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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俗通义穷通第七
〔一〕
易称:「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二〕」然时有昏晦。诗美:「滔滔江、汉,南北之纪。〔三〕」然时有壅滞。论语「固天纵之〔四〕」,莫盛於圣,然时有困否。日月不失其体,故蔽而复明;江、汉不失其源,故穷而复通;圣人不失其德,故废而复兴。非唯圣人,俾尔亶厚〔五〕,夫有恒者,亦允臻矣〔六〕。是故君子厄穷而不闵,劳辱而不苟〔七〕,乐天知命〔八〕,无怨尤焉〔九〕,故录先否後喜〔一0〕曰穷通也。
〔一〕 苏颂曰:「穷通七,子抄云:『十五。』」
〔二〕 易系辞上文。
〔三〕 诗小雅四月文。「北」,拾补曰:「『国』之误,似非异文。」徐璈诗经广诂曰:「汉在北,江在南,故云南北之纪。诗人盖从事於江、汉间也。」
〔四〕 程荣本「天」误「大」。此子罕篇文。全祖望经史问答:「问:『固天纵之,吾丈句读甚新,但果何出,幸详示其所自。』答:此本汉应仲远风俗通,亡友雪汀,最赏其说。盖多能本不足以言圣,亦有圣而不多能者。太宰不足以知圣,故有此言,子贡则本末并到,故曰『固天纵之』,兼该一切;『将圣而又多能也』,则『将』字『又』字俱圆融,此突过前人者。」
〔五〕 诗小雅天保:「俾尔单厚。」潜夫论慎微篇引与此同。
〔六〕 论语述而篇:「得见有恒者,斯可矣。」
〔七〕 孟子公孙丑上:「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韩诗外传一:「厄穷而不悯,劳辱而不苟。」列女传贞顺卫夫人传:「厄穷而不闵,劳辱而不苟。」
〔八〕 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
〔九〕 论语宪问篇:「不怨天,不尤人。」
〔一0〕易否卦:「上九,倾否,先否後喜。」
孔子困於陈、蔡之间〔一〕,七日不尝粒〔二〕,藜羹不糁〔三〕,而犹弦琴於室〔四〕。颜回释菜於户外〔五〕,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逐於鲁,削迹於卫,拔树於宋〔六〕,今复见厄於此。杀夫子者无罪,籍夫子者不禁〔七〕;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八〕。盖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九〕」颜渊无以对,以告孔子〔一0〕。孔子恬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路曰:「如此可谓穷矣。〔一一〕」夫子曰:「由,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一二〕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疚於道〔一三〕,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一四〕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一五〕。昔者〔一六〕桓公得之莒,晋〔一七〕文公得之曹,越得之会稽〔一八〕,陈、蔡之厄,於丘〔一九〕其幸乎!〔二0〕」自卫反鲁,删诗、书,定礼、乐,制春秋之义,着素王之法〔二一〕,复相定公,会于夹谷,昭旧以正其礼,抗辞以拒其侮,齐人谢过,来归郓、讙、龟阴之田焉〔二二〕。
〔一〕 两京本、胡本、程本此条不跳行另起,盖朱藏元本、仿元本解题末句适至行末而止,两京本等据之,遂致行款不分耳。
〔二〕 吕氏春秋任数篇同,慎人篇作「七日不尝食」,庄子山木篇、天运篇、让王篇、荀子宥坐篇作「七日不火食」,韩诗外传七、说苑杂言篇、家语在厄篇作「七日不食」。
〔三〕 庄子让王篇同,释文:「糁,素感反。」吕览慎人篇、韩诗外传、说苑、荀子、墨子非儒下作「糂」,杨倞注:「糂与糁同,苏览反。」家语作「充」。
〔四〕 庄子让王篇、吕览慎人篇作「弦歌於室」,庄子秋水篇作「弦歌不惙」,韩诗外传作「读书习礼、乐不休」,说苑作「读诗、书治礼不休」。
〔五〕 庄子让王篇作「颜回择菜」,吕览慎人篇作「颜回择菜於外」,释、择古通。
〔六〕 庄子天运篇作「伐树於宋,削迹於卫」,让王篇作「夫子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卷子本无「再」字,无「商周围於」四字。)吕览慎人篇作「夫子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旧校云:「『伐』一作『拔』。」与应氏同。
〔七〕 吕览慎人篇高注:「藉犹辱也。」庄子让王篇释文:「藉,毁也,陵藉也,一云凿也,或云系也。」
〔八〕 庄子让王篇「舞」作「琴」,吕览慎人篇作「舞」。
〔九〕 吕览慎人篇作「盖君子之无所丑也若此乎」,注:「丑犹耻也。」
〔一0〕庄子让王篇作「入告孔子」,吕览慎人作「入以告孔子」,此当据补「入」字。
〔一一〕庄子让王篇同,吕览慎人篇作「子贡曰」,今案论语卫灵公篇亦作子路语,吕览非是。
〔一二〕「世」,宋本如是,余本俱作「性」,庄子让王篇、吕览慎人篇作「世」,今从宋本。
〔一三〕「而」字原无,今据拾补校补。「疚」,庄子让王篇作「穷」。
〔一四〕「大寒」,吕览慎人篇、淮南俶真篇同,庄子让王篇作「天寒」。
〔一五〕论语子罕篇:「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一六〕「者」,郎本误作「有」。
〔一七〕拾补曰:「『晋』衍,吕无。」
〔一八〕吕览慎人篇同。庄子让王篇无此三句,陈碧虚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有。荀子宥坐篇作「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践霸心生於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说苑作「昔者,齐桓公霸心生於莒,句践霸心生於会稽,晋文公生於骊氏」,家语作「是以晋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卫,越王句践之有霸心生於会稽」。
〔一九〕「丘」,大德本误作「立」。
〔二0〕按陈、蔡之厄,又见史记孔子世家、琴操、类聚引典略。冲波传又言采桑女为七言之诗教孔子,穿九曲明珠以解陈、蔡之围。
〔二一〕杜预春秋左氏传序:「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修春秋,立素王,丘明为素臣。」正义曰:「麟是帝王之瑞,故有素王之说。言孔子自以身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丘明自以身为素臣,故为素王作左氏之传。汉、魏诸儒,皆为此说。董仲舒对策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以万事,是素王之文焉。』贾逵春秋序云:『孔子览史记,就是非之说,立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後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卢钦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是先儒皆言孔子立素王也。孔子家语称齐太史子余叹美孔子言曰:『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彼子余美孔子之深,原上天之意,故为此言耳,非是孔子自号为素王,先儒盖因此而谬,遂言春秋立素王之法,左丘明述仲尼之道,故复以为素臣。其言丘明为素臣,未知谁所说也。」(困学纪闻八袭用正义此文。)今案淮南主术篇:「专行教道,以成素王。」论衡超奇篇:「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又定贤篇:「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於春秋。」太史公自序:「壶遂曰:『孔子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史记儒林传:「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旨博。」文选曹摅思友人诗注引论语崇爵谶:「子夏共撰仲尼微言,以当素王。」左传序释文:「王,于况反。」
