骨会大杼。』张注:『大杼,穴名,在项後第一椎,两旁诸骨自此檠架往下支生,故骨会於大杼。』会撮,正从骨会取义,又在大椎之间,故曰『项椎』也。初学记十九引撮作樶。玉篇:『樶,木樶节也。』与脊节正相似。从木作樶,於义为长。」 正释文:「会,徐古活反,向音活。撮,子活反。」武按:朱桂曜云:「向音活,活疑括误。」朱说是。因集韵等书,括亦古活切也。崔云「会撮,项椎」,不知何据。凡言骨节者,无过素问、灵枢二书,并无骨名会撮者。李桢仅凭难经中一「会」字,即谓「会撮从此取义」,殊为武断。考仪礼士丧礼「鬙用组」,郑注:「用组,组束发也。古文鬙皆为括。」又诗车舝「德音来括」,传:「括,会也。」可证「鬙」「会」「括」三字通用。诗小雅:「台笠缁撮。」疏:「小撮持其发而已。」故会撮即束会而撮持其发也。寓言篇:「向也括,今也披发。」「括」字亦就发言。且张君房本「括」下有「撮」字,益足证司马之说是,而崔、李之说非也。五管在上,李云:「管,腧也。五藏之腧,并在人背。」李桢云:「颐、肩属外说,会撮、五管属内说。」正会撮为髻,亦属外说。两髀为胁。司马云:「脊曲髀竖,故与胁肋相并。」挫鍼治繲,足以餬口;司马云:「挫鍼,缝衣也。繲,浣衣也。」正释文:「挫,徐子卧反,崔云『按也』。繲,佳卖反。餬,徐音胡,李云『食也。』」成云:「餬,饲也。」武按:楚辞招魂:「挫糟冻饮,酎清凉些。」注:「捉去其糟,但取清醇也。」是训挫为捉也。集韵:「繲,居隘切,音懈,故衣也。」据此,则挫鍼治繲者,谓捉鍼缝治故衣也,全句只说一事。若如司马说,分为缝、浣二事,必非有常疾之支离所能兼任。即今市廛业缝补与浣濯者,亦尚分工而无兼者,可以推知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司马云:「鼓,簸也。小箕曰筴。简米曰精。」成云:「播,扬土。」 正注非。释文:「筴,初革反。崔云:『鼓筴,揲蓍钻龟也。鼓筴播精,言卖卜。』」武按:崔说得之。曲礼「龟为卜,筴为筮」,仪礼士冠礼「筮人执筴」,楚辞「詹尹乃端筴拂龟」,足证鼓筴即揲蓍也。卜筮之道,有槰筴、揲筴、分筴、仂筴等事,句中「鼓」字,足以该之。管子小匡篇:「握粟而筮者屡中。」握粟,犹之播精也。王应麟曰:「『播精』,文选东方朔画赞作『播糈』。」考画赞为夏侯湛撰,其序云:「支离覆逆之数。」注:「庄子曰:『支离疏鼓策播糈,足以食十人。』糈音所。」又史记日者列传:「夫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集解:「离骚经云:『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云:『糈,精米,所以享神。』」索隐:「糈者,卜求神之米也。言卜之不中,不见夺其糈米。」据以上各说,可见古之买卜者,必出糈以享神,卜後,无论中否,糈归卜者。就享神言,谓之糈;就卜者言,谓之精。犹之享神之牛谓之牺。糈与精,一也。支离卖卜得糈,故足以食十人,如为人簸扬精米,恐尚不敌治繲之餬口,恶能食十人乎?且试涉足乡曲,从事箕簸者,所在可见,其人必仰项伸腰,以相扬搧,试问伛偻如支离者能为之乎?故鼓筴播精为卜筮,不待烦言而解矣。上徵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於其间;郭云:「恃其无用,故不自窜匿。」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宣云:「不任功作。」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司马云:「六斛四斗曰钟。」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成云:「忘形者犹足免害,况忘德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成云:「何如,犹如何。」 补:成云:「姓陆,名通,字接舆。」武按:接舆,又见逍遥游篇「吾闻言於接舆」句下之注。盖楚之贤人,见人世危殆,托於狂以自隐者也。见孔子周流各国,志在用世,故游门作歌以讽之。史记孔子世家:「吴伐陈,楚救陈,军於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因以至楚,在鲁哀公四年。六年,自楚反乎卫。接舆作歌,即其时也。 正如,往也。德,指当世说,合下「来世」「往世」为三世。文言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当世则德衰,凤兮凤兮,欲何往乎?下「趋」字,即应此「往」字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郭云:「当尽临时之宜耳。」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宣云:「成其功。」苏舆云:「庄引数语,见所遇非时。苟生当有道,固乐用世,不仅自全其生矣。」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宣云:「全其生。」补此段言天下有道,惟望诸来世,见诸往世耳。然来世未至,胡可久待?往世已逝,渺难追寻。今值无道之世,惟有全生而已。必如此解,上「来世」二句方不落空。天地篇云:「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间。」足明此与上二句之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补方今天下无道,仅免刑而生也。