〔二二〕事见左传定公十年及史记孔子世家。「讙」,史记作「汶阳」,集解引服虔曰:「三田,汶阳田也。」崔述曰:『郓、讙、龟阴,乃九年阳虎以之奔齐者,皆在汶水之阳,故传前云『反我汶阳之田』,後云『来归郓、讙、龟阴之田』。」
孟轲受业於子思〔一〕,既通〔二〕,游於诸侯,所言皆以为迂远而阔於事情〔三〕,然终不屈道趣舍〔四〕,枉尺以直寻〔五〕。尝仕於齐,位至卿,後不能用。孟子去齐〔六〕,尹士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禄也;〔七〕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画〔八〕,是何濡滞也?〔九〕」轲曰:「夫尹士乌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画,於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诸〔一0〕,王如改之〔一一〕,则必反予。夫出画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归志。〔一二〕」鲁平公驾,将见孟子,嬖人臧仓谓曰:『何哉?君所谓〔一三〕轻身以先於匹夫者,以为贤乎?』乐正子曰:「克告於君〔一四〕,君将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之所能也,吾不遇於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一五〕」又绝粮於邹、薛〔一六〕,困殆甚〔一七〕,退与万章之徒,序诗、书、仲尼之意〔一八〕,作书中、外十一篇〔一九〕,以为:「圣王不作,诸侯恣行〔二0〕,处士横议〔二一〕,杨朱、墨翟之言,盈於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二二〕,是无君也,墨氏兼爱〔二三〕,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也;吾为此惧,闲先王〔二四〕之道,距杨、墨,放淫辞,正人心,熄邪说,以承三圣者〔二五〕。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二六〕」梁惠王复聘请之,以为上卿。
〔一〕 列女传母仪邹孟母篇:「孟子师事子思。」汉书艺文志:「孟子,子思弟子。」赵岐孟子题辞:「师事孔子之孙子思。」史记本传索隐引王劭说,以「人」为衍字,亦以为受业子思之门,子思子(郡斋读书志引)、孔丛子等书更载思、孟问答之辞,於是自韩愈、李翱以下,至毛奇龄四书賸言,皆以为学於子思,与应氏之言合。而史记本传以为受业子思之门人,今所传孟子外书则谓子思之子曰子上,轲尝学焉。今考自孔丘卒至齐宣王元年,凡百五十年,孔丘卒时,子思为丧主,计其时当已年长;孟轲游齐,在去梁之後,见梁惠王时,即呼之为叟,则其时孟轲已老,中间更不了百五十年,纵使子思、孟轲俱长寿,恐亦未得亲相授受,孟子自言「私淑诸人」,则亦後人所谓「门生门下见门生」之比耳。史迁之言,当得其实。故詹景凤詹氏性理小辨子思孟子考、谭贞默三经见圣编、梁玉绳史记志疑、周广业孟子四考、黄玉蟾孟子年谱、管同孟子年谱皆从之;应氏仍持「受业於子思」之说,盖亦未之思耳。
〔二〕 史记、列女传俱作「道既通」。
〔三〕 史记孟轲传:「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於事情。」
〔四〕 林春溥孟子列传纂、焦循孟子题辞正义引「舍」改作「合」。
〔五〕 孟子滕文公下:「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赵注:「枉尺直寻,欲使孟子屈己信道,故言『宜若可为也』。」赵岐孟子题辞:「慕仲尼,周流忧世,遂以儒道游於诸侯,思济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寻,时君咸谓之迂阔於事,终莫能听纳其说。」
〔六〕 梁玉绳史记志疑:「孟子游历,史先齐後梁,赵岐孟子注、风俗通穷通篇并同,古史从之,然年数不合,说在六国表,当从通监始游梁、继仕齐为是。通监盖据列女传母仪篇也。孙奕示儿编曰:『七篇之书,以梁惠王冠首,以齐宣王之问继其後,则先後有序可见矣,故列传为难信。』(朱子序说两存之)」案孟轲游宦,顾炎武日知录、阎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王懋竑白田草堂集、周广业孟子四考、曹之升孟子年谱、江永群经补义、任兆麟孟子考、林春溥孟子列传纂、陆宝泉孟子时事考徵、蒋一监孟子章句考年、黄本骥孟子年谱、黄式三周季编略诸书,言之详矣,兹不列举。
〔七〕 孟子「禄」作「泽」。
〔八〕 「画」原作「昼」,朱藏元本仅下文「夫出画而王不予追也」句之「画」不误,今据改正。史记田单传画邑,集解引刘熙曰:「画,音获。」水经淄水注、史记田单传正义引括地志作「澅」,说苑立节篇又作「盖」,音近借用。
〔九〕 史记集解引刘熙曰:「画,齐西南近邑。」正义引括地志云:「戟里城在临淄西北三十里,春秋时棘邑。……澅邑,蠋所居,即此邑,因澅水为名也。」水经淄水注:「澅水出时水,东去临淄十八里,所谓澅中也。」据此,则画为临淄西南近邑,孟子三宿而後出画,故尹士以为濡滞也。
〔一0〕今本孟子「诸」作「之」,论衡刺孟篇亦作「诸」。
〔一一〕孟子「之」作「诸」。
〔一二〕见孟子公孙丑下。
〔一三〕「谓」,孟子作「为」,古通。
〔一四〕刘节广文选:「鲁平公与齐宣王会于凫绎山下,乐正克备道孟子于平公曰:『孟子私淑仲尼,其德辅仁长民,其道发政施仁,君何不见乎?』」此後人拟文耳。
〔一五〕见孟子梁惠王下。
〔一六〕孟子公孙丑下:「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绝粮於邹未详。考孟子去薛即反邹(史记孟轲列传),时有恶人欲恶孟子(赵注),或即困孟子於邹、薛之间,故应氏说为绝粮於邹、薛,一如孔丘之在陈绝粮,亦说为厄於陈、蔡之间也。类聚三五、初学记十八引应璩与董仲连书:「孟轲困於梁、宋,宣尼饥於陈、蔡。」说又与此异。
〔一七〕史记本传作「所如者不合」。
〔一八〕本传作「序诗、书,述仲尼之意」,淮南泛论篇高注作「叙诗、书、仲尼之意」,与应氏合。
〔一九〕赵岐孟子题辞:「孟子着书七篇,……又有外书四篇:性善辨,文说,孝经,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後世依放而托之者也。」案汉书艺文志亦云十一卷,即包举外书为言。
〔二0〕「恣行」,孟子作「放恣」,汉书异姓诸侯王表注引应劭说,亦作「恣行」,与此同。
〔二一〕异姓诸侯王表注:「应劭曰:『孟子云:圣王不作,诸侯恣行,处士横议。』」
〔二二〕吕氏春秋不二篇:「阳生贵己。」金楼子着书篇:「杨朱贵己。」淮南泛论篇:「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
〔二三〕吕氏春秋不二篇:「墨翟贵廉。」尔雅疏一引尸子广泽篇:「墨子贵兼。」案墨子有兼爱篇,孟子辟墨,亦只言其兼爱无父,吕氏作「廉」,非是。
〔二四〕「王」,孟子作「圣」,下文亦言「圣人复起」,此作「王」,当是「圣」之坏文。
〔二五〕三圣,谓禹、周公、孔子也。
〔二六〕见孟子滕文公下。
孙况〔一〕齐威、宣王之时〔二〕,聚天下贤士於稷下〔三〕,尊宠之〔四〕,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五〕,号曰列大夫〔六〕,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是时,孙卿有秀才,年十五〔七〕,始来游学。诸子之事,皆以为非先王之法也。孙卿善为诗、礼、易、春秋,至襄王时,而孙卿最为老师,齐尚循〔八〕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九〕。齐人或谗孙卿〔一0〕,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一一〕,人或谓春申君:「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谢之,孙卿去之,游赵〔一二〕,应聘於秦〔一三〕。是时,七国交争,尚於权诈;而孙卿守礼义,贵术籍,虽见穷摈,而犹不黜其志〔一四〕,作书数十篇〔一五〕,疾浊世之政,国乱君危相属〔一六〕,不遵〔一七〕大道,而营乎巫祝〔一八〕,信禨祥〔一九〕,苏秦、张仪以邪道说诸侯,以大贵显,随〔二0〕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进者,必不以其道亡。〔二一〕」又小五伯,以为仲尼之门,羞称其功〔二二〕。後客或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衰;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二三〕。故贤者所在,君尊国安〔二四〕;今孙况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春申君使请〔二五〕孙况,况遗春申君书,刺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二六〕;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二七〕,因不得已,乃行,复为兰陵令焉〔二八〕。
〔一〕 朱藏元本、仿元本、胡本、程本不跳行另起,盖大德本上行「上卿」二字适在行末故误仞为相承耳。郎本「上卿」下作」号,即知应分段。今从宋本。
〔二〕 刘向校孙卿书录作「齐宣王、威王之时」。案史记儒林传:「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於当世。」汉书儒林传同。是威王在宣王之前,应说是,刘录非。胡元仪郇卿别传考异二十二事,引应劭,惟作齐威王时,无宣王,盖以臆妄为笔削耳。
〔三〕 水经淄水注:「刘向别录以稷为齐城门名也,谈说之士,期会於稷门下,故曰稷下也。」书钞八三引虞喜志林:「齐有稷山,立馆其下,以待周游学士,因以为名。」则别一说也。稷山在今山东省临淄县西十三里。
〔四〕 「之」字原无,据史记孟荀列传、刘向校孙卿书录补。
〔五〕 史记田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盐铁论论儒篇:「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
〔六〕 汉书樊哙传:「赐爵列大夫。」文颖曰:「即公大夫也,爵第七级。」
〔七〕 史记本传作五十,刘向书录同,颜氏家训勉学篇:「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郡斋读书志引刘向序作「十五」,并详考适楚归赵之年,其说允当。今考宣王十八年,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下距襄王时,凡四十余年,彼时荀子已年六十余,故曰老师。拾补谓「以所当之世考之,似年十五是」,其说是也。
〔八〕 「循」,拾补曰:「史作『修』,刘向序录同。」
〔九〕 意林引风俗通:「礼云:『饮酒必祭,尊其先也。』孙卿在齐,最是老师,故三称祭酒。」史记淮南王安传集解、汉书伍被传注引应劭曰:「礼:『饮酒必祭,示有先也。』故称祭酒,尊之也。」案续汉书百官志二庄引胡广汉官解诂曰:「官名祭酒,皆一位之元长者也。古礼,宾客得主人馔,则老者一人举酒,以祭於地。旧说以为示有先。」御览二三六引韦昭辩释名:「祭酒者,谓祭六神,以酒醊之也。辨云:凡会同飨讌,必尊长先用酒以祭先,故曰祭酒,汉时,吴王年长,以为刘氏祭酒是也。」案汉以吴王为祭酒,见汉书伍被传。汉书苏武传:「以武着节老臣,会朝朔望,号称祭酒。」师古曰:「加祭酒之号,所以示优等也。」後汉书班超传:「其後行诣相者曰:『祭酒,布衣诸生耳。』」注:「一坐所尊,则先祭酒,今称祭酒,相尊敬之词也。」
〔一0〕拾补据史记重「孙卿」二字。
〔一一〕盐铁论论儒篇:「齐威、宣之世,显贤进士(此二句从张敦仁校),国家富强,威行敌国。及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西摧三晋,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攻之。」今案荀子强国篇云:「荀子说齐相国曰:『今巨楚县吾前,大燕鰌吾後,劲魏钩吾右,西壤之不绝如绳,楚人则乃有襄贲、开阳,以临吾左,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如是则齐必断而为四三,国若假城然耳。』」其言盖当湣王之世,湣王再攻破燕、魏,与秦击楚,使公子将,大有功,故荀卿为是言。其後,六国伐齐,燕入临淄,楚、魏共取淮北,卒如荀卿言。此当即桓次公所谓诸儒谏之事。谏而不听,未必去,孟子所谓我无官守,无言责,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者是也。盖当时客卿之例,大率如此也。其後,襄王时,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考春申君相楚,在楚考烈王元年,当齐王建三年,则荀卿之去齐适楚,当在襄王末或王建初也。次公概括之於湣王时,未可以为徵信。
〔一二〕自「人或谓春申君」起,至此止,又见韩诗外传四、战国策楚策四。
〔一三〕刘向校孙卿书录:「孙卿之应聘於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案今荀子儒效篇有「秦昭王问儒无益于人国」一章,强国篇有「应侯问入秦何见」一章,即其事也。
〔一四〕案刘向校孙卿书录叙孙卿游赵在应聘於秦之後,云:「至赵,与孙膑议兵於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膑以王兵难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
〔一五〕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孙卿子三十三篇。」本注:「名况,赵人,为齐稷下祭酒,有列传。」师古曰:「本曰荀卿,避宣帝讳,故曰孙。」案荀子议兵篇称孙卿子,此自着其氏也。谢墉荀子笺释:「荀卿又称孙卿,自司马贞、颜师古以来,相承以为避汉宣帝讳,故改荀为孙。考汉宣帝名询,汉时尚不避嫌名,且如後汉李恂,与荀淑、荀爽、荀悦、荀彧,俱书本字,讵反於周时人名,见诸载籍者而改称之?若然,则左传自荀息至荀瑶多矣,何不改耶?且即前汉书任敖、公孙傲,俱不避元帝之名骜也。盖荀音同孙,语遂移易,如荆轲在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又如张良为韩信都,潜夫论云:『信都者,司徒也,俗音不正,曰信都,或曰申徒或胜屠,然其本一司徒耳。』然则荀之为孙,正如此比,以为避宣帝讳,当不其然。」器案:今本荀子三十二篇,汉志云三十三者,盖并目录(篇目及叙录)一卷数之,古书着录,往往与传本有一卷之差者,其故在此,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乃谓「当作三十二篇」,失之专辄。