找足上「生焉」句。福轻乎羽,莫之知载;易取不取。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当避不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宣云:「亟当止者,示人以德之事。」殆乎殆乎,画地而趋!宣云:「最可危者,拘守自苦之人。」 补:天下有道,则仕而成其功;天下无道,则隐而全其生。行随世变,不拘一隅,即在宥篇所谓「大人行乎无方」者也。孔子则不顾世乱身危,栖遑求用,犹之指画一定之地,以自限其趋,必致跬步难行,惟有危殆而已。迷阳迷阳,谓棘刺也,生於山野,践之伤足。至今吾楚舆夫遇之,犹呼「迷阳踢」也。迷音读如麻。 正吾亦楚人,未尝闻「迷阳踢」之名,遍询舆夫,亦无知者。当是王闻未审,不足据也。其曰「棘刺」者,盖有所本。诗召南草虫章:「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朱注:「薇似蕨而差大,有芒而味苦。山间人食之,谓之迷蕨。胡氏曰:『疑即庄子所谓迷阳者。』」罗勉道云:「迷阳,蕨也。」罗说盖本之朱注。其後林云铭本之,陆树芝本之,今王氏亦本之。然知薇蕨可食之菜,仅有薇芒,何至伤足,乃易为「棘刺」?然於迷阳终无关也。章太炎云「阳借为场,迷场,犹迷涂也」,擅改原文,义仍未允。武按:郭云:「迷阳,犹亡阳也。」成云:「阳,明也。」司马云:「迷阳,伏阳也。言诈狂。」林疑独本之云:「迷阳,言晦其明。」陆西星亦然,云:「自昧其明。」诸说於义为得,惟郭以亡训迷为不当耳。考说文:「迷,惑也。」又云:「阳,高明也。」诗豳风:「我朱孔阳。」传:「阳,明也。」白虎通爵论:「阳,犹明也。」盖庄子之道,在於离形去知。明者,知之所致也,故不尚明。亦如老子大知若愚,玄德、守黑之义。故其言曰「吐尔聪明」,曰「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曰「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曰「滑欲於俗,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即不尚明之说也。曰「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曰「圣人愚芚」,曰「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曰「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曰「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即迷明之说,亦即迷阳之说也。司马训伏阳者,言伏匿其阳而不露也。又曰「诈狂」者,人而迷明,则类狂矣。而庄子实深有取於狂焉,亦犹仲尼欲得狂狷而与之也。在宥篇云:「猖狂不知所往。」庚桑楚篇亦有斯语。山木篇云:「道流而不明居。」继之曰:「纯纯常常,乃比於狂。」又云:「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夫纯常者,不居於明也;猖狂者,迷其明也。不知所往而妄行,即却曲吾行,而非画地而趋矣。方,道也。蹈乎大道,则不至伤吾足与吾行矣。且也,接舆狂者也,仲尼不狂者也。庄子於此,不假之他人,而特寓诸仲尼之行、与接舆之口者,盖非仲尼不狂之行不足以启接舆猖狂之论,且非狂者不知狂义也。庄子盖有深意焉,岂漫然寓之乎?以上所言,特以司马所注,无乖本义,因而为之发挥者也。请再以庄证庄焉。御览七三八疾病部引庄子佚文云:「阳气独上,则为癫病。」素问着至教论云「三阳并至如风雨,上为癫疾」,意亦相同。集韵:「癫,狂也。」此言阳气独上冲脑,则脑迷而为癫,即为狂也。又素问宣明五气论云:「邪入於阳则狂。」此说於本句尤切。盖迷阳者,因邪入之,故阳迷而为狂也。然则所谓「迷阳」之阳,指身之阳气言也。盖庄子之道,重在凝神(见逍遥游篇),而大戴礼曾子天圆篇云:「阳之精气曰神。」然则凝神者,即凝集阳气也。阳气既胜,则独上冲脑,脑迷而为狂矣。虽为修道未和所致,然庄子犹有取焉,以其如能和其阳,则犹可以至於道也。是以庄子又有取於和焉,故本书屡以和为言也。据此,则所谓迷阳者,乃狂之代名词,楚狂自谓也。言吾狂乎狂乎,然於吾之所行无伤也;吾虽猖狂妄行,然於吾之足无伤也。乃以棘刺伤足释之,何所取义乎?无伤吾行!吾行却曲,宣云:「却步委曲,不敢直道。」补即猖狂妄行。无伤吾足!」补喻吾德自足,而无损伤也。即蹈乎大方。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司马云:「木为斧柄,还自伐;膏起火,还自消。」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成云:「桂心辛香,故遭砍伐;漆供器用,所以割之。俱为才能,夭於斤斧。」 补:文子上德篇老子曰:「鸣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烁,虎豹之文来射。」又见淮南缪称训,义与此同。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喻意点清结句〔一〕,与上接舆歌不连。歌有韵,此无韵。

  〔一〕「句」,王氏原刻作「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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