〔一六〕「国」上,拾补补「亡」字,云:「脱,史有。」覆校云:「旧无『亡』字,不可补。史作『亡国乱君』,此作『国乱君危』,不可合为一。(屈原传作「亡国乱君相随属」)」案刘向书录亦作「亡国乱君相属」。
〔一七〕「遵」,拾补曰:「史记、刘向皆作『遂』。」
〔一八〕说文:「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史记五宗世家:「江都王建信巫祝。」
〔一九〕吕氏春秋异宝篇:「荆人信鬼而越人信禨。」高诱注:「言荆人畏鬼神,越人信吉凶之禨祥。」说文鬼部云:「吴人鬼,越人{几鬼}。」史记五宗世家:「赵王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集解:「服虔曰:『求福也。』」索隐:「按埤苍云:『禨,祆祥也。』列子云:『荆人鬼,越人禨。』谓楚信鬼神,而越信禨祥也。」
〔二0〕「随」,刘向书录作「退」。
〔二一〕「亡」,宋本、元大德本、宋藏元本、仿元本、两京本作「士」,何本、郎本、程本作「仕」,朱筠曰:「『士』当作『仕』。」拾补校作「亡」,云:「今从刘向。」案拾补校是,今从之。
〔二二〕荀子仲尼篇:「仲尼之门(据王念孙校),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篇:「仲尼之门,五尺童子,言羞称五伯。」(又见汉书董仲舒传)刘向书录:「孟子、孙卿、董先生皆小五伯,以为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皆羞称五伯。」
〔二三〕「强」,从宋本、郎本;大德本、朱藏元本、仿元本、两京本、胡本、徐本俱误作「疆」。
〔二四〕楚策作「君尊国荣」,刘向书录与应氏同,韩诗外传作「君善国安」,「善」当为「尊」之讹。
〔二五〕「请」,楚策、韩诗外传同,刘向书录作「聘」。
〔二六〕韩诗外传载其赋曰:「琁玉瑶珠不知佩,杂布与锦不知异,闾娵、子都莫之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是为非,以吉为凶,呜呼上天,曷维其同。」文又见楚策,小有异同。
〔二七〕此十一字,拾补依刘向补,今从之。
〔二八〕案应氏此文,悉本刘向校孙卿书录。
虞卿,游说之士也〔一〕,一见赵孝成王,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拜为上卿,故号为虞卿〔二〕。其後,范雎之仇魏齐亡过平原君,於是秦昭王请平原君,愿为布衣之交〔三〕,与饮数日,请曰:「周文王得吕尚而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而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四〕。范君之仇,在君之家,愿使人取其头〔五〕;不然,吾不出君於关。」平原君曰:「贵而交者为贱也〔六〕,富而友者为贫也〔七〕。夫魏齐者,胜之交也〔八〕,在固不出,况今又不在臣所乎?〔九〕」昭王乃遗赵王书曰:「范君〔一0〕之仇魏齐在平原君家,王使人疾持其头来;不然,吾举兵而伐赵,又不出王之弟於关。〔一一〕」赵孝成王乃发卒围平原君家,急,魏齐夜亡,出见赵相虞卿,虞卿度王终不可说,乃解其印,与魏齐闲行〔一二〕;念诸侯莫可以赴急者〔一三〕,乃复走大梁〔一四〕,欲因信陵以至楚。而信陵君闻之,畏秦,犹与〔一五〕,未肯见,曰:『虞卿何如人哉?』时侯嬴在傍,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斤〔一六〕,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一七〕受相印,封〔一八〕万户侯。当是之时,天下争知之。夫魏齐穷困,过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解相印,捐万户侯,而闲行以急士穷,而归公子,公子曰何如人,知人固未易也。〔一九〕」信陵君大惭,驾如野迎之。魏齐闻〔二0〕信陵君之初重见之〔二一〕,大怒而自刎。赵王闻之,卒取其头与秦;秦乃遣平原君〔二二〕。虞卿遂留於魏。魏、赵畏秦,莫复用。困而不得意,乃着书八篇,号虞氏春秋焉〔二三〕。
〔一〕 荀悦汉纪十:「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饰辩词,设诈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
〔二〕 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集解:「谯周曰:『食邑於虞。』」索隐:「赵之虞,在河东大阳县,今之虞乡县是也。」汉书地理志上河东郡大阳注:「应劭曰:『在大河之阳。』」徐孚远曰:「虞系食邑,则虞卿姓名,今皆不传也。」
〔三〕 史记范雎蔡泽列传:「秦昭王闻魏齐在平原君所,欲为范雎必报其仇,乃详为好书遗平原君曰:『寡人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友,君幸过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布衣之交」,史作「布衣之友」,今案册府元龟八五四亦作「布衣之友」,与应氏同。
〔四〕 案齐桓公以管仲为仲父,秦始皇称吕不韦为仲父,仲父犹叔父也,盖春秋、战国时,相沿如此称谓。
〔五〕 史记作「愿使人归取其头来」。
〔六〕 史记「而」下有「为」字,「交」作「友」,日本泷川资言会注考证据索隐本、秘阁抄本、枫山本、三条本校作「交」,与应氏合。
〔七〕 史记「而」下有「为」字,「友」作「交」。
〔八〕 史记「交」作「友」。
〔九〕 先汉人对人率自称为臣,史记刺客列传载聂政与严仲子对答皆自称为臣,高祖本纪,吕公自称为臣,集解:「张晏曰:『古人相与语,多自称臣,自卑下之道,若今人相与语,皆自称仆。』」文选西都赋李周翰注:「臣者,男子之贱称,古人谦退皆称之。」
〔一0〕史记此句上有「王之弟在秦」句。
〔一一〕钱大昕曰:「平原君为惠文王之弟,於孝成王为叔父,此时惠文已没,不当更称弟。」器案:「叔」古文作「 」,见古文尚书尧典、集韵、隶续载左传石经遗字,与「弟」相似。又从叔从吊之字,古多通用,如「不淑」假为「不吊」,「俶诡」假为「吊诡」是也。钱氏知「弟」为误,而不言致误之由,故补之。
〔一二〕史记「闲行」上有「亡」字。胡三省曰:「闲,空也,投空隙而行。」
〔一三〕「赴急」,史记作「急抵」。
〔一四〕册府无「大」字。
〔一五〕「犹与」,史记作「犹豫」,豫、与古通,汉书淮南厉王长传:「计犹与未决。」师古曰:「『与』读曰『豫』。」一切经音义十九:「『豫』,古文作『与』。」
〔一六〕史记「斤」作「镒」。
〔一七〕「卒」,元误作「平」,拾补据史记校改,今从之。
〔一八〕「封」字元脱,拾补据史记补,今从之。
〔一九〕史记作「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二0〕「闻」,宋本、郎本、程本同;余本误作「间」,朱筠校作「闻」。
〔二一〕史记「重」作「难」。
〔二二〕以上见史记范雎传。
〔二三〕史记本传:「虞卿既以魏齐之故,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间行,卒去赵,困於梁。魏齐已死,不得意,乃着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又十二诸侯年表序:「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世,亦着八篇,号为虞氏春秋。」案虞氏春秋,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云十五篇,与史迁所言异。章学诚校雠通义曰:「或初止八篇,而刘向校书,为之分析篇次,未可知也。」今有马国翰辑本。
孟尝君〔一〕逐〔二〕於齐,见反,谭子〔三〕迎於澅〔四〕曰:「君怨於齐大夫乎?」孟尝君曰:「有。」谭子曰:「如〔五〕意则杀之乎?夫富贵则人争归之,贫贱则人争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六〕,愿君勿怨。请以市论〔七〕:朝而盈焉,夕而虚焉,非朝爱之而夕憎之也,求在故往,亡故去。」孟尝君曰:「谨受命。」於是削所怨者名而已〔八〕。
〔一〕 朱藏元本、仿元本、两京本、胡本、郎本、程本、锺本不提行,亦因大德本上行「春秋焉」字,适至行末而止,致有此误耳。
〔二〕 宋本「逐」误「遂」,余本不误,今从之。
〔三〕 齐策四作「谭拾子」。
〔四〕 「澅」原作「〈氵昼〉」,今据翟灏、桂馥、王贤仪说校改。拾补曰:「当作『澅』,翟晴江云:「水经注淄水云:澅水出时水东,去临淄城十八里。困学纪闻传写作〈氵昼〉,字书未尝有〈氵昼〉字也。此即孟子宿于画之画,今本亦误作书。』」札朴曰:「风俗通:『孟尝君逐於齐,见反,谭子迎於澅。』史记田单传:『燕入齐,闻昼邑人王蠋贤,封以万家。』水经注淄水云:『王蠋墓在澅水南山西。』馥谓孟子『宿于昼』,当作『澅』,盖地以水得名,传写省水作画,又讹作昼。广韵:『澅,水名,在齐。』」王贤仪家言随记曰:「历城,古谭子国,诗:『谭公维私。』诗序:『谭大夫所作。』风俗通有『谭子迎於澅,(即三宿出画地)对孟尝君语』。齐侯伐谭,谭子奔莒,後无闻焉。国在东平陵西南。(右扶风有平陵,故加东字。平陵旧城在省东八十里。)」
〔五〕 齐策「如」作「满」。
〔六〕 齐策作「谭拾子曰:『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不知。』谭拾子曰:『事之必至者,死也;理之固然者,富贵则就之,贫贱则去之;此事之必至,理之固然者。』」潜夫论交际篇:「势有常趣,理有固然:富贵则人争附之,此势之常趣也;贫贱则人争去之,此理之固然也。」(从汪笺本)
〔七〕 「论」,齐策作「谕」,鲁连子作「论」,与应氏同,详下条。
〔八〕 齐策作「乃取所怨五百牒削去之,不敢以为言。」类聚六五、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女史箴注引鲁连子:「孟尝君逐於齐,谭子曰:『富贵则就,贫贱则去,此物之必至,而理固然也。愿君勿怨。请以市论:市,朝则盈,夕则虚,非朝爱而夕则憎之也,势使然。』」今案:史记孟尝君传以此为冯驩对孟尝君,其文曰:「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後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朝趋市者乎?平明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後,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亡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案:史记廉颇传:「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以市道相交,即谭子之所谓「以市论」也,本篇按语,已慨乎言之矣。
韩信常从南昌亭长食〔一〕,数月〔二〕,亭长妻患之〔三〕,乃晨早食〔四〕,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五〕意,遂〔六〕绝去,钓城下〔七〕,有一漂母见信饥〔八〕,饭之,竟漂数十日。信曰:「吾必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耳〔九〕,岂望报乎!」淮阴少年有〔一0〕侮信者〔一一〕,曰:「君虽姣丽,好带长剑,怯耳,能死,刺我,不能,则出我跨下。〔一二〕」於是信熟视之,俛出跨下,匍匐〔一三〕;一市人皆笑,以为信怯。後佐命大汉,功冠天下,封为楚王;赐所食母千金,及亭长与百钱〔一四〕,曰:「公〔一五〕,小人也,为德不竟。〔一六〕」召辱信〔一七〕之少年,以为中尉〔一八〕,告诸侯〔一九〕将相曰:「此人〔二0〕壮士也,方辱我时,岂不能杀之,杀之无名〔二一〕,故忍至於此也。〔二二〕」
〔一〕 史记淮阴侯列传索隐引楚汉春秋作新昌亭长。
〔二〕 史记有,汉书韩信传无。王先慎曰:「下文『信谓亭长曰:公,小人,为德不竟。』明从食之日久矣,若无『数月』二字,则与下语不合,史有,班氏删之,非也。」
〔三〕 「患」,史记同,汉书作「苦」。
〔四〕 史、汉俱作「乃晨炊蓐食」。
〔五〕 「知」下,史、汉俱有「其」字。
〔六〕 汉书「遂」作「自」。
〔七〕 汉书作「至城下钓」。
〔八〕 「见信饥」,史记同,汉书作「哀之」,应氏此文盖杂采史、汉而成。
〔九〕 史、汉俱作「吾哀王孙而进食」,索隐:「刘德曰:『秦末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
〔一0〕「有」,史记同,汉书作「又」,古通。
〔一一〕「者」,史记有,汉书无。
〔一二〕史记作「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葱下」,汉书同,其「葱下」作「跨下」,与应氏同。
〔一三〕「匍匐」,史记作「蒲伏」,案左传昭公十二年:「奉壶饮冰以蒲伏焉。」释文:「本又作『匍匐』。」盖轻唇音古皆读为重唇音也。汉书无此二字。
〔一四〕「钱」下原无「曰」字,史、汉俱有,今据补。
〔一五〕战国以来,诸侯相王,秦、汉之际,人与人间之称谓,遂打破从前等级之束缚,争以公、卿相称,即对卑贱者亦然,下条韩安国称狱吏田甲为公,与此正是一例。
〔一六〕师古曰:「言晨炊蓐食。」
〔一七〕「信」,史、汉作「己」。
〔一八〕续汉书百官志五:「王国中尉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职如郡都尉,主盗贼。」御览二四八引汉旧仪:「王国置太傅、相公、尉各一人,秩二千石,以辅王。」
〔一九〕史、汉俱无「侯」字,此误衍。
〔二0〕史、汉俱无「人」字。
〔二一〕史记文同,汉书两「杀」字皆作「死」,周寿昌曰:「杀者专就少年言,死者兼己身言也。」
〔二二〕史记作「故忍而就於此」,汉书作「故忍而就此」,师古曰:「就,成也,成今日之功。」此文「忍」下,亦得据补「而」字。
韩安国为梁中大夫〔一〕,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二〕,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燃乎?〔三〕」田甲曰:「燃则溺之。」居无几〔四〕,梁内史〔五〕缺,孝景皇帝遣使者即拜安国为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六〕。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乃宗。〔七〕」甲肉袒谢〔八〕。安国笑曰〔九〕:「公等可与治乎!〔一0〕」卒善遇之。
〔一〕 续汉书百官志五:「王国大夫,比六百石。」本注曰:「无员,掌奉王使至京都奉璧贺正月,及使诸国,本皆持节,後去节。」中大夫即王国大夫,李祖楙曰:「中大夫见宗室四王三侯、光武十王、章八王传。」
〔二〕 史记韩长孺列传索隐:「蒙,县名,属梁国也。」顾炎武曰:「史记万石君传:『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甲、乙非名也,失其名而假以名之也。韩安国传狱吏曰田甲,张汤传汤之客曰甲,汉书高五王传齐宦者徐甲,严助传闽越王弟甲,疑亦同此。」
〔三〕 史记、汉书韩安国传「燃」俱作「然」,燃,後起字。
〔四〕 「几」,汉书同,史记作「何」。
〔五〕 续汉书百官志五:「内史主治民。」
〔六〕 汉书同,史记「亡」下有「走」字。
〔七〕 史、汉「乃」俱作「而」。
〔八〕 汉书同,史记「甲」下有「因」字。
〔九〕 史记有「可溺矣」三字,汉书无,与此同。
〔一0〕史、汉「可」俱作「足」,索隐曰:「案不足与绳治之。」师古注引一说同。
李广去云中太守,屏〔一〕居蓝田南山中〔二〕,射猎,尝〔三〕夜从〔四〕一骑出饮田间〔五〕,还,霸陵尉呵止广〔六〕,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亭下〔七〕。居无何,匈奴入辽西〔八〕,大为边害,於是孝武皇帝乃召广为北平太守〔九〕,广请霸陵尉与俱,至军斩之,上书谢罪〔一0〕。上报曰:「将军者,国之爪牙也〔一一〕。司马法曰:『登车不式,遭丧不服。〔一二〕』振旅抚师,以征不服,率三军之心,同战士之力,故怒形则千里竦,威振则万物伏,是以名声暴於夷、貊〔一三〕,威棱憺乎邻国。夫报忿除害,捐残去杀〔一四〕,朕之所图於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一五〕,岂称〔一六〕朕之指哉!〔一七〕」
〔一〕 史记李将军列传、汉书李广传同,册府元龟四四八作「并居」,胡本作「平居」,俱非是。屏居,谓屏人而索处也。
〔二〕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汉书窦婴传同,师古曰:「屏,隐也。」王先谦曰:「李广传亦云:『广屏居蓝田南山中,射猎。』盖蓝田南山,在当日为朝贵屏居游乐之所。」
〔三〕 「尝」,宋本、吴本作「常」,余本及册府作「当」,史、汉作「尝」,案「常」、「尝」古多混用,今从史、汉校正。
〔四〕 胡本「从」误「走」。
〔五〕 史、汉俱作「从人田间饮」。
〔六〕 索隐:「案百官志云:『尉,大县二人,主盗贼,凡有贼发,则推索寻案之也。』」
〔七〕 汉书「宿」下有「广」字,史记作「止广宿亭下」。
〔八〕 「辽西」,史、汉同,册府作「陇西」,宋祁引越本汉书亦作「陇西」,王先谦曰:「事在元朔元年,见武纪、匈奴传,越本误也。」
〔九〕 史、汉俱作「右北平太守」,器案:汉、魏俱言右北平,去「右」字,自太平寰宇记始,此盖宋代刻风俗通义时所删去。由汉书後文「弥节白檀,以临右北平」注,孟康曰:「白檀,县名,属右北平。」(汉志,白檀属渔阳,渔阳、右北平俱属幽州。)观之,当作「右北平」为是。
〔一0〕以下史记无,汉书有。又见水经濡水注。
〔一一〕书钞设官部引汉官仪:「武帝西征西夷,有前、後、左、右将军,为国爪牙,所以扬示威灵,折冲万里。」
〔一二〕沈钦韩曰:「司马法:『兵车不式,城上不趋。』无『遭丧不服』语。」案文海披沙人臣专杀条载此事「服」作「报」,盖误字。
〔一三〕汉书「貊」作「貉」,同。
〔一四〕论语子路篇:「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
〔一五〕汉书匡衡传:「免冠徒跣待罪。」申屠嘉传:「免冠徒跣谢。」凡谢罪皆免冠,重则徒跣。
〔一六〕汉书无「称」字。
〔一七〕汉书此下尚有「将军其率师东辕,弥节白檀,以临右北平,盛秋」十八字。
太尉〔一〕沛国刘矩叔方,为尚书令〔二〕,失将军〔三〕梁冀意,迁常山相,去官。冀妻兄孙礼〔四〕为沛相,矩不敢还乡里,访友人彭城环玉都;玉都素敬重矩,欲得其意,喜於见归,为除处所,意气〔五〕周密。人有请〔六〕玉都者:「祸至无日〔七〕,何宜为其主乎?」玉都因事远出,家人不复占问,暑则郁蒸,寒则凛冻,且饥〔八〕且渴〔九〕,如此一年。矩素直亮〔一0〕,众谈同愁。冀亦举寤,转薄为厚,上补从事中郎〔一一〕,复为尚书令,五卿三公,为国光镇。玉都惭悔自绝。
〔一〕 後汉书光武纪注引汉官仪:「太尉,秦官也,武帝更名大司马。」
〔二〕 御览二一0引汉官仪:「尚书令,主赞奏总典纲纪,无所不统,秩千石,故公为之者,朝会不陛奏事,增秩二千石,天子所服五时衣,赐尚书令,其三公、列卿、将、大夫、五营校尉行复道中,遇尚书令、仆射、左右丞皆回车豫避,卫士传不得纡台官,台官过,乃得去。」
〔三〕 後汉书本传作「大将军」。
〔四〕 「礼」,本传作「祉」,一本作「社」。
〔五〕 後韩演条云:「意气过於所望。」潜夫论爱日篇:「趋府庭者,非朝哺不得通,非意气不得见。」汪继培笺曰:「汉书宣帝纪元康六年诏曰:『或擅兴繇饰厨传,称过使客。』韦昭曰:『厨谓饮食,传谓传食,言修饰意气,以称过使而已。』後汉书仲长统传昌言法戒篇云:『近臣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人於不测之祸。』独行陆绩传云:『使者大怒,以为狱门吏卒,通传意气。』蜀志法正传云:『以意气相致。』邓芝传云:『性刚简,不饰意气。』风俗通穷通篇云:『韩演为丹阳太守,法车徵,从事汝南阎符迎之於杼秋,意气过於所望。』庄子列御寇篇:『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释文引司马彪注云:『竿牍谓竹简为书以相遗,修意气也。』世说纰缪篇云:『虞啸父为奉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虞家富春,近海,谓帝望其意气,对曰:「天时尚煖,{制鱼}鱼虾〈鱼羌〉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以馈献为意气,汉、晋人习语也。」器案:汪说是,风俗通此文,亦谓馈献为意气。御览八六0引魏略:「贫寒者本姓石,後还长安,车骑将军郭淮以意气呼之,问其所欲,亦不肯言,淮因与脯糒及衣财,取脯一胸、糒一升而止。」意气义与此同。
〔六〕 广博物志二0引「请」作「谓」。
〔七〕 左传宣公十二年:「祸至之无日。」
〔八〕 胡本「饥」作「饥」,二字古常混用。
〔九〕 自「访友人彭城环玉都」起,至此,本传略作「乃投彭城友人家」,此文较详,可补范书。
〔一0〕本传云:「矩性亮直。」
〔一一〕本传作「岁余,冀意少悟,乃止,补从事中郎」,寻应氏此文,疑范书「止」字系「上」字之误。续汉书百官志一:「将军,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本注曰:「职参谋议。」
司徒〔一〕中山〔二〕祝恬字伯休〔三〕,公车徵,道得温病,〔四〕过友人邺令谢着,着距不通〔五〕,因载病去。至汲〔六〕,积六七日,止客舍中〔七〕,诸生曰:「今君所苦沈结,困无医师,闻汲令好事,欲往语之。」恬曰:「谢着,我旧友也,尚不相见视,〔八〕汲令初不相知〔九〕,语〔一0〕之何益?死生命也,医药曷为?」诸生事急,坐相守吉凶,莫见收举,便至寺门口白〔一一〕。时令汝南应融义高,闻之惊愕,即严便出,径诣床蓐,手擦〔一二〕摸,对之垂涕,曰:「伯休不世英才,当为〔一三〕国家干辅。人何有生相知者,默止客舍,不为人所知,邂逅不自贞哉〔一四〕?家上有尊老,下有弱小,愿相随俱入解传。〔一五〕」伯休辞让,融遂不听,归取衣车,厚其荐蓐,躬自御之〔一六〕,手为丸药,口尝饘粥,身自分热〔一七〕,三四日间,加甚劣极,便制衣棺器送终之具。後稍加损〔一八〕,又谓伯休:「吉凶不讳,忧怖交心,间粗作备具。〔一九〕」相对悲喜,宿止传中。数十日〔二0〕,伯休强健,入舍後,室家酣宴,乃别。伯休到拜侍中尚书仆射令〔二一〕、豫章太守、大将军从事中郎。义高为庐江太守〔二二〕。八年,遭母丧,停柩官舍,章百余上,得听行服,未阕,而恬拜司隶,荐融自代,历典五郡,名冠远近。着去邺,浅薄流闻,不为〔二三〕公府所取。
〔一〕 朱藏元本、仿元本、郎本、程本、锺本不跳行另起,亦因大德本上行「自绝」字适到行末,故误仞为相承也。
〔二〕 汉书地理志下注引应劭曰:「中山故国。」
〔三〕 後汉书桓纪:「延熹二年,光禄大夫中山祝恬为司徒。」注:「恬字伯休,卢奴人。」拾补曰:「『字』字衍。」续汉书百官志一司徒公注引汉官仪曰:「王莽时议以汉无司徒官,故定三公之号曰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世祖即位,因而不改。蔡质汉仪曰:『司徒府与苍龙阙对,厌於尊者,不敢号府。』应劭曰:此不然。丞相旧位,在长安时,府有四出门,随时听事,明帝本欲依之,迫於太尉、司空,但为东西门耳。国每有大议,天子车驾亲幸其殿。殿西王侯以下更衣并存。每岁州郡听采长吏臧否,民所疾苦,还条奏之,是为之举谣言者也。顷者,举谣言者,掾属令史都会殿上,主者大言某州郡行状云何;善者同声称之,不善者各尔衔枚,大较皆取无名势,其中或有爱憎微裁,黜陟之闇昧也。若乃中山祝恬,践周、召之列,当轴处中,忘謇谔之节,惮首尾之讥,悬囊捉撮,无能清澄,其与申徒须责邓通,王嘉封还诏书,邈矣乎。」案应劭言司徒官制,并斥言伯休,故详录之。
〔四〕 此句,意林作「在道得温疾」。
〔五〕 此句,意林作「着拒不受」,类林二作「着距不与通」。大德本、吴本、何本、胡本、郎本、程本、锺本、汪本、郑本「距」作「拒」,古通。
〔六〕 意林「汲」下有「郡」字。
〔七〕 类林作「止客舍中六七日」。
〔八〕 此句,意林作「尚不相容」,类林作「尚不见视」。
〔九〕 「知」,意林作「识」。
〔一0〕「语」,意林作「告」。
〔一一〕「诸生事急」至「便至寺门口白」,意林作「诸生潜告汲令」。本书佚文:「寺,司也,诸官府所止皆曰寺。」又:「寺者,嗣也,理事之吏,嗣续於其中也。」
〔一二〕「擦」,原作「收」,今据拾补校改。
〔一三〕意林「为」作「作」。
〔一四〕「人何有生相知者」以下四句,意林作「何乃默止客舍,不遣人知」,类林作「何有默止客舍,邂逅不自贞哉」。文选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
〔一五〕类林「解」作「廨」,拾补云:「犹廨舍。」郎本「传」误「傅」。
〔一六〕意林作「躬御而归」。
〔一七〕世说惑溺篇:「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即此身自分热之举也。
〔一八〕此句,意林作「疾渐损」,类林作「後病稍损」,此「加」字盖涉上文而衍。
〔一九〕此句,意林作「已备凶具」。
〔二0〕「数十日」,原作「数十余日」,不辞,意林、类林俱无「余」字,今据删。
〔二一〕续汉书百官志三:「尚书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署尚书事,令不在,则奏下众事。」注补引蔡质汉仪曰:「仆射主封门,掌授廪假钱谷。凡三公、列卿、将、大夫、五营校尉,行复道中,遇尚书仆射、左右丞郎、御史中丞、侍御史,皆避车,豫相回避;卫士传不得迕台官,台官过後乃得去。」意林无「仆射」二字。
〔二二〕汉书地理志上注:「应劭曰:『故庐子国。』」
〔二三〕类林「不」上有「遂」字。意林「为」误「谓」。
司徒颍川韩演伯南,为丹阳太守〔一〕,坐从兄季朝为南阳太守刺探尚书〔二〕,演法车徵,以非身中赃舋,道路听其从容。至萧,萧令吴斌,演同岁也,未至,谓其宾从:「到萧乃一相劳。」而斌内之狴犴〔三〕,坚其鐶挺〔四〕,躬将兵马,送之出境。从事汝南阎符迎之於杼秋,相得〔五〕,令止传舍,解其桎梏,入与相见,为致肴异〔六〕,曰:「明府所在流称,今以公徵,往便原除,不宜深入以介意。〔七〕」意气过於所望。到亦遇赦。其间无几,演为沛相,斌去官,乃〔八〕临中台〔九〕,首辟符焉。
〔一〕 後汉书韩棱传:「孙演,顺帝时为丹阳太守,政有能名,桓帝时为司徒。」注:「演字伯南。」汉官仪:「凡郡或以旧邑,丹阳是也。」(据孙星衍校集本)
〔二〕 後汉书质帝纪:「南阳太守韩昭坐赃下狱死。」注引东观汉记曰:「强赋一亿五千万,槛车徵,下狱。」范书及东观汉记所言即此事,可相发明,应氏言演以非身赃舋,则季朝乃以赃罪死,而非坐刺探尚书,此文疑有脱误,不然,则「非身赃舋」云云,无所着落也。案周礼秋官士师「邦汋」注:「刺探尚书事。」宋书百官志:「刺之为言,犹参觇也。」写书亦谓之刺,汉志所云「不得刺尚书事」是也。然则刺探者,谓探知秘事而私写之,盖汉律有此文。又案:由范书知季朝为韩昭字,其名字义正相应。
〔三〕 狴犴,详见佚文。
〔四〕 札迻曰:「案『挺』疑当作『楗』,说文木部云:『楗,距门也。』坚其鐶楗,谓置狱中,防闲严密也。」
〔五〕 拾补曰:「疑当有『甚讙』二字。」
〔六〕 器案:「异」疑当作「馔」,形近而误。
〔七〕 拾补曰:「『入』字衍。」
〔八〕 「乃」,拾补校作「及」。
〔九〕 中台,谓司徒。後汉书刘玄传:「三公上应台宿。」注引春秋汉含孳:「三公在天为三台。」又郎顗传:「反之,则白虹贯日,以甲乙见者,则谴在中台。自司徒居位,阴阳多谬,……立春以来,金气再见云云。」注:「韩诗外传曰:『三公者何?司空、司徒、司马也。司马主天,司空主地,司徒主人。故阴阳不调,星辰失度,责之司马;山陵崩绝,川谷不流,责之司空;五谷不殖,草木不茂,责之司徒。』甲乙东方主春,生殖五谷之时也,而白虹以甲乙日见,明责在司徒也。」
太傅〔一〕汝南陈蕃仲举,去光禄勳〔二〕,还到临颍巨陵亭,〔三〕从者击亭卒数下,亭长闭门收其诸生人客〔四〕,皆厌毒痛,欲复收蕃,蕃曰:「我故大臣,有罪,州郡尚当先请,今约敕儿客无素〔五〕,幸皆坐之,何谓乃欲相及?〔六〕」相守数时,会行亭掾至,困〔七〕乃得免。时令范伯弟亦即杀其亭长。蕃本召陵〔八〕,父梁父令,别仕平舆〔九〕,其祖河东太守〔一0〕,冢在召陵,岁时往祠〔一一〕,以先人所出,重难解亭〔一二〕,止诸冢舍。时令刘子兴,亦本凡庸,不肯出候,股肱争之,尔乃会其冢上。蕃持板迎之〔一三〕,长跪;令徐乃下车,即坐,不命去板,辞意又不谦恪,蕃深忿之。令去,顾谓宾客:「平舆老夫何欲召陵令哉?不但为诸家〔一四〕故耶!而为小竖子所慢。孔子曰:『假我数年乎!〔一五〕』」其明年,桓帝赫然诛五侯邓氏〔一六〕,海内望风草偃〔一七〕,子兴以脏〔一八〕疾〔一九〕见弹,埋於当世矣。蕃起於家,为尚书仆射、太中大夫〔二0〕、太尉〔二一〕。
〔一〕 续汉书百官志一:「太傅,上公一人。」本注曰:「掌以善导,无常职。世祖以卓茂为太傅,薨,因省,其後,每帝初即位,辄置太傅,录尚书事,薨辄省。」注引应劭汉官仪曰:「傅者,覆也。」
〔二〕 续汉书百官志二:「光禄勳,卿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宿卫宫殿门户,典谒署郎更直执戟宿卫门户,考其德行,而进退之,郊祀之事掌三献。」御览二二九引应劭汉官仪曰:「光,明也;禄,爵也;勳,功也。言光禄典郎谒诸虎贲羽林,举不妄得,赏不失劳,故曰光禄勳。」
〔三〕 水经潩水注引京相璠曰:「颍川临颍县东北二十五里,有故巨陵亭,古大陵也。」案:大陵见左传庄公十四年。
〔四〕 「闭」,大德本描作「闲」,徐本从之,非是。
〔五〕 汉书江充传:「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惟江君裁之。』」文选晋纪总论:「於时,天下非暂弱也,军旅非无素也。」李周翰注:「素,习也。」
〔六〕 拾补曰:「『谓』疑『为』。」
〔七〕 广博物志十六引「困」作「因」。
〔八〕 拾补曰:「疑脱『人』字。」
〔九〕 拾补曰:「或当有『因家焉』三字。」汉书地理志上注引应劭曰:「平舆,故沈子国,今沈亭是也。」
〔一0〕後汉书陈蕃传:「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史略其父,可据此订补。
〔一一〕胡本「祠」误「嗣」。
〔一二〕解亭,即廨舍。
〔一三〕御览二一三引汉官仪:「令史见仆射尚书执板拜,见丞郎执板揖。」唐六典一引汉官仪:「丞郎见令仆射执板拜,朝贺对揖。丞郎见尚书执板对揖。」後汉书范滂传:「时陈蕃为光禄勳,滂执公仪诣蕃,蕃不止之,滂怀恨,投版,弃官而去。」注:「版,笏也。」
〔一四〕「诸家」,拾补曰:「疑『诣冢』。」
〔一五〕论语述而篇:「假」作「加」,史记孔子世家亦作「假我数年」,正义云:「假,借。」朱熹集注:「元城刘忠定公自言,尝读他论,『加』作『假』,盖『加』、『假』声相近而误读。」
〔一六〕五侯邓氏,盖指南乡侯邓万世,南顿侯邓康、後更封大县为沘阳侯,昆阳侯邓统,安阳侯邓会,淯阳侯邓秉,见後汉书桓帝邓皇后纪。纪言:「八年,诏废后,送暴室,以忧死。……从父河南尹万世及会皆下狱死,统等亦系暴室,免官爵,归本郡,财物没入县官。」此言桓帝诛五侯邓氏,足补史之阙文。
〔一七〕论语颜渊篇:「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一八〕「〈月臧〉」,拾补校作「赃」。
〔一九〕「疾」,拾补曰:「似误。」器案:疑是「吏」字。
〔二0〕续汉书百官志二:「太中大夫,千石。」本注云:「无员。」御览二四三引韦昭辨释名:「太中大夫,大夫之中最高大也。」
〔二一〕後汉书桓纪:「延熹八年,(二月)癸亥,皇后邓氏废。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下狱死。……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秋七月,太中大夫陈蕃为太尉。」
谨按:尚书曰:「人惟求旧。〔一〕」诗云:「虽有兄弟,不如友生。〔二〕」论语:「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三〕」周礼九两:「友以任得民。〔四〕」是以隋会〔五〕图其身而不遗其友〔六〕,鲍叔度其德〔七〕而固推管子〔八〕;厥後陵迟,弥已凋翫,伐木有鸟鸣之刺〔九〕,谷风有弃予之怨〔一0〕,陈余、张耳,携手遯秦,友〔一一〕犹父子,及据国争权,还为豺虎〔一二〕。自〔一三〕汉所称,王、贡弹冠,萧、朱结绶〔一四〕,博、育复隙其终〔一五〕,始以交为难,况容悦偶合〔一六〕,而能申固其好者哉?故长平之吏,移於冠军〔一七〕,魏其之客,移於武安〔一八〕,郑当〔一九〕、汲黯,亦旋复然,翟公疾之,乃书〔二0〕其门:「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二一〕」自古患焉,非直今也。韩信宠秩,出跨下之人,斯难能也。安国不念旧恶〔二二〕,合礼中平。李广因威归忿,非义之理。宣尼暨陈〔二三〕,皆降而复升,兼济天下〔二四〕。唯虞卿逼於强秦,独善其身,缵述篇籍,垂训後昆〔二五〕。昔子夏心战则惧,道胜如肥〔二六〕;何必高位丰爵〔二七〕以为融懿也〔二八〕。
〔一〕 盘庚文。
〔二〕 小雅常棣文。
〔三〕 宪问篇文。
〔四〕 周礼太宰职云:「以九两系邦国之民,……八曰,友以任得民。」注:「两犹耦也。友谓同井相合,耦耡作者。」大德本、徐本「友」作「交」,未可据。
〔五〕 「隋」,拾补云:「『随』省,如周、随之亦省为『隋』也。」
〔六〕 事详宣公十二年左传邲之役。
〔七〕 左传隐公十一年:「不度德,不量力。」
〔八〕 左传庄公九年:「管仲请囚,鲍叔受之,及堂阜而税之,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高傒,使相可也。』公从之。」
〔九〕 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声。」案蔡中郎集正交论:「周德始衰,颂声复寝,伐木有『鸟鸣』之刺。」与此说同,是汉人以小雅为刺诗。
〔一0〕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小序云:「谷风,刺幽王也,天下俗薄,朋友道绝焉。」
〔一一〕「友」,拾补云:「疑『交』。」
〔一二〕史记张耳陈余列传:「然张耳、陈余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相慕用之诚,後相倍之戾也?岂非以利哉!」(汉书张耳陈余传赞同)又淮阴侯传:「蒯生曰:『常山王、成安君,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又见汉书蒯通传)潜夫论交际篇:「陈余、张耳,老相全灭,而无感痛。」
〔一三〕「自」,大德本描作「目」,徐本从之,非是。
〔一四〕汉书萧望之传:「子育,少与陈咸、朱博为友,着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又王吉传:「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
〔一五〕「终」,奇赏本作「後」。拾补曰:「当本是『末』字,『张、陈凶其终,萧、朱隙其末』,是王丹语,(案见後汉书本传)後人误以『博、育复隙』为句,因改『末』为『终』,以与下『始』字连文耳。」器案:「终」字不必改「末」,应氏不必全袭王丹语,何况王丹亦以「凶终」、「隙末」互文,未必「末」是而「终」非也。若奇赏改为「後」,则诚如拾补所云耳。三国志吴书诸葛恪传:「恪与陆逊书:『是故张、陈至於血刃,萧、朱不终其好。』」字亦作「终」。
〔一六〕孟子尽心篇:「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
〔一七〕史记卫将军骠骑传:「自是之後,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又见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一八〕史记魏其武安侯传:「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又见汉书窦田灌韩传)潜夫论交际篇:「昔魏其之客,流於武安;长平之吏,移於冠军。」
〔一九〕拾补曰:「省一『时』字,如晋重耳之言晋重。」案此亦当时割截名字之一例。
〔二0〕「乃书」,宋本作「大铭」,今从余本。
〔二一〕史记汲郑传:「太史公曰:『夫以汲黯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汉书张冯汲郑传同)说苑谈丛篇:「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二二〕论语公冶长篇:「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二三〕汉书平纪:「元始元年六月,……追諡孔子曰褒成宣尼公。」陈,谓陈蕃。
〔二四〕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二五〕尚书仲虺之诰:「垂裕後昆。」
〔二六〕韩非子喻老篇:「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於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淮南子原道篇:「子夏心战而臞,得道而肥。」又精神篇:「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又说山篇作「子见子夏曰:『何肥?』」王念孙以为「子」当作「曾子」。又韩诗外传二、御览三七八引尸子,载闵子骞事略同。此文「如」读为「而」。
〔二七〕「位」,何本作「禄」。朱锡庚曰:「案自是『位高爵丰』,古文倒用句法如是。」
〔二八〕顾梦鹤揽茞微言曰:「风俗通称:陈蕃失势,县令刘子兴肆其侵侮;刘矩见忤时宰,友人环玉都多所摧折;祝恬被疾,见拒於深交之谢着,而雅不相知之应融卒恤之;韩演被逮,见困於同岁之吴斌,而素昧生平之阎符独劳苦之。呜呼,缓急人所时有也,柰何以凉德自处如此!然则虞卿以魏齐而去相,魏其为灌夫而杀身,彼独何人哉!求之末俗,良亦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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